------------ 正文 ------------ 第一章:弥天大谎 金陵,燕国京都 腊月隆冬,冰天雪窖,燕国的冬日总是比别国冷上几分。到了傍晚,鹅毛大雪总是突然而至。天凝地闭,不过片刻屋檐上便凝结了一排排尖刻透亮、错落有致的冰溜子。 天寒地冻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近人情,黑魆魆的乌云像牢笼囚禁了原本金碧辉煌的燕皇宫,远远看去犹如阴森死城,骇人至极,只叫人退避三舍。 月前,长乐宫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致使帝王厌弃。自那时起,长乐宫的热闹氛围便如美梦破碎,顷刻间鸟尽人绝。 此时殿中,容卿低着头颅、披头散发跌坐在榻前,她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支离破碎。原本精美的淡蓝色的宫缎桃花缕金华服此刻已然皱褶凌乱不堪,裙摆乱糟糟的散开在地。 犹豫了许久,燕墨珩到底还是唤出了囫囵在嘴边许久的名字:“卿儿……” 容卿恍若未闻,从得知所有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像一棵枯死的朽木,陷入自己的绝望结界,听不到外界任何声响。 燕墨珩脸上闪过烦躁,整整一个月了,容卿始终这般模样,不吃不喝、不吵不闹,像一个活死人。 他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也罢!燕墨珩闭了闭眼,用力抹去心下那丝不舍,冷冷出声:“你日日如此,朕也腻了,既然你一心求死,朕不拦着!朕今日便给你一个恩赐,看在你跟了朕十余载的份上,朕留你一个全尸。” 到底已是睥睨天下的一国帝王,燕墨珩言语之间的高高在上,无一不告诉容卿——他口谕赐死,于她而言的的确确是个天大的恩赐。 一直无动于衷的容卿终于剥开枯木的外皮,消瘦的身子似遭到雷电劈击,猛的剧烈颤动,她曲了曲僵直的手指,握成拳头,用力之大使得指甲深陷掌心掐出血来,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处,只缓慢的抬起头,将那怨毒、仇恨的目光投注在燕墨珩身上。 嘶!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面容已毫无年轻之态!整张脸因为消瘦脱形,白里透着青筋,比那上年岁的老妪还要丑陋,曾经的人间富贵花,再没有曾经大燕第一美人的风貌…… “一个全尸……”容卿看着燕墨珩,从喉咙深处咕哝着重复这句绝情的话,突然,她仰天大笑起来,沙哑晦涩的嗓音变得尖锐刺耳,比濒死的家畜的惨叫声还要难听。“哈……哈哈哈……好一个全尸!好一个恩赐呀!” 她无法阻挡夺眶而出的悔恨,容卿啊容卿,这便是你放弃自尊自爱痴恋数载的男子呀! 燕墨珩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动了动,轻叹道:“卿儿,你该明白朕不愿走到这一步。” 说完燕墨珩自嘲一笑,明明赐死便能一了百了,他却该死的舍不得! “呵~”容卿讽刺一笑,“夫妻一场,千百个日日夜夜的相濡以沫,换来的不是携手共进;不是相守白头,而是一道假仁假义的叹息。燕墨珩,人世间最大的笑话,怕也不及我容卿的一生罢!” 容卿看着燕墨珩,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何会着了魔的追逐他?! 世人皆知燕国皇室自古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立太子只封亲王。先皇燕飞云子嗣繁荣,子女共有十二人,其中王爷有居嫡居长的成王燕雄、嫡次子宁王燕墨珩、修王燕愈修、业王燕樊业、明王燕谷阳、寿王燕堪和晋王燕晋穷;公主有五:养在周皇后膝下的明珠公主燕芯、福安宫主燕刘玉、先帝心尖宠淑妃所出的安平公主燕灿以及平康公主燕月和安寿公主燕秀。 宁王燕墨珩,先皇第二子,与生俱来便野心滔滔!先皇不立太子,逼得众王爷为夺得那高位斗智斗勇,手段百出。燕墨珩虽然占了个嫡,却是次子,上有是亲兄长成王燕雄压着,他本是最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到最后却成了真正的胜利者! 而这一切除了他自身的心狠手辣外,最大的缘由之一便是因为她身后的容家! 容家三代为相,权利地位在朝臣中本无人可及。在她唯一的兄长另辟蹊径——弃文从军并立下赫赫战功,受封定远大将军掌管一方兵符后,丞相府的地位更显超然。 一相一将军,此等容家,任谁都想千方百计的拉拢。 那时她正值情窦初开、少女泛春思的年华。一次游湖落水被当时不足弱冠却已风华正茂的燕墨珩所救,她便坠入情网,一心一意的牵挂爱慕此人。甚至为了能嫁给他,一再忤逆爹爹娘亲,不惜将整个容家与之绑在一起。 与燕墨珩大婚以后,爹爹担心她受夺嫡之争连累,为了她能幸福安康,抛却公正善良,开始绞尽脑汁为燕墨珩出谋划策,竭尽全力助他争夺那个位置;为了让她平安无忧,兄长造孽无数,仗着容家势大残害无数反对他上位的正直忠良! 容家的清廉名声皆因她一人毁于一旦! 历经万难,燕墨珩终于如愿登上了那个位置,从此俯视万生,成就手握天下之态;而她也凤袍加身,贵为皇后,从此母仪天下无限风光! 直到景明三年—— 夏末,新皇登基不过三年,根基尚且不稳,以狄国为首的边陲小国合力来犯,连抢三城,朝堂震荡,定远将军容渊主动领兵出征。 同年十一月,边关传回急报,定远将军容渊狼子野心,同敌军勾结,于天穹关设下埋伏,导致我军兵败如山倒,死伤无数。 罪臣容渊已被我军乱箭射死! 通敌叛国古来就是诛九族的重罪,曾经忌惮容家的朝臣百姓群起而攻之,纷纷咒骂容家祸国殃民。容家上下三百七十一人悉数入狱,以待择日斩首!她的皇后之位也在万民书的请愿下岌岌可危。 彼时燕墨珩正欲顺应民意宣旨废后。边关突然传回消息,敌军得势,几场战役下来我军兵败如山倒。敌军发书,若想止战就将燕国皇后送去为质。 这般荒唐要求千古以来从未有过,她贵为皇后,代表着燕国的颜面,怎么让边陲小国如此侮辱?!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了容家不做刀下亡魂,她不得不远赴狄国! 临行前燕墨珩对她言:“放心吧,朕定会保容家无忧。” 因为这一句话,她在狄国日夜苟且偷生,战战兢兢度过了三年。 景和七年,狄国内乱,大势已去。燕国趁胜追击,终于将狄国赶出边境线外。时隔三年,她回到燕国,然天地已变,燕国再无容家,燕宫里也没了她容皇后的位置。 他解释说容家因为容渊之事愧于燕国,所以放火自缢于天牢,她信了;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后,他被迫册立了前柯尚书——柯辉,现柯丞相之女柯媛媛为后,她也信了。 脆弱无助的她,满身创伤的她,相信了他所有的说辞。 没有高贵身份,被困苦生活蹉跎这么,无名无分的她,被燕墨珩安置在长乐宫。他说长乐宫便是寓意容卿能永世长乐,她感激涕零。 直到月前,燕墨珩宫宴遇刺,刺客逃到了长乐宫。她认出来,那是她七年前因通敌之罪已被乱箭射死的嫡亲兄长! 原来,这是一场弥天大谎! 兄长会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是燕墨珩的诡计;容家人也并非自缢天牢,而是他燕墨珩杀人灭口后毁尸灭迹做出的假象! 可笑她深信不疑他的鬼话说辞! ------------ 第二章:兔死狐烹 兄长死了,真真正正的死了!被闯进长乐宫的侍卫团团围住,乱刀砍死! 她眼睁睁看着兄长变成一个血人,死不瞑目! 现在整个容家只剩她一人苟延残喘。容卿不怕死,千刀万剐、五马分尸都不怕!她只想知道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燕墨珩!你扪心自问,我容家为你做了何其多!为何你能如此绝情?!如此狠心毒辣?!”容卿目眦欲裂,嘶声力竭。 燕墨珩往前一步,脸上勾起冷酷的笑容:“卿儿,时至今日,再问这些缘由又有何意义呢?”他俯身抬起容卿的下颚,凑近那张他用过真情的可怕面容,幽幽道:“朕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只要你愿意,你仍然可以在这长乐宫中快活度日。可你为何学不乖?容家已经没了,容渊也死了,你求死逆活的姿态能换回什么?”他近乎呢喃:“听朕的话,忘记一切,永远待在长乐宫陪着朕好吗?” “呸!”容卿冷笑着一口唾沫打在燕墨珩脸上,“你做梦!” “大胆!”王公公大喝一声就要上前,燕墨珩抬手制止了。他放开容卿,接过王公公递来的雪缎擦脸。虽一言未发,额头上的青筋却爆出狰狞的姿态。 容卿知道,他怒了。 不过他越是发怒,她便越是畅快。她冷笑着咒骂了声“狗奴才”,直气得王公公脸色发青。 燕墨珩表情晦暗不明,他扔掉雪缎,语气低沉:“卿儿,你就当真要逼朕吗?” “逼你?”容卿轻叱一声,嘲道:“我今日才知,原来你燕墨珩的脸皮子竟然比那燕宫的城墙还要厚上几分。” 容卿撑着软榻站起身来,她缓缓凑近燕墨珩,字字珠玑:“燕墨珩,你的良心当真是被狗叼了去吗?你我夫妻几载,我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有对不起燕国的地方?你以为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是宁王的时候,是我容家千方百计护你前行,为了成就你的野心,甚至不惜杀害了一众王爷大臣!你登基为帝,在内,我毫无怨言安心替你打理后宫,不曾善妒善憎,你要纳妃便纳妃,你要纳嫔便纳嫔;在外,我阿爹、阿兄全心全意为你稳固朝政,守护疆土,我容家可曾邀功?为了你,为了燕国不受战乱苦楚,我自愿前赴狄国为质。三年光阴其中苦楚煎熬,你回报了我什么?燕国回报了我什么?你陷害我阿兄通敌叛国,屠杀我容家满门。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你心中有愧吗?午夜梦回你能坦然安睡吗?!” 言道最后容卿的语气徒然变得歇斯底里,枯槁的身体也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着,满腔悲愤无处发泄。 “容卿!”燕墨珩怒喝一声打断她,那双深刻有神的眼眸中仿佛有狂风暴雨在翻腾,他沉声警告:“你莫要一而再挑战朕的耐心!” “你的耐心?”容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耐心不是全用在引诱我爱慕你,拉拢容家拥簇你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了吗?如今兔死狗烹,你何谈耐心!” 一桩桩一间间的帝王私事突然袒露,王公公缩着脖子,冷汗淋漓,只觉吾命休矣。 燕墨珩彻底被容卿激怒,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攥着,他死死的盯着容卿,脸色铁青,“你总觉得是朕对不起你容家,是朕错付了你!你又怎知容家本就是皇族的眼中钉肉中刺?!容家三代为相,相自古乃文臣之最,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若你容家就此安分守己便也罢了,偏偏容渊要另辟蹊径弃文从武。他两载就有军功加身,使得父皇不得不册封他为定远将军。” “容卿,你告诉朕!文臣之最的丞相再加三十万大军的定远将军!谁不道一句功高盖主!父皇早就有心想除之,是朕!是朕苦口婆心劝说父皇,才留你容家多存数载!你这般聪明应当明白,这已经是朕对你容家无上的恩赐了!” “哈——!”容卿喘息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狗屁的恩赐!你不过是想让我容家助你登上这高位罢了,莫要说这些冠冕堂皇令人恶心的谎话了。你的皇位,靠的是我容家!不是你燕墨珩的才能。我容家上下之所以无人居功,为的不过是他们的掌上珍宝——他们的女儿、妹妹——我容卿的幸福平安!”容卿微扬起下巴,像看一条摇尾乞怜的恶犬般看着燕墨珩,刻薄道:“燕墨珩,以你的心胸和治国才能,远不能让我阿爹和阿兄誓死追随。容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你燕墨珩多厉害!” “容卿!”被戳了痛脚,燕墨珩怒吼一声,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把掐住容卿的脖子,他双目圆瞪死死的盯着容卿那双赤裸裸、血淋淋满目讽刺的桃花眼,五指用力,咬牙切齿:“容家在你去往狄国的那一年就已经被朕处置干净了。你从狄国回燕,朕顾念昔日情分仍待你如往昔,不去计较你是否还是清白之身,将你养在这长乐宫的一片净土中,虽无名分却独享朕的恩宠,独享不尽荣华富贵!这难道还不够吗?啊?!容卿?!” “……不去计较你是否还是清白之身”容卿挣扎着重复这句锥心之语,心房像被刀枪剑戟狠狠撕裂,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早已没了清白之身。 多么讽刺呀!容卿十指狠狠掐进燕墨珩的手臂,霎时鲜血淋漓,与此同时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溢出,模样凄惨无比,她哑着嗓子声嘶力竭:“燕墨珩呀燕墨珩!你你求娶我之前便知晓我这破败身子承不得欢,而今再谈起我的清白,不过是想给我按个不守妇道的由头罢了,莫要再为自己的薄情寡义找借口了。为了那个位置,你杀害了自己的亲兄长,气死了自己的亲生母后!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燕墨珩,你可真是个合格的帝王呀!” “啪——!”不等容卿说完,燕墨珩便恼怒的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直将她的打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看着伏在地上费力咳血的容卿,燕墨珩猛地怔住,他薄唇微动,眉间似有丝丝不忍,却又很快消失不见,最后逃避般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便匆匆拂袖而去。 王公公小跑着跟在帝王身后,此时此刻,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问帝王长乐宫这位的结局。 容卿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从心灵到身体都像一具尸体。 *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时间……亦或者一炷香那么久…… 随着“吱呀”一声,寝宫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走在前面的公公半弯着腰,姿态谦卑,高高举过头顶的掌心搭着一只白皙玉手,像捧着价值万金的珍宝,小心翼翼伺候着快他半步的高贵女子步伐缓慢的朝容卿的位置移动。 女子身着以红黄两色为主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服,两袖旁绣着大朵牡丹,鲜艳无比,裙子带有袍,很长,随着女子款款步伐的律动摇曳开来,霎是好看。精美凤冠戴在头上,步摇左摇右摆,耀眼夺目。她不止姿态优美动人,面容也生得花容月貌。 凤冠霞帔,而今燕国上下能这样做的也只一人,那便是燕国现在的皇后,也是容卿曾经的闺中密友柯媛媛了。 “哎呀,阿卿这是怎么了?怎的吐血了呢?”柯媛媛持手帕掩面,似不忍直视,“曾经的人间富贵花,现在却变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真是可怜呀,我若是姐姐恐都没脸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容卿沉如死水的眸子微转,缓缓支起身子,她并没看向柯媛媛,而是看着地上自己吐出的血液,语气淡淡道:“你与燕墨珩当真绝配。” 柯媛媛闻言一愣,旋即笑道:“本宫与皇上自然是相配的。” 容卿勾唇讽刺:“是啊,都是一样的不要脸。” “你——!”柯媛媛脸上笑容猛地退却,她指着容卿正欲发火,忽而眼珠一转,一脸无奈叹息道:“本宫知道如今阿卿不得皇上喜爱,心中难免怨怼。也罢,这世上之事唯有感情不可勉强,皇上不喜欢阿卿,所以你便被废了;皇上喜欢本宫,赐本宫风光无限……。”她巧笑嫣嫣:“哎~曾经风光无限的容皇后如今却低贱到连宫女都不如,怨不得阿卿你心生嫉恨。” 容卿冷哼一声,看向矫揉造作的柯媛媛,“不过是个后位罢了,你以为我稀罕吗?” “阿卿此言差矣。稀罕如何?不稀罕又如何?总归现在都不是你的了。”柯媛媛伸出手瞧了瞧描得一丝不苟的大红蔻丹,打理得精致的面容上露出满意神情,“你知道吗?同你的年少情谊,曾令本宫喜怨交错。明明是本宫先遇到的皇上!却因为本宫的家世不如你,皇上只看得见你!所以本宫不服气!本宫才要争!才要抢!就算你有才学又如何?阿卿,你看你,自命清高又是天生病骨。常年泡在药罐子中,甚至连鱼水之欢尚不能满足皇上。试问,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母仪天下的位置上呢?” 容卿深吸一口气,质问柯媛媛:“所以容家的事,你柯家也参与了?” “哈哈~你还不明白吗?”柯媛媛满面笑容地讥讽道:“曾经本宫被你压着,本宫的爹爹也被容舒培压着,于我柯家而言,容家早就该灭亡了!” ------------ 第三章:含恨而亡 即便心中早就笃定,但亲耳听见柯媛媛一字一句,容卿仍因气急攻心“噗”的吐了一口血。 容卿又悲又恨,满腔怨怼无处发泄,只有一次又一次徒劳的质问:“你们从翼州升迁回金陵无根无基,若不是得我容家照拂,柯辉哪能升得尚书一职?柯家哪能迅速立足金陵?!是条狗都该养熟了!你柯家却是连狗都不如!!你们不得好死!!” “狗?!没错!在你年少时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姿态下,本宫可不就是你容卿的一条狗!”柯媛媛咬牙切齿道:“阿卿,你莫要觉得自己惊艳才绝。如果不是本宫,你甚至连一个说得上话的闺中密友都没有,本宫勉强自己陪伴你那么久,难道容家不应该回报?至于谁不得好死,本宫马上就让你知道,来人——!” 容卿瘫趴在地上,干枯瘦弱的素手死死拽住心口处的衣袍,心中悲痛想哭,眼睛涩涩却再流不出泪水来。 兜兜转转,原来一切祸源都由自己而起。 为何会这样?! 为何呀?! 她的亲人何其无辜,她的家人何其无辜呀! “娘娘。”李公公端着放有白绫的托盘,弯腰走上前来。 “姐姐心急,你便送她上路吧。”柯媛媛看着像狗一样伏在地上急急喘息的容卿,笑得开怀。 李公公动作快速,一把扯过容卿的头发将之拖起,另一只手将白绫套在容卿的脖子上,双手各持一端用力一拉,白绫勒住容卿的脖颈,骨头迸发出清脆的响声。 容卿瞪大双眼,张大嘴巴,双腿在地上死命蹬着,双手死死抓着脖颈上的白绫奋力挣扎。 那瞪大的双眼怨毒扫过柯媛媛,看向她身后灰蒙蒙阴沉的天,心中无声立下毒誓。 她的容家,全府上下三百七十一口人全部含冤枉死,她正直无私的爹爹,她善良恬静的娘亲,她丰神俊朗的阿兄,她容家所有的忠奴,悉数枉死,悉数枉死! 她怨!她恨!燕墨珩,柯媛媛,柯辉,所有残害她容家的人!容家容卿,此刻以命立誓,诅咒他们所有人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今生苍天弃我容家,来世再不做好人!吾宁成魔! * 御书房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去了长乐宫。”侍卫垂首跪在地上。 燕墨珩还未说话,原本矗立在一旁的白衣男子神情惊慌的唤道:“陛下!” “砰——!”燕墨珩拍案而起,扫了白衣男子谢却一眼,拧眉质问侍卫:“谁准她去的!” 侍卫当然回答不上来。 谢却褐色的眼眸快速地眨了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话,他急切道:“陛下,你答应过我的!” “朕不知此事!”燕墨珩大力一拂袖,提步走出御书房,径直朝长乐宫前去,谢却步伐凌乱匆匆跟在后面,甚至几次跑到燕墨珩前面去了。 长乐宫大殿四敞,谢却一眼瞧见殿中情形,霎时目眦欲裂。 “住手!你在干什么!”谢却快步上前,一脚踹开勒住容卿的李公公,指间颤抖的凑到容卿鼻间,瞳孔骤缩,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尽了一般,脚步踉跄跌坐在地上,神色彷徨无助:“没有……没有气息了……” 如同一道惊雷,燕墨珩脚步一顿,“卿儿?!”他半跪在地抢走谢却怀里早已气绝身亡的容卿,身躯不自觉微微颤抖,他像谢却一样伸出食指放在容卿鼻间…… 一片冰冷…… 燕墨珩咬紧牙关,猛然转身看向柯媛媛,鹰隼的目光如同猛兽一般欲要将眼前人撕碎。 “皇……皇上不是说要处决她的吗?”柯媛媛被那目光射得脊背发凉,哆哆嗦嗦的说完一句话。 “朕下旨了吗?!柯媛媛!朕下旨了吗?!”燕墨珩勃然暴怒。他是说过要处死她,也说过要留她一个全尸,但是他下旨了吗?柯媛媛竟然敢! 燕墨珩眼神冷冽,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柯媛媛。 “皇上!罪臣之女死不足惜,皇上是要为了她怪罪臣妾吗?”柯媛媛尖叫着质问出声,燕墨珩看向容卿时眼中的柔情,深深刺痛了她,让她顾不得天威,开口质问。 “你是在找死吗?”燕墨珩看着柯媛媛,一字一顿道。 你是在找死吗? 淡淡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杀意,柯媛媛浑身像是被什么抽去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头上的首饰也随着她的动作散乱落地,柯媛媛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燕墨珩,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问道:“皇上,你爱媛媛吗?”语气中期待意味显而易见。 燕墨珩俯下身子想要抱起容卿的尸体,却被谢却一把抢过。谢却双目通红,抱着容卿尸体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已濒临暴怒的边缘,即便是面对一国皇帝,他也好不退让的吼道:“滚开!” 燕墨珩剑眉深蹙,看着谢却目光森然,眉宇间杀气凛凛满是化不开的戾气,他挥手:“来人!把他给我拉开!” “是!”侍卫们七手八脚绑住谢却,将他从容卿身边拉离开。 “容卿!容卿!你把她还给我!燕墨珩!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护住她的!燕墨珩!”谢却疯了般对着侍卫们拳打脚踢,那张从来看不到情绪起伏的脸上此刻写满悲痛和绝望。 “皇上……”柯媛媛伸手欲拉着燕墨珩的衣摆,却被他一脚踢开。 燕墨珩嫌恶扫过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柯媛媛,一字一句冷漠不留情面:“爱你,凭你也配?你柯家不过就是朕养的一条狗,一条狗竟敢反咬主人,你该死!你柯家该死!” 言罢抱起容卿的尸体大步朝外走去。 “哈哈……你爱她,你爱容卿!可是那又如何呢?她死了,哈哈哈……她已经死了!哈哈哈……你爱她,可是她却再也不爱你了,她恨你,她到死都恨着你!”柯媛媛从地上爬起来,凤袍已没有早先整洁的模样,柯媛媛泪流满面,时笑时哭,状如癫狂的胡言乱语。 燕墨珩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只一刹那便继续向前,只那身上的气息骤然冷了下去,同时语气寒冷如冰冲身边侍卫吩咐道:“杀了。” “是”侍卫恭敬弯腰后,提剑朝柯媛媛走去。 “不……不,不要!皇上!皇上饶命呀,皇上……” 景和十一年,国师谢却消失无踪,皇后柯媛媛染病身亡,同年楼丞相私吞军饷,斩首示众。 * ------------ 第四章:重生归来 轰隆隆,雷声带着划破天空的闪电奋力的宣告着它们的到来。 淅淅沥沥,豆大的雨点拍打在房屋、树上、青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屋檐上落下的雨水,不同往日像断线的珠子,倒像是一条条连贯的水柱。雨水来的太急,四周白雾蔓延开来,宏伟古朴的丞相府,在这浓雾渲染下显得更加古色韵香。 清幽醒神的龙凝香从桌上精致的紫金香炉溢出,香气怡人,充斥在整个屋子,丝丝缕缕顺着镂空的雕花窗柩向外飘去,院中大雨的景色在薄薄炊烟中若隐若现。 此刻床榻上正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从她紧抿微微泛白的嘴唇,和哪怕陷入沉睡也不由自主皱起的柳眉,可见少女睡得并不安稳。 床榻边,头梳双螺髻、身着淡黄简单衣饰的小丫鬟,正半跪在地,小心翼翼的为床榻上睡着的少女打着扇子。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个同样梳着双螺髻,身着草绿色衣饰的丫鬟,她轻手轻脚走到床榻前,小声道:“锦瑟,你去歇息会儿吧,我来守着小姐。” 锦瑟手上动作不停,摇了摇头,小声道:“小姐已经昏睡了三天,适才府医把脉说,今儿个小姐就该醒了,我便守着罢。” “小姐的身子骨一向差强人意,这次落水又折腾得这般厉害,金陵的气候,夏极热,冬极冷,这一冷一热的,小姐柔弱的身子着实扛不住。我听夏荷说,夫人已经在张罗决定将小姐送去相见郡养病了。”皎月面露焦虑,眉头皱起忧心忡忡:“相见郡远在千里外,也不知这般是好是坏。” 锦瑟浅笑道:“听说相见郡四季如春,气候温暖,小姐若是去那里养病,对她的身子肯定大有好处。你也不要太忧心了,总归你我会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照顾。” “那倒也是。”皎月点点头,忆起三日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忍不住小声抱怨:“要我说都怪柯小姐自作主张,明明知道咱们小姐暑热刚好,还硬是要拉着小姐去游劳什子的湖。” 锦瑟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这种口无遮拦的话莫要多嘴。” 皎月撇了撇嘴,“我只是跟你抱怨抱怨罢了,又不会对小姐吹耳边风。” “唔……” 锦瑟正欲说话,便听得床榻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小姐?!”锦瑟眼眶一热,忙停下扇扇的手,探头看着足足睡了三日终于转醒的少女。确定人是真的醒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堪堪落地,天知道这些天她有多害怕。 “我的小姐呀!你可算是醒了。”皎月喜极而泣,和锦瑟一同小心的将少女扶起,让她半坐起身来。 容卿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二人,语气喃喃不可置信,“锦……锦瑟……皎月?” “在呢,锦瑟和皎月都在呢。”锦瑟拂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笑着伸手握住容卿的手,指尖微凉的触感,让锦瑟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力道,察觉到容卿的手有些颤抖,锦瑟面露担忧:“怎的还在发抖,小姐可是还有哪儿不适?锦瑟这便去请府医。”说着就欲松手离去。 “不要!”容卿反手抓住欲离开的锦瑟的手,困惑的看着面前的锦瑟皎月二人,指尖太过真实的触感,竟让她生出一种她们还活着的错觉。 她有两个同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唤作锦瑟和皎月,二人聪明伶俐对她忠心耿耿。她与二人自小感情笃定,不似姐妹胜过姐妹,她们爱护她,守护她,包容了她一辈子,哪怕面临死亡将至,她们最放心不下的仍是她! 狄国人生性残忍野蛮,男女地位相差甚大,男子常以凌虐女子为乐。她本就生得貌美,又是以燕国皇后的身份到的狄国,狄国不过区区边陲小国,本不足以有欺辱燕国皇后的胆量,然而狄国人对燕国积怨已久,又因为打了胜仗雄心勃勃,便想将往年不得不对燕国俯首称臣的怨气发泄在她这个前来为质的皇后身上。 而最简单解恨的方式,莫过于将她凌辱泄愤! 她的锦瑟和皎月,为了保护她不受辱,自愿与那群野蛮人肌肤之亲,来换得她的一方平安。 那群野蛮人兴许还是顾忌她皇后身份,在侵犯了锦瑟皎月后便没再动过她的心思。 她是安全了,可她的锦瑟和皎月却从此坠入深渊,毫无回身的余地!她们献出了自己的清白,用最珍贵的身体保护她。 她们受尽折磨侮辱,柔软的身体被糟践得伤痕累累。 但是为了她,她们逼迫着自己咬紧牙关挺过一天又一天,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的活着。 三年光阴,多少个日日夜夜! 终于,她们可以回燕国了。 可她的皎月和锦瑟……却在回燕的前一夜自缢了! 就自缢在她的面前,她们说她们活够了,也活怕了! 她们目光悲戚的看着她,说对不起她,对不起不能陪她走到最后! 满身创伤的她们,哪怕到了最后一刻,放心不下的仍旧是她!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的容卿,满是怀念、满是愧疚、满是自责的看着锦瑟和皎月一遍遍不停歇的道歉。 “什么对不起?这是怎么了?小姐莫哭,小姐快莫哭。”不明所以的锦瑟着急忙慌的用没有被容卿握住的另一只手拿出袖中的手绢,满眼心疼的擦掉她脸上滚滚而下的眼泪。 “是不是哪儿难受得狠了?可是发烧了?”皎月也急慌了,她何曾见过自家小姐哭成这般模样,忙伸手轻触额头。 手掌下的额头并不烫,皎月一时也糊涂了,可她知道小姐向来不坚强,此刻哭得这般厉害,定是哪里难受至极了。她缩回手,急急留下一句:“我去唤府医过来。”便小跑出了房门。 被皎月温热的手触碰到额头,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的容卿才惊觉不对劲,愣住半响,直到皎月匆匆离开才回过神来。 容卿缓缓松开锦瑟的手,将自己的两只手掌抬起放在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虽苍白瘦弱却绝对漂亮的手,手指纤细且毫无杂质,漂亮圆润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容卿急促喘息着……这是她的手吗?! 她的手不是早已枯如死木了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卿陷入凌乱的世界找不到头绪,忽然,猛地抬眼看向锦瑟—— 这是她的锦瑟吗? 这个面容稚嫩,天真可人的丫头是她的锦瑟吗? 是了! 她不会认错的! 这就是她的锦瑟呀!是为了她蹉跎一生的锦瑟呀!是那个还没经历磨难,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锦瑟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卿茫然低语:“这是到了地狱吗?” 容卿不同寻常的模样令一向稳重的锦瑟也不由得大惊失色:“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锦瑟呀!这儿怎么会是地狱呢?你这到底怎么了呀?” “不是地狱……”容卿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不是地狱……”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神情急切地冲锦瑟到:“快!快将镜子拿给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奇怪要求,锦瑟差点没反应过来。她有心想说些让小姐休息的话,却在触及到自家小姐激动的目光时,到口的话到底没有说出,而是转身去取了一面镜子递给容卿。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容卿仍然颤抖着双手,将镜子慢慢置于面前……铜镜里,少女肌肤赛雪,五官不同于燕国大多数人那般小巧精致,反而带点塞外的深邃。大开大合的美貌与众不同,小脸虽显稚嫩却已呈现倾国之姿。而眉宇间淡淡的清高疏离,正是她年少时才有的脾性! “啪——”手中的铜镜猝然落地,刺耳的碰撞声传到容卿的耳中却十分的悦耳动听。 容卿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她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素手也死死抓紧被褥,此等癫狂姿态,似在奋力隐忍着什么。 终于,她隐忍的堡垒崩塌,她捂着脸大笑起来:“哈哈哈……” 笑着笑着又痛哭出声,悲喜交加的神情扭曲了那原本绝色的面容。 她回来了! 她容卿回来了!! 从今往后,前世今生所有伤她!害她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天不报,她报! 锦瑟赶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铜镜拾起,她急得嘴角起泡,小姐的状态太让人担心了!这府医怎么还没来?! ------------ 第五章:阖家团圆 “窈窈~” 恬静的声音,温柔的语气…… 贤惠端庄的妇人踏进房内,宠溺的目光如那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包裹着容卿。 容卿猝然抬头望去,凝瞩不转间眼泪也落得更凶了,那迅猛架势似要与屋外的大雨比较一番。 容卿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一把掀开被褥,赤脚下地,猛地冲进那妇人的怀中,嚎啕大哭,“娘……娘亲!娘亲!” 容卿心脏被撕烂揉碎,心痛得死去活来。 她的娘亲! 她善良娴静的娘亲! 她日思夜想的娘亲呀! “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委屈?窈窈乖,莫哭莫哭,娘亲不是在这里吗?”诸葛婉儿温柔的抚摸着容卿的秀发,宠溺的语气像那湖面的微风吹进容卿的心房。 “是谁将本相的宝贝女儿欺负了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容舒培远远便听到自家宝贝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心疼得不得了,还未踏进屋子便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容卿从诸葛婉儿的怀里抬起头来,看向门口,曾几何时只能在午夜梦回中她才能见到的面容,如今就这般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容卿松开环抱诸葛婉儿的手,转而一头扎进容舒培的怀里,哭得更凶了:“爹爹~我好想你,窈窈好想你。” 容舒培展开双臂搂住容卿:“哎哟,我的乖女儿,这是怎么了?哎哟~爹爹不是在这儿吗?瞧瞧,瞧瞧这可怜的模样,快快莫哭了,哭得爹爹心疼呀。” 容舒培缓缓拍着容卿的背,软声细语轻哄着,还不忘向妻子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那神情好似在说,你看,女儿果然跟我亲吧! 诸葛婉儿嗔了他一眼,担心容卿赤足下地会染风寒,亲自上前为她套上绣花鞋。 容卿不管不顾,一个劲的埋首放声大哭。 她的爹爹还活着,她的娘亲也还活着,她容家上下三百七十一口人都还活着! 她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不用独自度过那冰冷绝望的黑夜!一切都能重新开始,她可以弥补自己曾犯下的错;救赎自己那颗千方百计的心了。 真好!真好呀! 在容家,容舒培是标准的慈父,容卿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珍宝。此刻珍宝伤心至极,他哄了劝了实在没辙,只好轻轻拍打着容卿柔弱的脊背,为她顺气等着她哭够。 容卿心里太苦了,她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一朝眼泪决堤如何能轻易止住,似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的架势,足足小半个时辰,她才缓缓抽泣着收声。 从容舒培怀中抬起头,几捋青丝被汗水和眼泪沁湿贴在脸颊上,漂亮的小脸哭得一塌糊涂,精致可爱的小琼鼻如同染上了胭脂,眼眶红肿,活像熟透的桃子。 “好了,好了~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该受罪了。”诸葛婉儿摸了摸容卿的青丝,柔声哄道:“瞧把这漂亮的小脸哭得湿漉漉的。” “对呀乖女儿,你娘亲说得对,莫要再哭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爹爹!是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欺负你了?跟爹爹说,爹爹去给你出气去。”容舒培看着因为哭狠了,止不住抽噎的容卿,满脸心疼,这丫头因为先天不足,从小身体就不好,他哪舍得她这么个哭法呀。 容舒培左思右想,想不出是谁欺负了自家女儿,女儿从小清高孤冷的脾性鲜少与人往来,除了这次的意外……想到此处,容舒培面色有些不虞:“告诉爹爹,是不是柯家那丫头欺负你了?宁王殿下送你回来的第二天,柯家丫头才来看你,我追问你是如何掉进湖里的,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听到爹爹担忧的话语,容卿满心踏实。前世爹爹也是这般看不上柯家,若不是因为她死缠烂打让爹爹帮衬柯家,柯家又哪能一飞冲天?说来说去,都是她识人不清,害人害己! 万幸如今有了从头来过的机会!她绝对不会再让柯媛媛和燕墨珩诡计得逞! 容卿吸了吸鼻子,抽噎着娇声娇气地给柯媛媛上眼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掉下湖的,当时只有媛媛站在我身后,无风无浪的,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在水里了。” “混账东西!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容舒培脾气上头,当即骂骂咧咧:“柯辉自翼州回金陵以来,隔三差五往我丞相府凑,他当我老糊涂吗?现在礼部尚书张超告老还乡,一个个的都削尖脑袋往那位置凑,他柯辉的心思本相还能不知道!” “爹爹英明。”容卿搂着容舒培的胳膊左摇右晃,亮晶晶的桃花眼满是孺慕之情。 瞧吧,柯媛媛,没有我帮你说情,你们柯家谈何得势!今生看看柯辉还不能不能爬到礼部尚书的位置! “你这丫头,以前和柯家丫头好得不得了,爹爹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怎么今日这般懂事了?”容舒培飘飘然,内心熨烫之余,对爱女的转变也有几分好奇。 “因为……媛媛她不诚实。”容卿秀眉轻蹙,语气低落:“明明上船之前我瞧见她和宁王殿下在一处说话,可是上船后他们在我面前却装作不相识。” 闻言容舒培朝妻子看去,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然的神色——那柯家丫头与宁王殿下分明存在猫腻,却瞒着女儿还不知道在谋些什么。 “莫怕莫怕,有爹爹在,任那些魑魅魍魉不敢欺负我们窈窈。”容舒培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在心里把柯辉不可深交的名单。若连小女儿家之间的交情都变得有目的,那这样的闺中密友不要也罢。 “爹爹最厉害了!”容卿三言两语把柯家人在自家爹爹心里的印象拉低几分,心下满意十足,嗓音也变得更甜了。 锦瑟和皎月却不约而同眨了眨眼,她们似乎并没有看到柯小姐和宁王殿下在一处说话。不过小姐既然这么说,自有她一番的道理。 “哈哈~爹爹当然是最厉害的!” 被子女夸赞,是每个父亲最开心的事,容舒培自然也不例外。他神气十足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得好不畅快。 诸葛婉儿眸中飞快闪过一道暗光,转瞬即逝,谁也没发现。她嗔了一眼忘形的容舒培,轻言细语道:“快别笑了,先让府医给窈窈瞧瞧吧。”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府医,快!来给窈窈瞧瞧。”容舒培忙将容卿安置在桌边坐下,招手让府医上前为她号脉。 容卿乖巧的坐着,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爹爹,一会儿又转头看向锦瑟和皎月,仿佛怎样都看不够似的。 上一世,娘亲和爹爹也是这般疼爱爱她,她也曾天真烂漫,承欢在他们膝下。在最美好的年纪同众多闺阁小姐的少女情怀,憧憬着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戏码。 那时的她到底不晓世道险恶,不知人心难测。一出蹩脚的英雄救美,让她以为自己觅得了良人,让她不顾爹爹和娘亲的阻拦,一心一意扎根在燕墨珩身上,甚至还因为娘亲的劝说怨恨于她…… ------------ 第六章:兄长如玉 府医小心翼翼从药箱里拿出手枕为容卿号脉,半响收回手,态度恭敬道:“相爷,夫人。小姐脉象平稳,落水感染的风寒已然大好,这几日只需好生将养着,切勿食冰便可。” 容舒培松了一口气,捋着胡子,“哈哈~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行了,下去吧。” “是。”府医躬身一礼,与提着他药箱的皎月一起退出屋内。 容卿问:“娘亲,阿兄呢?” 前世年少时的记忆离得太远,除了和燕墨珩有关的点点滴滴,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她在十四岁的年纪落水遇上燕墨珩,在那之后,具体昏睡了几天?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细节种种全都如雾里看花——不清不楚。 “过几日翰林书院就要集考了,你遭了落水的罪,怀故忧心你醒来后会没有集考的精力,所以提前去书院向郭夫子告假了。”诸葛婉儿目光慈爱的看着容卿,抬手缓缓抚摸着她圆圆可爱的的脑袋,说起话来温言细语,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 容卿一怔,是了!上一世她落水后足足昏迷了五日才醒,醒来阿兄还守在塌边,那时他就已经去书院为她告过假了。 又是一件荒唐往事——因她天生病骨,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头疼脑热的体质,家人心疼她,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他们毫无理由的包容和宠溺助长了她娇贵的脾气。只因觉得翰林书院讲课内容太过简单,而教导自己的郭夫子又过于严厉,她便格外排斥去书院上学,平日里若是碰到个下雨或者日头大的天气,她总是想法设法央求着阿兄为她告假。 她十一岁入学,至今入学已有三年光景,但她去书院的次数少之又少,怕是数都数得过来。 不用仔细去回忆,容卿知道这次郭夫子并未允许她告假。 郭夫子为人正直,秉性顽固,只喜爱老实用功的学子,像她这种偷奸耍滑又自命不凡的人,他最是看不上。 若是平日里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了。但此次集考乃是翰林书院三年一次的重要考核,只有通过考核的学子才能继续留在书院学习圣人之才;若没有通过考核,无论你是世家子弟亦或王爷公主都必须退学。不畏强权是翰林书院建成起便拥有的特权,就连当今天子也无可奈何。 这次考核对郭夫子而言,绝对是一个拔除像她这种占着书院名额,却不好好学习的纨绔子弟的好机会。这时候他定不会轻易同意任何一位学子的告假。 容卿颓然地闭了闭眼,真不怨夫子对她偏见深,说到底还是她品性太差。她三岁得丞相爹爹启蒙,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都学得极快,仗着与生俱来的过目不忘才能,她便格外看不上翰林书院的授课。如果她为人能谦虚谨慎一些,郭夫子又哪会厌烦于她。 前世她因爹爹阻止她和燕墨珩往来,心生怨怼,故意考核不过。当时她还沾沾自喜,觉得是在向爹爹证明自己的态度。 堂堂丞相之女竟然连书院考核都没通过,简直贻笑大方!为此她的爹爹被朝中同僚嘲笑;阿兄受同窗学子讽刺针对;温柔的娘亲也一度成为金陵贵妇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如今回头想想,当时的她着实可恶!自持有三分本事便不将她人放在眼中,眼高于顶,我行我素。 此等自私自利的她,家人却始终视她如珍宝,将她捧在手心疼爱,她何其所幸! 幡然醒悟,容卿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心头,沉重如铁! 正莞自厌弃是,便听到守在外头的洒扫院子的丫头声音:“公子安好。” 一瞬间,容卿面上哀容散尽,换上笑逐颜开,眼巴巴的瞧着从外头匆匆而来的青年。 这青年不过弱冠之年,身着一件月白素雅袍服,领口和云袖都绣着雅致竹叶花纹,一支漂亮的羊脂玉发簪挽起三千青丝。 温润如雅,面如冠玉,微微挑起的嘴角让人移不开眼,笑容浅浅却是温暖灿烂的。 青年瞧见容卿,笑意更盛。 “总算醒了。”他疾步来到容卿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抬起她的小脸细细看了看,脸上的笑容霎时化作担忧,“眼圈红红的,可是哭了?” 容卿仰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百感交集……这便是她的阿兄啊,是她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 容家历来子嗣不丰,到她爹爹这一代,也只有阿兄和她两个孩子。她阿兄风度翩翩才学过人,弱冠之龄便已才名远播,其才学和容貌皆受世人推崇,素有如玉公子之称。相比人中龙凤的兄长,她的性情却天差地别,桀骜不驯、行事待人独断冷漠……一切的冷酷字眼都能形容她,偌大的金陵城,除了心怀不轨的柯媛媛,没有哪个闺阁千金愿意与她亲近。她的少女时期,全靠阿兄亦兄亦友的陪伴,才没让她察觉到缺少朋友的孤单。 身在乱世,几乎所有儿郎心中都怀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阿兄也不例外。 得知阿兄想投身军中那天,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她害怕没有阿兄的陪伴,却又落不下脸面挽留他,于是在她及笄礼的第二天,阿兄便留书离家了…… 这一去就是三年。 时过境迁,当阿兄身披战甲再回金陵时,她早已深陷名为燕墨珩的沼泽中不能自拔。 如今回想往事,容卿忽然就明白了,他会把燕墨珩看得那么重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填补阿兄离开后带来的空洞和不安。 “阿兄。”容卿强忍着鼻酸,不让眼泪掉出眼眶,喃喃唤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容卿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着实让容渊心疼了一番,想将容卿搂入怀中,却因从前容卿不喜欢他像哄孩童一般哄她,故而踌躇不已,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抬手摸了摸容卿的小脑袋,担忧道:“可是风寒还未好?还是哪里疼着了?” 容卿摇摇头,一头扎进容渊的怀里,小脑袋在容渊的胸口蹭了蹭,带着浓浓鼻音娇声道:“没有哪里疼,我只是太想阿兄了。” 容渊因为容卿的意外之举微微一愣,很快便喜上眉梢,环抱住才到自己心口的小小容卿,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乖乖,阿兄也想窈窈了。” 容渊愈是温柔,容卿愈是自责。 前世阿兄在边关生死闯荡三年之久,回金陵后早已不在只是翩翩少年那样简单,稳重成熟的他一眼就看穿了燕墨珩不安好心。阿兄看不上燕墨珩,更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妹妹陷入皇室的纠纷中。所以竭力告诫她三思而后行,决不能走上明知会后悔的死路! 只可惜她当时深陷情网,加上心中还有对阿兄的怨气,哪里听得进去他劝诫。阿兄说得越多,她越是不耐烦,几次下来反倒生疏了两人的兄妹之情。 等她如愿嫁进了宁王府后,一心为燕墨珩的夺嫡之争耗费心神,便更不能与阿兄说到一处了。阿兄若是不按她的想法来,她便会心中不忿刻意冷落他,久而久之与阿兄的感情越发淡薄。 她不牵挂阿兄,阿兄却时时刻刻挂念着她。燕墨珩登基为皇,时局动荡,朝中无人可用,阿兄见她忧心狄国之乱日渐消瘦,主动请缨赶赴战场。大军出行时,她只远远站在人群中目送阿兄离去,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送上…… 后来,再听到阿兄的名字,是他被诬陷通敌叛国,落得乱箭射死的下场。即使修王殿下在那场箭雨里侥幸捡回了阿兄的命,长乐宫中,阿兄的结局仍然逃不过一个惨死…… 容卿难过得快要窒息,她的前世真是失败! 失败的女儿!失败的妹妹!失败的主子! 不论是情爱还是友情,她无一例外也都是失败者…… ------------ 第七章:往昔蠢事 “好了好了,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乖女儿,来爹爹这儿。”容舒培暗搓搓的瞪了容渊一眼,很是不悦她占据了心肝宝贝的目光,酸气冲天的话压根不用过脑就冒出来了。 好大的酸气。 容卿和容渊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到底不是毫无顾忌的小时候,容卿退出容渊的怀抱,却也没有满足容舒培的心思,而是十足小女儿撒娇姿态搂住诸葛婉儿的胳膊,娇娇软软的撒着娇:“窈窈要挨着娘亲。” “呵呵~”诸葛婉儿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抬手点了点容卿的额头,嘱咐她:“你呀,风寒刚好,最近可不能胡来。” “我晓得了娘亲。” 同儿子争容舒培没有压力,同妻子争容舒培可没那个胆。可怜巴巴的容舒培老小孩似的低语抱怨:“小没良心的。” “才不是。”容卿傲娇的皱了皱鼻子。 “小孩习性。”容渊笑意盎然地点了点容卿鼻尖,忽又想到今日去翰林书院的事情,笑容渐渐淡了下来,蹙眉道:“妹妹,今天阿兄去书院为你告假,但郭夫子无论如何也允许,你看……” “阿兄。”容渊还未说完,容卿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面露愧色小声道:“阿兄,这次不用告假。我以前不懂事,学问本就应该从简单做起才是。郭夫子教导严苛对学子而言是好事,偏偏我不识趣,总觉得郭夫子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处处与他作对。现在我想通了,往后再也不会告假了,我的身体没有大碍,这次考核我会全力以赴,再不让你们担心。” 两世为人,容卿明白,她若突然性情大变肯定会引发家人的担忧。但她不想在他们面前伪装,不想做那个时不时就得装作懵懂无知容卿。重生的秘密她会一言一行慎重保护,但是面对关乎丞相府声誉的大事,她却再也做不出像前世那样糊涂讨嫌的事。 容卿忐忑的看着亲爱的家人们,既期待他们问她为何转变,又害怕他们真的产生怀疑。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娘亲就知道,我的窈窈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诸葛婉儿泪光隐隐,轻轻抚摸着容卿的小脑袋,温柔至极。 容卿心中一涩,她的不懂事到底让娘亲心寒。她此刻真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枉她白长了这颗脑袋竟会做些混账事! 前世今生,金陵所有人都知道容卿虽然眼高于顶,却绝不是个草包。但她故意在翰林书院的考核上一意孤行,迫使书院将她除名。 当时考核成绩下发后,容卿全是丁次。甲乙丙丁,丁为末,丁次则为末中之最,世人心如明镜谁人不知她是故意为之。 翰林书院是燕国皇室作为靠山的神圣之地,哪儿容得任性妄为的学子。 考核成绩公布后,没过几天她便被翰林书院除名,一时间“容卿”二字沦为笑柄,她在金陵城中从此声名狼藉。千夫所指的尴尬场面,凡是要点脸面的人都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当时的她却不以为然!不用上书院对她而言求之不得;每日呆在府中逍遥快活,三五不时寻个由头往宁王府跑,这才是她认为最开心的事。 那时娘亲该有多伤心?!爹爹该有多失望?!阿兄该有多寒心?!可恨她的家人们为她食不下咽,她却自私自利,全然不顾忌他们的心情。 如今回想种种,她以为自己淡漠名利,殊不知他人眼中是装模作样;以为自己作乱考核是大胆直率,殊不知他人言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以为嫁给燕墨珩是天造地设,殊不知他人称她死皮赖脸,得的是丞相府的光。 这些自以为是清高作为的结果,糟践了丞相府的声誉,也糟践了她自己的声誉! 如果不是她的愚蠢,不是她的一错再错,死不悔改!容家何至于被天下人唾弃,丞相府何至于一步步走向毁灭! “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般难看了。”诸葛婉儿敏锐非常,第一时间感受到容卿起伏的情绪,她抬起容卿的小脸左右看了看,担忧道:“窈窈可是累了?” “我没事娘亲,可能是刚刚醒来,身子还有些发虚吧。”容卿揉了揉惨白的脸庞,笑眯眯道:“娘亲不要担心。” 诸葛婉儿动容的将女儿搂得更紧了。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瘦弱的身子,哄小孩一样哄着她。 饶是诸葛婉儿再怎么心思细腻也不会想到,面前的容卿,她的女儿,一觉醒来,已经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娇俏少女了。 面前的容卿,曾权倾后宫,被世间女子艳羡;也曾历尽沧桑,尝遍悲欢离合的苦;她风光无限过,颠沛流离过,她是曾茕茕孑立的燕国皇后;也是痛不欲生,凤凰涅槃的容家女! 她是多活了一世的容卿! 这些无人得知的秘密, 诸葛婉儿柔声道:“你的身子骨太弱,这几天就好好休息。等翰林书院的集考开始了,你再去书院吧。” “娘亲~”容卿蹭了蹭诸葛婉儿的手心,将千言万语唤作一声柔柔低唤。她摇摇头耍乖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集考之前我肯定还要去书院的,娘亲别担心好不好。” “你呀。”诸葛婉儿嗔怪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到底没有再阻止她。 容舒培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奴,大手一挥:“我容舒培的女儿天生不凡,区区集考算得了什么。窈窈莫怯,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容卿甜甜一笑:“放心吧,爹爹,我有分寸的。” 容卿不愿将自己重生的奇事告诉家人,让他们徒增烦恼。她只愿她所爱的家人幸福安康,百岁到老。 重活一世,容卿最大的牵挂唯有容家人,她只想永远守护着他们,不让他们被世俗所扰,被乱世所迫。她会扫平一切荆棘坎坷,诛杀所有心怀不轨之人,她既要做现在容家的守护人,也要为上一世枉死爹爹、娘亲、阿兄和锦瑟皎月以及所有容家人报仇雪恨! 她要守护也要复仇。 容卿将脑袋靠在诸葛婉儿的肩头,像只猫儿一般微眯着眼一脸惬意。 这一刻的安逸,得来实在不易。 ------------ 第八章:“闺中密友”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屋外的雨声渐渐变小、变缓。沉重的天慢慢变得明朗起来,随着厚重云层的消失不见,呈现出碧蓝的天空,浓浓的白雾不知何时也被清风带走。 雨后的空气带着清新泥土的清香,院中的花草经过雨水的洗涤,脆弱娇花狼藉一地;坚强枝蔓生机盎然。 慢慢的,天空再无飘落的雨丝,残留的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滴答滴答滑落,青石板被雨水冲洗得格外干净。 洒扫院子的丫鬟们纷纷拿着笤帚清扫院中被雨水打落的花朵树叶,偶而能听到她们小声的交谈浅笑。 恬静安宁的气息笼罩在整个房间,精巧的香炉烟雾袅袅,容卿睫羽轻颤靠在软榻上打着盹,鼻息间充斥着叶子香独特的味道。叶子香千金难求,是诸葛婉儿专程请老友出手制作。整个丞相府只有容卿的份儿。 锦瑟轻手轻脚从箱笼里拿出针线,坐在门口一针一线绣得认真;皎月拿起大剪刀从园中挑了几株没有被雨水霍霍的艳丽花朵剪下,插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准备为容卿的闺房添几分生气。 桃园门口一阵热闹,抬眼望去,便见守门的丫鬟匆匆跑到皎月面前,小声道:“皎月姐姐,外头柯小姐来了,说是听说小姐醒了,特意来探望。” 皎月现如今听到“柯小姐”三个字就心气不顺,要不是她作妖作怪硬拉着小姐去游湖,小姐也不会遭这大罪。 “你先等等,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没。”皎月说着把大剪刀放在托盘上,转身朝锦瑟招了招手,两人一道进了里屋。 刚进门便瞧见小憩的容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眼带微光,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浅笑。 不待皎月二人禀告,容卿先道:“去让她进来。” “小姐……”皎月面上为难,显然不想让柯媛媛踏入桃园打扰容卿清净。 容卿并没有因为她的无礼心生不满,反而微微一笑,摇摇头:“放心吧,我有分寸,去让她进来吧。” “……是。”皎月抿着唇福了福身,转身出去。 锦瑟拿了一个软绵绵蓬松的大软枕垫在容卿背后,让她能更舒服的靠在软榻上,又端来清茶一杯给她漱口,才道:“皎月的性子直来直往,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容卿嘴里含着水摆摆手,她咕噜了几声漱完口,把漱口水吐到痰盂里,用绣着芙蓉争艳的手绢擦了擦嘴,待收拾干净了,方才幽幽出声:“她说的本来也没错,我还会怪她不成。” 锦瑟一怔,面露愕然。 容卿见状捏着绣花手绢掩唇轻笑,调侃道:“你自来老成,年起轻轻偏偏说话做事一板一眼,难见你露出这般模样。” 锦瑟被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只得求饶道:“小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容卿柔媚的嗓音里带了点沙哑,因为染了笑意,听起来更加迷人。 锦瑟忽然觉得,自己小姐似乎有些地方不同以往了。 “病骨就是这点不好,睡醒来总会口苦。”容卿砸吧了下嘴,只觉得口中的苦涩快要溢出嘴了。 锦瑟笑盈盈地道:“要不小姐你先吃颗蜜饯甜甜嘴吧。” “那我要阿兄拿的那种甜一些的。” 锦瑟应了一声,连忙去外屋端果盘。 柯媛媛面色不虞等在桃园门外。 刚下过雨的天,道路湿漉漉的,就算走在青石板上,裙摆和绣花鞋也很容易弄脏。 此刻柯媛媛的裙摆和绣花鞋就已经很脏了,露水打湿脚尖,裙摆上还沾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泥巴,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烟水百花裙,黄不黄红不红的污迹醒目又难看。 柯媛媛本就不愉快的心情在被丞相府下人们一次又一次的阻拦后更加阴沉。第一次,第一次她来丞相府被拒之门外,差点连大门都没得进来!以往对她点头哈腰的看门侍卫今天个个趾高气扬,看到她时眼睛都快放到天上去了,好像她不是柯家小姐而是某个肮脏的乞丐。 到底哪里出了错? 难道容卿发现了是自己推她下水的吗? 柯媛媛不敢深想,她好不容易才和自命清高不好接近的容卿打好关系,要是她们之间的情谊突然破裂,没有容舒培的举荐,那他爹爹的尚书之位岂不悬之又悬! 但是她却一点都不后悔。 柯媛媛俏脸微微染上红晕,殿下答应过她,只要她乖乖听话,照着他说的去做,以后成了大业,身边一定会有她的位置。 那容卿呢?容卿才是殿下的第一选择! 好像美梦突然破灭,柯媛媛微醺的脸色蓦然发白。她的身份远不及容卿来得高贵,就算有一天殿下身边有她的位置,那也一定比容卿低。 想到一辈子被容卿压在脚底,柯媛媛美滋滋的心仿佛突然掉进冰窟里,全身血液倒流,冻得她四肢僵直,止不住的颤抖。 柯媛媛呼吸突然急促,脸色难看。吓得她的贴身丫鬟月霞连忙询问:“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柯媛媛闭了闭眼,沉吟了片刻才开口:“没事。” 若容卿知道只是把柯媛媛晾在门口一会儿,她就能扯出脑海里的无数件事深着细磨,恐怕会非常乐意让她多折磨自己一些时候。 月霞雀跃道:“皎月姐姐来了。” 柯媛媛冷冷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柯小姐,里面请。” “皎月姐姐,今日守门的侍卫怎么会突然拦下我们。还说没有拜帖不准进来呢,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和容小姐情谊笃定,不分彼此吗!”月霞一点不见外,见到皎月就开始絮絮叨叨的发泄不满。 皎月先是似笑非笑地扫了柯媛媛一眼,对着月霞嗤笑道:“你还真是不知羞,你以为丞相府是你柯府想进就能进的。” “……”月霞没想到皎月会说得这么直接,先是呆愣了一下,转而怒气冲冲,大声嚷嚷:“皎月姐姐你怎么说话的?何至于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皎月头也没回的往园里走,边走边道:“你若是再大吵大闹,我便让人将你赶出去。” “你……”月霞气结。 皎月没有锦瑟会做人,她不喜欢柯媛媛,便不会满面笑容的接待她。说得难听些,丞相府的大丫鬟比好些府邸的小姐身份还要高。 柯媛媛也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亲自动手教训教训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但她毕竟是主子,比月霞懂得分寸,她朝月霞递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皎月正郁闷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了,柯小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回头一看,柯媛媛嘴角挂着温婉的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刁难都不放在心上。 皎月愣了下,然后心气更不顺了。 被一个下人指着鼻子骂还能云淡风轻,果然心机深沉! 皎月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柯媛媛跟在后面硬是走出了闲庭散步的风姿。 ------------ 第九章:虚情假意 柯辉自年前从翼州明升暗贬回金陵,柯媛媛几次三番主动上门和容卿攀交关系,一来二去,她也算是丞相府的常客了。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容卿居住的桃园她是一清二楚,哪处栽了什么花;水池里游的鱼儿是什么品种;哪块青石板上的雕花是月下飞仙,她比容卿这个主人知道得还要多。 像往常一样,柯媛媛踏进屋子就开始四处打量,屋子一如既往陈设看似简单,实则乾坤内藏。 房内物什拢共不过三三两,却都是些不可多得的贵重物品,譬如那张看上去毫无特色可言的圆木桌,其实是由金贵的沉香木细细雕琢而成;桌下四个方向挂着四个元青色流苏香包,看起来毫无特色可言,但其实是用千金一匹的蚕丝布缝制而成;分隔内室和外屋的博古架也来头不小,雕纹的祥云春花图栩栩如生;遑论陈设在博古架上的素色花瓶,乃是由当代陶艺高手陶大师烧制,每件都是独一无二…… 柯媛媛每每看到这些珍品,都嫉妒得发疯,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都是容卿的!凭什么她们柯家要仰人鼻息! 柯媛媛第不知道多少次,暗自发誓——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把整个丞相府踩在脚底下,让容家人仰视他们柯家! “小姐,柯小姐到了。”皎月领着柯媛媛走进屋里,站在外间轻声朝里面说。 容卿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快请柯姐姐进来。” “妹妹大病一场,怎么和姐姐生疏起来了。往常你这屋子我想来便来,都当成自家院子逛着玩了,今日一道道的通传通报,倒把姐姐我弄得晕头转向的了。妹妹……” 柯媛媛掀起圆滚滚珍珠串成的隔帘走入内室,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扰乱了心神,呼吸一窒,想说的话只说了半阙。 柯媛媛从认识容卿的那天起就知道她长了副好皮子,只是这些年她性格清高孤冷,像那没滋没味的青竹,除了气节别的都没有。 都说人靠衣装,再美好的皮囊没有漂亮的衣服、首饰相衬,看久了也会变得毫无特点可言。以前的容卿便是这般,妆容寡淡,一素到底,仗着自己有块好底子,肆意浪费,别的女儿家日日小心呵护的娇弱皮肤,到了她这儿却不屑一顾。 但是今天的容卿着实让柯媛媛大吃一惊。 她竟然懂得装扮自个儿了! 软榻上,少女肌肤胜雪,两颊晕着浅浅绯色,气色一等。一双桃花花瓣形状的美目犹似一泓清酒,顾盼之际,眸中似开出倾世桃花,眼尾妖异的上扬,却因为眼神正气,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以前寡淡的眉心今日贴了一朵莲花花钿,契合眉宇间稍显的病态,将那清雅高华的冷傲气质柔和了几分,增添几丝慵懒美艳的韵味。 许是刚刚醒来,容卿眼角的泪花还未散去。 柯媛媛很不想承认,但是这一刻的容卿确实当得了‘人间富贵花’的美誉,格外惹人疼爱,眸中闪烁的泪花像一场即将飘散的桃花雨,让她化作一直桃花妖,眼波流转之际尽显勾魂摄魄之态,让人过目不忘,魂牵梦绕。 “柯姐姐?”容卿素手撑着雪颊,露出手腕上水头十足,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她囫囵了下嘴里甜腻腻的蜜饯,看着柯媛媛的目光带了些意味不明。 “嗯…哦。”柯媛媛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是自己都不知道僵硬,她扯出一抹假笑,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只怪妹妹太美了,姐姐一下子看痴了去。妹妹往常不是最不喜欢脂粉味吗?怎么今日这么有闲心,装扮得这么漂亮?” 容卿半眯着眸子打量柯媛媛,像商人在对一件物品估价;又像主人家对下等奴才的漫不经心。直看得柯媛媛浑身不自在,心头冒火。 “怎…怎么了?”柯媛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 “没什么。”容卿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略蹙着眉说:“要说我为何不喜欢脂粉味,说到底也是因为柯姐姐的缘故。” “我的缘故?” 容卿支着腮咽下嘴里的蜜饯,语气漫不经心:“是呀,也不知柯姐姐的脂粉是哪儿买的,闻着无端刺鼻,你也知道我这身子娇气得很,特别是鼻子,那些刺鼻、味儿厚重的胭脂水粉我最讨厌了。” 柯媛媛还没从容卿的一番话里反应过来,容卿已经朝锦瑟吩咐:“去将我那盒桃花研制的脂粉拿来给柯姐姐瞧瞧。” 锦瑟忍着笑,道了一声:“是。” “你……”柯媛媛眸光微闪,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还不至于蠢笨无知,看不出容卿在戏耍她。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她真的发现是自己推她下水的? 容卿挑眉,面露茫然:“怎么?” 柯媛媛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容卿并不知道真相。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柯媛媛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思潮翻涌。 “前几日妹妹落水可把姐姐吓坏了,回去后险些也病一场。还好妹妹平安,如若不然姐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柯媛媛边说边走到软榻旁的软凳上坐下,微微嘟着嘴,冲柔弱无骨靠在软榻上的容卿抱怨,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不由自主泄露出点点嫉妒和厌恶。 容卿心中苦笑,明明这么明显的恶意,为什么前世的她就看不到呢?! 前世的她眼高手低,除了后来的燕墨珩,从来不会真正去在意一个人的情绪。所以明明锦瑟和皎月都能看出柯媛媛的不怀好意,她却看不到。 比睁眼瞎还有过之无不及! 容卿用手绢擦拭了下嘴角,顺势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重头来过,她便来陪柯媛媛、燕墨珩一行人好好玩玩。 “嗯。”容卿点点头,颇为认同地说:“我猜柯姐姐也吓坏了。当时只有你站在我身后,偏偏那么巧我就掉进水里了,旁的随便一个人都会怀疑柯姐姐别有用心,是你故意将我推下船的。” “我没有!”柯媛媛蹭的一声从软凳上站起来,目露惊愕。 容卿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柯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了,你我相识几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卑鄙无耻,小人行径,下流肮脏,蛇蝎心肠,贪婪恶毒。这些特性可不就是你柯媛媛独一无二的品质吗?!世间之人千千万,唯有你是万里挑一的恶毒心肠! 柯媛媛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仿佛短短几日,容卿突然迅速成长,让她看不透了。以往就算她清高,就算她拒人千里之外,但她的情绪很外放,不用多思考,柯媛媛就知道容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说的话是真是假。 但是今天,自从与容卿相识以来,柯媛媛第一次觉得棘手,因为她看不透容卿了!那些真真假假的话乍一听像是打趣,稍作细想便能惊出她一身冷汗。 怎么会这样?难道大病一场连人的本质都能改变? ------------ 第十章:跌宕起伏 柯媛媛捏了捏手心软肉,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刻意摆出一个‘我受了委屈但我很坚强’的表情,柔声道:“只要妹妹心里明白就好,旁人的误会我一点都不在乎。” “哎……”容卿叹了口气,扶着皎月的手慢慢从软榻上站起来,一袭软银轻罗百合裙像水一样柔软,随着她一步一步移动,裙摆荡起浅浅波纹,漂亮得不像话话。 容卿慢悠悠移到敞开的窗边,雨过天晴,太阳继续发光发热,金灿灿的阳光从天而降,细碎的额光芒撒在她头上金镶玉蝶飞步摇上,玉蝴蝶栩栩如生,仿佛有了生命。 倾国容颜再配上华服美饰,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了。 柯媛媛心里嫉妒得发疯,差掉扭曲了一直尽心维护的温婉面容,她攥了攥手心,跟着起身站到容卿身旁,语带关切:“妹妹为何叹气?” 容卿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园中皎月还没剪完的花卉和托盘的琉璃瓶上,没甚情绪地说:“我在叹柯姐姐对我实在太好了,为了我甚至不顾及自己的清白。不过这样也好,我便不用多做纠结了。” 柯媛媛有种不详的预感,她问:“这话怎么说?” “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容卿慢吞吞的伸手拿起锦瑟手里的脂粉盒,打开露出里面淡粉色、磨得极细的粉末,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容卿往指尖上沾了些粉轻轻摩擦片刻,又凑到鼻尖嗅了嗅,满足的发出一声轻叹。她将盒子往柯媛媛面前送了送,眼含笑意道:“柯姐姐瞧瞧我这脂粉,粉质细嫩,味道纯粹,闻着淡淡的花香仿佛真有桃花开在眼前似的。” 柯媛媛迫切的想知道容卿刚刚的未尽之语,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了。谁知道容卿竟然让她看劳什子胭脂,前言不搭后语,果然是性格古怪的容家女! 柯媛媛气得吐血,恨不得对着那张笑颜如花的脸狠狠扇上几巴掌。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强忍着翻涌的怒意,不单要顺着容卿,还不能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柯媛媛装模作样嗅了下,笑道:“呵呵,确实不错。” “咱们女儿家脸皮子只有一张,烂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柯姐姐千万记得要对自己好一些,那些廉价的粗糙脂粉就不要用了,花点银子买好些的,也算对自己那张脸有个交代。啊,我忘了,柯伯伯现在境况不好,家里肯定会拮据一些。”容卿蹙起好看的眉毛,把玩着手里的胭脂盒,自言自语道:“这就没办法了,只能等柯伯伯往后飞黄腾达了,柯姐姐再挑好一点的胭脂水粉来补救。也不晓得到时候还来不来得及……” “……”柯媛媛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温柔的假面也差点挂不住了。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妹妹说的是,只可惜姐姐没有妹妹的好命,生在丞相家。”她话音一转,继续道:“姐姐也想用上好的胭脂水粉,但我爹爹只是五品光禄寺少卿,哪有那么多银钱让我花销打扮。要是…要是礼部尚书一职落到我爹爹头上,那该多好呀。” “柯姐姐不用担心。” 容卿把脂粉盒递给锦瑟,对柯媛媛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宽慰道:“柯伯伯才学渊博,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还不手到擒来。” 柯媛媛轻皱眉梢,一脸愁苦道:“哪有那么容易。” 说罢她看着容卿,眸光带了些激动,急切道:“要是有容伯伯的推举……” “哎呀。”容卿没等柯媛媛话说话,就小声惊呼打断了她,她一脸歉然道:“我刚刚没跟你说吗?爹爹以为我落水是柯姐姐造成的,所以现下好不待见柯家。往后你再来丞相府寻我,也要像今日这般把自己当成客人,不能随性而为了,不然爹爹肯定会派人来撵你。至于你柯伯伯的尚书之位,算了吧,爹爹不给柯伯伯施压就是万幸了,肯定不会帮柯伯伯的。” “什么!”柯媛媛惊叫出声,温婉面容此刻惊怒交加,扭曲到了极致。她猛地转头朝半眯着眼眸,撑着下巴赏花赏得有滋有味的容卿看去,后者恍若未察,红唇勾勒出一抹浅笑,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柯媛媛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不停交错变化,就像她此刻一团乱麻的脑海。她等了一会儿见容卿似乎没有开腔的打算,急得舌尖冒火。她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能自乱阵脚,但抓在风窗窗沿上的双手却不自觉的因为用力关节处泛白。 踌躇了一会儿容卿始终不主动开口,柯媛媛只得问道:“你,你难道没跟容伯伯解释吗?”说完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嗓子眼干得发疼,像一根根细细的绣花针密密麻麻的扎在喉头。 容卿冰冷的视线扫过那双带着微微颤抖的手,噗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柯姐姐方才不是说了不在意吗?这样不是正好,省得我和爹爹还要为这事争个对错。” “可是……”柯媛媛话还没说完,便又被容卿打断。 “难道柯姐姐方才大义凛然的话都是骗我的?”容卿面露怀疑看着柯媛媛,神色带了些冷漠。 一句话堵得柯媛媛哑口无言,再多劝容卿去和容舒培解释清楚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说:“……当然没有,妹妹开心就好。” “那就好。”容卿的表情变得极快,前一刻还黑着脸神色不耐烦,后一刻面若桃李的小脸上就重新挂上了笑容。 可怜柯媛媛此刻如坐针毡,气得全身血液都快倒流了。她心知自己必须尽快回府和爹爹商量对策,正打算提出告辞,容卿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我听爹爹说,那日是宁王殿下送我回府的,姐姐怎么没有一道来呢?” 又是一个让柯媛媛心惊肉跳的问题!她为什么没来,当然是去处理那天有可能知情的下人们了。她和宁王殿下合谋将丞相府嫡女推下水,又做戏来了一场英雄救美。这样的事要是被人传扬出去,别说她了,便是宁王殿下恐怕从此都会麻烦缠身,焦头烂额。 “那日姐姐也受了惊吓,所以才早早回府歇息了。”柯媛媛尽量让自己语调听起来轻松些,不至于露出马脚。 容卿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柯姐姐去忙大事了呢。呵呵。” 柯媛媛硬是被容卿折磨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比打一天的马球还要累。 “小姐,药凉了,你该喝药了。”锦瑟小声提醒容卿。 容卿闻言明艳的小脸立时皱成一团,那模样,要多抗拒有多抗拒。 柯媛媛逮着机会,连忙道:“妹妹身子刚好,姐姐就不耽误你休息了。” 容卿眼皮耷拉了下,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懒洋洋道:“柯姐姐慢走。” 柯媛媛咬紧牙关疾步往外走去,她怕再呆下去会被容卿逼出脾气,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 第十一章:婢女忠心 容卿撑着下巴冷眼目送柯媛媛步履匆匆,逃跑似的冲出桃园,心中翻滚的恨意几乎化成实质性的利箭,一箭又一箭,将柯媛媛射得千疮百孔。 前世的记忆虽然稀里糊涂,但容卿知道柯媛媛今天必定会来丞相府看望她这个病人,所以等爹爹娘亲和阿兄离开后,便马不停蹄的收拾打理自己。 前世她自命不凡,没爱上燕墨珩以前,只会用琴棋书画来消磨时光,觉得女儿家的华服美饰俗不可耐,所以从不沾染胭脂水粉。后来因为燕墨珩,她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理所当然的开始在意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精致的妆容、华美的服饰都是她用来吸引燕墨珩的手段。而那个时候,柯媛媛总会在她耳边说几句贬低她的酸溜溜的话。 有了前车之鉴,容卿今日才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果不其然,柯媛媛差点压不住心底的嫉妒。到底还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远不及前世手段百出的心机高明,稍微激她一下,便溃不成军。 容卿单撑着腮,手指摩挲着耳垂上的白玉耳坠,问锦瑟二人:“你们说在柯媛媛眼里,我是不是金陵城蠢笨如猪第一人?便是被她当枪使,我也会感激涕零。” 锦瑟和皎月:“……”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 最后还是锦瑟率先反应过来,她迟疑道:“……小姐现在是不喜欢柯小姐了吗?”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容卿挑了挑眉,笑眯眯地道:“一味的放纵反倒让她越来越不知轻重。我贵为丞相府嫡女,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她算得了什么?巴着我也就算了,有了高枝便想让我万劫不复,美得她了。” 锦瑟大惊:“小姐的意思是,那日确实是柯小姐把你推下水的!” “除了她还会有谁!”性情直爽的皎月早就按耐不住了,她气哼哼道:“当日月霞那个小蹄子就是故意被派出来引我们离开的,明明过了早膳又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好端端的买什么玉食斋的饭菜,还非得要锦瑟和奴婢一道去。” 皎月直言不讳,锦瑟霎时理清了头绪,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只当柯小姐有攀比心思,竟不知真相这般复杂恶毒。 锦瑟后怕不已:“小姐,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告诉相爷,让他为你做主。” “这事不急,爹爹忙于朝政,不要为这点事去打扰他,何况我有更好的法子惩治她。” 锦瑟还想劝:“可是……” 容卿摆手打断她,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柯媛媛这么做的理由吗?或者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她身后的人是谁吗?为了永绝后患,我们还是要把事件捋清楚才行。” 皎月煞有介事的分析道:“小姐说得对,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容卿轻笑一声:“知我者皎月也。” 容卿没逍遥多久,便被锦瑟端来的药熏得满脸苦涩。有心不喝药,却抵不住皎月和锦瑟两人轮番上阵的软磨硬泡。 最终,容卿是苦着脸磨磨唧唧喝完一碗黑魆魆又苦兮兮的药的。 府医开得药都带有助眠功效,容卿吃完三颗蜜饯就有些瞌睡难挡,便顺势倒在床榻上休憩。 容卿不由得好笑,短短一天时间,她倒是尽用来打盹了。这般想着,眼皮也越来越重…… 容卿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府中已经掌灯,晚膳时间已过,锦瑟便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当做夜宵。 草草用过一点南瓜粥和爽口小菜容卿便放下碗筷,夜宵食多亦积食,容卿一向自律。 夜色降临,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院中蛐蛐欢快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夏日的天也只有晨风和晚风带了些凉意,微风卷起花卉喷涌的香味,带出一道芳香之路。 容卿独自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微微仰头看向夜空陷入沉思,月色如醉,圣洁的光辉洒在她的脸上,仿佛给她戴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像坠入凡尘的仙子,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她会不会逐月而去。 对于自己就是朦胧美景中的靓丽景色,容卿无知无觉。 她正陷入自己给自己造就的囚笼里,不可自拔。 前世因为她的任性妄为,害死了容家所有人,到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人独活深宫。 一滴清泪从容卿眼角滑落,她闭眼掩去眸中悲伤,可切身经历过的悲惨往事,又哪里像轻飘飘的一滴泪珠,落下了便落下了。 无辜之人枉死,身负罪孽的她却还好好活着,她欠下的罪孽太多也太重,有生之年也不知她是否能还得清,还得完。 还有那些害她容家满门被灭的恶人! 燕墨珩!柯媛媛!柯辉! 容卿攥紧拳头,迷离的桃花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此生便是粉身碎骨也定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锦瑟和皎月站在不远处守着,她们明明看到小姐俏生生的坐在那儿,却荒唐的觉得,坐在那儿的是一个被压抑悲痛情绪包围,失去了灵魂的空壳。连她抬头看向月空的目光都带着浓浓的悲伤,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锦瑟。”皎月扯了扯锦瑟的衣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心。 锦瑟拍了拍她的手,提步走到自家小姐身旁,轻声道:“小姐,院中风大,你还是回屋吧。” 容卿缓缓转头看着锦瑟,锦瑟之前看不到的另一边脸暴露在她视线中,上面的泪痕尤为清晰。 “小姐怎么哭了?”锦瑟急急摸出手绢为她拭泪,满眼心疼,“小姐可是难受了?奴婢这就去唤府医过来。” 皎月也急急忙忙跑过来,看到小姐脸上的泪痕,心疼得不得了。 “不用。”容卿摇摇头制止了她们去唤府医的举动。她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又将目光看向满天繁星。 容卿闭了闭眼,每每看到自己所爱所想之人还活着,总让她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呢喃:“一直以来,辛苦你们了。” 辛苦你们了,无论前世今生,都一心一意保全着她这个糊涂的主子…… 辛苦你们了,前世受尽磨难凄苦,仍不怨怼她这个失败的主子…… 辛苦你们了,今生再回丞相府,你们还在这儿守着我…… 辛苦你们了,往后你们还须得陪着我。 锦瑟和皎月不明白容卿话中之意,却觉得鼻子一酸,涩意袭来,锦瑟胡乱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扯出一抹笑容道:“小姐说什么呢,能服侍小姐是锦瑟和皎月最大的幸事,怎会辛苦。” 皎月也点头道:“对对,奴婢修了三辈子的福气才能伺候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辛苦。” 容卿苦涩一笑,是幸事吗?恐怕应当是不幸吧!至少曾经不幸过。 三辈子的福气换来一个糊涂主子。 也罢,今生她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她们。 * ------------ 第十二章:人间绝色 在府中休养了三日,容卿落水感染的风寒总算好得七七八八了。眼看翰林书院的考核日期近在眼前,容卿知道自己还需早些回书院才行,毕竟包括柯媛媛在内的那些个故人,此刻绝大多数都在翰林书院就学。 左右不过就是这两日了,在此之前,容卿还得给燕墨珩一个冒头的机会,否则游戏就该不好玩了。 “小姐,宁王殿下又被相爷打发走了。”皎月提着一篮从府中花园剪下来的五颜六色的花卉,急匆匆回到桃园,进门便迫不及待分享刚刚得知的新消息。 锦瑟接过花篮把里面的花朵全部拿出来放在石桌上,嗔道:“你这丫头最是懒散,我说你这两天怎么争着抢着去花园剪花呢,原来是去看戏去了。” “我这叫勤快得不明显。”皎月撅了撅嘴,小声嘀嘀咕咕:“何况有热闹看,不看白不看嘛。” 容卿在石桌上的一堆花朵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株艳丽的红花蝴蝶兰插进大口的椭圆形瓷器瓶里,一边左右转动着瓷瓶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道:“这热闹也只能看到今天了。” 像是认可自己的作品般,容卿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又去挑选另一支花朵。也不晓得是不是重生的后遗症,她突然变得极爱花,屋里屋外的瓶瓶罐罐里全是她亲手修剪、栽种,亲手设计的花卉,花团锦簇,芳香四溢。 古拙大气的桃园经过百花争鸣的点缀更显得别具一格,美不胜收。 每每看到这些艳丽灿烂的花朵,容卿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都经过花香洗涤,变得出奇的好。是以她便纵容自己的新癖好,决定闲暇时多花点功夫培育栽种些花花草草。 “小姐何出此言?我倒觉得宁王殿下频繁来访,是心里记挂小姐,非得看到小姐安好才会放心。”锦瑟对小姐的救命恩人好感十足,她灵机一动,突然激动道:“宁王殿下莫不是对小姐你情根深种了吧!” 情根深种? 容卿眼底划过一抹讽刺。前世的她可不就是觉得燕墨珩对自己情根深种,明明爹爹一再阻挠,他却仍然连续三日涉足丞相府,只为见她一面,确认她安好。 如果前世没有柯媛媛吹耳边风,她能多冷眼旁观一段时日,便会发现燕墨珩最大的期限也只有三天而已。 燕墨珩心里觊觎那个位置,却因为燕雄的缘故,他不能像别的王爷那样明目张胆的争夺,只能像藏在暗处的老鼠臭虫,在背地里悄悄地做些手段。武将有他的亲舅舅周现少将军支持,只要文臣之首归于他麾下,他的底气也足了。 容卿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谁能想到堂堂一国王爷,八尺男儿,为了得到丞相府的支持竟不要脸皮子的对她使用美男计!不知往后他死了有何颜面去见燕家的列祖列宗。 燕墨珩和柯媛媛天生就是搞阴谋诡计的好手,他们的计谋足够损人利己,结果也非常容易成功。柯媛媛了解她,也知道花季少女总有一颗萌动心思,哪怕她清高孤傲,终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全天下数一数二尊贵的宁王殿下愿意为她三顾丞相府,这等错爱还不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只可惜燕墨珩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单纯好骗的容卿了,那个天真善良的容卿已经被他亲手逼死了。现在的容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容皇后,见惯了太多心计手段,也尝到了情根深种的恶果。如此,她怎么可能会重蹈覆辙呢。 此生燕墨珩只会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 情根深种? “呵~”容卿嘲弄冷笑了一声。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只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把手里花插好后,容卿拿起手绢擦了擦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轻呷一口。 皎月疑惑:“小姐笑什么?” “笑什么……”容卿眸色突转幽深,放下茶盏,水润润的殷红嘴唇挂着一抹轻蔑的笑,冷冷道:“笑宁王殿下的情可不是那么好要的。” 要了他的情,等待你的便是无尽的陷害和折磨,你会走上自己最讨厌的道路,永远无法回头。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容卿对燕墨珩的不喜,何况锦瑟本身就不是迟钝的人。 “小姐可是不喜宁王殿下?”锦瑟低声询问。 容卿又笑了一声,白得惊人的纤纤玉手撩起一撮滑落在脸颊上的青丝别在耳后,徐徐道:“实在是……厌恶得紧。” 锦瑟和皎月:“……” 所以宁王殿下什么时候招惹了自家小姐?惹得小姐指名道姓厌恶他? 锦瑟和皎月对视一眼,皆没有从对方那里寻得答案。 放下手里的花,容卿看了看天色,端着瓷瓶转身朝屋里走去,吩咐道:“来为我梳妆打扮,府里没热闹看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府外看。” “是。”锦瑟和皎月齐齐应声,赶紧手脚麻利的去为小姐准备出行的服饰。 * 玉食斋是金陵城中最享誉盛名的食肆,据说这里的胖掌勺祖上曾给开国皇帝当过御厨,传承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好菜谱。胖掌勺不负先祖遗训,厨艺高超,手艺精湛,做得一手好菜,他的拿手绝活‘珍馐宴’也是玉食斋的金字招牌。 ‘珍馐宴’共有八十八道菜,天生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一不在这道席面上,品种丰富,叹为观止。不止如此,这道‘珍馐宴’的菜系也不仅仅局限在燕国以内,无论是赵国的辣菜、还是燕国的烧烤、甚至连南疆的特色菜……都网罗到了这道席面里。 故而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慕名而来的客人,其热闹程度,便是站在楼外三里地也能听到从玉食斋大堂传出的人声鼎沸。 容卿在金陵城也算是个有名气的人物,当然这名气并不全是好的,比起议论她得天独厚、艳丽如芙蓉的美貌外,人们显然更喜欢抨击她孤高傲冷、目中无人的脾性。 是以当容卿出现在玉食斋时,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像是提前经过训练一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放在迎着光辉踏进玉食斋的少女身上——一袭桃粉金丝祥云轻罗水袖裙,艳丽而不俗媚,华贵而不张扬。殷红的嘴唇挂着懒懒的笑意,勾人的桃花眸波光流转,眼尾上翘,凌厉之余又带有几分异域风情。她一副高高在上、大方端庄的气派,漫不经心地扫了大堂众人一眼。 吃酒客手里端着酒盏,看得忘我时酒盏倾斜,酒水撒了一身还不自知;筷子上夹着花生米的青年,眼睛流连在容卿身上,迷迷糊糊给自己鼻孔来了一筷子。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声:“不愧为‘人间富贵花’,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 第十三章:邪肆赵枭 一石激起水中花,原本被美人勾去心神的食客们纷纷回神,男子为自己失神盯着花季少女看而感到羞愧,女子则满心嫉妒容卿非同寻常的美貌。 “小二哥,愣着作甚,还不快来带路。”皎月眉梢高高挑起,插着腰大声冲差点流口水的木讷跑堂嚷嚷。 皎月很是生气,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跑堂的眼珠子都快掉到自家小姐身上了。 跑堂红着脸,急匆匆小跑上前领路,大嗓门不由自主放缓了下来:“容,容小姐,三楼还剩一个雅间。” 容卿勾人的桃花眸轻飘飘的从他身上划过,不带一丝轻视,却也没有任何温度,旋即点了点头。 玉食斋共有三楼,越往上价格越贵,私密性越好,环境越清幽。一楼是大堂,在这儿用餐的多是有点小钱的寻常百姓;二楼是半开放的雅间,这里常招待一些富商、名门子弟;三楼装饰得最华贵,是一个个全封闭的独立雅间,专门用来招待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和贵胄世家。 店小二不敢怠慢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嫡女,卑躬屈膝领着容卿三人上了三楼。 无人知晓,正在这时三楼‘梅’字雅间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又关上。 “爷,是容舒培的嫡女来了玉食斋。”出门打探的侍从寒水进雅间对窗边软榻上的昏昏欲睡的红衣男子微微俯身,拱手行礼禀告道。 赵枭眼睑要耷不耷,懒洋洋的撑着额头昏昏欲睡,一身红衣嚣张邪魅,听到‘容舒培’三个字才终于来了点兴趣,狭长的睡凤眸慢吞吞睁开,带着漫不经心的漠然。 敞开的窗户有风带进来,大圆桌上通体雪白的游隼抖了抖翅膀,转了个方向又继续打盹,都说物似主人型,这游隼的脾性倒真的和它的主人一样,谁也看不上。 “就是那个被燕墨珩算计的蠢货?” 漫不经心说着话的同时,赵枭从花瓶里拿了根长长的孔雀翎,恶劣的将羽毛凑到游隼的尖嘴前扫来扫去,可怜的游隼被打扰了好梦,一睁眼准备发脾气,却在对上主人那双寒水般冷彻人肺腑的眼眸,立马一动不动了。 玄参无语至极,握拳抵着嘴角咳嗽了一声,道:“爷,人家还没被算计成功呢。听说宁王几次三番跑去丞相府都被容相打了太极,宁王连容小姐的面都还没见上。” “呵。”赵枭冷嗤了一声,见游隼对他的骚扰无动于衷,索性扔了孔雀翎左右开弓扯着游隼翅膀让它展翅。语气淡淡道:“都主动招摇过市来了玉食斋,燕墨珩还会远吗?” 是了,丞相府见不到,丞相府外能见到呀! 玄参恍然,如今人主动走出了丞相府的大门,宁王还不得像狗闻到骨头味,急巴巴的往这边赶。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不太确信地道:“……怎么说也是容舒培的嫡女,该不会那么蠢吧……” “属下也觉得她没那么蠢,爷您是没瞧见,那容小姐趾高气扬的模样和您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寒水说完就后悔了,捂着嘴一脸惊恐的看着赵枭。 “啧。”赵枭手上一个用力,游隼吃痛尖啸一声,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在屋里鸡飞狗跳了一圈,终于找到窗口从屋里窜出,直冲云霄远去。 赵枭目送游隼头也不回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比方才更加漠然了。他摸了个酒杯在手里把玩,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冷漠的嗓音平淡异常:“原来爷在你眼里是一只趾高气扬的开屏孔雀呀……” “爷恕罪,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寒水连忙单膝跪地,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赵枭目光还放在蓝天上,眸色如墨。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等这小畜生回来了,罚它三天不准进食。” 玄参抱拳:“是。” 终于看够了,赵枭收回目光,疲懒的眸子在寒水身上转了一圈,最终慢悠悠吐出两个字:“无趣。”把酒杯随意扔在桌上,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主子。”寒水起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退到玄参身边站立。 寒水冷汗津津,虽然他心知爷不会对他下杀手,可是爷的气势实在太骇人了,连草原之王的游隼都吓得抱头乱窜,更别说他了。光是爷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汗毛倒竖,冷汗直冒。 赵枭没甚兴致的闭上眼睛,雅间寂静无声。过了半响,那双看似无精打采的睡凤眸又慢吞吞的掀开眼睑,盯着屋顶不知看了几息,忽然道:“人哪儿去了?” 这个‘人’自然毫无疑问指的是容卿,寒水刚被吓了一遭,这会儿分外上道的答疑解惑,忙应声:“回爷,容小姐就在咱们旁边的‘菊’字雅间。” 赵枭又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拿起酒杯转圈把玩,漫不经心转了几圈后,懒洋洋道:“把闭层打开。” “是。” 玄参走到和‘菊’字雅间相连的墙壁处,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寒梅图,在那处摸索了一番,有齿轮咔嚓一声,左下角露出一个豆腐大,四四方方的小窗口。窗口上安置了透明的琉璃,琉璃经过特殊处理,从这边可以看到那边,那边却看不到这边。 ‘菊’间的景象一览无遗,容卿带着两个婢女在大圆桌旁落座,跑堂顶着一张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脸殷勤地招呼她们点菜。 这还是赵枭第一次近看容卿,以前倒是远远瞧见过,只依稀记得这人生了副好皮子,倒没想到这副皮子会这般与众不同。 赵枭首先注意到容卿的眼睛,她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形如桃花花瓣,眼神迷离,年纪轻轻已有些许媚态,乍一眼看去睡眼朦胧,涣散之余目光却浮露在外,若仔细看却能发现眸中情绪复杂,一点不单纯。 许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那双眸子含笑眯起,形似弯弯月牙儿,十分勾魂。总体看去眼神似醉,而又楚楚可怜,正正应了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或临去秋波,叫人心荡意牵。 好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赵枭暗忖:这蠢货倒是生得好。 ------------ 第十四章:结下梁子 “呃……” 看着对面雅间人的动作,玄参突然愕然了一声,神色变得一言难尽。 要不寒水怎么说容卿和赵枭脾性相同呢!只见这会容卿正拿着一枚酒杯把玩,巧之又巧,她把玩酒杯的手法和方式都与赵枭刚刚把玩酒杯的手法和方式如出一辙。 寒水和玄参不由自主同时将目光落在自家爷身上,果然看到爷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来。 试想一下,你刚骂一个人是蠢货,下一刻这个蠢货就做了和你同样的动作。 啧,这种微妙的感觉,还真是让人不爽快。 “看爷作甚?”赵枭邪邪一笑,异常阴沉的嗓音难以掩盖其中蕴含的咬牙切齿。 “没,没什么。” 玄参和寒水齐齐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往旁边移了移。天地良心,他们哪敢看爷的乐子,他们只是一时没忍住,视线飘忽过去了而已。 赵枭皱了皱眉,面色不善的看着透明琉璃另一头把玩酒杯玩得开心容卿。 很好,容卿是吧…… 无形之中,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幸亏容卿对赵枭的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否则定会大翻白眼…… ‘菊’字雅间里,容卿第五十八次转动酒杯,雅间的门总算被敲响了。容卿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狠辣,快得连身边的锦瑟和皎月都没看清,却被正前方隔着一面琉璃偷窥的赵枭捕捉到了。 赵枭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懒耷耷的睡凤眸多了几分活力。 啧,终于发现不那么无趣的东西了呢…… 另一边,锦瑟打开门看到来人微微一愣,福了福身,“见过宁王殿下。” 燕墨珩道:“免礼。你家小姐可在里面?” “请殿下进来。”容卿将酒杯随手扔在桌上。 话落,燕墨珩便自发走进雅间。 容卿抬眼望去,一如前世,燕墨珩仍身着玄黑华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脚踩青靴,风光无限。他的面容浅染麦色,虽不白皙却也不乏俊美绝伦、风度翩翩;面上虽不言苟笑,显了几分生硬,抵不过生得剑眉星目,仍能惹金陵城中不少贵女倾心相付。 容卿缓缓垂首,掌心早已血淋淋一片。 曾经的十里红妆不过黄粱一梦,曾经的山盟海誓早已化作浮云。 豆蔻年华的爱慕,苦心付出十余载,为了他和他的江山,她抛弃了一切,放弃了所有。换来的却是一场蓄意的欺骗,得到的不过是容家满门的血债。 多么绝情的人,多么狠心的他! 明明生得人模狗样,但在整个金陵城中,谁又知道这器宇不凡的表象下,掩藏的却是一颗狼心狗肺的心呢。 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时隔一世,终相见。 燕墨珩! 今生今世,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掩去眸中汹涌的杀意,容卿起身施礼:“见过宁王殿下。” “容小姐免礼。” 容卿鲜活的打扮惹得燕墨珩眼前一亮,原本只是做戏的心思似乎突然有了实感。他上前一步,正欲亲手将人扶起来,容卿却像头顶长了眼睛,他话音刚落便站直身子后退一步,燕墨珩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尴尬异常。 容卿自顾落座,随口招呼了一声:“宁王殿下请坐。不知宁王殿下寻容卿所为何事?” 燕墨珩眸子一暗,撩袍落座在容卿身边。他当然是刻意为之,没有挑远的位置坐,偏偏要挤在容卿身侧,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容卿蹙着眉头,一脸不赞同道:“虽说燕国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无大防,可宁王殿下贵为一国王爷,还需多多考虑自己的身份。”说罢她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坐下继续道:“宁王殿下下次万万不可这般,女儿家的名声很重要,容卿让殿下入雅间已是不妥,再与殿下比肩而坐,若旁人看到恐会毁了容卿名节,要知道,我如今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可不能留有让婆家人诟病的事发生。” 燕墨珩:“……” 这番话可谓万分不客气了! 燕墨珩脸色微微阴沉了下,千算万算没算到容卿竟然对他好似不存爱慕之心。他面上肌肉一跳,压住怒气,赔礼道:“是本王考虑不周,下次定不会如此。不过容小姐实属多虑,要知本王乃容小姐的救命恩人,便是比邻而坐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乱嚼舌根。” 容卿心下冷笑,这是明晃晃摆出救命恩人的身份来掣肘她的行动和情感吗?未免当她丞相府太好欺负了,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挟恩图报。 “宁王殿下所言极是,若是没有宁王殿下施以援手,容卿恐怕早已魂归西出了。听爹爹说,宁王殿下近日多次上府,只为确认容卿身体是否安康,此等大恩,容卿没齿难忘。” 燕墨珩目光炯炯看着容卿,沉吟道:“毕竟是本王亲自救回的人,自然会多些关照。” “噢?”容卿来了兴趣,眉毛一扬,桃花眸流光溢彩,她笑问:“所以在宁王殿下眼里容卿是与旁人不同的存在?” 燕墨珩闻言心中一松,神色真诚:“当然。” “哈。”容卿一下子笑出了声,不是浅浅淡淡的勾唇,而是热烈张扬的大笑,眼睛弯成甜甜的月牙状。 她眨了眨笑得湿漉漉的眸子,意味深长道:“那柯姐姐在殿下心中也是特别的吗?” 燕墨珩显然没料到容卿会有此一问,他愣了愣,忽而又想到一种可能,心情骤松,不常笑的薄唇勾起一抹僵硬的弧度,“卿儿这般说,是不喜我对旁人不同吗?” 是了,会因为别的女子质问他,除了心生嫉妒燕墨珩想不到有别的原因。他贵为宁王殿下,身边的女人少不下十几个,小女子之间的那些小伎俩,说到底只是在为他的目光拈酸吃醋。 燕墨珩暗忖容卿委实天真可爱,竟然会这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不过他最是喜欢这样简单的人,只有简单的人才好掌控。 容卿一阵恶寒:“……” 狗屁的卿儿! 才相识便迫不及待拉近关系,这么明显的不怀好意为何她前世竟一点没看出来?!果然是眼盲心瞎! 光是看到燕墨珩放松的眉梢,容卿就笃定他肯定自以为是的想多了。见他目光宠溺的朝她看过来,容卿差点忍不住将茶盏砸在他脸上,那张虚情假意的脸,多看一眼都让她作呕。 容卿耷拉了下眼皮,眼神冷酷地望着燕墨珩,语气生疏,态度坚决:“殿下还是唤我容卿吧,只有和我相熟的人才会唤我卿儿,殿下虽然与我有救命之恩,却并不相熟。” “……”燕墨珩嘴角的笑意快挂不住了,他不死心的故意道:“救命之恩也不算相熟?” ------------ 第十五章:一出好戏 燕墨珩暗暗握紧拳头,原来是他想错了,容卿并没有因为救命之恩倾心他,甚至还有些排斥他! 可是为何?难道那日的事情她知道了?还是柯媛媛说了什么让她误会的话? “原来宁王殿下是来让容卿报恩的。”容卿恍然大悟,嘴边漾起一个意味深长地微笑,故意慢悠悠地拖长声音一字一顿道:“殿下莫急,今日出门爹爹告诉我,等他把我为何落水之事调查清楚,再亲自登门谢殿下救命之恩。不过应当不会那么快,盖因爹爹他派出去的人查到了一个当时在船上打盹的船夫,据说那船夫亲耳听到有一男一女商量着要推一女子下水。只可惜时不待人,船夫千里之外的老娘病重,当天他便回了蜀地。爹爹已经派人去找他了,等抓住藏在暗处想害我性命的凶手,爹爹自会上门言谢,届时容卿和兄长也会一道前去,殿下莫急。” 燕墨珩:“!” 这是何等该死的诛心之言! 燕墨珩呼吸急促了下,脑中嗡嗡作响,本来面无表情的脸更加阴沉,语气不由自主带了些许不易觉察的急切:“相爷他什么时候派人去的蜀地?” 容卿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动作不疾不徐,语气淡淡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燕墨珩心下一紧,干巴巴道:“你是本王救回来的人,本王也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作乱。” 容卿唏嘘,燕墨珩不愧是燕墨珩,骂自己都能如此坦然。既然如此,那她便不客气了。 “宁王殿下妙言啊!”容卿抚掌一笑,晶莹剔透的眸子看着燕墨珩,小嘴动了动,诛心之言连珠炮似冒出:“依容卿看,那害我之人不单单是不长眼,简直猪狗不如,不啻为人!那种人就应当千刀万剐,扒皮抽筋再削成人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夜夜受鞭挞之刑,挂在城门上示众,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供天下人耻笑!殿下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燕墨珩:“……” 他觉得一点不怎么样! 燕墨珩恨不得捏死眼前这个得意到近乎狂傲的人! 但该死的!因为丞相府的存在,他根本不敢伤寒容卿哪怕一根头发丝。 眼睁睁看着燕墨珩脸色越来越差,容卿忍着笑,故意挑衅道:“宁王殿下觉得如何?” “……主意是不错,只是太过血腥了些。”燕墨珩桌下手指握成拳,面颊上的肌肉因为恼怒闪过一丝痉挛。 容卿有些可惜,到底是燕宫里长大的人,燕墨珩的心机城府不是柯媛媛那样的小女子能比拟的,如果此刻听到这番话的人是柯媛媛,恐怕早就尖叫连连,马脚都露了一箩筐了。但燕墨珩仅仅只是脸色变了一瞬。 没能看到燕墨珩青紫交加,精彩万分的表情,容卿稍有些可惜。 不过来日方长,她一点都不着急。 容卿懒洋洋的撑着下巴,露出没心没肺嚣张的笑,道:“原来宁王殿下不喜血腥呀。不过容卿倒觉得甚好,反正爹爹派出去的人已经离开金陵三日了,估计很快就能查到有用的消息,届时本小姐再好好收拾那害我之人。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难解我心头之恨。” 没料到容卿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恶毒,燕墨珩霎时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柯媛媛不是笃定已经将所有知情人全部处理干净了吗?为何还会有漏网之鱼!那船夫看到的人一定是他和柯媛媛,若被容舒培找到船夫,那他…… 燕墨珩简直想都不敢再往下想了,此刻如坐针毡,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去蜀地对船夫痛下杀手。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安心等着容相的好消息了。”说话间燕墨珩离开凳子起身,边走边道:“今日就不打扰容小姐用膳了,本王告辞。” 他需得快快派人赶往蜀地,万万不能让容舒培的人找到船夫!否则他的所有谋划都将功亏一篑,容舒培不会帮他夺嫡,容卿更不会依计爱慕他。 “这宁王殿下好生奇怪,前一息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皎月颇为无语的关上雅间门,嘟嘟嚷嚷小声抱怨。 容卿冷笑,他当然要走,如果所谓的知情人真的被爹爹找到,那他的所有谋划还没开始就得宣告结束了。燕墨珩冒不起这个风险,就算不能拉拢丞相府,也绝对不能,也不敢与丞相府为敌!除非他想断送自己争夺那位置的辉煌路。 燕墨珩离开得正是时候,前脚刚走,后脚跑堂就来招呼上菜。容卿嗜甜又嗜辣,点的都是赵国口味偏重的菜系。阻止锦瑟布菜的举动,容卿自己动筷夹了一筷子红油油的栗子辣炒鸡。 锦瑟退而求其次为她斟满茶水后才将心中疑问道出:“小姐,相爷派人去蜀地,不是为了给你解馋,特地采摘荔枝去的吗?” “是吗?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容卿夹了块糕点,语气极为漫不经心。 可你一点都不像记错了的样子,锦瑟和和皎月无语凝噎。不过小姐做事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自有她的道理,她们只需相信小姐,听命行事。 赵枭暗搓搓看了一场精彩好戏,他收回容卿是蠢货的话,这哪里是蠢货,分明是一只机警的小狐狸。三言两语就将燕墨珩耍得团团转,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十四岁花季少女拥有的心计。 玄参面带疑惑:“爷,容小姐难道已经知道她落水是宁王的手笔?” 赵枭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恐怕不单单是知道那么简单。” “既然容小姐知道真相,为何不直接告诉容相?宁王之所以设计她落水,为的就是挟恩求报,让容相支持他的野心,如果容小姐直接将真相挑明,宁王不就无计可施了吗?” 赵枭扬唇一笑,惫懒的睡凤眼意味深长的瞧了眼正吃得开心的小狐狸,嗤道:“她可不是安分的性子,爷看她正玩得开心,比起给燕墨珩一击致死,她更愿意慢慢折磨燕墨珩。” “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以后看到容小姐,我肯定得绕道走才行。”寒水打了个冷颤,“什么人棍,五马分尸,说得比喝水还要简单,容小姐果然非同寻常!” 赵枭眸子闪了闪,难得没出言讽刺寒水。 容家嫡女,确实是个狠人,也是个聪明人。 * ------------ 第十六章:灾情将至 盛夏,一年里最是热烈的时节,大雨过后便是连日不断的晴天。瓦蓝的天空点点白云,巳时过半,烈日已高悬头顶,发光发热。 院中的草木被炙热的阳光灼烧得怏怏无力,知了也不知躲在何处撕心裂肺的尖叫着,唯有那池塘的鱼儿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屋内的四个角落各自放着冰块,驱散热意。容卿身着大红云雾烟罗衫,配着同色百褶如意月裙,端坐在铜镜前任由锦瑟打理青丝。 锦瑟手巧,很快挽起一个垂鬟分肖髻,插上一支精巧的绒花制成的桃花簪,又添了两株造型精致的金镶玉步摇,水滴形红宝石额饰雕刻成栩栩如生的桃花,简单不累赘,十分合适容卿此时的年纪。 皎月将酸梅汤递给容卿,忧心忡忡道:“眼看这天气越来越热了,小姐你身子金贵,何苦急着去书院。” 容卿浅浅酌了一口酸梅汤,勾唇懒懒的笑了笑。她既决定不再做糊涂的容卿,囫囵告假当然不行。她想改变郭夫子对她的看法,勤奋一些也是必然的。何况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已有十几载未曾到过书院了,倒真还有些期待。 容卿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前世不幸的开端始于翰林书院,今生她便要从根上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些个故人们,也不知是何模样。但愿她们一如曾经心机活跃。如此,也能让她遇到些趣味事,听到些趣味话。 锦瑟最后调整了下容卿额间的红宝石,笑意盈盈:“翰林书院集考在即,我倒觉着小姐早早回书院这事做得对。” 容卿诧异的看了眼锦瑟,怪模怪样的做了个君子礼,打趣道:“原来我们锦瑟竟是这般识大体,小姐我受教了,受教了。” 锦瑟羞得脸颊通红,跺脚娇俏道:“小姐可别打趣人了。” 皎月最是爱看锦瑟窘迫的样子,捂着嘴笑出了声,锦瑟听到皎月的笑声,当即叉腰恨恨道:“好啊皎月,连你也嘲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作势就要上去动作。 皎月一边躲,一边笑着求饶:“莫来,莫来,我错了我错了,锦瑟姐姐大人有大量,绕了小的一回吧。” 锦瑟好不容易绷着的脸,被她这么一搅和,又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容卿笑看着两个丫头打趣,心里不甚满足。只有她知晓,她们脸上此刻鲜活的笑意多么珍贵,多么来之不易,哪怕只为了守住这两张笑脸,此生豁出她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容卿桃花眸子闪闪发亮,巴掌大的小脸娇俏可人,娇小身段难掩窈窕内容。 然此刻容卿由内散发的气质,却和少女娇俏年纪的轻松、活泼气息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沉重、内敛的独特气息。 皎月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原本锦瑟袭来的身影一怔。 皎月任由锦瑟点了点她的额头,眼睛瞧着自家小姐,心中那丝怎么都压不住的异样渐渐冒头——平日里自家小姐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生得花容月貌偏偏给人一种清高倨傲之意。如今脸上时时绽放笑容,笑容说不上灿烂和温暖,硬要说的话,便是有些似笑非笑,懒洋洋的……但她的懒洋洋又不像那些没骨头的女子一般,站着便想坐着,坐着便想躺着。 她是由内而外从气质上散发出的漫不经心的气势。 可她又是矛盾的——气势是懒的,脊背却是笔直挺立。她端坐在圆凳上,仿佛挺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常青松,经过骤风暴雨的洗礼,竟有几分俯视苍生,看破红尘的飘忽感。 皎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头甩掉心中荒唐的念头。明明仍是那个一起长大的娇美少女,却在落水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性格还是气质,像排除了某些不好的杂质,留下的全是无人比拟的闪光点。她虽然不比锦瑟细心,但却比锦瑟敏锐,也更能发现小姐从内而外的变化。 “想什么呢?”锦瑟推了一把突然发呆的皎月。 皎月回神,摇了摇头,端起放置在旁的酸梅汤道:“酸梅汤解暑,小姐再喝一口吧。” 容卿其实不爱食酸,只浅浅酌饮了一口,便将酸梅汤递给皎月,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喝了。 又用手帕沾了沾嘴角,修长嫩白的手指拂过衣袖,容卿牵裙起身,慢慢行至窗边,看着院中景象微微出神。 锦瑟将妆奁关上后跟着走到窗边,笑道:“日头太大,花草都受不住了。” 皎月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暴雨倾盆,老天爷这是把雨堆到一块儿落了,也不管地里的庄稼受得住受不住。看这势头,往后怕是都难有雨了。” 往后怕是都难有雨了…… 往后怕是都难有雨了! 容卿心中一突,瞳孔猛地放大。 ——前世便是她集考作乱那一年,金陵以东的很多地方都爆发了旱灾。 几百年难得一遇的伏旱之灾,比战争带来的创伤还要残酷!旱威为虐,赤地千里。田地龟裂,寸草不生,百姓颗粒无收,饮水为难!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旱灾爆发三个月后,苦受伏旱之灾的锦城突然迸发瘟疫,瘟疫来势汹汹短短几日就蔓延全城,带走城中数千人的性命。眼看瘟疫得不到控制,皇帝燕飞云下令封锁锦城,往来人员只可入城不可出城。朝廷无从救援,不足月余光景,锦城几乎变成一座死城。 当所有人都准备放弃锦城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瘟疫却突然被控制住了!而遏制瘟疫的方子便是由燕墨珩献出。 容卿不禁拍了拍自己额头,暗骂自己这些时日太过滋润松弛!竟然差点把这么重要的,能燕墨珩添堵的事漏掉了!前世她嫁给燕墨珩后,许是为了获取她更深的信任,很多事情燕墨珩都会告知她,包括那方子的来处—— 在离锦城不远的沐川城,有一药肆唤作‘回春堂’,里面有位少年神医名谢却。谢却年岁不高,却有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高超医术。不单如此,谢却的身份也不简单,他本是药王谷第三十二代传人,医术比之他的先祖更为高绝,堪称千古之最。 ------------ 第十七章:前世灾情 容卿对谢却这人记忆犹新,毕竟她死前的那段时日还曾在长乐宫见过他。不过他的性子实难让人恭维,不悲不喜、不争不抢,比寺庙里的和尚还要六大皆空。 如今想来,也许正是因为谢却的性子太过不像红尘中人,才会离开药王谷隐姓埋名到回春堂历练。 只可惜他没选对时候,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旱灾;也没选对地点,偏偏沐川城还是受灾最严重,最缺水缺粮地界。 性子慢吞吞、冷冷淡淡的谢却来不及打出神医的名头,回春堂便被难民踏破。他被惜命、急躁的难民们连声讨伐,道他动作缓慢,不是诚心想救人。闹到最后,谢却被失去理智的难民们群起而攻之。 可怜谢却从小沉迷医术,拳脚功夫堪堪算个三流高手,几番打斗落了个命悬一线的下场,最后被回春堂的老大夫拼死送逃。 燕墨珩出现在谢却无力自救之际,他被皇帝派到沐川城赈灾,机缘巧合遇到奄奄一息的谢却。 天下人皆知,药王谷至高、至极之令名曰‘还魂令’。‘还魂令’乃药王谷第一任谷主的头骨制成,得此令者,此生受药王谷无条件拥护,好事可为,坏事亦可帮。 而这‘还魂令’便是燕墨珩出手相救谢却的筹码。 容卿双手搭在窗柩边,视线落在院中一株不惧热开得艳丽无双的黄色夏菊上,面上表情讳莫如深。 前世燕墨珩之所以能成功夺得皇位,靠的除了她身后的容家,谢却的药王谷也起到了十分巨大的作用。谢却本身便是亦正亦邪的人物,他一心向医,从不在乎正义和邪恶之分,被难民反咬一口的惨痛经历也让他性情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不分善恶。 在谢却的带领下,药王谷那些沉迷制药、心思纯洁堪比三岁孩童的一众族人,各个如同提线木偶,燕墨珩指哪儿,他们便打哪儿。那些死去的王爷对手有一半都命丧在药王谷的毒药下。 容卿微微勾唇,心下暗忖:谢却呀谢却,前世你我都做了狗,今生便让我助你做回人吧…… 收敛心中翻涌的情绪,容卿向皎月二人打听:“你们可知府里谁去过沐川城?” “沐川城?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锦瑟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奴婢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小姐突然问起沐川城可是想去游玩?” “嗯……确实有这个念头。”容卿撑腮斜靠在窗边,桃花眼半眯着遮住眸中的慎重。 锦瑟不赞同道:“沐川城在北方,气候肯定没有相见郡的好。小姐若要游玩,奴婢觉着还是往南走比较好。” “不急,这事后面再说。”容卿蹙着眉,伸手从摆放在茶几上的瓷瓶里抽出一支艳红花卉放在鼻前嗅了嗅,说道:“现下你们只需仔细想想,府中有谁是从沐川城来的。”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若实在没这么个人就算了。” 锦瑟点了点头:“等待会儿小姐去了书院,奴婢便去各处问问仔细,准保书院下学后能说给小姐听!等……” “别急别急。” 从刚刚一直拧眉沉思的皎月突然急吼吼打断锦瑟的话,她握拳敲敲脑袋,小脸挤作一团冥思苦想,“马上就想起来了!到底在哪儿听过呢?”她急得来回踱步了几下,突然眼中一亮,左手拳头准确击在右手手心,激动道:“啊!奴婢想起来了,沐川城不就是小梨的家乡吗!前儿个和小梨说嘴的时候她还提到过呢。” “没错没错。”锦瑟也高兴道:“洒扫院子的小梨老家就在沐川城。奴婢道怎么听‘沐川城’三字这般熟悉,可不就是小梨曾提及过。” 她道:“小姐,可需现在就将人带过来?” “别急。”容卿把花卉重新插进瓷瓶中,收回目光看向皎月和锦瑟,问她们:“依你二人之见,你们觉得小梨此人如何?” 容卿鲜少将目光放在旁人身上,小梨虽然是她桃园的洒扫婢女,可真正说起来,容卿对她的印象很浅,甚至可以说没有。 皎月道:“是个老实敦厚的,一直在咱们桃园伺候着,平日里也与大家说得上话,就是模样平常了些。” “她来咱们院子有两年了,不是偷奸耍滑的人。”锦瑟对小梨的印象还不错,于是多说了两句:“她虽然是个粗使丫头,不过针线活做得还行,昨儿个桂嬷嬷还同奴婢提了一句,准备把小梨调去绣房。” “你们对她的评价倒是挺高。”容卿调侃她们,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定还有时辰逗留片刻,想着宜早不宜迟的道理,吩咐皎月:“去将她唤来。” 皎月福了福身:“是。” 院中烈日灼灼,隔着一条廊道一扇窗也能感受到炎热气息扑面而来,放置在角落里的冰盆融化愈发迅。 只是在窗户口多站了一会儿,容卿就感觉自个儿被热气熏得四肢发酸,心道这破败身子还需好好将养才行呐。 见小姐面露疲惫,锦瑟忧心忡忡将人扶到桌边坐下,先倒上一杯防暑的凉茶放在小姐面前,又手脚麻利的将窗户关上,不让热气再窜进来。 容卿一边喝茶一边在心中思量,托过目不忘的福,时至今日她还清楚的记得谢却研制出的治疗瘟疫的方子,哪怕今后锦城爆发瘟疫,没有谢却也能早早得到控制。但伏旱却是天灾,除了等劫难过去,别无他法。 沐川城和金陵相隔甚远,天灾伴人祸,人心难测,愈是落魄的苦难之地,就愈是有恶毒之人存恶心,利用他人的苦难发苦难财。 容卿垂眸盯着茶水,目光悠远…… 记得前世朝廷派去赈灾的物资和水在半路就被强盗土匪抢了个一干二净,这其中到底有没有燕墨珩的手笔,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虽然前世燕墨珩并未将这龌龊事告知她,但燕墨珩的秉性她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他又惯会审时度势,又怎会主动请缨,自愿远赴千里外的沐川城赈灾呢?! 说来就是个笑话,‘赈灾’二字听上去好听,事实不过是燕墨珩在难民面前露个脸罢了。 百姓遭受天灾人祸正是他们心灵和身体上最脆弱的时刻,燕墨珩贵为一国王爷,难民见到尊贵的王爷亲自前来救灾赈难,理所当然会认为朝廷没有抛弃他们,会认为燕国仍将他们放在心上。哪怕燕墨珩组织的施粥铺清汤寡水,哪怕碗里的粥清得能倒影出人的脸庞,难民们仍然对燕墨珩感恩戴德。 加之燕墨珩有个好命数,去往沐川城没几日便迎来了一场大雨,这场大雨落到了难民们心尖尖上,一番人为的刻意引导下,燕墨珩这‘赈灾’一行,收获了沐川城以北所有受灾百姓的拥戴。 ------------ 第十八章:容卿先策 前世燕墨珩从沐川城回金陵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历历在目…… 容卿闭了闭眼,抹去眼底的恨意和杀意。 没事!不晚! 不论燕墨珩前世有多辉煌,在沐川城得了多少好处。今生她便让他一点一滴、原封不动的吐出来,还回去! 谢却的死心塌地也好,灾民的忠心拥戴也罢……那些堆砌燕墨珩荣华路的基石,她会无一例外全部铲除! 至于要怎么做,无非三件事—— 第一:囤积水源和粮食!伏旱缺水,她只需早早在沐川城、锦城、南州等地囤水积物。待到伏旱来临,百姓饮水为难之际,有了天时地利,她再略施小计,人和也就全了。届时哪还有燕墨珩的事。 第二:杀了谢却!前世谢却和他身后的神医谷助燕墨珩良多,这个人留着保不齐还会和燕墨珩有所牵连,只有斩草除根方能安心。谢却今生所处之地她也明了,只要她赶在燕墨珩之前提前行动,在谢却落难时将这祸害铲除!待那时她倒要看看,没了百姓的推崇和谢却这个人,燕墨珩还能在沐川城之行获取什么好处! 第三:找个和燕墨珩不死不休的对头把治瘟疫的方子献出去!这个人她眼下已经有了人选——生母乃一介宫女的晋王殿下燕晋穷,如今被燕国皇室遗忘在匡煌封地的可怜王爷…… 皎月转了一大圈,终于在后院找到了小梨。这会儿日头正足,奇热无比,别的丫鬟都躲热去了,她得空在树荫下绣花,听说小姐找她,还以为自己犯了错,吓得嘴皮都白了。 “小梨见过小姐。”小梨战战兢兢行了个礼,手足无措的抓着衣袖,活像进了妖怪的住所。虽说她平日里打扫院子也时长看到小姐,只是那会儿都是远远的瞧,今天乍一下站到小姐面前,硬是头都不敢抬,只敢眼珠子乱颤直愣愣地看着自个儿鞋尖。 “你很害怕我?”容卿嘴角带笑勾起一缕贴在腮边的青丝,桃花眼流光溢彩,倒真像蛊惑人心的妖怪。 小梨耳朵一酥,浑身不自觉抖了一抖,慌乱解释道:“没,没有。” 没有才怪! 除了小梨自己,在场三人谁都瞧见了她的小腿正大幅度的打着颤。若不是因为紧张和恐惧,哪会有这模样。 锦瑟又好笑又好气,小梨的心思,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了那就是愚笨,此时光是站在小姐面前,就已经用尽她全身气力。可是她们小姐又不是吃人妖怪,哪儿用得着她这么害怕。 不过这倒是锦瑟错怪小梨了。 容卿是谁?容卿是曾经身份尊贵,无限风光的容皇后,无数贵女趋之若鹜的位置由她把控。遑论她还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替燕墨珩争夺江山时,少有儿郎能与之媲美。 这般世间少有的人物,岂能不让小小婢女吓得浑身发颤。也就面对自己人和想戏弄的鼠辈,容卿才会收敛气势。 可怜小梨一个啥都晓不得的本分丫头,硬是被吓得四肢发麻。 容卿默默打量了小梨片刻,见她发丝都怕得打卷,仿佛马上就能哭出声来,才终于收敛气势。 容卿指尖有节奏的点着桌面,盯着小梨,一字一句缓声道:“把头抬起来。” 小梨又是一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鼓足勇气看向明明美若天仙却让她倍感压迫的小姐。 胆子小了些,倒还算得上听话。容卿暗自点头。 容卿问小梨:“你从沐川城来?” 小梨瑟缩了一下,声音带了些哭腔,老老实实回道:“回,回小姐,奴婢老家就是沐川城。” 容卿有些傻眼,心道这是把人吓狠了…… 未免小丫头哭出声,容卿尽量让声音放柔放缓,态度亲切:“莫害怕。叫你来不为别的,先前从皎月口里听到你来自沐川城,让她将你带来不过是为了了解一些沐川城的风土人情罢了。” “啊?”小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带恍惚的诧异出声。 容卿眸子染上笑意,“听闻沐川城风景秀丽,民风活泼,又以武为乐,三岁孩童都能耍上两招,委实不同于金陵城,我便想多多了解一番这独特的沐川城,你懂了吗?” “懂了懂了!”小梨连连点头,这话剖析得一清二楚,她再愚笨也听明白了。 小梨思想简单,容卿说了什么,她便信什么。知道不是自己犯了错,她心里不安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小梨悄咪咪看了容卿一眼,原本苍白的脸蛋这会儿红彤彤的像颗苹果。小姐竟然对自己的家乡有兴趣,小梨激动的暗忖。她情绪澎湃的握紧拳头,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认真又恭敬地说:“小姐放心,只要奴婢知道的,奴婢都会告诉小姐。” 容卿将小梨此刻模样尽收眼底,摇头失笑,颇觉她性子有趣,一会儿憨头憨脑;一会儿又热血沸腾,被这鲜活的活力感染,容卿也就多了几分说话的欲望,“你来金陵几个年头了?” 小梨道:“回小姐,今年正是第五个年头。” “可还喜欢金陵这个地处?” 容卿嗓音轻缓,愈发使得小梨放松。听小姐这么一问,脱口而出便是“喜欢。”说完又有些小心翼翼看向容卿,生怕自己说错了。 皎月忍了忍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锦瑟也有些忍俊不禁的抖动肩膀。 容卿也觉着这丫头委实老实单纯得可爱,一时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她往前倾了倾身,打趣道:“你且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我不过是与你闲聊罢了,莫要有负担。” 小梨受宠若惊,“是,小姐。” “呵呵~”容卿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袖,想到了什么,问她:“对了,你可识字?” 小梨恭敬道:“回小姐,识得几个。” 闻言容卿当即有了思量,见天色不早不能耽搁了,心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而且还要物色人选,斟酌一番便道:“今日本欲找你前来为我讲讲沐川城趣事,然此刻时辰却是有些晚了,我需先去书院。你且先下去,晚些时候我再让皎月唤你。” “是,小姐。” “还有,若是有人问起,莫要将我向你打听沐川城的事情说出去,切记。”容卿嘱咐小梨,此事牵连甚广,越少人知道自然越好。 “奴婢记住了,奴婢告退。”小梨欠了欠身,退出门外,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心中狂跳不已。 ------------ 第十九章:前往书院 容卿目光放在小梨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前世伏旱之灾,金陵只受到了些许的影响,雨水不如往年充足,粮食也略有减产。金陵乃燕国京都,物资本就丰富,又地处南北中心,实为商贾来往要道,光是每日流通的货物就足以养活几座城,所以这伏旱之灾带来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可怜了偏北之地,如沐川城等地的百姓死伤殆尽,饿死、渴死的凄苦百姓数不胜数。 遥记前世旱灾爆发后期,受灾受难的难民们分成几一股四散逃难,走投无路之际有一部分灾民选择离开家园由北方迁徙来金陵,欲向天子寻求庇护,可笑,到最后却连城门都没进得来! 世道永存,人心不古,阻止难民流入金陵,明是皇帝燕飞云下的旨意,然难民暴乱,朝廷不但不予扶持还派出大军镇压。生无可恋之际,难民统统自缢于金陵城外,战场尸横遍野也就罢了,堂堂一国京都竟也落得个血流成河的惨象!民间流言四起,百姓谴责燕飞云罔顾子民性命,杨非同焦头烂额,最终这一罪孽到底找了个替死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巡城御史吴畏,私传圣意,罔顾圣心,不予难民进城,置难民性命不顾,此举实令朕与天下百姓寒心,特削去侍郎一职,九族以内即日发配边疆,不得有误,钦此。’ 吴畏率家人下跪接旨,一夕白头。君要臣死,臣只得赴死。 吴家发配途中,路过翼州,不幸遭遇穷凶极恶山贼,吴畏一家悉数死于非命。 到底是死于山贼刀下,还是死于朝廷刀下,真相不得而知。 容卿闭了闭眼。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吴家和景家是命数相同的——都是因为另辟蹊径走上另一条路被皇室忌惮。 吴家原是经商之家,到了吴畏这一代才走上入朝为官的路数。吴畏也算逸群之才,只是少年时心高气傲,士农工商,读了点圣贤书就有些瞧不上家族的铜臭味。为了追求他以为的高洁品质,吴畏弃商从文,如愿走上了官途。 不是所有人都像吴畏那般高洁。吴家世代敛财,家底殷实比之燕国国库恐也不遑多让。燕国皇室又皆是自私自利之人。当今皇上燕飞云乃其中翘楚,他怎会允许自己的臣子比自己还富有,兴许早便眼馋上吴家家财才会有此一出…… “小姐?”锦瑟见自家小姐面露异样,握着衣袖的手指关节泛白,担忧轻唤出声。 容卿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以示自己无碍。 锦瑟和皎月对视一眼,脸上都写着担忧。 正在这时,容渊的书童执棋小跑进门,行了一礼道:“见过小姐,公子差执棋前来请小姐出发,他在府门外等着小姐了。” 容渊早先出门办事,离去前特地知会过容卿,等他回来一同前往翰林书院,容渊原本想让娇气妹妹在府多休养几日,奈何容卿说什么也不愿,容渊只得妥协,好在今日是休沐后的第一日,夫子要到午时过后才会讲学,倒也不会太累。 容卿点头,率先出门:“走吧。”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前世的故人们,容卿激动得浑身发颤。前世她自命不凡,目中无人,书院几年恍若浮云,没结交半个知己好友不说,仇人还遍地开花。上至夫子,下到各院学子,无一不对她避如蛇蝎,厌恶有加。 说来这其中少不了柯媛媛的手笔。 惯会做人的柯媛媛,在王爷公主面前也能不卑不亢,长袖善舞,这种刻意营造出如白莲花一般的高洁气质确实牵扯了许多儿郎的懵懂心思。这些儿郎多数都在柯媛媛成就自己野心的道路上起了垫脚石、过河桥的作用。 前世阿兄第一次生死攸关的劫难,便是柯媛媛的爱慕者——太常寺家的二公子钱永存搞的鬼,柯辉求爹爹助他拿下礼部尚书一职,爹爹清廉一生不愿作假;阿兄更是直言不讳:柯辉不足以担当礼部侍郎一职。 当时柯媛媛和她在门外偷听,柯媛媛因此对阿兄心存怨怼,故意引导钱永存偷偷将杏仁放进阿兄的饭食里,害他差点过敏窒息。只恨那时她蠢笨如狗,太相信柯媛媛,从不曾怀疑她,直至后来柯媛媛变成继后,她才从她口中知道事情真相…… 穿过花团锦簇的雕花行廊,又过一道月拱门,容渊阶台兰玉的身姿映入眼帘,他手里扇子微微摆动,看着娇气妹妹笑容宠溺。 容卿脚步一顿,突觉鼻头发酸,她猛地吐吸一口,压下心中情绪,方才大步朝容渊奔去。 没事,阿兄这个仇前世她没机会报,今生定连本带利还给他们! “这身衣裙好看是好看,不过仍是有些单薄。”容渊伸展双手将容卿带着往马车旁走,边走边打量自家妹妹的衣着,絮絮叨叨的发表不满:“虽说现下是夏季,日头也足,可你体温本就比常人低上许多,不惧热只惧寒,应当多穿点才是。” “阿兄呀,我已经穿了许多,你可别将我当做不堪一击的瓷器。”容卿秀气的皱了皱鼻子,不满意的嘟嘟囔囔:“日头这么大,书院可没桃园的冰多,我若穿多了,届时热得发慌怎么办?” “行行行,说不过你。”容渊故作不满的点了点容卿的鼻子,“小娇气包。” 容卿傲娇的轻哼一声,扬起下巴得意的看着容渊,娇俏的小模样惹得容渊一阵好笑,神色宠溺的将人扶上马车。 丞相府对容卿的宠溺永远能做到无微不至的地步,除了为她量身打造的桃园不说,就连她出行的专用马车也和其它马车不一样。马车采用上好花梨木所制,表象简单并未多做雕琢,车中内容却颇为丰富多姿——车内上四角挂着精巧香囊,里面放着温补容卿身体的香料;四角之下四壁雕刻有复杂美观的桃花落雪图;地毯用的是纯白雪狐毛皮制成……每件物什,每处雕花都在迎合容卿的爱好。 容渊一上车便亲自泡上娇气妹妹最爱的热茶,刚泡好的大红袍热气袅绕,不大的马车中,在这酷暑里又是毛皮又是热茶却毫无热感,缘由便是马车暗格里藏有大量用来制冷的冰块。 马车慢慢驶过人流攒动的主街,到了人少的街道才徐徐提速,许是知道可以撒欢了,马儿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发出老长的嘶鸣,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 第二十章:翰林书院 急行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到了翰林书院的地界。 翰林书院历史悠久根基深厚,一直都是燕国达官显贵、贵胄世家的首选。书院在燕国地位显赫,是燕国皇室极力推崇的燕国第一书院。 传闻建立书院的第一任院长与燕国的开国皇帝是知己好友,两人皆在乱世中成就一番事业,一路走来互相扶持,情比金坚。 当然翰林书院不仅仅只是地位超绝,在书院任教的夫子们也个个不同凡响,既有名震四方的当世大儒;也有学富五车的惊绝才子;还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识渊博的能者……故而燕国的年轻公子小姐们,大多都以能通过翰林书院的集考为荣。 再者翰林书院的做派也是不同于别的书院。书院创建初始,开国皇帝便大手一挥,一旨昭告天下:翰林书院纳入皇家庇护,书院存在一日,便一日不需屈服任何权势之下,包括皇权。 因有开国皇帝的大力推崇和庇护,翰林书院才敢底气十足的、公正的对待每一位学子,身份地位一视同仁,不予高门子弟、王公贵族别样殊荣。这也是郭夫子厌烦容卿这位贵为丞相府嫡女的底气。 容舒培聪明不凡,诸葛婉儿一介妇人也内富经纶,两人的女儿容卿生来便伶俐多智。败就败在她过分聪慧以至于目中无人,清高傲冷。自以为才学非凡,除了容舒培没人能教得了她。从到书院的第一天起就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深觉其他人都是榆木脑袋,比三岁稚童聪明不了多少。 没安分几日,又不满夫子讲的学问内容简单,听得人昏昏欲睡。而讲学诗经的郭夫子严厉非常,万事都要管制让容卿很是厌烦,便三天两头抱病告假。 一来二去,郭夫子也看出了名堂,一开始郭夫子还会开导容卿,然容卿并丝毫不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便也撒手不管了。 容卿和容渊到书院时,已有学子带着书童或婢女穿梭在书院大门。像容卿这类还未通过集考的学子,还算不得翰林书院的正式学子。书院的规矩,只有像容渊那般的正式学子才能带一名书童入院。所以锦瑟和皎月都被容卿留在了府中。 容卿抬头仰视面前的书院,恢宏大气的正门一如记忆中的古板严肃,‘翰林书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高高挂起,笔走龙蛇间蕴藏锋利气势。 再看整座书院的得天独厚的建造背景——榜山而建,前卑后高,层层叠进,错落有致;院墙纯朴,皆用素木顽石堆砌而成,沿着山体起伏不定,构成与山为一体的生动景象。 透过大开的石墨色大门,能看见院内郁葱树木枝繁叶茂,其品种繁多,比之四周山林,不显稀少,反倒精彩绝伦。 怀中激动心情,容卿率先踏步而入,入门便是一个大大的庭院,庭院环境开拓敞然明亮,许是被圣贤诗书所渲染,也沾染上清幽风雅的韵致。心思作祟,风过都好似有墨香游荡。 在往里走,石子漫成甬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慢摇至尽头,便是雕花丰富的曲折游廊,游廊两边垂挂了写满诗词歌赋的木牌。 拐出辗转游廊,佳木茏葱,奇花熌灼,山泉不知源头,蜿蜒由花木深处泻入圆石垒成的小池塘,叮叮咚咚,池塘清流一汪,满而溢出,带动漂浮在上面的粉嫩花瓣,顺着人工打造的浅浅沟壑带出山墙。 容卿驻足,回头朝走过的路看去,一排排白墙高木中,尖顶亭阁远近点缀,飞檐翘角若隐若现,颇有超世脱俗之态。 翰林书院的景致竟是这般美妙……容卿苦笑,前世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一双有眼无珠的眼睛看的都是糟心玩意儿,反倒忽略美景美事,真糟心! 容卿与容渊不在一个讲堂,在书院内院门口就要分路而行了,劳心劳力的兄长担心娇气妹妹的病弱身体,千叮万嘱:“小娇气包,我让执棋守在外院门口,若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便让他来唤我。”说罢他爱怜的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不放心的强调:“万事莫逞强,有事找阿兄。” “知了,知了。”容卿抬手捉住容渊作乱的大掌,拉着他胳膊让他转了身,小手顶住容渊的后腰把他往前面推了推,鼓着腮帮子气哼哼道:“今天的发髻原我十分满意,被你大手一揉岂不变作了疯婆,你若喜欢揉我脑袋,下次我便不让锦瑟梳这些复杂的发髻了,用根发带随意绑绑了事。” 容渊被迫往前移动,听到妹妹话里的幽怨,清俊面庞满是笑意,他故意煞有介事地感叹:“倒是我错了,我家窈窈不止是个娇气包,还是个小气的娇气包。” “你不小气,那让我摘下你的发冠。”容卿冷笑着边说边伸手,做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容渊忙小跑躲到一旁,正巧到了内院门口。 “啧啧啧……”容渊离妹妹的魔爪远远地,收起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打着手心,摇头晃脑道:“说你是小气的娇气包你还不承认,阿兄的头哪是能随便乱揉的,这可是你未来阿嫂的权利。” 等的就是这句话! 容卿挑眉,也不知是何缘由,这几日阿兄愈发爱揉搓她的头,每每梳得好好的发髻被他大掌一揉,总会乱得像鸟巢,她抗议了几十遍却一点改善都没有,阿兄仍乐此不疲的对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下毒手,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次她非得气气他不可! 容卿不怀好意地咧了咧嘴角,慢悠悠道:“阿兄晓得就好了,那你切记以后不能随随便便揉搓我了,因为这个权利属于我未来夫君。” “想都不要想!”容渊气笑了,立马张口反驳。 “为何?”容卿不服气道:“你能留给阿嫂,我就不能留给夫君了吗?你这是只许百姓点灯不许州官放火。” “……”容渊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家妹妹,语气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溺,“我点灯你放火,连吵嘴都不吃亏的人,看以后谁敢娶你。” 容卿耸肩:“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带个儿郎回府给你瞧瞧。” “你要敢做,我便打断他的腿!”容渊真真生气了,他知道妹妹在和他闹着玩,可是一想到以后妹妹属于别的男子,他就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找出来杀了。 容渊微恼的看着脸上挂着得逞笑容的容卿,心道必须得及早教导她:这世道乱得很,外面的男子都不可靠的道理。 容渊恼恨他虽有一腔感人肺腑之言囫囵口中,但这婚嫁问题不宜在大庭广众下争讨,只能摆摆手,退而求其次地咬牙切齿道:“你先去学堂,这个问题等我回府再好好和你探讨!” ------------ 第二十一章:未来夫君 容渊是怀着对未来妹夫的怨恨进的内院学堂的。 看着月朗风清的兄长连背影都写着生气,容卿好心情的哼着小调,步履轻快的往学堂走。观了全程的执棋一言难尽的跟在后面。 当然旁观者也不止执棋一人。 离开的容卿不知道,她和自家兄长的一番嬉笑打闹被花藤架后面的三双眼睛从头看到尾…… 花藤架后头摆了一张石桌,这地儿位置隐蔽,仅有一条小径通到这里。便是在翰林书院待了好几年的学子中也有许多人不知道、也不在意这处隐蔽地儿。 赵枭每次来翰林书院,都会在这里躲会儿清净,省得被欧阳月那老头找到人,拉去和他下棋,如果欧阳月的棋艺高绝也就罢了,偏偏他只是个棋路混乱的臭棋篓子。 赵枭左手撑着额头,从他的位置正好可以透过花藤的缝隙看到容卿三人。这会儿戏瞧完了,那双懒耷耷的睡凤眼半睁半闭,垂眸盯着桌上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容小姐还真是有趣。”寒水抱剑站在赵枭身侧,嘴里发出感叹。 玄参笑着感叹:“传言丞相府大公子淑人君子、气质斐然,恐怕无人知道他被自家妹妹三言两语气得风度全无的模样。”说完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划过精光。 “那是人家兄妹感情好。” 寒水打了个哆嗦,皱着眉头说:“我怎么一瞧你这眼神就瘆得慌呢。” 玄参语气淡淡:“哦,那应该是你亏心事做多了。” “……到底是谁亏心事做得多?!” 玄参不打算接他这句话。见自家爷盯着手里茶杯神色莫名,眼珠一转,对寒水道:“也不知容小姐这等无双模样,未来的夫君当是何等人物?” “那谁知道呢。”寒水没心没肺道:“宁王不是上赶着往容小姐面前凑吗,还整出英雄救美的幺蛾子。虽说他这种吸引人的手段着实肮脏了些,不过谁让他仪表不凡又贵为王爷呢。我看容小姐八成还是会栽进他怀里。容小,嘶——”寒水正说得高兴,突然脊背一凉,吓得他差掉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后知后觉一脸惊恐的看着不知何时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男人,心跳如鼓。 “怎么不继续说了?”赵枭抿了一口茶,目光淡漠看着寒水,懒洋洋道:“容小姐怎么样?继续说。” 寒水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求助的目光飘向玄参,玄参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挪开。寒水是谁?不好意思不认识。 见死不救!寒水气得牙痒痒,心道待会儿非得和玄参打一架不可!正在这时,他忽然福至心灵,莫非……他小心翼翼觑了爷一眼,把心一横,道:“容,容小姐她目光如炬、慧眼识珠,肯定不会看上宁王那等卑鄙无耻、肮脏下作的奸诈小人!容小姐天资仙颜宁王哪能配得上,虽然属下是爷的人,但属下有一说一,这世上能和容小姐相配,做她夫君的人,除了爷您怕是难找第二人,不,是除了爷便没有第二人!爷和容小姐乃天造地设,郎才女——” “咔嚓——” 赵枭捏碎手里把玩的茶杯。 寒水滔滔不绝的马屁声戛然而止,小眼神颤巍巍看向粉身碎骨的茶杯欲哭无泪。他知道,这马屁是拍在马腿上了!爷肯定不会饶过他,吾命休矣…… “噢?在你眼里,爷只配得上她?”赵枭漫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面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看不出喜怒。 “属,属下觉得,爷神人之资,武功高强,聪明绝顶,容,容小姐只能勉勉强强够到爷的衣袍……属下该死,爷恕罪。” 寒水颠三倒四说了一通,越说越想哭,最后只得半跪在地求爷处罚。 寒水胆战心惊的等着领罚,他等呀等,等呀等,咦?爷怎么还没下令?! 寒水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爷的脸色,却见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留给他。莞自从铺着软和垫子的石凳上站起身,顺着小径往前走。寒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朝玄参递去个眼神,玄参忍着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主子没发话,寒水也不敢站起来,正暗忖不晓得要跪到什么时候,就听爷的声音传来:“去查查她在哪个学堂。” 玄参见寒水还一脸迷糊,毫不客气踢了他一脚,寒水醒神,忙道:“是,属下这就去!” * 七弯八拐,容卿顺着前世的记忆找到曾经的学堂——求知堂。时辰虽未过午时,求知堂里已然一副热闹画面。今日的课程乃是郭夫子的诗经讲学,现下郭夫子未到,讲学也未开始,学子们各做各事——互相玩得要好的闺阁小姐,三三两两坐在一处聊得畅快;公子们则吟诗作对、走棋观书居多。 众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抬眼看向门口,一瞬间,原本热闹的讲堂霎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门口少女步履轻盈款款,素腰一束不盈一握。她身着大红云雾烟罗衫和同色百褶如意月裙,恍如九天玄女,美得惊人。少女五官不似金陵大多数人那般扁平,是少见的深邃而精致。 异域风情的面孔,使得少女不过豆蔻年华便已魅意荡漾,粉面朱唇一点,惹人心乱异常…… 容卿似笑非笑的目光穿梭在众学子中,眼波流转之际,那形似桃花的眸子饱含显得愈发多情。 偌大的学堂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因众人都眼睁睁瞧着分明,那少女表面看似含笑含俏含妖,仔细一看却又觉着含威含冷含摄,如同那戏耍苍生的上位者,又像是极具危险气息隐忍待发的山中猎豹,危险诱惑十足。 这真的是容卿?!众人不约而同产生怀疑。 何故?仍是那张花容月貌,仍是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眸子,怎的今日却如此不一样?那媚眼如丝中暗藏的冷冽,配合大方端庄的仪态,却意外地契合。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第二十二章:小人发难 此时此刻,容卿可不在意众人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和柯媛媛嫉妒得快要喷火的双眸。她正在享受,享受重生而来踏入学堂的久违的新鲜感。 容卿扫了一眼学堂,已经看清自己的位置在哪处,她不再停留,脚步很缓、很稳,一步一步朝属于她的位置走去。 修长的玉颈下脊背笔直,众人的目光随着容卿的身影移动,她觉察到后仍淡然自若,丝毫不觉得不适。 众人面色各异,这真的是那个自持身份清高、目空一切的的丞相府大小姐容卿吗? 容卿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见大家还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眉梢一挑,问:“怎么了?” 众人这才一一回神。 “咳咳~”不少昔日对容卿不耻的公子们纷纷掩唇低咳,意图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妹妹既然今日复学,为何不与我知会一声,早知如此我便等妹妹一道来了。”柯媛媛嘟着粉唇朝容卿抱怨,眼神更是楚楚可怜,睫毛颤了三两下,竟有泪花闪动。 又是令人作呕博取同情的戏码,容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为何要知会姐姐?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坐不惯你家的马车。” “有些人还真虚荣,生怕金陵城没人知道她有辆好马车吗?”柯媛媛还未说话,便有人迫不及待为她抱打不平。 容卿扫了一眼说话的少女,尖尖的小脸镶嵌着一双不错的眼眸,樱桃小红唇上鼻子也玲珑小巧,本是个楚楚可怜的娇弱美人,可惜吐出的却是些尖酸刻薄的话语,生生压去了几分娇弱,徒增一丝泼辣。 此人名叫舒和娇,乃兵部尚书府的小姐。 “别这样说,和娇。”柯媛媛故作为难的冲舒和娇摇摇头,那脆弱的模样,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击倒。 “就你心软。”舒和娇瞪了柯媛媛一样,她不屑撇了撇嘴,嘲讽道:“今日真是稀奇,惯会装病的人不留在府中继续装病,反倒巴巴来了学堂。” 明明在嘲讽别人,偏生舒和娇的语气中满是掩盖不掉的浓浓嫉妒。 舒和娇话音刚落,便有人迫不及待附和她:“莫非是怕集考题难,考不过被赶出书院太丢脸,才巴巴赶来临时抱佛脚。” 容卿寻声看去,此人不单姿色平平,还是五短身材,全身上下难找出奇的地方。委实太过平常了些,一时间,容卿竟想不起这号人物。 常乐见容卿没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顿时好不得意。要知道金陵所有贵族子弟中,她最嫉恨的就是有个好出生,好相貌的容卿。平日里一有时机她就会冷言冷语嘲讽几句,今日见容卿这般耀眼,心中愈发不爽。反正容卿的脾性一贯高高在上,别人说得再难听,她也只会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不理不睬。 是以常乐毫无顾忌的继续出言不逊:“某些人要不是好命生在了丞相府,凭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哪还有脸出现在书院。可怜容相不晓得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常乐,不要说了,大家都是同窗……”劝阻的话不早不晚,正好等常乐发泄完所有的不满。这是一道独特的、怯生生软糯的声音。 人如其声,让人怜惜。 昔日故人一一冒头,容卿似笑非笑的嘴角咧开更大的弧度,桃花眸中精光闪过,其中深意莫测不明。 福康公主燕芯,娇花照人,弱柳扶风,生母云嫔诞下她后就撒手人寰。燕飞云怜惜幼女,将她放在皇后膝下抚养。燕芯自小乖巧懂事,虽贵为公主却从来不端公主的架子,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惯会装乖讨巧,甚得皇后喜欢。就连燕墨珩和燕雄两兄弟也对这个同父异母的柔弱妹妹爱护有加。 就是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公主,前世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容卿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子。遥记前世她也曾和众人一样好感于这位可爱的公主。恋上燕墨珩后,她经常不顾女子矜持带着柯媛媛出入宁王府。而每次到宁王府,无一例外都能碰到燕芯。那时她对燕墨珩的心思无人不知,燕芯又总用那双水汪汪的小鹿眸子看着她,怯生生的喊她一声“嫂嫂”,直听得她心底发甜,对她也越来越喜欢。 容卿心中冷笑,若不是柯媛媛想坐收渔翁之利,燕芯的龌龊心思兴许还能藏得更久。那时她刚嫁进宁王府,柯媛媛在府中小住,她发现燕芯几乎每日都会来宁王府,风雨无阻,从不间歇。敏锐的柯媛媛立刻发现了燕芯不为人知的心思,于是设计让她看到了真相,她眼睁睁看到燕芯含羞带怯的假意摔进燕墨珩怀里,两人搂搂抱抱,气氛暧昧十足。之后她再未理会过燕芯,也告诫柯媛媛不要和燕芯深交。却是后来才知,柯媛媛两面三刀,戳穿了燕芯后,又把她的忠告变成向燕芯投诚的机会。 燕芯得知她知道真相后索性不再伪装。她晓得丞相府嫡女自喻清高,最不会使小女子手段,更不会将不利于燕墨珩名声的事大肆宣扬出去,便越发不懂收敛,不仅在皇后面前吹耳边风编造她的坏话,还使苦肉计离间她和燕墨珩。 正如燕芯所想,她容卿向来清高,不同别的女子矫揉造作,认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她信任燕墨珩不会背着她和燕芯如何,也笃定燕墨珩会信任自己。 可是她到还是底错了。 在燕墨珩质问于她为何推燕芯下荷花池后,她便知自己错了,后来的一腔错付,不过是早就踏入泥潭的她不愿承认罢了。 她脾性硬气又不愿解释,到底和燕墨珩闹得不愉快了。 成亲不过月余,燕墨珩便独自搬去书房。她因此郁结在心,久而久之落下了病根,本就天生病骨的她从此更加脆弱不堪。 不伦之恋注定得不到好的结果,没过一年皇后便发现了燕芯的心思,至于皇后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她想这其中定然少不了柯媛媛的手笔。不过在骇人听闻的不伦之恋下,一切有心之人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在这乱世,不伦属重罪,施以车裂之刑也不为过。不知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名声,亦或是顾念和燕芯的一点母女之情,皇后并未将事情捅出,而是选择默默将燕芯送往赵国和亲。没过几年便传回她病逝消息。 往事细说累赘,其实也不过是容卿当下一两个转瞬即逝的念头罢了。 容卿轻叹一息,神色不明的看着燕芯。时过境迁,今生她自知不会再爱慕燕墨珩,燕芯于她毫无瓜葛。若是燕芯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主动寻她麻烦;如若不然,她必加倍奉还之。 燕芯余光见容卿如此,心下猛漏了一拍,好摄人的气势,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不悦。 ------------ 第二十三章:大打出脚 容卿轻叹一息,神色不明的看着燕芯。时过境迁,今生她自知不会再爱慕燕墨珩,燕芯于她毫无瓜葛。若是燕芯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主动寻她麻烦;如若不然,她必加倍奉还之。 燕芯余光见容卿如此,心下猛漏了一拍,好摄人的气势,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不悦。 容卿可不在乎燕芯是否愉悦,她将目光放在一直上蹿下跳的常乐身上,道:“还有什么不满的,一并说了。” “妹妹你别生气,常乐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柯媛媛这根搅屎棍无时无刻不在发挥效用,她讨好的朝燕芯笑了笑,尔后歉然的看着容卿,把善解人意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哼,柯媛媛你可别当和事佬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故意的又如何?难道我说错了吗?”常乐冷哼一声,对柯媛媛劝和的话嗤之以鼻,转而讨好地拉着燕芯的手,乖得像个奴才:“公主殿下,您可别帮着某些人说话,谁不知她往日里惯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自以为比公主您还高贵,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呵,今日又做出一个狐媚模样,也不知道要去勾引谁。” 言语之刻薄,字字珠玑,委实让人难堪,也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个贵女口中。 若是以往的容卿,定会两耳不忘窗外事,安安静静的垂首呆坐着,恍若未闻常乐的尖酸之语。 可今时今日的容卿到底不是曾经那个真正清高、不问世事的容卿了。只见她撑着书案缓缓起身,步履缓缓走到常乐书案前。 “你,你干什么?”常乐没想到容卿会走过来,终于有了几分慌张。 容卿居高临下的俯视坐着的常乐,眸子冷如寒冰,她道:“你可知你这张嘴很臭?”说罢不待常乐反应,突然发难,动作敏捷地抬脚踩在常乐的脸上。因为惯性常乐整个人往后一倒,混乱中打翻后面同窗的墨汁,染了一身,连带着燕芯的衣裳也被波及。 “啊!”常乐尖叫着胡乱挥舞着手臂,她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容卿适时收回脚,露出常乐那张平平无奇的,被她踏踏实实一脚踩了个扁平的脸,鼻间还挂着两道血红,塌鼻梁虽然没有鼻梁可断,鼻血倒一点不少。 柯媛媛直愣愣的看着容卿,眼中满是震惊,讲堂的所有人都被容卿这一举动震惊到了。谁能料到平日里不冷不热的容卿会突然发难。 “啊!!我的脸!”常乐痛苦的捂着鼻子,低头又见自己狼狈模样,尖叫着站起来,张牙舞爪就要朝容卿脸上抓去:“贱人!贱人!” 容卿本就防备着她,见她扑来,马上后退一步,反手从一同窗桌上执起砚台,高高举起就要朝常乐砸去,常乐动作一顿,吓得忙抱头蹲地,尖叫连连。 “呵。”容卿冷嗤一声,毫不客气一脚踹翻常乐。 “不要,不要!”常乐瑟瑟发抖,顶着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脸,连声求饶。 “现在知道害怕了?”容卿执砚台挑起瑟瑟发抖常乐的下巴,声音冷如寒冰,冻得人骨头发凉:“看看你,为何要再而三的招惹我呢?是谁给你的错觉和自信,让你觉得你这样的货色也够资格站在我面前蹦跶?” 常乐被那眼神盯得浑身发抖,口齿不清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容卿用砚台拍拍她的脸,警告道:“记住了。再有下次,我就将这砚台塞进你嘴里,懂了吗?” “懂了懂了,我懂了。”常乐瑟缩着边往后退边保证。 容卿将砚台放回同窗桌上,勾唇道:“谢谢你的砚台。” 可怜的公子还沉浸在刚刚的暴力场面中没回过神来,乍一下看到砚台还以为自己要挨打,惊得一哆嗦。 容卿掏出手绢擦了擦沾染墨汁的手指,下巴微微抬着环顾众人,她面容波澜不惊,但那半眯着的魅惑桃花眸子却蕴含无限气势,有意扫过之前第一发言嘲笑她的女子舒和娇。 舒和娇脊背一凉,打了个哆嗦,忙将目光移开,心中突突,太骇人了,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仿佛将她置身地狱,直令她毛骨悚然。 论以前容卿的脾性,她不屑与旁人起争执,那时的她只觉得自己知书达理,口舌之争皆是泼妇行径,虽心中气急却从未与之争论过。 如今多活了一世,她虽然还是不愿意口舌逞能,却更不愿让自己平白无故遭受委屈,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能! 讲堂鸦雀无声,众学子瞠目结舌,惊惧又错愕。 容卿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扔掉手绢,淡然地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容卿自知她与这些公子小姐并不是敌对关系,虽说称不上友好,倒也相安无事。唯独这柯媛媛和常乐这几人,前者处心积虑害她性命,后者总是莫名怨怼于她,前世她可以不将常乐放在心上,今生却不行了,那嘴委实臭了一些。 上辈子容卿人生波荡起伏,高贵为皇后的是她;低贱的质子也是她。短暂一生她吃了太多苦,学会了不少东西,她虽不会主动去树敌,但若有敌人送上门来,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毕竟人性难测,一步步的退让难保不会让自己越快坠入深渊。 柯媛媛从惊愕中惊醒,她看着容卿微微蹙眉,弱柳扶风的身姿我见犹怜,语气柔弱:“妹妹,你,你不该如此呀。常乐她口出狂言纵然不对,但是也不该……不该伤她呀。” “大家都是同窗,容小姐何必将事情闹到此番地步。”燕芯糯糯嗓音天生带着甜,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容卿,仿佛她是十恶不赦之徒。 一个是冰清玉洁似莲花的柯媛媛,一个是甜美可人的公主殿下,两人同仇敌忾表示对容卿行为的不满,让原本沉默无言的一部分学子们不禁也用责怪神情看向容卿。 学堂如朝堂,有人站在柯媛媛和燕芯一派;也有人保持中立,垂首不看、不闻。 让容卿颇觉意外的是,竟还有那么几人面露担忧的看着她,那个被她拿砚台做凶器的刑部侍郎家的次子许自危便是其中一人。 ------------ 第二十四章:唇枪舌战 容卿微微一愣,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前世她自命清高从不将这些同窗放在眼里,哪曾想原来还是有人担忧她的,今生尚且如此,前世理应也有不少吧,到底是她那不必要的脾性,生生让她不曾交到一个朋友。 “妹妹。”柯媛媛见容卿不说话,以为她自知理亏,刻意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准备好好压容卿一头,“妹——” “行了,柯姐姐休息会儿吧。”容卿语气淡淡打断柯媛媛的话,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没有半点温暖,“柯姐姐挑说话的时机,实在令人佩服,嘴上妹妹长妹妹短,但凡遇事便总是妹妹的错,是妹妹不对。可真好笑呀。” 容卿看着柯媛媛:“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让人觉得我脾气骄纵,让我对常乐罢了。青天白日的,也不晓得你在做哪门子的梦。夫子常教导我等,自己的言行自己须得负责,常乐既然敢污言秽语,想必早已作了为自己言行负责的觉悟,不知柯姐姐和福康公主为何非要认定是我错。” 毫不客气的冷酷之语本该令人不悦,可是容卿淡漠的语气,神色坦坦荡荡,竟然让众人觉着理所应当一般。 容卿半弯着桃花眸子,似笑非笑的撇了眼燕芯,令燕芯心底一寒,本来想说的话突然无法说出口来。 “你……”柯媛媛脸色涨红又气又羞,她父亲虽然官职不高,但她向来擅长人际交往,从来没人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对她。 原本容卿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落水之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处处和她作对。这般想着柯媛媛霎时红了眼眶,一包泪水要落不落,好不可怜。 “你出手伤人,还有理了。”被柯媛媛楚楚可怜的目光刺激,钱永存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出言怒斥容卿。他素来爱慕文静柔弱的柯媛媛,不可否认,方才他确实被容卿惊艳到了,但那又如何?柯媛媛才是他心之向往! 眼看着心尖上的白莲花受到欺负,钱永存哪还忍得住不发怒!他疼惜的看着柔柔弱弱的心上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越发憎恨容卿,他愤愤道:“书院乃是聚徒、讲授、研究学问之地,岂容你大打出手的放肆行径。身为女子不端庄、不贤良。众目睽睽下竟大喇喇抬脚踢人,毫无女子仪态可言,你将女子品行抛在何处?而且……”钱永存厌恶看了容卿一眼,继续道:“柯小姐好言相劝,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反唇辱骂质问,世上怎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 钱永存巧舌如簧,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刚刚话落,周围的学子们便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朝容卿指指点点。一时间,落在容卿身上的目光,满满恶意者居多。 人群中站起一道身影,他的衣袍瞧上去比多数学子更昂贵、精致,他接着钱永存的话加入针对容卿的大军:“钱兄说得不错,就像福康公主所言,大家同窗一堂,和睦友爱乃是根本。常乐虽然有错在先,但她只是说了无伤大雅的话。你出手伤了,理应向她道歉。” 容卿心中好笑,这些学子们皆算年幼,正属心性不定易被挑拨的年纪,不知世间疾苦的同时,更不知言语也可化为伤人利器,前世今生,也就是她容卿从不会去在意这些议论,若是唤作别人恐怕早就不知所措了。 这些高门子弟,各各非富即贵,其中不乏有家族地位显赫之人,而这些所谓高门世家,上辈子无一例外没有个好的结局!皇权至上,为皇者心思难测,最怕有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大开杀戒,谁能想到金陵城中今日还安好的世家大族,几年之后便会被皇室斩草除根。 譬如眼前这位训斥她的——满心爱慕皇室公主燕芯的当朝太尉王文清独子王翰。此刻他倒是蹦哒得欢实,可谁又知道几年后太尉府被人检举私屯兵器,半日不到便落了个抄家的下场,男子斩首,女子终身为妓。可怜王翰爱慕燕芯多年,死到临头燕芯都不曾前去见他最后一面。 “妇有长舌﹐维厉之阶,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你们身为男子,喜好抱打不平,倒也平常。我且问你们,若你们今日穿了件红衫,便有人言你风骚,你们会如何?”容卿嗤笑一声,不待王翰和钱永存这两个护花使者回答,自顾继续道:“况且我已忍让多时,是常乐一再出言挑衅,方才忍无可忍抬脚踹之,福康公主和柯小姐菩萨心肠,不将污言秽语放在心上,我却是做不到的,所以……”容卿挑眉讽刺一笑:“你们觉得我错在哪儿了,恩?” 语调微微上扬,颇有些调皮之态,然他们却觉着容卿带笑的脸庞冷意非常,魅惑的桃花眸子寒意透骨,如山魄力直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翰惊觉自己何曾这般狼狈过,见福康公主水汪汪的眸子正看向自己,面色一红恼羞成怒道:“言词诡辩,出手伤人就是你的不对!” “王翰!”许自危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见王翰没了君子风度,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 王翰不领情:“许自危你别多管闲事。” “你!”许自危气急败坏,用胳膊肘撞了下同案的人,气道:“苦樊你说他是不是魔怔了!” 叫苦樊的男子并未回应他,他像个隐形人拿着书籍翻看,置身事外,既不看戏也不参与戏中。 直至这时,容卿才注意到这个存在感微乎其微的人。 容卿蹙眉,前世求知堂有这么个人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但不待她深想,王翰惹人厌烦的声音又响起了:“怎么!你无话可说了?!” “啧。”容卿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好似他是一堆路边的牛粪堆。 这下子王翰不得了了,火冒三丈指着容卿怒喝道:“你!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才该问你是什么眼神?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我出手伤人。”容卿冷冷的王翰看了半响,突然冷笑一声,道:“难不成你们都是睁眼瞎?我明明出的是脚,何曾出手伤人了?” “噗~”许自危率先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不止自个儿笑,还一个劲的扯着身旁的苦樊,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发笑。 容卿还听到从身旁传来的短而急促的笑声,她分外诧异的看了眼和自己同案而坐的少女,少女仿佛知道她的目光,垂头一动不动。 ------------ 第二十五章:江湖武林 王翰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发誓要给容卿好看,他不顾君子风度,正欲前去对容卿施展些拳脚,突然—— “好热闹呀~” 一声轻笑意便从讲堂外响起,紧接着是鼓掌叫好的“啪啪”声。伴随着短促的轻笑,从外头走进来一名年轻男子。约莫而立出头的模样,生得俊美非凡,此时薄唇正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什么人不自量力。 他穿戴不羁,一袭曲水红衣锦织的宽松袍子松松垮垮的罩在外面,里面的丝绸白色中衣若隐若现,腰间玉带轻轻挽起,三千青丝用一只雕刻得万分精致却又简单非常的竹簪束起,一半披散,一半束缚,尽显狂傲不羁,眉如墨画。 容卿几乎立刻就被那双懒耷耷的睡凤眸吸引了目光,眼尾上翘得恰到好处,眸光似潺潺春水,惫懒中又带着致命的诱惑。他姿态闲雅随意,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讲堂内的众学子看痴了,如容卿来时一般,愣愣盯着门口眼珠都不带转动的。许多豆蔻少女羞红了脸,更有大胆者便是不顾及场合频频暗送秋波。燕国民风开放,此番作为倒也无伤大雅。 这男子确实生得绝色,如果说容卿是那魅惑娇艳、慑人魂魄的春日桃花;他便是慵懒傲骨、妖冶不羁的冬日腊梅。 同是妖孽惑人的倾城容貌,却是全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夫子未到,你们倒是玩得起劲。”赵枭半眯着凤眼,嘴角微勾,嗓音磁性十足,含带丝丝调侃意味的同时,淡淡笑意也蕴藏其中,余音绕梁令人着迷。 诸位学子皆享受其中,像痴呆一般,没人言语。 只有容卿神色惊疑不定,她蹙眉盯着赵枭心中疑虑,此人怎会出现在翰林书院? 人生在世,千姿百态。皇城有皇权独大,江湖自然也有各方势力。 天下势力,熙熙攘攘。各行各业各有门道。 这些武林势力在朝廷眼中皆是毫无尊贵可言,又不服管教的三教九流;但对整个江湖来说,他们有自己独特的阶级体制,三六九等,就像朝廷官员的官职分层。 如今的江湖,经过经年累月汰劣留良,逐渐形成稳定之势。这些由三教九流渐渐壮大的派别开始形成稳定之势,除了管辖武林制度不可或缺的武林盟主府,如今众所周知的还有一庄、两阁、三楼。 一庄,天下第一庄! 靠血洗赵国国师府强势跃入世人眼中。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只知道它用了一夜,在江湖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高调登场。起先还有不服者仗着无知挑衅第一庄,结果可想而知——‘无人生还’是他们的最终结局。 第一庄正式跳入武林这一摊浑水后,底蕴也随之拨开云雾见真章:各路英才比比皆是,精通奇门遁甲者有之;武功高强者有之;医术高超者有之;商业奇才者也有之…… 难能可贵的人才齐聚一堂发光发热,第一庄现世不过几年光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澜天下钱财和人才成就富可敌国、刀枪不入的江湖第一姿态! 这下子可让人嫉妒的眼珠发红了!无论是江湖势力还是各国皇室,无人不眼馋第一庄这块肥肉,纷纷想将其纳入自己的私囊里。只可惜他们光有想法,却没人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一庄到底建在何处,就算有人走狗屎运找到位置,并不怕死成功闯入了山庄,结果无一例外全被送到阎王爷那儿喝茶了……有此前车之鉴,试问谁还敢招惹这样的第一庄! 更遑论第一庄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庄主坐镇。 世人只知道第一庄庄主是个总以一张银面具示人的年轻男子,他行事嚣张惯会不按常理。虽游走诸国,却从不接受诸国的拉拢。来无影去无踪,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猜不透的危险角色。 至于这位庄主到底是何年纪?哪国人士?武功高强是真是假?银面下有一张怎样的脸……统统无人知晓。 想把第一庄据为己有,却连人家庄主长啥样都不清楚,这种没有底的事谁有胆子敢做?! 古往今来,越是神秘莫测的人和事才越能让人产生恐惧。天下第一庄便是如此。 两阁,全是女子的碧落阁和以杀人为生的杀手阁。 ‘上穷碧落下黄泉’是碧落阁名字的由来。因为碧落阁里阴盛阳衰,只有女子没有男子,江湖中也有人戏称碧落阁为女子阁。 据说入碧落阁的绝大多数女子都受过来自男人的伤害。有的被男子骗了心却又将她们抛弃伤害;有的被家里的父亲兄长或主子泄愤殴打,活得猪狗不如。不过显然,在这乱世更能让女子伤心的唯有情伤,她们憎恨男子,以杀尽天下负心人为己任,不为钱财不为地位,只为她们认为的该杀而杀。 与碧落阁并驾齐驱的杀手阁,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做人命生意的地方。要你给得出昂贵的买命钱;付得起杀手阁想要的代价,就算目标是天王老子,杀手阁也照杀不误! 被杀手阁盯上的人,那就是被恶狗看上的香饽饽,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徒劳。从名字被写上杀手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难逃一死。 两阁之下乃三楼:琼华楼,醉月楼和清风楼。 琼华楼,诸国最大的连锁拍卖行,生意遍布天下,据说连海外都有涉足。 琼华楼的规矩——每月举行一次小型拍卖会;半年举行一次大型拍卖会。小型拍卖会上拍卖的除却一些珍贵玩物和女子饰品,通常没有大的名堂。而大型拍卖会则比小型拍卖会要隆重得多,所拍卖的物品无一例外都是内容丰富的珍惜绝品,死的活的、或人或物、有毒无毒……等等一切稀罕玩意儿应有尽有。 对琼华楼的拍卖会而言,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他们不敢拍卖的。 ------------ 第二十六章:庄主赵枭 微醺寻月,月儿入怀。 若问世间儿郎最爱的风花雪月之地是哪儿?醉月楼必数其中之最。楼中女子皆是有才有貌、千挑万选之人,个个貌美如花、长袖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似其它楼里的胭脂俗粉,醉月楼的女子个个气质通透、冰清玉洁,半点不显风尘女子该有的做作,既能是温柔写意的解语花;也能是缠缠绵绵的绕指柔。故此醉月楼这个‘青楼之最’的名头在男子心中也担得起名副其实。 再有就是清风楼,这个在一庄、二阁、三楼中可以最简单也可以最复杂的存在。 清风楼的位置每年都在变化,譬如去年在赵国京都,今年却来了燕国金陵。楼主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厉害人物,江湖人称百晓生,若你有困惑不解之事,只要你有楼主想要的筹码,就能从他那儿得到圆满的解决。 百晓生知万事,但专程找他解惑的人却屈指可数。江湖人都知道百晓生索要的筹码不是杀手阁那几笔重金那么简单。只有实在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豁出性命和百晓生交易,而他们到底付出了什么除了交易者本人无人知道。 清风楼除了百晓生这个楼主名声远播,还是一个以才会友,大谈天下大事和诗词歌赋的闲情雅致之地。楼中常年来往的多是些满腹经纶的佳人才子,便是这翰林书院的夫子们也算得清风楼的常客。 多亏燕墨珩那颗野心勃勃的心,这些风格迥异的武林势力,容卿前世有幸了解得一清二楚,若说意外之喜…… 容卿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个走进求知堂的绝世男子,心中微微一叹,别人或许不知道此人是谁,但重生而来的她却一清二楚。 神秘莫测、行踪难寻,好以银面示人的天下第一庄庄主——赵枭! 容卿心下一讪,没想到前世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陌路人,今生竟还有机会遇见。 说起来她会知道赵枭的身份完全是一场意外,前世燕墨珩登基为帝,一改历代皇族对江湖不闻不问的态度,在燕皇宫大摆筵席宴请各路江湖豪杰,向来行踪不定的赵枭也一反常态出现在了宴席上。看到赵枭出现,同来参宴的某个江湖人士不晓得耍了什么伎俩,在赵枭的酒水里加了料。赵枭及时察觉危机,故作不适离席后,带着一群心怀恶意的尾巴在宫中打转。也是一番机缘巧合,容卿见到了赵枭面具下的真容。 容卿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到赵枭的真面目,她也曾为那张俊美如仙的面孔震惊。不过后来在亲眼看到那些尾巴的下场,知道赵枭这个人物心狠手辣的程度后,便不敢再被他的俊美容颜吸引了。 容卿回想前世赵枭最后的下场,忍不住摇头惋惜,可惜了,这般举世无双的人物却有个命不久矣的结局。记得前世她尚在狄国为质便得知了赵枭陨落额消息。世间对他的死法众说纷纭——有传他身染剧毒、药石无灵;也有传言他是死于皇室之手;更有甚者言他是被心爱之人手刃…… 总而言之,赵枭的的确确死了。 许是容卿的目光中怜悯太盛,赵枭突然朝她看来,惫懒的眸子漆黑如潭,带着若有似无的讥嘲,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容卿秀眉蹙起,这人的目光…… 好不讨喜! 容卿慢慢吞吞错开眼,垂眸看着书案上铺平的宣纸。前世她落水后一直在府修养,直到集考之日才来书院,所以那时她并没有机会提前见到赵枭。 容卿天马行空的乱想,不晓得前世的她若是先见到如此出类拔萃的赵枭,还会不会迷恋爱慕上燕墨珩?恐怕不会吧,毕竟如果见过赵枭的天人之姿,燕墨珩那等凡夫俗子便很难入眼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事实上,就算爱慕燕墨珩的女子,见到赵枭也会被吸引。 只见柯媛媛脸颊微红,温柔的嗓音带着羞怯,细声细气地率先发声道:“这位公子面生,不知来求知堂所为何事?” 可惜赵枭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连余光都没放到柯媛媛身上,把她从头到脚忽略了个彻底。他懒洋洋漫步到属于夫子的位置处,嘴角沁着的那抹不怀好意地笑容因那双狭长的眸子变得更加邪气十足、妖孽惑人。睡凤眼无精打采的模样像极了生长于深山中珍贵不可求的魅雪狐——摄人心魂的容貌下藏匿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冷冽气息,耀目的同时也让人不自觉心生胆怯,不敢靠近。 可怜柯媛媛难得摆出羞羞答答的别扭姿态,结果等来的却是赵枭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好好一个冰清玉洁如莲花的高洁闺阁淑女,霎时臊得堪比猴儿屁股。一时间,包括燕芯在内的许多女子,皆不约而同捂嘴窃笑。气得柯媛媛脸色变幻莫测,红了白,白了青。 赵枭闲散站定,懒眸漫不经心环顾着求知堂里的众位学子,可有可无的姿态着实令人火大,却没人敢出言抱怨。 他道:“郭夫子家中有事,以后便由我来教导你们诗经,你们可唤我赵夫子。” 说罢赵枭不等学子们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回答。像在自己家里那般随意,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拿了支干净的毛笔转来转去。如果玄参和寒水此刻在这里,就会发现他的手法和容卿转动酒杯时如出一辙。 容卿眉头不由一跳,夫子?谁这么有本事把第一庄庄主请来当夫子? 能将谎话说得这般理所应当,容卿不禁感叹:赵枭果然不愧为世人捉摸不透的第一人。 若能听到容卿此刻的心声,赵枭恐会倍感冤枉。只因他确实是被翰林书院请来的夫子,虽然不是专程教授求知堂学子的夫子,但也差之不多。 关于赵枭为什么会来翰林书院担任夫子一职,这事说来话长——翰林书院的现任山长欧阳月和赵枭之间原本就有生死之交的渊源,加上赵枭年纪轻轻便已富五车,对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欧阳月感激之情和惜才之心蓬勃而发,恨不得把赵枭揣进怀里走哪儿带哪儿。可惜他打不过寒水更打不过赵枭,所以他的妄念注定无法实现,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邀请赵枭到翰林书院教学。而赵枭又有不得不留在燕国的理由,索性便答应了欧阳月的邀请。 ------------ 第二十七章:身处乱世 学子们一时哗然,没想到这位俊美如斯的男子竟然是他们的代课夫子! “真的吗?赵夫子真的是来接替郭夫子的吗?”常乐脸上的墨汁还没打理干净,那张大圆盘似的脸盘子还有些红肿和淤青,倒是鼻血和鞋印的踪迹了。约莫是手头没铜镜的缘故,常乐并不知道自个儿脸上的惨状,看到眉目如画的冷魅男子,一颗心犹有小鹿在上面窜动,忍不住含羞带怯的朝对方明送秋波。 赵枭淡淡撇了她一眼,移开目光落到容卿身上。他在翰林书院停留的这段时日,时常经受欧阳月的死缠烂打、苦苦哀求,请他担任书院夫子,本来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之所以现在改口…… 赵枭想到方才在求知堂外看到容卿的所作所为,感兴趣之余便驻足门外细听几人的对话,听到容卿恶劣却不乏有趣的回答,着实令他发笑了一瞬,故而破天荒的踏入了求知堂。 可惜罪魁祸首一无所知。 看着容卿脊背挺的笔直,一脸看好戏的坐在人群中,仿佛他被一群女子暗送秋波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赵枭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情不太美妙了…… 心情比赵枭更不美妙的除了柯媛媛又多了个常乐。 一连两人的提问都被无视,求知堂此刻可谓寂静无声,只有尴尬气氛在无声流动。 常乐本来就红肿不堪的脸臊得更红了,仿佛所有人都在嘲讽她不自量力。 好一个不解风情的木桩子。容卿不禁怀疑前世传赵枭被心上人捅死的流言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分明一点都不靠谱。 许自危轻咳一声,朗声问:“赵夫子,你是准备现在教授我们课业吗?” 赵轻“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许自危旁边的苦樊身上停了一瞬,道了句:“不急。” 淡淡的两个字顿时将整个讲堂引得沸腾你,女子们确定赵夫子即刻起真的是她们夫子了,迫不及待喜笑颜开交头接耳,就连被落了面子的柯媛媛和常乐也都面带喜色;公子们虽不像女子那么激动,不过也都面露愉悦,毕竟比起严厉的郭夫子,他们也觉得赵夫子更赏心悦目。 “你觉得赵夫子如何?”一道略显磁性的女子嗓音悄悄传进容卿耳中。 容卿微微一愣,偏头看向说话人——女子身着碧绿翠烟衣裙,云带束腰,乌黑发丝挽做简单模样,不同一般女子的胭脂染面,干净爽朗的她自带一番英姿飒爽,看着她的眸子晶亮,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颜司音,镇远侯颜刍觉之嫡女。也是容卿前世今生的同案。 燕国如今的贵胄世家,有如丞相府这般靠科举出身一步步走上丞相之位的文官;也有像镇北大将军府,抛头颅洒热血,靠浴血战场挣下的荣耀的武将;除此之外,也有不是从文武路子走出来却同样住着精致府邸,扣着尊贵殊荣帽子的世家,只因他们祖辈追随开国皇帝打下江山后挣下的功勋可世代承袭,除非自个儿撑不起门楣了,或是犯了大错,否则皇室是不会收回侯爵之位的,这镇远侯府便是这其中之一。 燕国世代承袭爵位的世家现如今只剩零星,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数世家逐渐落败,内容空空只剩名头;当然也不乏有靠着后辈的努力,越发繁荣昌盛,尽显华贵典范的存在。 镇远侯府是个略显尴尬的存在,说它落败,侯府仍旧高门大户的摆在那里;说它繁荣,近来几代人里确实又没出个什么出息的人物,除了老侯爷颜宫绪稍微有点能耐,现在的颜刍觉简直不堪入目。 她嫁给燕墨珩后,因为要帮燕墨珩全力以赴争夺高位,她又是个做事认真,不留余地的人,所以特意将金陵城的所有的朝中官员、贵胄世家统统研究了个遍,譬如这镇远侯府她便十分清楚。 而今的镇远侯颜刍觉,为官业绩平平,为人糊涂混账,若问镇远侯爵位沿袭中最是不堪的一代人是谁,非他颜刍觉不可。 颜刍觉乃老侯爷颜宫绪仅有的独苗苗。盖是因此缘由,颜刍觉自小被家人溺爱着长大。颜刍觉十五岁那年,忧心子嗣的老夫人便迫不及待为他安排了通房,尝过销魂滋味的颜刍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醉生梦死、莺莺燕燕,未过而立之年房中就已姬妾无数,子嗣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停不断,可把老夫人喜得睡着了都笑醒。只可惜好景不长,因为颜刍觉不断接新人入府,镇远侯府整日吵闹不断,似有几百只鸭子嘎嘎乱叫,乌烟瘴气委实不堪。老侯爷见状无奈,只得亲自出面为颜刍觉娶了一房正妻,便是颜司音的娘亲,南州知府邹奎的女儿邹玉。 邹玉生得小家碧玉、恬静喜人,尝过热情似火的滋味,她温柔似水的模样一度十分受颜刍觉欢喜,可喜新厌旧如颜刍觉,哪会有真正长情的时候。邹玉嫁入镇远侯府后,颜刍觉只消停了一段时日就又回归本性,邹玉试图制止过,然而天性善良柔弱的她只懂言语几句,做不得像别的妻子一般撒泼打浑,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对颜刍觉而言哪会有什么作用,邹玉也没个商量的人,只得暗自垂泪,老实巴交的打理着镇远侯府的事物。 邹玉娇小可人,颜刍觉虽滥情无救倒也不忘时不时的往她的房中走一遭,邹玉入府不到一年生下嫡子颜思幽,三年后又得一女颜司音,儿女双全,她便没以前那般难过了。 变故发生在颜思幽十五岁那年,镇远侯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颜思幽被府中姨娘陷害,解释无望,他再也无法忍受乌烟瘴气的侯府和颜刍觉的好色成性以及自己娘亲的软弱无能,独自离去,自此去向不明。徒留颜司音一人守着日日以泪洗面的邹玉。 颜司音生于乱宅,却怀揣一颗难得的至诚之心,心性开朗的她着实给邹玉带来了不少慰藉。 然身于乱世,注定身不由己。 几年后老侯爷夫妇相继去世,一直被老侯爷压制住着的颜刍觉如脱缰的野马,将仅剩不多的所有家财全败进了销魂窟。邹玉怄气积心身体每况愈下,不足一年便病逝,她死的时候颜刍觉还在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一声问候也无。 只有颜司音一个人独自守灵。 次年,家财败光的颜刍觉食不果腹,偌大的镇远侯府也被他变卖,银钱花完后,他又为了几百两银子,将容貌姣好的颜司音——他的亲生嫡女卖给了一个外域富商。颜司音心灰意冷之际,趁颜刍觉酒醉不备连捅二十四刀将其手刃,弑父乃重罪,颜司音被处决,燕国再无颜氏镇远侯府。 ------------ 第二十八章:颜家司音 镇远侯府是落败了,但是邹府的处境却与镇远侯府截然不同。 容卿蹙着眉,如果她没记错,南州距离相见欢不足百里,到底也是个难得的富庶之地,能去此等富庶之地担任一方父母官,惯是官员的大喜事,邹奎自然也是如此。邹奎此人说得好听是老实忠厚,实际胆小怕事,从来都是将自己置身在官员争斗之外,那样的一个人概不会生出将女儿嫁回金陵的心思才对。 前世无论是邹玉病逝,还是颜司音被处决,亦或者镇远侯府没落,邹奎从头到尾都未离开南州一步,倒是她从狄国回来后,邹奎已经尊为正二品的朝中大员。如今想来此事处处透着疑点,到底燕墨珩用了什么办法才改变了邹奎一贯的行事风格?亦或者邹奎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容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要弄清此时需得从长计议,急不得。她看了一眼颜司音,前世她与颜司音谈不上友好,虽同坐一案却未曾共语过。 不,不算没有过……容卿屈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案面,那时颜司音也曾主动与她交谈,只是她向来不屑,久而久之颜司音才不再与她言说的。 收回思绪,容卿难得的开了个小小玩笑:“赵夫子自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之人,怎么?你也喜欢他吗?” 颜司音显然也没想到容卿会理会她,天知道以往她每次开口与容卿交谈时,容卿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面容,不屑她的言语,所以她已经许久没有主动与容卿攀谈了。今日也不知怎的,只是莫名觉得容卿和往日不同,不知不觉就冒出那么一句话来,其实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本以她对容卿的了解,容卿定会不予理会,哪知容卿竟然回答她了,还带着丝丝调侃之意。 她果然和以前不同了,颜司音在心底暗忖。 颜司音本就是个活泼大方的人,容卿的回答顿时让她喜上眉梢,她笑嘻嘻小声道:“我才不喜欢长得这般俊俏的,太没安全感了。” “咦?”容卿挑眉用一种看不懂你的目光看着颜司音,佩服道:“莫非你喜欢那种长相丑陋的男子?你这喜好倒是有些特别。” 颜司音脸色涨红,又羞又恼道:“谁喜欢长相丑陋的男子了,你,你莫歪曲事实!”颜司音不过是个小女儿家,脸皮子到底没有容卿这个活了两世的人的厚。 容卿被她的窘迫逗得发笑,正欲再逗弄她几句,便听燕芯甜糯如丝的嗓音传来:“容小姐,正好赵夫子在此,不如就让赵夫子评评理,你方才出手伤人对是不对?” 一句不是质问却比质问更深层的话,将众学子的目光重新牵引到了容卿身上,同时也把‘出手伤人’四个字牢牢坐实在容卿头上。 “早膳食了什么,福康公主午时才来问我早膳吃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容卿勾了勾唇,明明在笑却让人背心一阵发寒,半眯着桃花眸子就这般意味不明地看着燕芯,淡淡道:“挺有意思的。” “你!福康公主不过是将你的罪行数给赵夫子听,你阴阳怪气做给谁看!怎么,前一刻不还头头是道吗?现在便不敢论理了?”王翰像只炸毛的老母鸡,把燕芯这只小鸡崽子牢牢护在身后。 “妹妹,你别怕,现在有赵夫子,他一定能为大家主持公道。”不甘寂寞的柯媛媛再次不甘寂寞,明明说着对容卿不利的话,但她面上恨不得为容卿承受一切伤害的神情又是那样真实,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全心全意为妹妹着想的好姐姐。 “看来不止福康公主一人想知道我早膳吃了什么。”容卿懒洋洋摸了摸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莞尔一笑,“也罢,那就陪你们玩玩吧。” 容卿看向赵枭,众学子也不约而同看向前方浑身散发着懒洋洋气息的赵枭。 赵枭是何人,少年时便尝尽世间百态,年纪轻轻就建立起于江湖、于皇族都为之震撼的第一庄,走南闯北,在杀人和被追杀的恶劣环境下练就出的看人看事的本领岂是常人所能及的!只是短短两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巧遇,就足以让他清楚容卿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赵枭颇有些玩味的目光落在容卿身上,懒耷耷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看着容卿,从她的衣着到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再到微微隆起的某处,然后是洁白如玉修长的脖颈,粉嫩的唇,俏生生的鼻子,最后目光对上容卿那双惑人的桃花眼。 赵枭再一次笃定,这双眸子绝对是他此生看过的最漂亮的眼睛,好看到让他忍不住想要抠出来据为己有。但他不喜欢那眸中承载的情绪,既然是魅惑心神的桃花眸字,就不应该沉如死水,平淡无波……哪怕那些情绪藏在眸子的最深处,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天生比旁人敏锐,那双眸子的其中深意他看得分明——平淡无波的表象深处,暗藏的是无尽悲凉凄楚与仇恨,其沉重之意连他这个数次九死一生的人都为之震撼,却又琢磨不透。那些偶尔一闪而逝的别样情绪,无一不丰富异常,似有万千情绪包含其中。譬如当他踏入求知堂时,那双桃花眸子看向他时所泄露出的错愕,片刻后转变成的深深悲悯与惋惜;又譬如当她转而看向身边同坐的学子时又多了一丝无奈从眼底划过;还譬如触及到所谓的福康公主等人时又统统变成了嘲讽…… 比起平淡无波,枯如死水般无欲无求,赵枭更愿意看到那双眼鲜活的样子,这才是小狐狸应有的情绪才对。 既然小狐狸想玩,那他便让她玩玩,看看她到底还能给他带来什么有趣的事儿。 “你们想让本夫子评什么理?”赵枭磁性嗓音响起,目光从从始至终都放在容卿身上,嫉妒使一些女子红了眼。 柯媛媛攥着衣袖嫉恨包裹胸腔,又是容卿!该死的容卿!为什么所有男子都会被她的狐媚脸吸引!不,她绝不会让她好过!柯媛媛眸光灼灼盯着赵枭,见他眼中顽劣笑意似有若无,再添一丝邪魅诱惑,这般模样使得她和讲堂内多数女子都忍不住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呈现如痴如醉姿态。 唯有容卿一如往常,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女子,再生不出少女怀春的年轻心思,何况两世为人的她怎会感觉不出赵枭的危险,今生她再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 第二十九章:赵枭评理 “赵夫子,适才常乐不过是言语了几句,便被容卿踩伤面容,女子容貌珍贵向来容不得半点损伤,容卿此举恶毒至极,福康公主和柯小姐好心与她理论,她不但毫无悔意还理直气壮反驳于他们。赵夫子,你且评理,容卿该不该认错?”王翰受到燕芯眼神示意,惊喜得头重脚轻,指责容卿的话一股脑全部道出。 柯媛媛轻叹一声,一副担忧做派看向容卿,神情真诚,语气无奈道:“妹妹她脾性自来直接了些,我相信她也不是故意的。” 燕芯糯糯道:“容小姐的名声金陵城谁人不知,不过常乐毕竟是女子,容小姐做错了事理该道歉。” 容卿闻之几乎快笑出声来,做作二字,无论前世今生用得最是熟敛的人果真非柯媛媛和燕芯这二人莫属呀! 容卿看向燕芯,前世燕芯的下场不可谓不惨,她以为今生只要她不再与燕墨珩有情感上的牵扯,与燕芯便也不会产生不必要的瓜葛,如今看来怕是枉然了,她和燕芯注定不会相安无事,燕芯和柯媛媛也如前世一般早早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只是不知道当柯媛媛心思曝光后,她们二人谁胜谁负。 容卿陷入群起而攻之的困境里尚且自如,颜司音却忍不住出声反驳道:“赵夫子没看到刚刚那一幕并不代表事情可以颠倒黑白,明明是常乐恶言恶语惹恼容卿在前,容卿动手在后,为何非要认定是容卿的不是?你们话里话外皆是指责的话未免太不公平。” “颜司音,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怎的,你以为你帮容卿说了两句好话,她就会理会你了,可笑,你就别枉费心思了,她可看不上你。”常乐见有福康公主为她撑腰,脸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她不敢骂容卿,但对颜司音可不会客气,她将对颜司音的嘲讽之意摆在了明面上,欲让颜司音难堪之意显而易见。 容卿明显感觉到了颜司音怔忡,心中叹息,镇远侯府如今的影响已经衰落至此了,便是一个小小的六品监判之女也能不屑之。常乐等人向来喜爱巴结在燕芯身边,往日她们最是瞧不得她孤傲清高的模样,故时时言语刺激于她,今日颜司音帮她说话,她们不敢对付她了却也同时有了新的欺负对象。 前世今生,鲜少有除了亲人以外的人帮她说话,容卿错愕过后免不了心中有些发甜,见颜司音眼眶泛红却不知如何言语的模样。 容卿无奈,真是个不懂得保全自己的小妮子。余光扫过常乐那张得意的嘴脸,容卿浅浅叹气,拂袖站起身来。 众人听到动静一一看了过来,面对他们的目光容卿无动于衷,她慢条斯理的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襟后,伸出纤细白皙且稍显病态的玉手轻轻揉了揉颜司音的小脑袋,温柔的触摸使得颜司音一怔,面露不解抬起清丽素脸看向容卿,容卿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目光依然平淡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呵~”容卿轻挑眉尖笑了笑,笑容和煦晃花了颜司音的眼,傻傻的盯着她一动不动,容卿好笑的伸出食指点了点颜司音的额头,同时嘴唇开合柔声说了两个字:“莫怕。”言罢收回手转身朝常乐走去,徒留颜司音呆愣愣看着她的背影。 众人同样呆呆看着缓步移动的容卿,讲堂内再次鸦雀无声,众人如同着了魔一般安静的注视着容卿的一举一动,连置身事外的苦樊都忍不住侧目朝容卿看去。 容卿桃花眼含笑,媚眼如丝,病弱有些泛白的唇瓣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不急不缓的一步步朝常乐走去…… 明明嚣张的举动,举手投足间却含带无限大气与沉着,也因为这别有的大气与沉着,众学子只觉莫名有一种威压袭来,心房处堵塞难耐,着实不是滋味。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常乐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劲的往后躲,红肿的额脸仿佛正被火烤,疼得她欲尖叫。她方寸大乱,大喊大叫:“夫子!赵夫子!她要杀了我!救命,救命赵夫子。” 赵枭漫不经心道:“急什么,你若真被她杀死,岂不是正好能定她的罪。” “……”听听,听听这是夫子该说的话吗?! 赵枭不但不阻止容卿的举动,准确的说他非常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赵枭自问自己生来便行走于漩涡阴谋之中,什么事是他不曾遇到过的。身为第一庄的庄主什么样特别的的女子是他未曾见过的,不管是心机深沉且足智多谋的灵敏女子;还是天真可人善良恬静的娇弱女子;亦或是武功高强飒爽英姿的俊俏女子,无论貌美或是丑陋,千姿百态各种模样他何曾落下过。 可是,容卿却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他自身便是一个善于伪装隐藏之人,不想今日竟遇到了一个一言一行让他都有些看之不透的人物,且这人还有一双极合他口味的眼眸。 虽然那眸中的情绪实在不讨喜,不像不是十三四岁花龄该有的鲜活,当冷漠得不可一世的姿态竟出现在一个豆蔻少女身上,本身就是一件趣事。而他,最喜欢有趣的事。 赵枭挑了挑眉,疲懒的睡凤眸有流光划过。 “你别过来!别过来!”常乐情绪已经崩溃了,她以为容卿又会像之前那样对她动脚,吓得浑身颤抖不止。见容卿还在不断逼近,她求助的攥住燕芯的衣袖,乞求她能帮帮她,“救命!福康公主!救命!” “容卿!”燕芯皱着眉挡在常乐前面,“此处是翰林书院不是丞相府,还轮不到你胡来。” “胡来?”容卿嗤笑一声,“请问福康公主,我哪儿胡来了?” “既不是胡来,你这番动作又是作何?”燕芯蹙着眉,原先软糯的语气越来越冷,本来她并不想和丞相府为敌,但容卿欺人太甚,委实不将她放在眼里,若不给她教训,岂不丢了皇室脸面! 容卿笑笑:“大路朝天,福康公主管得太宽了。” “容卿!”燕芯怒斥一声,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唤出二字后戛然而止,只因她在一瞬间触及到了容卿猛然看过来的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眸,明明是一双含笑含媚眸子却让她如同坠入万丈冰窟,浑身发冷。 ------------ 第三十章:针锋相对 燕芯大骇,何故?往日容卿虽自傲清高却不曾使她觉得危机十足,今日为何突然不同了?从容卿踏入讲堂的那一瞬间,当触及到容卿迷一般的笑容时,她就没由得一阵心烦,心底深处更是莫名延伸出了以往没有的不悦情绪。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此番容卿的目光竟让她生出了些许惧意! 容卿脸上笑意仍在,直将燕芯看得不自在了才缓缓出声:“嗯?福康公主唤容卿作何?”嗓音淡淡,发出的笑声尤其干瘪,不似冷笑也不似嘲笑更不似一般情绪的笑,仿佛只是言语附带的两个字样罢了。 “你,你别乱来。”燕芯被容卿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可身为公主的骄傲怎能允许她在身份比她低的臣子面前示弱,燕芯紧了紧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倨傲的抬了抬下巴。 “福康公主多虑了,容卿怎么会乱来呢?”容卿透着妩媚的桃花眸子轻轻眨了眨,慵懒迷人尽显无疑,言罢不待燕芯开口便再次抬步直至常乐面前方才停下,容卿歪头看着惊慌的常乐,笑意更盛,缓缓伸出手捏住常乐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来。 容卿看着顿时瑟缩的常乐眼眸含笑,面上神情更是添些无辜,带些天真,衬得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儿美丽非常。嗓音一如往常般清冷,微启唇瓣似冰凉的清水般泻出:“监判之女也敢呵斥镇远侯府嫡女,以下犯上,是谁给你的胆量呢?”言至此处容卿微微停顿了片刻,凝视着常乐瞪大的双眼,吐气如兰如摄人心魂桃花妖:“是用这张花容月貌的小脸换来的吗?细细一看,倒也足够勾人魂魄了,承欢他人身下的滋味如何呢,恩?”容卿摩擦着常乐的小脸,口中吐出的却是令人遐想万分的暧昧字眼。 赵枭懒洋洋的站在一旁,双手环胸十足看好戏的姿态,不同一般夫子的君子模样,邪魅慵懒反倒彰显肆意妄为,却也该死的迷人眼。懒耷耷的睡凤眼似笑非笑,薄唇微微勾起,便是这般无所为的站着,也已将自身魅力放大得淋漓尽致。 好一个腹黑恶毒的女子!赵枭心中这般想,面上却露出满意神情。 “你……你胡说!我……我没有!”众学子都将目光落在常乐身上,常乐见此情景瞬时涨红了一张俏脸,急忙出言反驳,许是因为太过急切的想要解释,反倒有些结结巴巴。 能入翰林书院的学子,即便还未真正通过集考成为正式学子,愚钝之人倒也不曾存在,常乐如是,众学子也如是,故都能听明白容卿话中深意。自然,众人内心深处也不会真的听信容卿的言语。常乐为人如何,众学子一清二楚,狡诈心思虽存有,但毕竟年幼胆小。然听容卿言语,不论真假,众学子的目光仍旧不约而同看向了常乐。其实这一看并不存在任何意义,可常乐不同容卿,她可是个真正的花季女子,怎受得住容卿那般裸露的言词,怎受到住众人集体凝视的目光,眼眶一红就要落泪了。 “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常乐欲哭无泪,慌张极了。 “容卿,你怎能如此胡言乱语,女子的名节岂是能随意诋毁的!”燕芯一脸不赞同模样,义正言辞的指责容卿的不是。燕芯也没想到容卿竟大胆于此,那种肮脏的字样随意就能道出。何况她已经告诫过她不要乱来,不想她竟仍旧我行我素,这般作为实在可恨! “对呀妹妹,你莫要胡言乱语了,就算你再如何生气,也不该……不该诋毁常乐的名节呀。”柯媛媛记吃不记打,面露愁容。 “这便正义凛然了?”容卿挑了挑眉,嗤道:“福康公主与柯家小姐当真心善,我不过是言语几句罢了,你们便像被踩到痛脚的某些动物,着急忙慌为常乐出头。怎么,方才常乐言语几句是轻微,我随口说说便是咄咄逼人了?常乐是人,颜司音便不是人?常乐不能被人欺负,颜司音就能被人欺负?”容卿收敛笑意,眸光如刀似剑,一点不留情面,“你们可笑的道理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呢。” 讲堂里的尴尬气氛一下子达到了的顶点,谁都没料到容卿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待燕芯几人,众学子一会儿看看燕芯,一会又看看柯媛媛,一会儿又小心翼翼觑一眼容卿,再不然便是瞧上一眼嘴角带笑,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的赵枭。 王翰此刻也无话可说了,看着容卿,心中分外不解,今日的容卿性情委实变了不少,能一声不响的动起手来,能言词讥讽于人,还敢与公主论理。王翰爱慕燕芯,此刻见燕芯面露难堪,顿时心疼不已,正欲有所动作,忽然脊背猛地一凉,王翰一僵转头看去便对上了赵枭似笑非笑的目光,那是怎样的目光,像极了来自地狱深处的九幽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试问一个只知道读圣贤书的世家弟子,又怎么能受得住一个曾历经腥风血雨,见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人的目光呢?又怎么能受得住赵枭这身历经生死而得来的气势呢? 王翰惊恐的模样取悦了赵枭,赵枭邪邪一笑方才收回目光。 燕芯只觉容卿此刻的姿态碍眼极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尊贵向来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何时被人如此顶撞过!燕芯怒由心生,脸色也有些发青,嗓音仍旧柔柔弱弱,然细听之下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怒气:“本宫今日才知,容卿不单长相绝美,心计也是常人不及的。”一向自称名讳的燕芯这次却以本宫自称,显而易见今后将不再会待见容卿了。 “十公主过誉了。”容卿勾唇一笑,顺势回道。称呼也不再是福康公主而是十公主,乍一听并没有什么不妥,然燕芯却诡异的听明白了容卿的言下之意。 燕国不止你一位公主! 随着容卿的话落后,直至下学,讲堂内都蔓延着诡异的气氛。 ------------ 第三十一章:丰富晚宴 时近黄昏,白日摆摊养家糊口的小贩早已落摊归家,热闹的街道此刻显露清寂本色。马车缓缓行使,待到容卿与容渊回到相府的时候,正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容卿和容渊下车下马,进门后径直前往膳厅,容舒培和诸葛婉儿二人早便得到通报等在膳厅,见容卿走来,诸葛婉儿立即忍不住迎上前,探手怜爱的抚摸着容卿的秀发,恬静嗓音一如往常宠溺满满却也担心有余:“暑热才刚过,怎的就急躁躁的去书院,身体可乏了?” 面对容卿突如其来的懂事,作为娘亲的诸葛婉儿比之任何人都要开心,都要激动。然一切懂事的前提却绝不能涉及到容卿的身体健康。内心深处,诸葛婉儿乃至容舒培对容卿都有愧疚在心。 诸葛婉儿的生父诸葛庐生前乃燕国最博学的当世大儒之一,诸葛庐与容舒培之父,前丞相容里年少相识,一直视对方为知己好友,容舒培幼时便受教于诸葛庐座下,与诸葛婉儿全然称得上竹马之情。诸葛婉儿早产出生,身形随母,玲珑小巧有于,不宜孕育子女。诸葛庐担心爱女嫁人后会受婆家欺负,遂豁出老脸让容舒培娶诸葛婉儿。容舒培品行正直,既娶妻诸葛婉儿就决心一生爱护她,决不纳妾,即使诸葛婉儿的身体不足以帮他孕育孩子,他也不曾违背答应国诸葛庐爱护他女儿的初衷。 容里惯是个明事理的人,丝毫不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言语放在心上,反倒十分支持儿子的决定。 容舒培爱护诸葛婉儿,诸葛婉儿又何尝忍心看着自家夫君无后,好说歹说才使容舒培同意孕育一个孩子。为了生一个健康的孩子,诸葛婉儿足足调养了一年之久,成功怀有身孕后她虽然在大夫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养护,但先天身体条件太差,容渊最终逃不过难产降生。而诸葛婉儿也因此落了病根,不幸中的万幸,母子二人性命无忧。 容家有后,容舒培圆满了,诸葛婉儿亦然。两人本都不打算再要一个孩子。然事与愿违,容舒培胜任丞相一职,劳苦功高惹得很多朝臣世家眼热,听闻容舒培与诸葛婉儿夫妻伉俪情深,有人心生一计,趁着容舒培不备给他投下销魂散,然后将他送去了女人堆。销魂散药如其名唯有男女交合方能解毒,如若不然便会七孔流血而死。容舒培发觉自己中药后,拼着年少时学过的一点拳脚功夫,加上意志力也比常人强上一些,好一番功夫才成功离开女人堆跌跌撞撞回了丞相府。 如此,诸葛婉儿怀上容卿可以称得上意外中的意外。事先没做丝毫准备,容舒培担忧诸葛婉儿柔弱的身体受不住再次怀孕,试图让她喝药堕胎,诸葛婉儿自然不肯,夫妻两人几番僵持,最终容舒培败下阵来。随着月份渐长,诸葛婉儿愈发虚弱。 一日,容舒培陪同诸葛婉儿到静安寺求佛上香途中,落石惊扰了马车,诸葛婉儿受了惊吓在静安寺早产生下容卿。 容卿呱呱坠地,果然不似容渊的健康,呼吸微弱,又小又轻,但凡被容舒培请来的大夫,看过后都纷纷摇头,虽然没直言必会夭折的话,却也旁敲侧击让容舒培做好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先天脆弱的容卿并没有像大夫们断定那般早早夭折,虽是大病连连小病不断,但她确确实实挺了过来。甚至原本脆弱不堪的诸葛婉儿也都出人意料的渐渐恢复了健康。 这些年在丞相府众人的悉心照料下,容卿的身体与常人看去倒也无异,只不过到底内里亏空,不生病则已,一但生病便会缠绵数日之久难以恢复。 譬如这次暑热,容卿脆弱的体魄便被折磨得十分厉害。 诸葛婉儿本就忧心容卿的身体,结果暑热刚过还未休养,容卿马不停蹄的去往书院,诸葛婉儿阻止未遂,今儿个一整天都提心吊胆,好在此刻见容卿无碍,悬了一天的心落回了原处。 容卿乖巧的笑着,侧过头,见自家娘亲担忧的容颜,心房软得一塌糊涂:“娘亲,我没事的。”容卿乐呵呵的挽住诸葛婉儿的胳膊,脸上尽是讨喜的模样撒着娇:“距离集考之日不足半个月,我早该准备起来了,娘亲别为我忧心好不好呀~” 说起来,上一世她未识得燕墨珩前这样的撒娇之举算不得家常便饭,倒也时时有之,只是自她心系燕墨珩后一切都变了,她的心境变得更加自私狭隘,变得更加冷漠,满心满眼再也看不进除却燕墨珩之外的任何人。 再来一世,再看到眼前承载无限慈爱的人,曾受过无尽苦楚的容卿几乎每每都忍不住掉泪,有娘亲在,真好呀! “好了好了,孩子大了凡是都有自己的考量了,快快过来用膳吧。”容舒培见宝贝妻子眼眶有些发红,立马心疼的不得了,赶忙起身揽过诸葛婉儿的身子走向椅子。 “好~”容卿甜甜答话。 上好香木制成的饭桌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菜肴,清蒸八宝鸭、烩银丝、蒸南瓜、白晶玉肘子、栗子鸡、葵花丸子、元宝肉等等应有尽有,容卿一一扫过饭桌上的菜肴,鼻子一酸心房深处更加不是滋味,饭桌上呈现种种全是她前世今生最最喜爱的菜色,回忆前世凄惨过往,容卿只觉此刻美好滋味犹如身处梦境一般。容卿悄然闭了闭眼,似要抹去满目汹涌的悲怆。 “想什么呢?”容渊探手揉了揉容卿的青丝,宠溺语气露有淡淡疑虑。 容渊向来极尽爱护容卿,整个丞相府,可以说最最了解容卿的人不是诸葛婉儿不是容舒培而是他,如兄如友的陪伴让容卿对他格外依赖,偏偏燕墨珩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不得不说,前世容卿与容渊的渐行渐远,燕墨珩言语挑拨起到了十分巨大的作用。 如今面对容卿突然的改变,一场暑热后,像是忽然长大了不少,变得懂事乖巧。容渊虽然不解,面对这般的容卿心中却着实宽慰了不少。 容卿抬头看向容渊笑容晏晏,道:“想着爹爹娘亲果然疼我多一些,桌上的菜都是我喜爱吃的。嘻嘻。” 容渊微微一愣,旋即点了点容卿的鼻尖,笑容宠溺,“你个小馋猫。” 容卿皱了皱眉精巧的小鼻子:“你这是嫉妒我!”言罢还故作得意般重重哼了一声。 小女儿家的骄纵模样逗得容渊几人一阵好笑。 容卿说话的档口,诸葛婉儿已经亲自为容卿盛满一碗鸡汤,容卿话音刚落,便抿唇笑道:“快别贫了,来喝汤吧” “谢谢娘亲。”容卿桃花眼眸弯弯,欢欢喜喜的落座喝汤。容渊含笑随之撩袍入座。 ------------ 第三十二章:气候变化 炎热的酷暑,只有在夜间才会感受凉意。夜色如轻纱慢慢笼罩天地。无边无际的黑蔓延开来,月光顷刻间变成耀目主角,柔柔月光倾洒一地像极了冬日寒冷天才有的霜露,仰望天空,繁星点点肖似粒粒珍珠,悠远的闪耀着…… 烛火下,容卿手持一本兵书端坐在桌前慢慢翻阅,院中浅浅虫鸣从半开的窗户闯入房中,正看得出神的容卿恍若未闻。 锦瑟呆呆的看着自家小姐,仿佛一场暑热后,自家小姐便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言行举止时刻透着无法言语的大气雍容,譬如此刻这般静静的看书,小小脊背挺得笔直,如玉脸庞肃然一片,眸中漆黑如潭饱含着全然不该出现在豆蔻少女眼中的睿智,如果不是知道那是自家小姐,锦瑟甚至会以为那是从宫里出来的贵人。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被人小心推开,皎月带着小桃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欠身一礼道:“小姐。” 容卿闻言放下手中书卷看向显得畏缩的小桃,勾唇扯出一抹微笑道:“怎的还这般害怕,不是告诉了你唤你来的缘由吗?我是当真不会吃了你。” 容卿心中好笑,早先这丫头就如此战战兢兢模样,大半天的缓冲期过了,竟还是这般害怕。 小桃心中一阵发苦,小姐又不是食人的妖魔,她当然知道小姐不会吃了她。只是她实在受不住面前少女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小桃不明白,明明还是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般强大的气势?心中这般作想,小桃竟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皎月见小桃看着自家小姐出神,伸手推了她一把,斥责道:“傻愣着干嘛?小姐同你说话呢。” 小桃被推得一个踉跄,猛然回神,急忙垂首解释道:“不是不是,是小桃见识浅薄,每每见到小姐便被小姐的气势所摄,陷入其中不得回神。” 容卿笑闻小桃言语,一边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尝一口才道:“听你所言,你应当不止略略识得几字才是,可是去过学堂?” 燕国风气开明,女子入学不在少数,多数都是来自官宦之家或是民间富商的爱女,倒不是说书院只收贵胄子弟,而是进书院昂贵的费用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出的。所以在书院或许能遇到许多来自民间的男学子,却少见来自民间的女学子。便是如今不再盛行重男轻女的家风,家人也总会把希望寄托在男子身上……是以小桃言语间用词清晰倒是让容卿很意外。 “回小姐,奴婢没进过学堂,奴婢恶的学问都是从奴婢爹爹那儿学来的。”小桃说完顿了顿,又将家中的情况细细道来:“奴婢的爹爹生在富裕人家,从小便上过学堂,只是爹爹成年后不善经营家产,不足几年就落败了。” 事实上,小桃不但不傻反而还算聪明。她出生时家里已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惨景,后来她的娘亲又生下了一个幼弟,无可奈何之际,不足十岁的她独自离家谋活路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便如此刻,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选中她,但她明白小姐话语深意告诉她,不要有一丝隐瞒。 容卿为小桃的敏锐诧异了一瞬,又觉理所当然,从被她唤来两次仍旧小心翼翼居多的表现来看,小丫头性子是稳重的。 容卿心下喟叹,前世今生,这般玲珑心思的人儿她真真是许久没遇见了呢。 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容卿勾唇微微一笑,赞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殊不知这一句普普通通的夸赞令皎月和锦瑟两人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扭曲表情。明明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偏偏语气老成的对另一个大她好几岁的女子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当事人小桃也不自在的红了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的从小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长辈才有的慈祥?太荒唐了…… 婢女们的心思容卿猜不到。烈日炎炎,她心中计较着即将到来的旱灾,一时只觉口干舌燥,不由端起桌上的茶盏,又浅尝凉茶一口后才出言问小桃:“小桃,你上一次回沐川城是何时?” 小桃虽不解小姐此为何意,却还是老实答道:“回小姐,月前因为家中幼弟患病,奴婢告假回过一次。” “可有大碍?” 小桃惶恐:“劳小姐关心,家弟自小娇弱,三五不时便会生病。奴婢离开时,家弟还缠绵病榻,不过气色好了很多。” 容卿点点头,“有好转便好。”说罢指尖缓慢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哒~”严肃的撞击声,尤为响耳。 “你回沐川城可曾注意当时的气候如何?”许是涉及正事,容卿说这话时面色不禁带了肃然,使得屋中气氛突然尖刻了几分,锦瑟和皎月二人也不禁收敛心神看小桃,等着她为自家小姐解惑。 小桃被三双眼睛看着,紧张得连胳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仔细回忆了一番月前看过的场景,略有些不确信地道:“……奴婢觉得气候似乎比往年热上许多。” 容卿问她:“怎么说?” “奴婢家中有一口井,往年井水距离井口半丈有余,月前奴婢打水时往常富裕的绳索放完也没碰到水,后来奴婢爹爹换了一条更长的绳索才打到水。村里种的粮食也不如往年精神……”越说下去小桃越觉得毛骨悚然,当时她心急幼弟身体,除了照顾他别的都没放在心上,现在回过头想想,邻居叔伯们看着庄稼如临大敌的模样,分明已经察觉到了气候骤变。 容卿蹙眉深思,井水的干涸和庄稼的干枯只是伏旱之灾会降临噩耗的开端,仅仅只是水源减少并不一定会引起注意,也许只有最最有经验的老农才会看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但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说的话不会引起重视。如今伏旱之灾在即,她又是刚刚得以重生,除了皎月和锦瑟能用之人少之又少,小桃生长在沐川城,了解沐川城的人情环境,为今之计于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 第三十三章:主仆情深 再三思量后容卿看向小桃道:“你应当已经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了,没错,这次唤你前来,除了听你诉说沐川城的风土人情,便是为了这件事。我需要你回沐川城帮我提前准备应对之策,你可愿意?” “请小姐请吩咐,奴婢万死不辞。”小桃急急跪地,不论是为了家乡的亲人还是回报小姐对她的重视,她都会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小桃觉得今日犹似一场梦。她本就是个不起眼的洒扫丫头,除了每日老老实实的打扫着院子,甚至连主子的面都不曾多见过。低等的洒扫丫鬟,哪个不是只等到了月底,拿着几钱银子的工钱才会雀跃一番,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概是如此。哪曾想今日她不知被哪路神明保佑,竟入了主子的眼!此等喜事哪容得她不兴奋不惶恐!何况事情真相远比她被主子重视起来更严肃! 小桃作何想容卿哪会不明白,于小桃而言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不是么。 容卿桃花眸子流光闪烁,嘴角勾起一抹浅显的笑容,道:“你先起来。”言罢转头向身侧的锦瑟投去一个眼神,锦瑟微微颔首,提步行至小桃身边将她扶起身来,道:“虽是盛夏季节,地上到底还是凉薄,快些起开吧。” 此举惹得小桃又是一阵言谢:“谢谢小姐,谢谢锦瑟姐姐。” 容卿好笑的摆了摆手道:“最迟三日左右,你便启程回沐川城,找一个距沐川城主城五里外十里内,最好是树荫环绕靠山靠水的地处……” 容卿絮絮叨叨将自己的计划对小桃一一嘱咐,待到将事情全部言完,已到了后半夜。 “这封信上的内容与我方才对你说的内容一致,你将它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容卿拿出一封早先就准备好的信件递于小桃。沐川城与金陵相隔甚远,自己交代的事情又有些许复杂,若真等到小桃到了沐川城却突然忘记了某些事情,那就当真麻烦了。 小桃郑重其事的接过信件,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处,一字一句保证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完成好小姐交代的事情。”听了这么多,小桃已经明白小姐这般做的缘由,也绝对清楚此事对小姐和沐川城的百姓来说事关重大,这是小姐第一次安排自己事情,无论如何她也一定要办好! “小姐,让奴婢和小桃一块儿去吧!”一直和锦瑟安静立于一旁的皎月,突然上前一步出声请求。 容卿一愣,缓缓偏头看向皎月,心中有喜含悲,她怎会不明白这个傻丫头的用意呢。 容卿定定看着皎月,她看得认真,看得深沉。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半响才发出干涩地声音:“不了,你呆在我身边吧。” 故意无视皎月脸上显而易见的慎重和期盼,容卿垂下眼眸,小桃毕竟是她前世今生不曾了解过的新人,对她的了解与信任都还未形成,若不是事情十万火急,她定不会这般随随便便找一人行事。就现在的情形而言,不可置否皎月能随行固然是最佳的上上策,只是她却做不出让她离开的决定,重来一世她只希望她爱的人能呆在她目光所能及之处,平和安定,快乐一生。 “小姐!小桃一人怎么能行?你知道的,采买奴婢最是在行,奴婢同去是最好的选择!”皎月提高嗓音,认真的注视着容卿,一字一句慎重不已。 自家小姐所做之事的用意,皎月并非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从她潜意识的认知里便觉得此事很是慎重。小桃性子敦厚,在院子里呆的时间也比其她人长,可是她到底不是相府的家生子,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小姐吩咐的事情便是她在旁边听着也觉得此事繁琐复杂,小姐慎重模样她也看得清楚明了。沐川城远在千里,若是小桃不慎办砸了该如何是好?!为了以防万一,她是必须要去的! “小姐,兹事体大,小桃稳重有余,但皎月更会变通,沐川城情况不明,多一个人多一分慎重,就让皎月去吧。”锦瑟柔声劝道。 锦瑟和皎月自小跟容卿一同长大,又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听到容卿对小桃的吩咐,隐约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厉害关系。细想下各自也都有些头绪,她们笃定自家小姐不会做徒劳之事,沐川城之行干系重大。 在皎月和锦瑟心底深处,其实都觉得自家小姐自暑热醒来,猛然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她们打小伺候小姐长大,便是一丁点的不同都能有所察觉,如今的小姐无论面上或者心里都像是藏着无尽的秘密,就那般平平淡淡的坐着,也透露出一股威严与端庄。便是如此她们却也清楚,这确实是她们的小姐,即便变得神秘莫测,即便不再似以往一般天真简单……只要是她们的小姐,无论她想做任何事情,她们都会全力以赴去帮助她完成,且毫无怨言。 锦瑟与皎月严肃认真的模样刺痛了容卿的双眼,前世她们自尽的情形历历在目。而今即便从头来过,明明一无所知,明明满心疑问;她的锦瑟和皎月却仍一如既往的为她着想,全心全意的帮助她。她到底何德何能? 容卿用力的闭了闭眼,掩盖住桃花眸子深处的复杂情绪。最终她满怀愧疚的看向皎月,嗓音莫名的沙哑:“那就去吧。” 恍惚间,容卿有些想通了。历经前世的她明知接下来的几年将会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祸事发生;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即将接踵而至,她与燕墨珩注定为敌,到那时她必逃不过深入漩涡的命运。昼时,如果她不能时刻给予皎月和锦瑟安全的处境,如果她们像前世那般随她一起陷入那漩涡中,天真的她们又该当如何自保呢? 生于乱世,哪会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也罢,与其将来面临无计可施的窘境;面对悲剧痛不欲生,还不如趁着现在各方势力尚且还算稳定,时局也还未有大的动荡的时候,先行磨练一番。 ------------ 第三十四章:有寺德荣 “小姐放心,奴婢和小桃一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皎月说完欢快的拍了拍小桃肩膀,转而与面露喜色的锦瑟默契对视一眼。 两人的小动作容卿看得分明,除了心生感激容卿不知还能如何,重活一世,她不再是懵懂少女;也注定不会安静度日。无论将来有多艰难,狂风暴雨她都必须走下去!前世欠她的和害她容家的仇人,腥风血雨她都必须好好‘回报’才是。 想到此处,容卿桃花眸子猛的一缩,一抹精光在那眸中一闪而过。容卿缓缓转头看向窗外面上神情莫测,半响才收回目光看向锦瑟,幽幽开口吩咐道:“早些下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走一遭德荣寺。” 锦瑟三人皆面露不解神色,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德荣寺?德荣寺隐于卜谷山深处,道路崎岖不平很是难行,后半段路程便是马车都走不了的!而今正值盛夏炎热季节,自家小姐本就身子娇贵,这一遭走下去还不得又生个什么病来!这可不能胡来。 这般想着锦瑟正欲出口阻止,却见自家小姐神情严肃,秀眉轻蹙,那不容置疑的气势倾泻而出,一时间锦瑟到口的话也不敢多说了,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后点了点头道:“是,小姐。” 锦瑟答话后,便将正欲出言劝阻的皎月拉出了屋子,跟在她们后面的小桃不忘小心的掩好房门。 “锦瑟,你作何拉我出来呀?我还想再劝劝小姐的!”踏出门外,皎月抽回自己的手,颇为不赞同的看着锦瑟,皱眉担忧道:“小姐她可说了要去德荣寺!你怎的将我拉了出来。德荣寺你又不是不知道,道路崎岖极为难走,几年前跟夫人去过一次后,我便再不想去第二次,何况小姐身子薄弱哪里受得住长途跋涉,再者你看这金陵城中,有哪个贵女求香拜佛会去那劳什子的德荣寺?你也不跟我一起劝劝小姐!”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锦瑟头疼:“莫不是你没瞧见小姐那严肃的模样?我算是瞧得明白了,小姐说要去那便是一定要去的,我们相劝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让你去劝你便能能劝得动?”锦瑟复杂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道:“想来你与我一样,也觉察到了小姐与往日的不同之处。也罢,而今你我只需好好伺候着小姐便是了。” 锦瑟脑海中浮现出容卿的身影,那时刻挺直的脊背,像极了蓄势待发的利箭,让人看上一眼就不得不臣服于她。原先不爱笑,不多言,喜爱清冷的人儿,如今时时嘴角勾起笑容,眉目间看似柔和了不少,却莫名觉得气势更加骇人了些,以往清冷孤傲时事事便都是自己做主,现在有个什么主意,便是更加让人不能反驳,不敢拒绝。 皎月愣了愣,也将目光放在紧闭的房门处,片刻后才缓缓出声道:“你说得不错,便是因为这般我才主动要求与小桃一同去沐川城,我们自小伺候小姐,小姐以前为人虽清冷,但性子单纯简单,待我们却是极好的,而今小姐胸有丘壑,她要作何我管不了,我只愿能帮到她。”她的小姐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她皎月的主子,都是她皎月的小姐。 两人衷心为主的模样小桃尽收眼底,心思百转,暗暗种下了决心…… 屋里,容卿还在看书…… 翌日 清晨 一大早,锦瑟就打点好了一切,皎月早些年同诸葛婉儿走过一遭德荣寺,所幸对德荣寺略有了解,哪些该带的物什一件不少的准备着。启程之前,容卿才提步去往正院。 诸葛婉儿对容卿突然的行程很是不赞同,恰如皎月所言,去德荣寺的路并不好行,是以平日里去上香的人少之又少,偶尔若是有人去往,那也都是些虔诚的妇人或老妪,一般世家夫人小姐是不会选择去德荣寺的,她当年会走过一遭也是事出有因,之后就再没去过。 诸葛婉儿轻皱眉头,语气中不乏担忧:“若是上香去福音寺便可,何故大老远的去德荣寺呢?” 容卿浅笑盈盈,轻轻握住诸葛婉儿的素手,乖巧模样好不喜人:“娘亲,听说德荣寺处于山水间,花香鸟语终日围绕,风景更是美不胜收。窈窈很早就想去看看了。何况府医不是也言窈窈应当多出去走走吗,好娘亲,你就允了窈窈吧。”容卿晃荡着诸葛婉儿的胳膊,桃花眸子乞求的看着诸葛婉儿,撒娇意味明显:“好娘亲,你便允了窈窈吧。好娘亲~” 诸葛婉儿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容卿的额头,宝贝女儿这般作为她又如何能拒绝得了呢:“好了好了,娘亲便允你去了,不过你可记住下不为例。” “谢谢娘亲!”容卿欢喜的抱住诸葛婉儿,将自个儿的小脑袋埋进诸葛婉儿的怀中,贪婪的吮吸着来自娘亲身上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临行,诸葛婉儿先是往容卿的行囊里多添置了几件衣饰和一些耐热的素糕,深怕容卿冷着饿着。随后又往随行的人里多加了好些侍卫,吩咐沿途保护容卿的安全。看着诸葛婉儿忙碌的身影,容卿深知,若不是堂堂相府不能没主人在,自个儿娘亲定要亲自陪她前往。 容舒培早朝未下还不到回府的时辰,自然不知容卿突然的德荣寺之行,若是早前就知晓,怕是怎的也不会允了容卿的。容渊此刻也不在府中,他是宏宇书院的正式学子,平日里除了正经的休沐日,其它时候从来很少告假,何况他同样不知晓容卿要去德荣寺的事,所以早早便去了书院。若是知晓,以他宠妹成痴的性子必定是要陪同的。 如果同往日一般,容卿也该去往书院才是,巧幸恰逢三日后便是宏宇书院的集考日,赵夫子昨日下学时便言明,这几日需要集考的学子都不用再去书院,安心在家放松休息,只等集考那日前去参赛便是。这样一来倒是给了容卿足够的时日去往德荣寺。 容卿踏上马车坐好,马车随之缓缓移动,容卿从车内探出小脑袋冲诸葛婉儿道:“娘亲,我走了。” “早些回来。”诸葛婉儿执帕挥手,柔声嘱咐。 “知道了,娘亲。”容卿含笑着点头。 骏马嘶鸣,扬蹄拖动马车向前驶去。诸葛婉儿站在原地注视着马车的离去,面上忧心神色显露无遗。随着马车远行再看不见一丝一毫后,诸葛婉儿这才收回目光,对不知何时走到身边,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孔的人道:“你来了。” 来人面对诸葛婉儿态度恭敬,看着容卿马车的方向,嗓音浑厚地说:“留给小姐的时间不多了。” “……”诸葛婉儿沉默了一瞬,说:“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把东西送到小姐手上便足够了。” 诸葛婉儿闭了闭眼:“我……” “夫人!”来人打断诸葛婉儿想说的话,语气低沉:“您做的已经足够了,这件事交给老奴吧,您如今……主子也不希望毁了您如今安稳美好的生活。” 酷暑到来,清晨也感受不到几分凉意,诸葛婉儿抬头看了眼天空,叹了口气,道:“你去德荣寺找慈恩,东西在他手里。” **** ------------ 第三十五章:深山古寺 金陵城外三十几里的地处有座卜谷山,卜谷山几字听上去似是某座山脉的名字,其实不然,所谓的卜谷山,是由数十个连绵山头以“口”字环绕形成的地界,但凡在这“口”字范围内的地处,都唤作卜谷山。而德荣寺便位于这卜谷山深处“口”字中心主峰的半腰上。 此次出行,除了锦瑟和皎月这两个丫头,容卿将小桃也一同带上了。历经前世,容卿自知将来要面对的敌人是何等强大,她不光要有无双的智谋与手段,更需要有拿捏人命的庞大势力与能力才行,踽踽独行只会让未来的路坎坷难行,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窘境。小桃不过是她的第一步罢了! 马车出了金陵城,一路踏马疾驰向西而行,行了近两个时辰,堪堪走了全程的一多半。进入卜谷山脉,德荣寺还未到,容卿却必须下马车了,接下来的山路宽大的马车是无论如何前进不了的。 容卿扶着锦瑟的手下了马车,留下两个看守马车的护卫,便吩咐众人继续出发。比之福音寺,德荣寺距离金陵城的路程要远上许多,又因为去往德荣寺的山路不甚难行,是以沿途容卿一行竟连一人都不曾遇到,由见德荣寺的香火之冷清…… 山间或多或少隔绝了来自烈日的酷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行走与林间小径上,薄薄的山路蜿蜒延伸至密林深处,犹似一条倦怠的山蛇。枝繁叶茂的苍苍树木遮挡住了小径蔓延的尽头。越过阻碍视线的密密树枝,拐个小弯,又是一条长长的路出现在眼前。许是鲜少有人踏足的缘由,厚厚的落叶不免为本是泥土山石的小径铺上一层亮眼所在。 崇山峻岭的美景自来令人赏心悦目,无论是春暖花开,生机勃勃的春日;还是霜天红叶,累累硕果的秋季,亦或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冬天,无一例外,都会令人身心愉悦,生出流连忘返的心思。四季美景各有特色,盛夏自然也使人着迷万分。譬如此刻,金陵城中尚且骄阳似火,到了这枝繁叶茂的山林深处,生生少了些炙热添了些清凉。当酷暑不再难耐,众人的心情也随之愉悦了不少。这不,本是崎岖难走的山路,容卿一行却意外的行得格外稳当,护卫们三三两两小声说着趣事,契合着林间时不时的传来的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早出发,直到午膳时分,容卿等人方才晃晃悠悠抵达德荣寺。 德荣寺建于山野深处,常年又少有人来寺中上香求佛,是以不同福音寺那般寺门大开,此处老旧寺门牢牢关闭着,莫说人影,连声音仿佛都听不到。 皎月提步上前敲门,锦瑟探手替容卿整了整有些散乱的衣襟,一边心有余悸道:“若是我们脚程慢上一些,恐就误了午膳,小姐身子娇贵,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容卿轻笑出声,拍了拍锦瑟的手道:“哪有你说的那般娇贵,你呀你,莫要担心太多。” “奴婢省得。”锦瑟闻之点了点头,抬眼瞧着有些掉色的寺门道:“便是知道德荣寺冷清,倒不曾想到竟冷清到这般地步……”炎炎夏日,本是热闹季节,锦瑟环顾四周竟感受到了一丝萧条,不免心生感叹。 “呵呵~这你可就错了。”容卿笑着往前踱了一步,仰头看着德荣寺古老的牌匾,徐徐道:“德荣寺建寺于卜古山时,这个世上还不曾有燕国。莫要看此处冷清,曾几何时,这儿也曾上演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盛景。乱世浮沉,曾独一能与德荣寺比拟的——天下扬名的卧龙寺都已埋葬在烽烟战火中,德荣寺却只稍显冷清罢了。时过境迁,它仍不损丝毫的矗立于此。” 容卿一席话听得锦瑟几人愣在原地,一来她们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会对此地了解得这般透彻;二来听了自家小姐所言竟觉着这德荣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毛骨悚然。盛夏的正午惊觉阴风阵阵..... “嘎 吱~” 寺庙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小沙弥走了出来,小沙弥见到容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想来他也想不明白,为何这样漂亮的女施主竟会愿意翻山越岭,到这深山古寺中来。 容卿微微颔首道:“阿弥陀佛,唠叨小师傅了,听闻德荣寺的佛祖十分灵验,我等专程前来上香。”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随小僧来。”小沙弥侧身相迎,容卿等人随着领路的小沙弥朝寺内走去。 较之德荣寺外面萧条的景象,寺内不说另有一番模样,但也差之不少。寺门正对着大殿,大殿正中的佛像远远便能瞧得清楚,绕过大殿越往寺内深处走,越发觉得此处人迹罕至,偌大的寺庙里,不但看不见远道而来的香客,就连寺中的和尚也是屈指可数。 “女施主,寺中斋饭简单,诸位施主便在此先行歇下,小僧先去为诸位安排膳食。待明日早课结束,小僧再领女施主去大殿上香。”小沙弥指了指身后的小院落,对容卿道。 容卿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浅笑道:“有劳小师傅了。” 小沙弥安顿好容卿带来的护卫后,又替众人备好了斋饭才离开。 锦瑟一边布置斋菜一边道:“方才在外面看着的时候没发觉,进来了走一遭才发现,这寺庙还真是大呀。” “可不就是大么,现在是白日尚不觉有什么。到了晚上你再瞧瞧,好些地方都不会掌灯,空荡荡的,实在骇人。”皎月一边手脚麻利的把床榻上的被褥换成从丞相府带来的,一边将几年前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一道出,说完还害怕的抖了抖身子。 “呵呵~”锦瑟好笑着打趣道:“倒不知你如此胆小,晚些便让小桃与我睡,你单独一个被窝,看看你可会哭鼻子。” 皎月冲锦瑟噘了噘嘴:“你倒是想得美。”说罢她忙拉住小桃的手,半恳求语气道:“小桃小桃,你可别与锦瑟睡一起,她胆大如虎,独睡绰绰有余,你同我睡可好?” “呵呵~好。”小桃捂嘴笑着答应道。 三人嘻嘻哈哈逗趣非常,伴随着三人的嬉笑声容卿缓缓走到窗边,窗外的景象尽收眼底,恰如锦瑟所言,偌大的寺庙空荡荡的,尤为寂寥。 “莫要皮了,今日赶了一上午的路,用完斋菜便歇息一番吧。”容卿关上窗户转身看着逗趣的三人,轻声嘱咐她们:“若是歇不下,也莫要独自去寺中走动。” “是,小姐。”三人霎时老老实实去了隔壁的房间。 ------------ 第三十六章:慈恩主持 容卿身娇体弱,沾床便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从床上坐起身,容卿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小姐?可是哪里难受了?”锦瑟立时如临大敌。 容卿摇摇头,“该是今日行了太久的山路,四肢有些酸胀。” 锦瑟放下心来,笑道:“今日出发前,夫人专门备了去酸痛的药膏,奴婢待会儿早些去找小师傅要些热水,小姐先在热水里泡一泡去去乏,奴婢再用药膏给小姐揉一揉,明日便不会难受了。” 久病成医,不但容卿自己对药物有了了解,锦瑟和皎月也都几乎算得上半个大夫。被锦瑟手法老道的一顿揉搓去乏,容卿沉甸甸的四肢立竿见影的轻松。 不知不觉间夜幕便落了下来。 山中的夜晚与繁荣昌盛的金陵城格外不同,没有亮如白昼的灯火,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夜市。月光倾泻开来,天地间,只见连绵不绝的山峦深处矗立着一座古朴的寺庙。 山虽无言,然非无声。 微风摇曳着树叶,飒飒绝耳。晚间的虫鸣鸟叫,悦耳嘹亮。 夜色渐深,月已中天,院落中的石桌边,朦朦胧胧呈现出一道少女的玲珑身姿。少女独坐在石凳上,一双状似桃花的美目正专注的看着某一处,一动不动陷入自己的万千思绪中。这般不知坐了多久,少女方才收敛心神,缓缓起身回房,灯起灯灭间差之片刻。 院中夜风徐过,将空气中弥留的独属于少女的那丝香甜味道带走。 夜深了,也静了。 翌日,清晨。 “铛~~~” 沉闷醒耳的钟声唤醒了沉睡在卜谷山脉中的所有生灵。青山绿水间,回音悠扬浑厚、久久散不去。 容卿仰躺在床榻上,半睁着眼眸看着屋顶,这一夜她都不曾深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但凡稍稍熟睡,前世冤孽种种便化作鬼魅出现在她的梦里,挥之不去,逃之不掉。前世惨痛经历在梦魇深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折磨着她。被冷汗浸湿的里衣,黏糊糊的让人难耐。 “噔噔~”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锦瑟在门外小声唤道:“小姐?” “进来吧。”屋内容卿的声音响起。 “咯吱~”锦瑟推门而入,端着洗漱用水的皎月和小桃紧随其后。 “小姐?!这是怎的了?怎的出了这么些汗?可是有哪里不爽快了?”锦瑟一见容卿的额头上满是汗,霎时慌了。 “呵呵,莫急,只是做了个噩梦,无大碍。”容卿摆手笑道。 “奴婢还以为是昨日揉的药膏药性不足呢。”锦瑟拧好汗巾走上前来,将汗巾递给容卿道:“小姐,快些擦擦脸吧,奴婢先去准备热水,等会儿沐浴换下湿衣再用早膳。” 容卿点点头:“去吧。” “呼,可吓死人了。小姐无事就好,这荒山野岭的可万万不能生病呀。”皎月吐出一口浊气,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 “呵呵~”小桃见她如此都好笑开来。 容卿在锦瑟几人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简洁干净的素裳,三千发丝用一只雕刻着桃花的白玉簪挽起,简单梳洗过后,昨日领路的小沙弥恰时来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主持大师有请。” 小沙弥这般说完,容卿浅浅一笑道:“有劳了。”言罢又转身吩咐道:“你们就在此等我回来,莫要乱走。” 锦瑟闻言停下手中正在整理床榻的活计,担忧道:“小姐,还是让锦瑟跟着你罢。” 皎月也忙道:“是呀小姐,还是让锦瑟跟着吧。” 容卿好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去见主持大师罢了,何须担忧。好了,你们就留在这院中等我回来。”说完提步随着小沙弥出了院子,锦瑟几人只好无奈留在原地,眼看着容卿远去的背影。 慈恩阁内弥漫着醇厚的迦南香,大敞的窗户外,矗立着一棵如同金光佛的梧桐树,微风袭来,树枝随风摆动,偶有两片不甚牢固的梧桐叶飘飘坠落,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顺着迦南香的吸引,从窗外探进来,摇摇晃晃在棋盘上找到终点…… “都说德荣寺主持 大师爱棋成痴,今日得见果真如是,容卿佩服。”不再去看胜负已分的棋局,容卿两根手指夹起闯入棋局的梧桐叶,在手中碾搓着转着玩,目如朗星落在慈恩身上。 “阿弥陀佛。”慈恩将拿在手中半响的白子放回棋笥,幽幽感叹道:“女施主此言实让贫僧汗颜。女施主年纪尚幼,走棋的造诣已然是世间少有。虽是大千世界,但女子能持女施主这般高超棋艺,贫僧观棋数十载,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慈恩所言不虚。只见棋盘上,棋局已定,黑子占据四方,白子就像那困于浅滩的巨龙,垂死挣扎尚要竭尽全力,断然没有了一飞冲天的可能。 显然,观大局已定,慈恩并不愿再做徒劳的挣扎。 容卿淡淡一笑谦虚道:“主持大师过誉了。” 琴棋书画四艺,容卿素来喜欢下棋观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在棋局上花的心思尤其多,以前年纪尚轻,棋艺称不上精绝;一朝她涅槃重生,两世记忆,不管是眼界还是心境都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作为棋盘上曾经的棋子,再观棋盘,容卿看得更通透,棋艺理所当然随着阅历和心智的变化更上了一层楼。 “女施主不单棋艺高超,棋路较之常人也是独树一帜。”慈恩左手转动着手里沉香木制成的佛珠,右手捋着胡须,认真看着桌上的棋局继续道:“这煞气冲天的棋路贫僧对弈数十载也只遇过一人,哈哈,只是不曾想到,在这有生之年竟还能再遇第二人,快哉,快哉呀!”慈恩摇摇头,望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笑得开怀。 容卿闻言把玩梧桐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垂眸扫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局,何为煞?无非是浴火重生而来,因为心中满腹仇恨,所以在面对世间一切磨难和困境时皆会不留余力的全力以赴、不死方休罢了! 追根究底,藏于她棋中的煞,不过是一种力争未来的手段罢了!但这些藏在内心深处的真相,容卿不可能也不允许慈恩勘破。 “有言常说,棋局似人生,棋路似人生路,在棋盘上落下一颗棋子的同时也彰显着走棋者的心境、习性、喜好、性格等……对此容卿也曾深信不疑。然事实却并非如此,某日容卿偶见两学子对弈,才发现初学棋艺的人皆没有自己的心境和习性。他们无一不是按部就班,参照前人书写的棋谱走棋,没有任何自己的棋路可言。”说到此处,容卿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听完容卿所言,主持大师可还觉得容卿的棋路独树一帜?” ------------ 第三十七章:麟王殿下 容卿嗓音悠悠,故意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无关紧要的话,偏偏听起来还又有那么几分道理。她目光真挚看着慈恩,桃花眸深处承载着的,那神秘莫测的情绪却无人能窥探,无人能知晓。 “呵呵~”慈恩轻笑一声,手里的佛珠匀速不停的转动着,他眉目弯弯,眼角皱起几根岁月的细纹,慈祥的面孔像极了救苦救难的活佛。 活佛说:“听完女施主一席话,贫僧只觉女施主实乃透彻坚定之人。恕贫僧直言,女施主既然不信佛,为何还会不辞辛劳来这山中野寺?” 容卿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慈恩,慢悠悠自顾为自己和慈恩各自倒上一杯热茶,捧着茶杯,容卿浅笑道:“呵呵,主持大师慧眼识珠,没错,容卿只信自己,不信佛。” 容卿悠然自得的品着温度适中的金银花茶,她只说了自己不信佛,却没有正面回答慈恩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卜古山的德荣寺,委实是个趣味的所在。少有人知道,燕国的开国皇帝曾是德荣寺中的一个小沙弥。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开国皇帝为了建立燕国却浴血刀山、杀人无数。因他手染鲜血,自觉罪孽深重。所以在燕国大定后,他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自己曾是和尚身份,就连燕国史记上也不被允许记录此事。容卿会知晓,全然是机缘巧合下从一本残缺的野史上了解到的。 燕国建立后,德荣寺在开国皇帝的默认下,遭到燕国贵族明里暗里的打压,盛极一时的德荣寺渐渐没落,同负盛名的卧龙寺名声大噪。岁月如梭,随着德荣寺的香客门可罗雀,开国皇帝在时光的洗礼下日益衰老,也许是察觉到自己不再年轻;也许是回忆起了当年还是小沙弥时年少的日子……年老的开国皇帝终于不再对德荣寺赶尽杀绝,警示了一番贵族,放任辉煌不再的德荣寺自流。 德荣寺到底没能真正落败,只是从那时起,不知是德荣寺自己的意愿还是其它不为人知的原因,德荣寺再未恢复过当年的盛荣。 鲜少人知,德荣寺与燕国之间的瓜葛,远远不止如此。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嫩绿的茶叶无拘的舒展在茶水中,容卿和慈恩二人各自品茶不言,时辰缓缓流逝,不知不觉间中已到了烈日高升的正午,便是如此,容卿也仍旧只悠然品茶不发一言。 慈恩着实被眼前的睿智少女弄得糊涂了,面前端坐的少女生得格外貌美,明明还只是个不曾及笄的幼童,举止言行间却已满存雍容气度;本该天真年少的小鹿眸子,流露出的情绪却无丝毫天真之意,眸中看去像极了看破红尘的隐世高人。何故如斯年幼却已显现出身居高位的大家风范? 慈恩自问,自己虽常年隐于德荣寺看似不闻天下事,到底不算得一无所知,金陵城何曾有过这般惊绝的人物? “阿弥陀佛,女施主翻山越岭一遭必然是有缘由的,茶水渐凉,不如道出来意如何?”慈恩看了一眼垂首品茶的容卿,率先开口道。 容卿拿起梧桐叶对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日光看了看,树叶脉络清晰可见,她将梧桐叶放在棋盘上,看向慈恩,徐徐道:“主持大师莫要恼怒容卿无理,容卿此次前来其实是想向主持大师借个人。” “借人?”慈恩不解。 容卿勾唇:“容卿听闻德荣寺中有一能人,此人天生神力,力大无穷,能将千斤巨鼎轻易举过头顶。容卿便是想借此人一用。” “阿弥陀佛,女施主怕是来错地方了,德荣寺中并没有女施主所说之人。”慈恩微微摇头,一副没有此人我也无可奈何的模样。 容卿见状并不着急,捡起一枚棋子,缓缓道:“此人唤作平安,是个挂名小沙弥,唔~此刻正值午时,约莫能在斋堂找到他。” 容卿话音一落,气氛瞬时冷到极点。 “你到底是何人?!”慈恩手里的佛珠猛地停止转动,他皱着眉,眼神冰冷的看着容卿,那蓄势待发的气势,仿佛只要容卿的回答有一丝虚假,他便会如离弦的箭——杀上来! “我是何人一点都不重要,比起容卿,你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容卿淡定如斯,她挑了挑眉,丝毫不将现在的尖刻的气氛放在眼里,看着慈恩一字一句慢悠悠道:“你说对吗,麟王殿下?” 如今的燕皇同胞兄妹原有四人,镇守西南的襄远王燕启;仍在金陵尽职的顺圣王燕飞阁;长公主府中的明玉长公主燕霞和早已不知所踪的麟王燕升。 麟王燕升乃是先皇最宠爱的嫡幼子,燕升生来粉雕玉琢,滴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惹人喜爱,先皇更是摒弃组训,在满月当日为他加封麟王。 燕升本性活泼行事胆大刺激,一众兄弟也对他爱护有加。他从孩童时期他便喜好偷溜出宫玩耍。虽说总是隔三差五就会被先皇逮住教训,但他记吃不记打,受了罚也丝毫削减不了他出宫的乐趣。 小和尚出现的时候燕升正因为迷路困于卜古山中。皇家本有皇家猎场,偏生燕升要去这金陵城外的野山中狩猎,同侍卫走散后燕升不敢乱跑,只得乖巧的呆在原地等人找来。等来等去,侍卫没出现反倒来了个小和尚。小和尚将燕升带回了德荣寺。 山中野兽众多,多呆一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断定。于麟王燕升而言,小和尚无疑是他的救命恩人。 自从与小和尚相识后,卜谷山和德荣寺中便总会出现燕升的身影。小和尚自小生长在德荣寺,每日吃斋念佛连卜古山都未曾出去过。燕升有心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于是连哄带骗将他带往了金陵城。那是小和尚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入世,花花世界迷人眼,小和尚自律自省,即使入世也没有没世俗坏了心性。唯独与燕升的兄弟情更深厚了。 燕升身为皇室子弟,娶妃纳妾乃是情理之中,许是燕升年少时活得太过滋润,老天便看不过去了。 燕升的正妃摇光公主,乃是南疆王的嫡次女阿布都傅摇。摇光公主有国色天香之貌,她看似娴静端庄,实则,性格活泼外向、不拘一格。她胆大奔放,不同于金陵女子的温柔解意,处处都透着炙热。 燕升见惯了金陵城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毫无意外便被摇光公主独特的性格吸引了去。南疆王乐见其成,没过多久,摇光公主就在十里红妆的陪衬下嫁入麟王府,成亲后深受麟王的宠爱。 麟王和摇光公主确实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只可惜好景不长…… ------------ 第三十八章:摇光公主 在燕升的麟王府,摇光公主遇见了小和尚。小和尚虽然只是出家人,但他才华之横溢,学时之渊博,就连世家弟子都比不上。旁人羡慕他的才华,偏生小和尚态度淡淡,毫不为此自得。便是小和尚这种谦谦君子的高贵品质,使得摇光公主总是不由自主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当小和尚不骄不躁的静静驻足在燕升左右时,无人发现总有一个摇光公主在不远处暗暗关注。久而久之,摇光公主越发敬服小和尚的才学和人品。长久如此下来,某一刻摇光公主蓦然回首,猛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她对小和尚的敬佩之情早已变成了深沉的爱慕! 摇光公主固然比平常女子更加大胆活泼,但作为有夫之妇却爱慕上他人——而且对象还是个出家弟子的荒唐事,到底还是令她惶惶不安了。 摇光公主尝试压抑自己的情感,尝试不去看小和尚。她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可是情之一字又哪是那么容易能磨灭掉的。摇光公主越是约束自己的内心,越是会发现自己满心满眼全是小和尚。 燕升这人虽然平日里行事不羁,可到底不是个傻的。不可置否,燕升深爱着摇光公主,因为深爱,所以得知真相后他甚至不曾责怪她。燕升的爱太过高尚,高尚到明明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却只能默默的放任摇光公主爱慕小和尚的行为。只因他不想看到摇光公主不开心。 然有些事到底是隐瞒不住的,摇光公主爱慕他人的事情传到了皇宫,先皇得知此事龙颜大怒,不顾燕升的劝阻,命人张贴告示:“摇光公主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侮辱践踏燕国皇室的威严,罪行昭昭,死不足惜。” 摇光公主被施以五马分尸之极刑,暴尸城外三日。南疆王无颜面对燕皇,千里传书称南疆没有这样不自爱的公主,他也没有这个糊涂的女儿。 摇光公主到死也没牵连出小和尚,燕国皇室只知道摇光公主红杏出墙,却无人知道那人是谁,谁又会想到令摇光公主魂牵梦萦的人会是一个和尚呢。无论先皇如何询问奸夫是谁,燕升都闭口不谈此事,先皇只得无奈。 曾为佳人巧笑嫣嫣,到头来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燕升在摇光公主死后也没了踪迹,先皇派出无数侍卫都没能找到,直到先皇驾鹤西去都未曾再见到燕升最后一面,燕飞云继位后仍时常派人寻觅,却始终一无所获。 然就连燕飞云都找不到的人,前世燕墨珩却不知从哪里查到了消息,燕升自始至终都藏匿在德荣寺中…… 慈恩将佛珠戴在手腕上,他目光阴沉看着容卿,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杀意:“女施主怕是糊涂了,贫僧这里可从来没有什么麟王殿下。” 容卿勾了勾唇,不疾不徐道:“麟王殿下何必否认,容卿已经找来了不是吗?” 少女脸色略带苍白,嘴唇虽不干涩却也不足水润,一双半眯的桃花眸看似淡淡,实则好似具有洞天彻地之能,敏锐得令人心惊! 慈恩收回目光,被岁月侵蚀的面孔淡定平和,无人知道他的心神实则波涛汹涌,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慈恩着实心惊,自当年惨事发生后,他便躲到这德荣寺中,数十年来从没有任何人找到过他。面前少女年纪尚幼,她是从何知晓平安的存在?又怎么会清楚他的身份? 难道她的身后还有其他人? 慈恩面上一闪而过的慎重被容卿尽收眼底。容卿看着眼前的老者,慈祥面容满是风霜痕迹,满脸遍布皱褶已无丝毫昔日风采,曾享誉金陵的俊美麟王,而今只是这荒山野寺中一个年过花甲的主持罢了…… 时间在流逝,又仿佛停滞不前。 慈恩阁里,一老一少盘腿坐在棋盘两侧,各自沉默着。 若是一般幼年少女,恐早被此时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了,然而容卿毕竟不是真正的无知年纪。她幽幽叹了气,到底还是打破沉默气氛,率先开口:“麟王殿下定然想知道容卿是从何处知晓您的身份,又是如何得知平安存在的吧。您不用在否认了,您和他的关系容卿也都一清二楚。”容卿说得直截了当,但话语中毫无挑衅与得意,反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慈恩目光猛地一闪,眉头随之皱得更紧了:“我很意外,你年纪轻轻,不该知道这么多。”慈恩看着容卿,早前摆在面上的慈祥笑容早已收得一干二净,没了属于主持大师的温和气息,只有麟王殿下凌厉高贵的气势,面无表情下扑面而来高位者的肃然之感。 容卿暗自点头,到底曾是风姿卓越的一代亲王,即便过去多年,王者气度仍在。 容卿轻轻一笑,她着慈恩,一字一句缓缓道:“不该知道的容卿都知道不是吗?若容卿猜得不错,平安应当是摇光公主与那小和尚的孩子罢。摇光公主……” “住口!”容卿还未说完,便被慈恩怒斥一声打断。慈恩猛地将面前的棋盘掀飞在地,他气势突变,拔地飞身而起,眼神锋利如隼,一只手成爪状迅速袭向容卿。 “麟王殿下是想杀容卿灭口么?”容卿状似天真的歪着脑袋,一脸无辜的看着慈恩。 慈恩猛地停下动作,他居高临下,目光讳莫如深的注视着面前年幼的少女。历经那段凄楚时光,他对任何事情都持十万分的警惕与敏锐,有些事情,表面上看似简单,实则其中暗流涌动,掩盖着无数龌龊真相。 他出生高贵,自小不知人间疾苦,因为是父皇最小的儿子,所以从一出生便受尽宠爱,无论父皇还是兄长,无论他要什么,他们总会尽力满足于他。他少年得意,最会得寸进尺,总仗着父兄的宠爱无法无天,搅得金陵城不得安宁。那时顽劣的他经常将父皇气得头疼,将兄长急得跳脚。即使如此,他的父兄们也不忍责怪他。 闹完金陵城后他将目光放在了城外,一次卜谷山中的顽劣行为让他得以和诫痴相识。 戒痴是德荣寺里最大智若愚的小和尚,他未行万里路却读过万卷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多与戒痴相处一日,他便对戒痴的敬佩多一分。 随着他年岁渐长,父皇决定为他选妃,他同戒痴分享了这一喜讯,戒痴也为他高兴,他问戒痴何时娶妻,戒痴告诉他,和尚一生伴佛不会娶妻。他为戒痴感到不值,戒痴却只淡淡一笑。 ------------ 第三十九章:情之一字 南疆来的阿布都傅摇是位美丽多情的女子。她不像金陵闺秀有那么些规矩,她喜欢扬鞭策马,不喜老老实实乘坐缓慢马车;她喜欢豪爽大笑,不喜笑不露齿;她没有长袖善舞,却武艺非凡……她的一举一动,对他而言都是绝对美好和鲜活的存在。 不可置否,他被摇光公主深深吸引。但摇光公主却没有从一而终的喜欢他,她真正爱慕的人是戒痴。 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摇光公主的眼神总是围着戒痴打转,戒痴不在时她会对着德荣寺的方向发呆,有时一坐就是一整日。她不再活泼大方,她开始变得规矩,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不再鲜活…… 戒痴很聪明,他发现了摇光公主的爱慕之情,所以诫痴不再出现在麟王府,他开始躲着他和摇光公主……摇光公主很伤心,她爱疯了诫痴,不惜戳破真相只求他能带她去见戒痴一面。看着摇光公主伤心欲绝的容颜,他心疼极了。 辗转反侧一整晚后,他决定帮助摇光公主,因为他爱摇光,他见不得她哭泣。 他欺骗了戒痴,他在戒痴的茶水里下了春风醉。 戒痴醒来后大怒,他将自己关进了德荣寺的石室里。 摇光……也被他送了进去…… 世上耳目千千万万,麟王府里原来早就有了眼线,这些眼线来自各处,有他父皇的,也有他兄长的…… 摇光红杏出墙的事情被父皇知晓了,父皇大怒,下旨要将摇光五马分尸,他祈求父皇不要如此,父皇无动于衷。 他不敢去德荣寺找戒痴,他害怕自己护不住摇光,害怕连累诫痴。他想着等摇光死后,便也一起随她去了。 就在摇光被处决的前一日大皇兄找到了他,大皇兄说可以帮助他将摇光救出来,条件是让他离开金陵,永远都不能回来。大皇兄的话无疑是他黑暗中的一道曙光,他应下了,哪怕永生不得涉足金陵…… 他带着伤痕累累的摇光连夜离开了金陵。 但他万万没料到,大皇兄竟然骗了他!大皇兄带人追上了他和摇光。原来大皇兄自始至终就没想过放他走,大皇兄真正的目的是要了结他的性命,只因为他偷看了父皇的传位遗诏。 当他以为自己和摇光要命绝于此时,戒痴出现了……同第一次遇见一般,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了。 戒痴虽习得绝世武功,可是为了保护他和摇光到底还是寡不敌众。戒痴死后,他本欲带着摇光回金陵找父皇,可是大皇兄派出的追兵实在太多了,无奈他只得等待机会。 没过多久,摇光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是戒痴唯一的子嗣,他必须要保证孩子的安全。大夫把脉后告诉他,摇光的胎位不稳需要静养,不能四处奔波。无无可奈何,他回金陵的事只得一再搁浅。 十月怀胎,摇光产下一男孩,取名平安。 摇光一直为戒痴的死和他的现状自责,长此一来,心力交瘁,孕育平安已是极限,平安出生后的第二天摇光就去了。死前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道歉,乞求他原谅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妻子…… 摇光下葬三日后,宫中传出父皇去世的消息,而他远在千里外,甚至没有机会见到父皇最后一面。 戒痴死了,摇光也死了,就连宠他爱他的父皇也去了。心如死灰的他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平安来到了德荣寺。 削去三千烦恼丝,从此皈依佛门。 这么多年过去,慈恩原以为,世间早就不会有人还记得他这个曾经的麟王,没想到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想。 直到方才,他都认为,一个少女绝不足以有大的能耐,她所持的毫无顾忌无非是背后暗藏大的靠山。 直到与她说了几句话,看到她稚嫩表象下毫不做作的老练后,他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慈恩再一次打量着眼前的丫头,个头小小一只,面容还未脱下稚气,沙哑嗓音中带些少女独特的甜腻,语气却像极了饱经风雨的沉稳老者,从踏入慈恩阁与他对弈开始,面上丝毫没流露出一个少女该有的模样,从始至终都一副淡然模样。这对慈恩而言,活了数十载他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独特的人。 莫不是她其实是个返老还童的绝世高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慈恩险些戳瞎自己的双眼。 “小小丫头知道的倒是挺多,你当真不怕贫僧杀了你?”慈恩似笑非笑,语气不明道。 容卿淡淡一笑,抬手从一旁拿过一个干净的茶盏,往里面添了些茶水,起身向前弯腰一礼后将茶水递给慈恩道:“容卿无意惹恼主持大师,只因情非得已,还望主持大师不要怪罪容卿。” 称呼不再是麟王殿下,容卿用行动告诉慈恩,她不会将他的秘密公之于众。 “哼,好一个情非得已,好坏坏话由你一人说尽。”慈恩并未接过容卿递来的茶水,冷哼一声,语气中讽刺意味毫不掩饰:“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罢了,难道还想登天不成!” 容卿见慈恩不接也不勉强,转身将茶盏放到一旁,似没有听到他的讽刺一般,缓缓道:“容卿所为实乃事出有因,对此容卿并不想做太多的解释。据容卿所知,平安虽有与生俱来的神力,身体却并不健康。”容卿言至此处顿了顿,转身将目光投向慈恩。 慈恩面无表情,浑浊却分外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容卿,半响才开口道:“说下去。” 容卿莞尔一笑而后收敛笑意,郑重道:“平安力大无穷的本事和他羸弱的身体其实有一个相同的缘由——他的体内有蛊毒。” 慈恩皱眉重复:“蛊毒?” “没错,就是蛊毒。” “胡说八道,蛊毒之说向来只有南疆等地才存有,你……”慈恩正欲再说,却突然戛然而止。 容卿神色平静:“主持大师也想到了吧,既然摇光公主能从南疆远嫁金陵,为何蛊毒就不能从南疆流往金陵呢?” 慈恩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愿相信:“平安同贫僧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除了偶有不适外并无其他不妥,今日仅凭三言两语便想让贫僧信了你的荒谬言论,你觉得可能吗?” “荒谬言论?”容卿玩味的咀嚼着这几个字,忽而咧嘴一笑:“原来在主持大师眼中,隔三差五的吐血,其实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若是如此,那容卿无话可说,今日唠叨了,容卿这便告辞。”说罢,容卿弯腰一礼后便转身朝慈恩阁外走去。 “站住!” ------------ 第四十章:点到为止 慈恩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 正如容卿所言,平安确实三五不时便会咳血,慈恩找来无数江湖名医为他医治,仍无法根治他的咳血之症。而且随着平安年岁的增长,这些年病症发作也日渐频繁起来,他固然心急如焚,可无计可施也是事实。如果不是那人当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帮平安稳住了病情,恐怕平安早就挺到现在了。 但那人为何没告诉他平安是中了蛊毒?!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吗? 慈恩暗暗握紧拳头,平安是戒痴和摇光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也是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牵挂,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保全他。 慈恩看着容卿的背影,问她:“你真的能救平安吗?” 容卿缓缓转身朝慈恩看去,见慈恩不再掩饰对平安的担心,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慈恩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疼爱平安,不过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能褪去防备,毫不在乎自己隐藏多年的身份曝光。有软肋才会被拿捏,前世燕墨珩不就是拿捏住了平安这个命脉,才使得慈恩任他摆布么。前世慈恩尚且爱护平安至此,今生又怎会有差别呢。 容卿不禁在心中感叹,原来燕国皇室还有能看的人呀。 和聪明人打交道,弯弯绕绕的小伎俩毫无意义。 “若我救不了他,这个世上再无人能救他。”容卿嘴角微微勾起,一字一句十分笃定。说完不待慈恩言语便又道:“他如今的身体,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实则内里早已亏空。若是不及早为他解去蛊毒,不出五年必死无疑。容卿不是圣人,不会大老远的来这深山野寺中救一个将死之人,容卿会来,看中的是他伴蛊而生的气力。明日一早容卿便会启程回金陵,主持大师若还想让平安多看几载春秋,就让我带走他。容卿保证,两年后还你一个体魄健康的平安。” 说完这些话,容卿冲慈恩弯腰行了一礼,再不理其他,转身离开了。 在她身后,慈恩目光复杂。 聪明人点到为此,慈恩若能找人治好平安,早便治好了。就是因为束手无策,所以他没得选择。 无论慈恩的抉择是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容卿。她在做完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后,就不会去妄想她需要的结局。平安无疑是她时下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何况此刻比起她来,更加糟心另有其人才是。 对慈恩来说容卿绝对是“心怀不轨”之人。就像容卿自己说的,她之所以会救平安是因为有所图,可是那又如何呢?他该死的做不到拒绝! 慈恩知道,他可以看着别人死,甚至可以自己去死,却绝对不能让平安死! 血染江山的乱世中,哪里会存在所谓的大仁大义,不过是没触碰到自己的底线罢了。慈恩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俗人了。 佛,又能如何呢? 慈恩垂首看着地上散落着的黑白相间的棋子,半响释然一笑,也罢,想到容卿一个孩子却滴水不漏的模样,心中愤愤,明是心中有煞之人,却言词诡辩,棋局如人生,棋路参透人性,古人诚不欺我呀! 不去管慈恩的纠结心情,容卿此刻已十足悠闲的带着锦瑟几人出寺观赏美景去了。 世间风景最是美好之处,往往最是少有人涉足。德荣寺常年少有人往来,没被人践踏的主峰四周,风景美不胜收。 前世容卿鲜少出门更不喜游园踏青,一世到头,愣是不曾见过美轮美奂的震撼风景。唯一侥幸得见的大漠孤烟中一视千里的壮阔景象,还是在她前去狄国为质的路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再无前世凄惨情形,来到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自该好好欣赏一番。 “哇,小姐,这里的景色可真美呀。你瞧,树叶掉落一地,脚踩在上面‘咯吱’作响。”没了昨日赶路的急切心情,皎月喜爱极了。一个劲的蹦蹦跳跳,东张西望之时,那张嘴也没停歇过。 容卿迎风站立,深深吐纳了一番。山中美景,令人心旷神怡。哪像上辈子呆在那囚牢似的燕宫中,阴暗萎靡下满是冷清空落。世人都说宫中处处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到底过分天真了,人心尚且不古哪存有美景之所。 锦瑟满是期待看向容卿道:“方才小师傅告诉锦瑟说,这后山有一处解暑的清泉,小姐,不如我们去看看如何?”随着锦瑟话落,皎月与小桃二人皆也露出向往神情。 容卿心下好笑,难得有此好机会自然不会扫却她们的兴致:“也好,就去看看吧。” 锦瑟几人听到此话不约而同欢呼出声,急吼吼的就朝后山走去。 德荣寺的后山茂林修竹,一条玉白石子铺成的小径,修得格外平坦。沿小径进入林中便可感受到一股凉意袭来,让人舒爽之至。 烈日当头,别的地方那些鸟群早不知藏匿何处,只剩几只耐热的知了对着日头摇喊助威。后山这地却不一般——林中鸟雀成群,皆鼓舞起它们的舌簧,各样鸣叫声混杂一片。 容卿几人慢慢走着,一边感受着夏日难得的凉意,一边朝林子的最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便见前面出现了一清潭,泉水一道从高处流入潭中,一道又从潭中溢往低处。越是靠近清潭,越发觉凉爽十足。怪不得那些个虫鸟活泼热闹,这股凉飕飕的清泉就是原因。 皎月迫不及待探手进水,“嘶”的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满足道:“这也太凉快了吧!手放进去就不想缩回来了。” 几人一路走来哪怕有树林遮阴,额头上也还是免不了渗出细汗。惧热的锦瑟脸蛋惹得红彤彤的,闻言赶紧将双手伸进清潭,一股清凉之气顺着指尖往全身蔓延,锦瑟分外享受的眯了眯眼,半是享受半是催促地说道:“小姐小姐,你快将手伸进来凉快凉快。真是太舒爽了,清清凉凉的,一瞬间驱散了满身的热意。若是能下水沐浴一番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 “神仙可不会怕热。”容卿嗔了锦瑟一眼,转头看了看树木丛生的四周,道:“你想沐浴怕是不成的,不过此地僻静又四处无人,你们若实在心痒痒,可以褪去鞋袜泡泡脚去去热。” 听到可以泡脚,锦瑟几人的脸上立刻堆上了惊喜。皎月一边褪下鞋袜,一边欢快的庆祝着:“泡脚泡脚!太好了!” 锦瑟一贯比皎月稳重踏实,此刻也忍不住动作迅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催促尚有些拘谨的小桃:“小桃,还愣着干什么?” 小桃脸上一喜,正欲往一块石头上座,突然她停下动作,怯生生的看了眼容卿,抿了抿唇出声问道:“小姐,你要一起泡吗?” 小桃为婢数年,从未近身过哪个主子,小心谨慎的性子一时难以改变。容卿十分理解她的难处,朝小桃笑了笑轻声道:“我身子弱,不敢太贪凉,你们泡一泡便好,我在附近走一走。” 容卿话音刚落,下一刻,皎月不赞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那怎么行,小姐,还是皎月陪你一起去吧。”说着就从旁边拿起鞋袜准备套上。 容卿有些头疼皎月的小心谨慎的态度,摆了摆手,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且安心泡脚吧,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太远。” 皎月还想说什么却见容卿一脸我意已决的神情,顿了顿,到底没在阻止,只道:“那好吧。” 容卿满意点了点头,缓步朝远处走去。 ------------ 第四十一章:孤男寡女 近日忙碌了杂事一大堆,此时此刻容卿只是想独自一人在这青山绿水中安静的漫步散心。 两世为人,到底已经过了欢腾打闹的年纪。 容卿抚摸脸颊,好笑着自言自语:“也不知稚嫩面孔摆出老成的表情会不会显得不伦不类。” 容卿独自走在树木葱郁的林中,习惯了皎月她们在耳边的欢声笑语,乍一下没了声音,只觉得林中显得尤为冷清。 美景使容卿沉重的胸腔豁然开朗,她漫步林中,毫无目的……毫无规章…… 正在这时,一声轻“啧”徒然从头顶传入容卿耳中。 容卿步子猛然一顿,她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树梢上,一抹红衣佳影傲立于枝头,见她瞧去,那抹耀眼的红一个闪身,转瞬间便落到了她的面前。 一拢勾勒着玄纹云袖的火红锦衣松松垮垮的罩在来人身上,大半胸膛无拘无束露在外面,精致的五官好似上天的恩赐,完美得不似凡人。感性的薄唇勾起一道似笑非笑邪恶笑容,狭长的凤眼乍一看懒意满满,实则冰冷无情,寒意透骨。 若不是知道男子是谁,容卿几乎以为眼前这绝色实是卜古山中修炼成人的花妖。 容卿欠身一礼,淡淡唤道:“赵夫子。” 此人正是赵枭。 赵枭却仿佛没有听到容卿的话一般,懒懒笑容挂在嘴角,半眯着凤眼,居高临下俯视她,眸中深意晦涩不明。 容卿从未与赵枭靠得如此相近,赵枭的个头极高,容卿又比一般女子来得娇小,此刻站在一起,才堪堪到达赵枭的胸口处。仿佛发现了这一趣事,赵枭嘴角的笑意变得越发顽劣,本该令人反感的举动,却因为他美好的面容变得诱人。 若是求知堂其她女学子在此,恐怕早已尖叫连连,羞得面红耳赤了。 然容卿到底不是心性稚嫩的年少学子,到底不是真正的花季少女,她微微仰头扫了一眼恶劣的眼前人,见对方并不打算言语,不禁撇了撇嘴:“赵夫子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容卿撇嘴的小孩行径逗趣了赵枭,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容卿的一缕青丝,肆无忌惮的把玩着。 “容学子能出现,夫子我为何不能出现?” 赵枭搓弄着手中触感良好的发丝,见容卿无半分懊恼,心中很是不圆满。忽而想到什么,赵枭邪魅凤眼微眯,竟开始有意无意拉扯容卿的青丝。直到见容卿皱眉,不禁笑得更加肆意。 头皮传来一阵阵肖似虫蚁爬过的瘙痒,使得容卿难耐极了,她道:“夫子作何?!” 说罢抬手欲从赵枭手中夺回自己的青丝,赵枭又哪会让他如愿,一把抓住容卿伸出的素手高高举起,迫使她抬头朝他看来,似笑非笑:“怎的脾气这般大。” 容卿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赵枭。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张狂邪魅的笑容,知道他生得极美,却不知美得这样震撼,邪肆的丹凤眼似要将人的三魂七魄都牵引了去。 这样的人,太危险。 容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奋力抽回自己的手,不顾青丝还在赵枭手中,莞自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预想的疼痛并未袭来,容卿决绝后退的同时赵枭已放开她的青丝,诧异一闪而过,容卿语气淡淡毫无情绪道:“夫子,请自重。” 赵枭双手抱胸,懒洋洋的靠在一旁的树上,像极了惹人头疼的纨绔子弟,言词顽劣,语气却正经得不像话:“在这深山野地还能遇见熟人,夫子我太高兴了,以至于才忘乎所以,容学子莫要生龌龊心思呀。” 何谓倒打一耙,赵枭已深刻的演练了一番。 容卿微垂眼帘,不去瞧他,语气淡淡道:“赵夫子高风亮节,容卿佩服。此处风景甚美,赵夫子慢慢欣赏,容卿便不打扰了。”话落就要离开。 并不是容卿有多么的胆小,只是她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重生而来,与赵枭相识,对容卿而言绝对是个意外中的意外。赵枭为人深不可测,行事作风让人摸不着门路。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容卿不可招惹的存在。哪怕如今的她比赵枭多活了一世,不到万不得已,她也绝不会走险去惹恼这个危险人物。 “站住。”懒懒嗓音磁性十足,一如他的人一般,邪气魅惑。 “集考近在眼前,容学子不在家安心休养,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作甚?”赵枭扫了一眼停下步伐的容卿,便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袖。 几缕青丝甚是调皮的盘旋在肩头,墨黑青丝与红袍相互呼应,彰显出无法言喻却绝对极致的魅惑。 便是这般懒洋洋的姿态,这般随意的作为,也勾显出无尽优雅与神秘。 容卿闻之转头看向他,眼睛眨巴眨巴,忽而偏头一笑:“赵夫子不知道么?” 看着容卿脸上寡淡神色褪去,换做一副小女儿家的娇俏,赵枭勾起一抹玩味的邪笑,薄唇微启:“知道什么?” 容卿万分无奈的摊开手心,耸了耸肩,一副极为诚恳的模样道:“知道容卿是特意来此抱佛脚的呀。” 听完容卿的言语,一瞬间的惊愕后,赵枭几乎想要失笑,小小丫头,狡猾如狐,特意来抱佛脚的。 呵~这种话竟也能说得出口。 面前的少女个头小小一只,只达他的心口处。虽未到全盛时期,容貌却已显倾城绝色,和金陵普遍的长相不同,她的五官更显深邃韵味,分明是还未及笄的年纪,却总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此刻不似当日在宏宇书院见到的精致装扮,三千青丝只用一只白玉簪挽起,玉簪上雕刻的桃花,一如她的容颜般美好,美好到让他途径此地时,还以为看到了落入凡间的仙子。 少女桃花眸中的调皮尚未完全散去,素手乖巧的交叠在胸前,规模规矩的站在那儿。俨然一副闺阁小女子的模样。 当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娇俏少女吗?赵枭邪气的凤眼微闪,笑容颇有些冷意。 德荣寺隐于深山,别说豆蔻女子,就是常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这丫头显然不似那些个求神拜佛的人,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来了,无非一种可能—— 有所图才会有所为,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过是他一只手就能拎起的小小丫头,能图些什么呢? 呵~ 当真有趣得紧呀。 ------------ 第四十二章:平安和尚 赵枭神情似笑非笑,说出的话也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讽刺:“容学子如此勤奋,区区集考,自当不在话下。” 将容卿临时抱佛脚的戏言,夸作勤奋,怕也只有赵枭会如此。 容卿眉眼弯弯,俨然一副没将赵枭的讽刺话语听进耳的模样,弯腰一礼:“承夫子吉言。” 油滑模样看得赵枭直皱眉,他上下打量了容卿片刻,忽而又嗤笑出声,语气淡淡嘲讽且带有一丝不屑道:“怎的今日这般没脾性了。”言下之意,怎的不见那日在宏宇书院的巧舌如簧了。 容卿无视赵枭言语,默默垂首不言。 恰同赵枭所想,容卿也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今日与赵枭相遇,绝非偶然,赵枭应当是来做什么事的,机缘巧合下才和她撞在了一起。赵枭的筹谋,容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愿今生如前世,与赵枭井水不犯河水,两者毫无瓜葛。 然事实当如何,谁又知道呢? 赵枭见容卿不言语也不尴尬,优雅的伸手从一旁的矮竹上扯下一片竹叶,瞧着手中的竹叶,他却嫌恶的皱了皱眉,扬手就将刚刚摘下的竹叶扔掉了,尔后悠悠然从云袖中掏出一条白色手绢,不急不缓的擦拭着触碰过竹叶的手,手上动作未停,嘴上又激道:“难道被我说中了,你当是个没脾性的?” 在没有说讨人嫌的话的前提下,美人做什么都是一副美景,瞧着赏心悦目。看了一眼莞自得意的赵枭,容卿狠狠皱了皱眉,暗暗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夫子觉得是,那便是了。” 赵枭行事一惯猖狂,独爱不按常理。同这类人打交道,容卿谨记,少听不想听的,少说不愿说的。何况此地独她一人,此人又太过难测,和他对上,她着实没有胜出的把握,故而还是先行离开为好。 不待容卿开口告辞,赵枭仿佛知道她的意图,一个闪身,便来到了容卿跟前,他低低嗤笑一声,忽然单手挑起她的下巴,顺势俯身与她脸对着脸,薄唇微启,暧昧字眼毫无顾忌:“容学子,相逢即是有缘,你我既能在这荒山野岭处偶遇,你说,我若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太可惜了。恩~” 赵枭离得太近,近到容卿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梅花香。近到每言语一句,容卿都能清楚感觉到他呼出的气。 即便外表再暧昧不明,神情再玩世不恭。容卿却笃定,眼前人绝不会是所谓的登徒浪子。 四目相对,仿佛过去了一万年,又不过是一瞬间。容卿率先移开目光,便是知道赵枭不是登徒子,她仍不能忍受一个陌生男子离自己如此之近。 不愿再与赵枭纠缠下去,容卿退后一步站定,抬头看着他道:“容卿相信赵夫子并不是生冷不忌之人,天色已晚,容卿告辞了。” 言罢当真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朝锦瑟几人所在方向走去。 “生冷不忌之人,小小丫头,懂得倒是不少。”注视容卿毅然离开的身影,赵枭摩擦着尚留余香的指尖,勾唇笑得肆意。 容卿的身影刚刚消失,寒水便从树梢掠下,落在赵枭身后,半跪在地低声唤道:“爷。” 随着寒水的出现,赵枭方才的纨绔公子模样不见,凤眼幽深,眸光寒如冰,冷如雪,阴森可怖,像极了蛰伏在暗处的王。 “人呢?”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喜乐。 “回爷,已经被玄参带人截住了。”寒水回道。 赵枭盯着容卿离去的方向瞧了半响,尔后邪邪一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吧。” “是。” *** 夏日的夜晚总是短暂急促的。 伴随清晨凉爽的微风,东边的天渐渐泛起一道红霞,不一会儿太阳便要露头了。 天色浅亮,容卿一行人站在德荣寺前,等待的同时也感受着晨间的清凉。 皎月看着仍旧毫无动静的寺门,嘟嘴不满道:“怎么还没来呀,再等下去日头又该高升了。” 原来容卿昨夜就将平安合上会同行的事告诉了皎月几个丫头,几个丫头虽不解,不过这些日子见惯了自家小姐的行事决断,倒也没有多问什么。 皎月话音刚落,寺门处便出现了两道身影。锦瑟忙道:“来了,来了。” 容卿随众人一道看去,寺门处果然出现了两道身影,其中一人便是昨日见过的慈恩主持,至于另一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便是平安。 这平安,前生也是个可悲之人,当初燕墨珩不知从哪里寻得燕升藏匿在德荣寺的消息,顺藤摸瓜知道了平安的存在。燕墨珩需要燕升作为诱饵去吸引其他王爷的注意,意欲利用燕升曾经和襄远王燕启的兄弟感情得到对方的支持…… 所以燕墨珩欺骗燕升他能救治平安,然平安当时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找到解蛊毒的办法也是徒劳,于是他让谢钰喂了吊命的药给平安,做出平安正在痊愈的假象,燕升为此对他感激涕零。 待到大局初定后,燕墨珩才将真相告知燕升,恰时平安油尽灯枯,燕升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平安死在蛊毒反噬下。 前世容卿并未插手慈恩的事,得见几次平安,也不过是在远处罢了。谁能想到现在这个面目俊朗的小和尚,几年后便会被蛊毒折磨得不成人形呢。 好在,今生有她,前世悲凉的结局定不会重现。 瞧着慈恩眼底明显的黑青,容卿颇觉着委实有趣,想来是因为平安的即将离开,慈恩实在不舍,彻夜难眠所致。这般想着,容卿不禁心生调皮心思,笑问道:“主持大师,昨夜休息得可好?” 慈恩倒不在意,笑眯着眼回道:“阿弥陀佛,劳女施主挂心,一切尚可。”言罢扫了一眼立于身旁的人。 便是到了此刻,平安仍觉得有些飘飘然。莫名其妙的他就要跟着一个女施主离开德荣寺了,虽有千万个不愿意,可是师傅有言他不得不从。犹豫了一瞬,平安看向容卿道:“小僧法号平安,往后便唠叨女施主了。” 容卿浅浅一笑:“勿要客气。” *** ------------ 第四十三章:深巷救人 金陵城内时下最热闹的话题,无非是宏宇书院尽在眼前的集考。 宏宇书院之所以能享誉各国,能吸引天下求学若渴的人前仆后继,绝不单只是因为它不畏皇权和对待每个学子公平公正。 最重要的缘由之一,还是因着它有一套独有的,特别的授教方式。 宏宇书院表面看似同众多书院一般,实则内有玄机——从第一代山长建立书院以来,书院便有外院与内院之分。 宏宇书院每年招收一次学子,这些学子属于外院,资质良莠不齐,愚钝聪明者皆有。然无论聪明与否,他们都算不得宏宇的正式学子,因为只有内院的学子才特属于宏宇书院,也是宏宇书院的正式学子。 外院学子若想进入内院,则必须通过集考。集考每三年举行一次,但凡通过的人皆可成为正式学子进入内院,反之则只能离开宏宇书院,便是连外院都不可留下。 正因为有此严苛的集考,凡内院的正式学子,无论男女,任意一人都且经纶满腹。 “小姐,不若还是等你集考结束,我们再离开吧。”皎月将收拾好的行囊放在马车上,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 集考之日近在眼前,这几日下来皎月虽知自家小姐性情转变,却到底压不下心中的担忧。 “你且莫要担忧,不是还有锦瑟在吗,何况你们此行也耽误不得了,越早布置好,我才宽心。”容卿微微摇头道。 皎月心中所想,容卿又怎么会猜不到呢,看了一眼仍有些纠结的皎月,感动之余不由得又有些失笑。 从小到大,皎月和锦瑟与她向来形影不离,从前她虽自命清高,不善与人亲近,对待皎月和锦瑟却到底不似外人,亲如姐妹也不过如此。 便是因为对她的了解,皎月才会放心不下她。毕竟从前她那自持清高的模样实在碍人眼了些。 然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锦瑟捂嘴一笑道:“呵呵,皎月你就放心吧,少了你给我添乱,照顾小姐别提多轻松了。” 皎月闻言佯怒道:“好呀你个小蹄子,竟然说我只会添乱,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罢比比划划的便朝锦瑟走了去。 锦瑟一边躲一边求饶道:“哎哟,我哪敢说你添乱呀,你可饶了我这张嘴吧。” “哈哈哈。”皎月被锦瑟这一模样逗笑了。 容卿也颇有些好笑的勾了勾唇道:“虽然平安武艺高超,你却也要时时留个心眼。待到这边事情落地,我便去寻你们。” 皎月听闻慎重点头道:“小姐放心,皎月自不辱使命。” 容卿摇了摇头道:“切记,无论何时何地,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皎月正欲再说,一道怪异的称呼便响起—— “施主小姐。” 容卿寻声望去,便见一提着行囊的俊秀男子朝她走来,容卿见到来人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片刻,心道当真是人靠衣,马靠鞍。 不同在德荣寺中的打扮,今日的平安在容卿的要求下褪去僧袍,换上了一身做工精致的青衣,许是服饰作祟,使得原本就俊朗的五官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好一个俊秀儿郎!怨不得容卿都为之愣神。 容卿含笑着点了点头道:“平安,皎月和小桃的安危就托付于你了。” 历经前世,容卿不单知道平安身中蛊毒,也从燕墨珩口中得知过解蛊的方法。在平安之前,谢钰修的是妙手回春,枯骨生肉的歧黄之术,平安蛊毒发作肠穿肚烂,从里爬出数条恶心黑虫。谢钰见此饶有兴趣,便开始埋头钻研南疆的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只有在蛊毒还是蛊毒的时候尚能救治,若蛊毒在人的身体里孕育出了蛊虫,那么即便是找到解蛊的方法,中者往往也是必死无疑。前世平安体内的蛊毒就已经变成了蛊虫,所以谢钰也救不了他。 既然和慈恩做了交易,她就绝不会食言,距离前世平安体内蛊毒变成蛊虫的日子尚有一段时候,为防不测,她还是要及早着手准备才行。 平安笑了笑道:“施主小姐请放心,平安定会将她们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平安别样的称呼,容卿已经不愿再去纠正了,因为就算纠正千万次,莫名固执的他仍不会去改变。 容卿闻之微微一笑,点头道:“我让皎月为你准备的衣物你可都带上了?” 平安指了指手上的偌大的行囊道:“全都带上来。” “如此便好,你且不要忘记,出门在外切勿向旁人提及德荣寺的一切,如果有人问起,你便道自己是在小庙修行的俗家弟子。”容卿看着平安,认真嘱咐他。 怨不得容卿担忧,平安的身份牵连重大,越少人知道固然最好。 “施主小姐放心,平安深知其中利害,自不会胡乱说话。”平安笑容灿烂道,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容卿见之勾唇一笑道:“你明白便好。” 平安伴蛊而生的力大无穷的神力,使他在武学上的造诣非凡。 沐川城之行有平安,容卿着实放心不少。 目送马车出城后,容卿和锦瑟也准备打道回府,锦瑟扶着容卿正欲登上马车,一道道嘈杂的声音从旁边的深巷传来—— “打死他!” “打死你个小贱种!没爹没娘的小贱种!” “别以为进了宏宇书院就了不得了,你只是个外院学子,能不能出人头地还不一定呢。你装什么装!” “别跟他费那么多话,赶紧打一顿回家吃饭,晚了我娘又该骂我了。” 一顿恶意丛生的毒打正要开始,清丽悦耳的女声突然出现:“住手!” “凭什么让我们住手?你是谁?” “你也可以不住手,我已经让车夫去报官了。耽搁下去,你们若被抓了去……”容卿故意说一半留一半,留下大片遐想让这群人自乱阵脚。 果然,那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一听报官,骂骂咧咧化作群鱼四散。露出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 容卿走过去,出乎意料,竟然是个“熟人”。和许自危同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苦樊。 容卿试探道:“苦樊?” 苦樊动了动,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容卿的目光和他的语气一样冷冷淡淡:“多谢容小姐救命之恩。” 若赵枭是勾人魂魄的妖精,苦樊便是冰清高洁的池中白莲,即使深陷淤泥,也掩盖不了他半点光辉,反而给他添了几分倔强的气质。 容卿确信自己前世没在宏宇书院见过这个人,现在开来,即使是重来一世,很多事情也并非一成不变。 容卿笑了下:“举手之劳罢了,既然你无事那我便先离开了。” 苦樊点点头。 走了两步,容卿又停下脚步,她蹙了蹙眉,回头问道:“需要送你去医馆吗?” 苦樊眼皮一颤,终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容卿闻言没在多说快步离开了深巷。既然人家拒绝了,她自然不会死皮赖脸的强迫他去看大夫。 容卿不知道是,苦樊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驻足了很久很久,直到离开前,才咧嘴一笑,幽幽道了句:“容卿是么……” ------------ 第四十四章:簪花好看 皎月等人离开的第二日,宏宇书院的集考也就到了。 一大早,丞相府便热闹非常。 诸葛婉儿亲自下厨准备早膳,容舒培也没像往常一般去早朝,正挽着袖子为爱妻打下手,想来怕是一早就告假了。外院集考,属于内院正式学子的容渊难得不用早早去书院,此刻正闲散漫步在繁花盛开的花园里。 容卿的院子里,锦瑟正仔细的为容卿整理服饰。 桃苑没了皎月,仿佛一下子冷清了。容卿扫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锦瑟,无奈一笑。她的两个丫头,皎月性格如火,活泼开朗,说话做事率真直接,经常闹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笑事;锦瑟性格如水,温婉柔顺,做事稳妥且心细如尘。一热烈一含蓄,截然不同的两人却分外契合。皎月远行,锦瑟虽是嘴上不说,心下怕也足是想念。 打理好身上的服饰,锦瑟又为容卿梳了个精致的双环髻,因着容卿还未及笄的缘故,很多好看的发式都还梳不得。简单精巧的双环髻配着容卿绝美的小脸蛋,仿似九天上下来的小小仙童,漂亮极了。 容卿看着镜中可人的少女,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识得燕墨珩后,她为了引起燕墨珩的注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就说这日常日里的打扮上,也花足了心思。 她原本自持清高,视钱财如粪土,别的姑娘小姐最喜爱的金银首饰她却不屑一顾,她自认佩戴那些个金灿灿亮闪闪的首饰,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表象。认识燕墨珩后,她恨不得时刻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原本觉得好看的衣饰仿佛也都失去了光彩,变得无比丑陋。她恳求娘亲花大价钱请工匠为她打造独一无二的首饰,请绣娘为她缝制精妙绝伦的美衣,不是价值千万金的她还看不上……这般到了最后,常见她身着亮闪闪的华贵服饰,满脑袋都插满了金灿灿的珠钗。 那时艳俗的打扮不知遭了多少人笑话,偏偏她毫不自知。 锦瑟最后为容卿带上一对漂亮雅致的桃花造型的绒花发簪。左右看了看后,满意笑道:“小姐,好了。” 少女芳龄,并不适宜佩戴过多的头饰,一对粉粉嫩嫩、栩栩如生的绒花簪既不显得孤零零,又不会觉得累赘。 沉思中的容卿听见锦瑟的声音回过神来,镜中少女模样娇俏,白嫩的脸蛋上一双桃花眼,水雾朦胧,看上去颇为诱人。锦瑟的手艺确是极好的,简简单单的双环髻也梳得如此漂亮。 “公子的眼光就是好,这对绒花簪真是漂亮。”锦瑟再看了看容卿头上的簪花,忍不住夸赞出声。 容卿探手摸了摸头上的簪花,想象着容渊挑着簪花时严肃的模样,不禁“噗嗤”笑出了声道:“阿兄挑的,自然是最漂亮的。” “什么最漂亮?”随着一道爽朗男声,容渊踏入桃苑。 容卿回过头,只见容渊自门外走进来,他身着天蓝色袍服,墨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套住,发冠两边垂着同袍服一般颜色的丝质冠带,姿态娴雅。眉如墨画,温文尔雅,嘴角挂着和煦的微笑,用宠溺入骨的眼神看着她。 “阿兄~”容卿,忙起身迎了上去,十足一个恋兄的幼妹。 锦瑟捂嘴笑道:“呵呵,真是巧了,奴婢刚与小姐说起公子,公子这就来了。” 容渊点了点容卿的额头,笑问道:“哦,说我什么了?” “说阿兄送的簪花真真好看。”容卿笑得眉眼弯弯,迎着日光认真的看着容渊。 容卿自知前世做了太多的混账事,今生她再不愿重蹈覆辙,再不会伤害疼她爱她的阿兄。每每想到前世为了燕墨珩,冷淡疏远了她可亲的阿兄,容卿便觉得心如刀割。平心而论,无论前世今生,容渊这个阿兄为她做了太多太多。 容渊闻言走近仔细瞧了瞧容卿,才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没错,确实很好看,这绒花簪确实被妹妹衬得好看极了。” 简简单单一句讨好话,却惹得容卿眼眶酸涩不已。这便是他的好阿兄,无论何时何地,总会满心满意的宠她,爱她。 一如前世,无知的她一头热的认定了燕墨珩,千方百计的想嫁给他。阿兄虽不愿见自己疼爱的妹妹陷入皇室纷争,可是面对倔强的她到底无可奈何。 待她如愿嫁给燕墨珩后,夺位之争愈演愈烈,阿兄思来想去仍是放心不下她,与爹爹商议了一夜后,毅然决然站在了燕墨珩阵营。她却知阿兄本最不看好的便是燕墨珩,可是为了她这个妹妹,却选择了他。 燕墨珩终登上高位,时局动荡未平,为了让她稳居后宫,不遭君王冷落,为了给她一个强大的母族,再一次,阿兄自愿领兵赶往边关扫匈奴之乱。 天穹关一战,阿兄被燕墨珩设计陷害。通敌叛国之罪,抹去了他所有努力。 那个万物复苏的春日,阳光洒在阴暗的楚宫上,她正在御花园品茶赏花,为自己得到的一切沾沾自喜。 阿兄通敌叛国被乱箭射死的消息在那时传回。 遥记那日她穿着一件大红正装,像极了被鲜血染红的模样。 就在眼眶中的泪水快包不住的时候,容卿猛地收回思绪,桃花眸子含笑弯弯:“绒花簪是好看,阿兄在瞧瞧,那我这服饰好看吗?”言罢竟是在容渊跟前转了一圈。 一身桃粉衣裳,搭配浅粉色绣花曳地裙子,小巧的绣鞋上也是粉色的桃花瓣,从头到脚都是粉粉嫩嫩,这般模样到了容卿身上,却一点不显庸俗,反倒美丽大方。 容渊一愣,而后笑得更是肆意,抬手摸了摸容卿的小脑袋,语气十足宠溺道:“自然也好看,好看极了。” 锦瑟见自家小姐的小女儿家行径,也是笑得不能自已。 容卿见此眸中无尽温柔,此生此世,没有什么能比见到自己在意的人开心,更让容卿高兴的事了。 ------------ 第四十五章:等候集考 容舒培夫妻二人刚从厨房出来,便和正要出门的容卿和容渊碰上。 回想这些日子容卿突如其来的懂事,诸葛婉儿只觉得睡着都能笑醒来,倒不是说以前的容卿如何不好,只是怀揣一个身为人母的心思,希望自己的子女乖巧上进罢了;而且她未来的路注定不好走,性子太过清高容易吃亏。 “娘亲,爹爹。”容卿快步上前。 “孩儿见过爹娘。”容渊跟在其后。 “见过老爷,夫人。”皎月福了福身请安。 诸葛婉儿浅笑着握住容卿伸来的素手,细细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头,柔声道:“娘亲与你爹爹特意为你做了你爱吃的素糕,一会儿让怀故带上。” “谢谢娘亲和爹爹。”容卿笑眯眯道。 乖巧可人的模样甜透了容舒培的心,忍不住摸了摸容卿的小脑袋,满满宠溺道:“窈窈喜欢就好。” 容卿这些日子的改变确实惊讶到了容舒培,容舒培爱女如痴,每每见到爱女可谓是热情如火,偏生以前的容卿是个冷漠性情,最是不喜被当做小孩童逗趣,遂极为不喜容渊和容舒培的过分宠溺,且作为一个小女童,容卿实在笑得太少,平日里见谁都冷着一张俏脸,为此容舒培没少想着法子去逗笑她。 如今可算好了,容卿自个儿爱笑爱撒娇了,着实让容舒培好是一阵偷乐,只是此刻集考为大,容不得耽误。 容舒培将手中食盒递给容渊道:“不能耽误太久了,你与窈窈赶快出发吧。” 时辰其实尚早,只是未防沿途出现意外,还是早早赶到书院为好。 容渊点头接过道:“好。” “娘亲,爹爹,我们先出发了。”容卿浅笑着道。 出了丞相府,执棋正驾着马车等在门口,片刻后,马儿缓缓驶离丞相府大门,马蹄飞溅,远远还能听见,马儿打了个响啼,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集考设在书院的明伦堂,明伦堂宽广明亮不说,又恰居外院与内院之间,故自书院的第一代山长起,明伦堂便用作了内外院学子的论才之地,后来索性又在明伦堂的后面修建了骑射场,是以但凡书院举行才斗或是武斗,都会选在这明伦堂。 明伦堂作为斗才论武之地,自有一番怡然美景。宏宇书院依山傍水,得天独厚的盛产美景之地。如今的山长又酷爱赏花赏景,故而特意在明伦堂的四周栽种了好些名贵花种,虽说夏日热烈,却抵不住有专门的花匠照顾这些个花儿,到底还是争相开放了。 花香扑鼻,好似身处花海仙境。故而在此处集考,许多学子的家人亲眷也会一同前来。 容卿的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书院时辰还尚早,集考还未举行,倒是三三两两的学子已经聚在一起聊天嬉戏了,想来定是对集考有着十足的把握。 宏宇书院的集考,考核四艺和骑射,四艺由山长出题,甲乙丙丁,学子需得乙末之上才能算通过。外院的骑射属于旁带,特别是较女学子而言,没有特别严苛的要求,只要你能上下马,能拉开弓箭,就算勉强通过。男子普遍擅长骑射,倒也不值一提。是以考核的重心还是在琴棋书画四艺上。 考核结束后,若有不服考核结果的学子,可以站出来挑战,便是随意上前挑出任意一个考核通过的人做对决,但凡你能赢过你挑的那一人,你就能顶替他的名额进入内院。 不过既能过得了山长的校检,想来此种情景应是少有发生的。 今日的集考一如往年,除了看客们设立了男子席和女子席,学子间是没有男子和女子的分别,无论是四艺还是骑射皆一堂集考。 虽是这般,此刻集考还未开始,多数学子已各自去男子席或女子席找家人亲眷了,男子席那边的年轻公子们正与他们的父亲同他人相互寒暄,世家贵族之间的相互拉扯,无非是为了朝中能共谋,行商好共事罢了。 宏宇书院学子身后的家族良莠不齐,倒不全是这般景象,譬如比之高门大户略显寒酸的平常人家,此刻只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莫说寒暄了,便是话语都是极少的。 相比男子席的正式,女子席这边倒是显得轻松无比,夫人们在府中掌家之余,闲来无事时便会举办个茶会,邀请相熟的其她夫人唠唠家常。 小姐们自个儿也有玩得好的闺中密友,正值少女怀春年纪,便是聚在一起闲谈,偶尔也会偷偷抬眼瞧一瞧男子席上令自己心仪的公子哥。若不巧与那公子哥的眼神对上,霎时羞了个满脸通红。 在男子席还能勉强见到几个平常人家的家眷,女子席上却是一个都没有,想来定是女子爱美,不愿坐在一群亮眼的贵妇人中罢。 容渊深知自家妹妹冷清性子,见明伦堂已是人满为患,伸手将容卿掉下的一缕碎发挑于耳后,道:“离集考开始尚有些时辰,随阿兄找个清净处休息会儿可好?” 容卿微微一笑,两世为人,而今敏锐通透如她,怎会不知道阿兄心中所想,只是虽不在似从前孤傲清高,她却仍不喜爱太过热闹,若能去个清净处自然最好不过,乖巧点头道:“听阿兄的。” 明伦堂的热闹,并未蔓延到别处,不过几步的功夫,堪堪行到荷花亭处,来往的人已明显少了许多。 容渊四处张望了一番,指了指无人的荷花亭道:“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容卿点了点头。 夏日正值荷花盛开,池中葱绿荷叶,托出朵朵盛开芙蓉,别的花儿都需得细心照料方才艳丽开放,荷花却别有不同,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仍照开不误,如同少女粉嫩的脸颊,紧紧依偎着碧绿滚圆的荷叶, 明是圣洁不可亵渎的美好姿态,却到底不是容卿的所爱,只淡淡看了池中亭亭玉立的花儿几眼,便毫不迟疑将目光收回。 容卿不爱,却自有人爱。 ------------ 第四十六章:前世孽障 锦瑟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转身看向池中开得正好的荷花道:“这儿的荷花开得可真美呀,要是做成荷花糕定是美味。”得了,原来不是爱花,而是垂涎荷花做出的美味。 锦瑟一番话听得容渊兄妹皆露出好笑神色,容卿见盯着荷花双眼放光的锦瑟,好一番无奈。 集考约莫着还要等上小半个时辰,容渊忧心容卿待会儿会觉腹中饥饿,起身将石桌上的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精致可口的素糕,道:“窈窈先吃点素糕吧,等会儿集考用时颇久,免不得会饿。” 容卿看着被容渊一碟一碟从食盒中端出的素糕。 七巧点心,吉祥果,松子穰,茯苓糕....色香俱全,光是看上去便令人食指大动,味香扑鼻,无一例外全是容卿爱吃的。 诸葛婉儿和容舒培一个早上的心血,便是这几道光闻着就想流口水的精致素糕。 许是担忧食糕点时会掉落残渣,从而将衣服弄脏——不与糕点铺卖的相同,诸葛婉儿特意将每个糕点做得小巧玲珑,一口一个绰绰有余,既方便食用又不会弄脏衣物。连吃糕点会将衣物弄脏的可能都想到了,不得不说,诸葛婉儿当真心细如尘。 看着秀色可餐的糕点,容卿恍惚记起前世集考时,娘亲也曾用心为她做了这素糕,奈何她孤高傲冷,觉得在大庭广众下吃这素糕有失身份,不顾阿兄的阻拦,硬将糕点丢掉了,娘亲的一番心意就那般被她摈弃掉。 再回想当时自己的可恨之举,面对这一桌的美食,容卿只觉脸颊发热,无地自容。 此刻糕点在阳光下显得越发晶莹透亮,小小模样,可爱又惹怜,容卿探手拿起一个七巧点心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比她前世今生吃过的所有糕点都要好吃。 “阿兄,锦瑟,你们也吃呀,娘亲做得糕点真是太好吃了。”容卿装着糕点的小碟子朝容渊推了推,半眯着眼十分满足。 前世贵为一国皇后的容卿,何种美味的糕点不曾吃过,不过一盘可爱精巧的糕点,哪能比得上燕宫御厨所做。与其说容卿食的是味美糕点,倒不如说她此刻品尝到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容渊见容卿吃得满足,惹得他也嘴馋了,当下就从容卿推过来的小碟自里,捻起一块松子穰放进嘴里。 锦瑟作为丫环自然没有容渊那边从容,踌躇间嘴里已被容卿塞进了一块茯苓糕。如此这般,倒也放开手细细品尝了起来,边吃也还不忘称赞道:“夫人的手艺可真好,这点心可真好吃。” 容卿微微一笑,正欲说话,一道男声却抢先响起:“好你个容怀故,我说怎的找不着你,原是是躲在这儿偷吃呢。” 高挑秀雅身姿,身着墨绿项银细花纹底锦服,云袖和衣摆处绣着的大片的芙蓉纹,与他头上的同是芙蓉纹路的银制发冠交相辉映。一枚玉佩挂于腰间,显得越发器宇轩昂。手持象牙折扇,巧笑吟吟自有一番风流。 容卿咽下口中素糕,转头看向来人。 修王燕愈修,燕皇燕飞云第三子,四妃之一容妃的长子。 燕愈修才貌双全,是阴暗的燕国皇族中仅存不多的正人君子,他性情温和且洒脱,虽生长在楚宫那个大染缸中,却难得一直保持良善本心。 只是在前世,这本心却让他早早的丢了性命。 燕宫中,除却高高在上的皇后和四妃之首的德妃,容妃无疑是最受宠的。就像她的封号,容妃拥有沉鱼落雁之姿。而且她不光生得貌美,还长袖善舞。 燕飞云痴爱有才女子,比起皇后的贤良淑德,书香世家的容妃显然更得他喜爱。燕愈修作为君王盛宠的容妃长子,皇位之争怎样都比燕墨珩的机会来得大。只可惜燕愈修志不在高位,一心向往游山玩水的逍遥生活,故从不曾参与到夺位的争斗中去。 然而燕愈修的心之向往却并不得其他王爷的信任。 容渊与燕愈修自幼相识,二人性格相似,喜好契合,不意外成了知己好友。可即便如此,前世容卿与燕愈修仍无半分私交,究其缘由自然是因为容卿那清高的性情,很难让人友好相处。 后来容卿爱慕燕墨珩,又知燕墨珩一心想登上那高位,既生夺位之心,那么对于燕墨珩而言,所有的兄弟都是他力争皇位的对手,燕愈修自然也在其中,容卿便是怎么瞧都觉燕愈修碍眼至极。 容渊为了容卿参与到夺位争斗中,燕愈修虽不以为然,其母容妃却勃然大怒,燕愈修虽无心皇位,可还有一个燕樊业雄心勃勃。 容渊投诚燕墨珩于容妃而言,便是将业王一党逼上了绝路,为此容妃没少当着燕愈修的面大骂容渊狼心狗肺。燕樊业深知容渊与燕愈修交好,本以为容渊会看在燕愈修的面上支持他,谁知容渊却投诚了燕墨珩,燕樊业怨怼燕愈修无能,每每见面必定冷嘲热讽。 燕愈修知晓容渊此举是为了容卿,自然不希望好友为难。可是容妃和燕樊业逼迫太紧,几番下来他已夜不能寐,心力交瘁,年起轻轻便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容卿神情愧疚的盯着缓步走来的男子,明是个性情温和,温文尔雅的闲散王爷;明是个意欲畅游天下的淡雅男儿……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的缘故,落得个殒命的结局。 如今时光倒转,燕墨珩还未出现,燕愈修仍是健康儿郎,那么,今生便让她弥补前世欠下的孽障罢! 燕愈修,此生在世,我容卿自当竭尽全力保你一世无忧。 迎上容卿意味不明的目光,燕愈修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诧异之余再想认真看去,便见少女已垂眸拿起桌上的素糕吃着。 燕愈修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怎会从一个少女眼中看到俯览苍生的磅礴气势呢?还有那绝不可能的愧疚神情,要知道容卿小小年纪却清高自傲的威名可不是白白得来的。 只是...... 荷花亭内,容卿与容渊相对而坐,燕愈修只能看到容卿侧面,越是细看,燕愈修越是不解,为何明明同往昔一样静静坐着,偏生在他眼中却觉脊背端正,傲骨如松,不是淡漠无情的傲,反倒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一朵众所周知的高岭之花,突然变得不那么冷若冰霜难以亲近了。 此为何故? 心中有计较,燕愈修面上却未显分毫,坦然自若的朝亭中走去。 ------------ 第四十七章:亭中对话 随着燕愈修走进荷花亭,容卿和容渊也站起身来,一礼道:“见过修王殿下。” 燕愈修“啪”的收起折扇,轻轻拍了拍容渊的肩,颇为不满道:“哪有这么些门道,这儿又没有外人。” 燕愈修喜好自由闲散,与容渊相交也是发自内心,真情实意将容渊看做知己好友,自然不喜欢容渊对自己太过客套。 “呵呵,难得休沐怎不在府中休息?”容渊微微一笑,并不接燕愈修的话转而问道。 对此燕愈修毫不在意,自顾落座一旁,无奈一笑道:“还不是樊业非要来凑这个热闹,母妃让我陪他来的。不过今年的集考当真热闹,方才在那边我还瞧见了老二和老五。” 容渊一愣,随即道:“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也来了?” 燕愈修点头道:“可不是么,喏,就在那边。”言语同时不忘抬起下巴朝容卿身后处指了指。 殊不知两人正交谈甚欢的同时,容卿正承受着内心的焦灼。 容卿闭了闭眼,藏于袖中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 是了,前世宏宇书院的今日的集考燕墨珩也曾在场,不仅是燕墨珩,燕国如今的大部分王爷公主都来了。业王燕樊业、成王燕雄,内院的福安公主燕刘玉、安寿公主燕秀和同样需要集考的福康公主燕芯。 尚在蛰伏期的表象,夺位之争分做了三阵营,皇后所出的成王燕雄,宁王燕墨珩为一派;容妃的幼子燕樊业与淑妃所出的明王燕谷阳交好,华贵人之子寿王燕勘自成一派。唯二置身事外的只剩喜好山水生活的修王燕愈修,和宫女所出无权无势无地位,此刻正远在漯河郡封地的晋王楚晋。 燕墨珩身为皇后次子,上有嫡亲阿兄燕雄,于情于理都当辅佐燕雄登高,确实,表象上燕墨珩将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于皇后他是个聪明机警,尽心辅佐阿兄的好儿子;于燕雄他是一母同胞,尽力为他谋划的好弟弟。 谁知道到最后却是成王身死,燕墨珩力争了那至高位。 最是无情帝王家,燕国皇族的这些人,不单对外人无情,对自己的至亲之人也无情。 容卿垂眸,握着拳的手指嵌入掌心。 呵呵,无情又如何?终究抵不过前世眼瞎心朦的她。 前世她集考作乱日她已经深陷燕墨珩不可自拔,但燕墨珩当日并未来这集考,倒是成王燕雄出现在书院,那时燕墨珩还没信任她,还在千方百计的为她编织情网,她也顺势将燕雄当成心上人的兄长,所以自持清高冷傲的她也同常乐等人一般,巴巴凑上去露脸行礼。 燕墨珩老谋深算,这次英雄救美的戏码被容卿冷淡的态度扼杀,以她对他品性的了解,燕墨珩一定不会甘心如此。那令她作呕的蓄意作为,说不得还会在不久后上演,届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容卿目光冷冽。为了所谓大业江山,为了坐拥天下,将她容卿玩弄于鼓掌。 呵呵,纵使君临天下坐拥山河又如何?! 人性尽灭,天地混沌,注定成不了帝王霸业,享不了枯骨峥嵘! 一瞬间,容卿周身徒然爆发出无尽杀伐果断的凌人气势。 容渊与燕愈修正津津有味的探讨着趣事,猛然察觉到从容卿身上爆发出的气势,转头看去却见垂首的容卿身子微微颤抖,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狼正暗自呜咽着。 容渊心疼得不行,忙起身绕过石桌走到容卿跟前,一边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难受了?” 容渊伸出双手捧起容卿的脸庞,见眼睑并无泪花才放下心来。 容卿装作茫然神情看着容渊道:“怎么了?” 见容卿并无异样,容渊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温柔道:“见你身子颤抖,还以为是哪儿不舒服了。”说完显然还是放心不下,探手覆上容卿的额头,确定并无发热迹象这才舒心。 容卿冲容渊甜甜一笑:“阿兄担心了,窈窈没事的。” 所谓颤抖,不过是心中仇恨种子破地参天的颤栗罢了,畅快有余怎会难受! 容渊宠妹如痴,燕愈修最是明了,只是今日却有不同,往常对兄长疼爱不屑一顾的容卿,竟破天荒的不但不耐皱眉,反倒面露灿烂笑容。 种种迹象,燕愈修越发觉得今日的容卿有了极大的转变。 几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曾注意一旁暗暗咽口水的锦瑟。 若说容渊和燕墨珩只从容卿身上感受到一瞬间的威压,那锦瑟便是从头到尾都陷入容卿散发出的冷冽中,究其原因,便是她恰巧看见了安静垂首的容卿微微抬首时那双桃花眸中流露出的神色。 锦瑟不曾上过战场,不知道身处尸横遍野是何感受,但是触及到容卿眸中饱含的嗜血寒意,让她觉得,哪怕身处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的边疆战场恐怕也不过如此! “锦瑟?”容卿偏头唤道。 陷入沉思中的锦瑟猛然回过神来,心中尚存余悸,却见面前少女面容稚嫩,满目不合幼龄的坚韧。刹那间,所有余悸烟消云散。 “容小姐可是身体不适了?本王这就差人去请大夫。”燕墨珩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容卿不得不起身和阿兄一起见礼:“成王殿下,宁王殿下。” “无须多礼。”燕墨珩抬了下手,毫不掩饰对容卿的关心:“你身子不爽利快快坐下休息。” 容卿还没说话,成王便开口道:“这就是你救下的容家丫头?” 燕墨珩点点头,一脸后怕:“幸亏当日我在场,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宁王殿下大恩丞相府没齿难忘。”容渊拱手一礼。 “哪里哪里。如果容小姐出事了,本王定不会原谅自己。”燕墨珩脉脉含情的看着容卿,其中猫腻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见这匹饿狼又在装模作样,容卿正想给他没脸,容渊先一步开口道:“宁王殿下大善,家妹与殿下无瓜无葛,殿下竟也如此挂心,此等善心之举,实乃燕国大幸。” 燕墨珩眸子一沉,只觉这个容渊碍眼至极。 燕愈修撇了一眼燕墨珩,折扇轻摇,道:“瞧着集考是要开始了,怀故,你带人先去准备吧。” “也好。”容渊牵着容卿起身道:“成王殿下、宁王殿下、修王殿下,我等便先告辞了。” *** ------------ 第四十八章:阴魂不散 此刻大多数参加集考的学子都已经来到明伦堂。 容卿几人也已离开荷花亭,容渊和燕愈修结伴去了别处,容卿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既能将周围情形看得分明,同时又能隐藏自己,环顾一周并未发现一众王爷公主,想来应当是去往别处了。 容卿刚一坐下,一直注意着她的南宫司音便凑了上来,笑嘻嘻道:“瞧你这淡定模样,想来今日集考定存十足把握咯?” 南宫司音一到明伦堂便开始寻找容卿的身影,那日求知堂内容卿的维护她的行为历历在目,那一刻,她的心房深处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 南宫司音笃定那不是错觉!安定二字对于出生在镇远侯府的她而言,本身便存在莫大的吸引力,何况是给予她那一瞬间安定的容卿。 容卿微微诧异,倒不曾想到这么不起眼的角落竟也能被人看到,偏头看向南宫司音,似笑非笑问道:“莫不是你没有把握?” 南宫司音撇了撇嘴,无奈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当真没有把握。”言罢两手一摊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一副恨铁不成钢道:“就我这双手,让我舞枪弄棍还行,抚琴作诗还是算了吧!哎~我肯定是进不去内院了,你自个儿好好发挥吧。” “还没开始,你怎知不行?莫要太灰心了。”南宫司音越是逗趣,反倒越发惹得容卿心涩。 “唉。我是真没信心。” 如今镇远侯府满是乌烟瘴气,女人家的尔虞我诈,不甚少数。冯文性子纯良,注定难在后宅生存。南宫司音一心想要保护冯文,习的尽是些舞枪弄棍防身之术,琴棋书画于她而言实在谈不上精通。 譬如那作诗,写出三两句打油诗已是她的极限,更别提需要耗时磨炼的琴技画艺,和其中内容博大精深的棋艺了。 前世南宫司音是否通过集考,容卿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不过今日集考的题目,她倒还有些印象。 容卿收回目光端起桌上有些冷却的茶水,浅酌一口后放下茶盏,才道:“这几日你在府中可做了练习?” 南宫司音没想到容卿会提问,愣了一愣才道:“倒也练习了,只是不知集考题目,索性就随意练了一番,这几日没头没脑的练习,倒也能将‘高山流水’弹奏完整了;我看院中艳菊开得正好,索性也就也多画了几朵菊花,奈何我画技不堪,画出来得菊实在不堪入目;至于诗词棋艺,因实在一窍不通,便撒手没管。呵呵,不过……”说到此处顿了顿,她抬手略带羞涩的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方才继续道:“不过骑射我倒是练习得很好,虽说百步穿杨尚且不足,但是射箭的准头却提升了很多。” 南宫司音话语刚落,容卿便忍不住扶额叹息了,就南宫司音这架势而言,知晓集考题目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过不了。 容卿看了一眼南宫司音,无奈道:“侧耳过来。” 南宫司音闻言面露不解,见容卿神情认真,只得侧耳上前。片刻后,南宫司音红着一张俏脸小声道:“这样真的好吗?” 容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想进入内院吗?” 南宫司音闻之重重点头道:“自然是想得。” “那就别有太多顾虑,照我说的做便可。放心吧,此事你知我知。”容卿伸手拍了拍南宫司音的肩膀,浅笑着安慰道。 南宫司音的琴棋书画委实不堪入目,迫于局势所逼,容卿只能将自己闲时做下的诗告诉南宫司音,纵然其它三艺过不了,书应当也能勉强通过,至于能不能入得了内院,那便只能看山长欧阳月的态度了。 南宫司音红了红眼眶,看着容卿认真道:“容卿,谢谢你。” 容卿一愣,前世今生,她何曾被人言谢过,不曾想原来被人感谢的滋味竟这般甜如蜜糖。伸手将南宫司音眼角快要落下的泪花抹去,扬唇微微一笑道:“莫要这般爱哭,女子的泪水比之千金还要珍贵,需得好好珍藏才是。” 这话既是说给南宫司音听的,也是容卿说给自己听的。 南宫司音正欲再说什么。便听一女子急吼吼道:“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到堂外了。” 容渊蹙眉: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随着那名女子话落,一时间,男子席和女子席上的所有人皆一致朝明伦堂门口看去。 皇家的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引起大动荡。 男子席上的年轻公子们,今后大多都会子承父业入朝为官,热血儿郎怎会知朝中深浅,能博得王爷青睐,成为王爷身边的红人,对眼下年幼的他们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期盼。 但对于他们混迹朝堂的父亲而言,却并无这些天真妄想,眼下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若在这时将自己同某位王爷牢牢绑在一起,无疑是堵上了全族人的性命。 夫人们还好,毕竟已嫁为人妇,即便长安于内宅,鲜少得见王爷公主,却到底能不失体面,把持端庄淑德模样。 只不过在场大多都是些豆蔻芳龄的曼妙少女,她们的心境可不一般—— 权势地位造就的天下,根深蒂固的老旧思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每个女子心中的憧憬罢了,憧憬注定只能做个缥缈的期盼。 世道如是,谁不想身居高位受万人敬仰,谁不想嫁入皇家飞上枝头做那耀眼金凤。妻妾成群如何?女子间的勾心斗角又如何? 只愿能凌驾她人之上,享一生荣华富贵,尝一世珍馐美味…… 为此,哪怕让她们倾尽所有,恐也都在所不惜。 “方才就听说宁王殿下来了明伦堂,可惜我到时宁王殿下已经走了,现在可好了。呵呵。”一少女半捂着嘴,轻声同一旁的好友说道,言语间不乏激动。 她的好友同样面露喜色道:“呵呵,可不是么,前一会儿功夫我还在怨怪车夫手脚慢,害我平白错过了见到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的机会。哪知他们竟又回来了。” “唉,说起来,若是赵夫子的身份也像宁王殿下一般高贵,我定死心塌地于他。” 熟悉的声音响起,容卿转头看去,赫然是常乐几人。 ------------ 第四十九章:王爷公主 容卿四下看了看,奇也怪也,竟然没有柯媛媛的踪迹。 正想着,就见柯媛媛从圆门进来,当是听到常乐几人的对话,她道:“要我说,赵夫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有没有高贵身份倒也没那么重要。” 柯媛媛眼中痴恋尽显,说出的话竟也柔情万分。 容卿闻柯媛媛言语,勾唇似笑非笑,若不是做得太过刻意,她几乎都愿意去相信,柯媛媛是真心恋慕着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赵枭了。 奈何柯媛媛到底还是尚幼年纪,做不到将自己的言行掩饰得完美无缺。且不说她前世一心爱慕燕墨珩,满腔心机只为争夺皇后之位……便是换做一个人说这番话,于她这个常年交织在宫廷争斗中,日日与宫中嫔妃勾心斗角的燕皇后而言,这点小伎俩实在不够瞧。 燕国风气开明,男女之风并不太过严厉,像是柯媛媛这般光天白日下,肆无忌惮夸赞男子之事也算时而有之,只是却少有人说出不论身份高贵的话来。 柯媛媛和常乐的说话声并不小,相反还特意拔高了声音,故而男子席那边也将她的话全部听了去。一时间,男子席那边纷纷投来好奇目光,想要看看这番言语究竟出自哪位高门小姐之口,见识说这话的女子是柯媛媛后,不少公子的眼神变得热切了许多。 常乐见公子们都往这边看来,立刻摆出太多:“你说得对,我若喜欢的,哪怕他没有高贵身份也是我喜欢的。” 这一回那些公子们先是面露诧异神色,转瞬间又换做嘲讽与不屑。只有少几个家族身份不高的公子哥,或像虽觉常乐相貌平平,却难得怀揣一颗不爱慕虚荣的心,故而将她看做了一朵解花语。 常乐到底没有柯媛媛心眼多,丝毫没察觉自己学柯媛媛这番刻意言行起了东施效颦的作用。 当然,还有人比她更蠢笨—— 舒和娇摇头不赞同道:“男子还是应当像宁王殿下一般,赵夫子即便芝兰玉树又能如何,没有身份地位,终究只是一介平民。” 正说着,便见明伦堂门口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燕墨珩和燕雄,身后跟着一众王爷公主。 容卿态度淡淡,倒是南宫司音鲜少见到身份尊贵的王爷,她同其她少女一般,紧盯着走进来的燕墨珩等人,伸长脖子,像在看没见过的稀奇。 随着燕墨珩等人走近,众人也忙起身见礼:“见过众王爷,众公主。” 燕墨珩环视一周淡淡道:“起来吧。” 众人道:“谢王爷。” 见此番情景,容卿忍不住心中发笑。怨不得兜兜转转,最后却是他坐上了那高位,此等心机城府哪是他人能比拟的。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般,燕飞云的几个儿子性格迥然不同,成王燕雄性格猖狂外露;寿王燕堪风流多情,难成大器;宁王燕墨珩表象冷酷实则狡诈多疑;修王燕愈修坦荡君子不喜争斗;明王燕谷阳性情内敛小有城府;业王燕樊业看似野心勃勃实则内容不多;晋王楚晋为人阴沉不好言语。 容卿闭了闭眼,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上辈子,成王,寿王和业王为了那高位私下里斗得死去活来。 夺位之争远比表象看上去复杂,牵连甚广。哪怕真正醉心山水的燕愈修,在各王爷的争斗中都被殃及池鱼。偏偏身为宁王的燕墨珩却无人在意,一来燕墨珩上有成王为胞兄,便是夺下了那个位置也轮不上他坐;二来燕墨珩平日总一副特立独行的冷酷模样,表现出十足淡泊名利无心皇位的假象。是以众人都未将他看透,故而也未将他放在心上过。 不得不得,燕墨珩伪装得很成功,至少若他不愿露出马脚,单凭燕宫那几位王爷绝不会轻易发现他的野心。 只是皇位的诱惑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还要吸引人。那执掌江山,万人之上的至高之位,足以让老谋深算的燕墨珩也忍不住出手。 她的爹爹贵为一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作为丞相府中的唯一嫡女,无疑是块香饽饽。其他王爷不是没有打她的主意,只是他们注定用不来燕墨珩的手段,于是便有了她被燕墨珩英雄救美的戏码,便有了她爱慕燕墨珩爱到死去活来,爱到非他不嫁。也是在她和燕墨珩扯上关系后,一向健康的燕雄突然染上恶疾,前后不过月余便去了。 燕雄虽不是纯良之人,但对燕墨珩这个同胞弟弟却爱护有加,然他却偏偏死于自己疼爱的胞弟手中,当真可悲。 “你希望自己以后的夫君也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吗?”南宫司音突然偏头过来,小声问道。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容卿淡淡扫了一眼燕墨珩等人,而后看向南宫司音道:“不希望。” 南宫司音闻言瞪大眼睛,不解道:“为什么呀?” 容卿拂去肩头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花瓣,一边垂首打理着自己的衣摆,一边若无其事回道:“因为我从未想过嫁人。” “什么!”南宫司音猛地拔高音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嗓音过大,慌忙抬手捂嘴,然为时已晚。 在场的众人已闻声朝这边看来,一时间,几十道目光落在南宫司音身上。 “南宫司音,王爷公主在此,你咋咋呼呼成何体统,若是惊扰了王爷公主你该当何罪!”常乐先行发难,满脸不赞同模样。 南宫司音虽性子洒脱,可何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过,一张俏脸霎时变得通红,梗着脖子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常乐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说不准你是见王爷们在场,特意想要引起注意。” “我没有!”南宫司音红着俏脸大声反驳道。 舒和娇见此呵呵一笑,火上浇油道:“明知王爷公主在场,却还大声嚷嚷,若说不是故意为之,恐怕也没人相信吧。” 柯媛媛悄悄看了一眼燕墨珩,声音温柔:“莫要再说了,她或许真的不是故意的。” “哦,是么?” ------------ 第五十章:容家有女 柯媛媛话应刚落,一道冷冷淡淡的嗓音便随之响起。 便见南宫司音身侧,还坐着一人,她的位置实在太靠近角落了,一束阳光从她侧面的中溜进,正好落在她的前面,将她整个人隐藏在光芒背后,小小一只安静的坐在那里,让人看不真切。 直到她不急不缓站起身,从光芒背后走出。 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累珠叠纱粉霞茜裙,精致小巧的绣鞋上,勾画描绘出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一身粉嫩的亮眼颜色,竟像是落入凡尘的桃花仙子,美轮美奂,惊鸿绝艳。 那是一个不曾及笄的少女,梳着一个简单的双环髻,两只精巧珠花落于发间,珠花肖似翩翩起舞的花蝶,蝶儿配桃花,瞧起来甚是可人。 肌肤胜雪,美目含笑含俏含妖,顾盼之际,当中倾世桃花朵朵盛开,少女嘴角微微挑起,浅露绝世笑容,似嘲讽又似天真。不过是个不曾及笄的稚女,却尽显安之若素,处变不惊的坦然。 无视众人看来的目光, 少女微抬下颚,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双手浅浅交叠在胸前,随意却不失端庄,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般,让人不敢轻视。 世间绝色倾城女子并不独有,然绝色且独特的却是少之又少。世人评判女子无非才貌二字,殊不知较之才貌,女子的气质才是最会吸引人的地方。有才有貌固然重要,可若无明媚气质,终究显不出风华。 面前的少女却不相同,她不单貌美,而且独特。那通身尽显盛气凌人的霸道气势,那种只会出现在上位者身上的,特有的,高贵的风华,让人不由低下头颅,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恐惧。 “容卿!”柯媛媛愣愣看着眼前的粉红俏佳人,不可置信的喃喃出声道。 随着柯媛媛的话落,众人恍然大悟之余又有些不解了。 金陵城中,容卿孤高傲冷名声在外。但凡有子女就学宏宇书院的名门贵族,虽未见过容卿,却多多少少都听过她清高的名头,都以为丞相之女不过是自持身份的庸俗女子罢了。 可面前少女非但不显丝毫庸俗,反而端庄大气,尽显艳而不妖,媚而不俗的本质。 “这便是容相的女儿么?”男子席上,一位大人小声询问自己的儿子。 那公子闻言又仔细看了看容卿,才笃定的点了点头道:“没错,确实是容卿。” 那大人听之先是摇头惋惜,而后赞叹道:“道听途说果真害人不浅!什么孤傲清高,这分明是气度不凡呀。” 那公子点头附和:“爹爹所言极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容卿这番气度委实少有。” 两人并非窃窃私语,是以在场的众人都将他们的对话听了进去。 男子席上的贵族官员,谁人不是摸爬滚打才混到如今的地位,在朝为官谁又会没点眼色,是否当真具高贵之风华,还是插上孔雀翎的野鸡装腔作势,他们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面前少女无关外貌,只论那周身的气度,便不是常人能持有的,那种高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的淡然,面对众人各有不一的窥探,皎若山间雪,皑如云间月。 若细心感知下,却不难发现那淡然的表象下其实满是嘲讽。 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像极了凌驾九天不屑苍生蝼蚁的王,让人不敢生出忤逆的想法。 这种打从心眼里生出的威严笼罩在少女的身上,却意外的契合。 众人心有余悸的同时,又不禁心生羡慕——容舒培贵为一国之相,身为文臣之最的天子近臣,本就受人推崇,何况他的嫡子也是胸有丘壑之人。 容家这般情形,已是受尽金陵城中世家贵族羡慕,而今唯一嫡女也无传言中的清高傲冷,风华绝代之姿反倒无人比拟。怎能不使在场众人将羡慕之情更升一层楼。 触及容卿之贵气,众人不约而同心中感叹,丞相府的人果真都不简单呀! 燕墨珩也听到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即使此时容卿对待她的态度依然冷漠,但他已经将容卿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听到来自其他公子的夸赞之语,燕墨珩眉头紧皱,心境颇有些不爽快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得意。 燕墨珩看向容卿,不得再次感叹对方不愧为金陵第一人,每次看到她,便是他阅女无数的也禁不住一再失神了。但见她虽嘴角含笑,神情中却不难看出冷漠,远远的看去便已显露高贵气度。 那些臣子倒是说了实话,容卿不愧为容舒培之女,此等风华当真无人能及,便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公主恐也差之千里。 眸光微沉,燕墨珩一再坚定的告诉自己——不管是为了容卿这个人,还是她身后的丞相府,他都要得到容卿! 至于那游船落水事件……若是容舒培先他一步在蜀地找到了目击之人,他便只能把柯媛媛推出来了。 察觉到燕墨珩露骨的目光,容卿眸中嗜血一闪而过,而后嘴角的笑意越发明媚,缓缓抬眼与之对上,只一刹那,便又移向了柯媛媛。 便只有一刹那,也足够让燕墨珩陷入其中。 燕墨珩猛地一震,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形似桃花一枚,内却饱含森森冷意;明是一汪清泓,却淡如黑潭水,枯如万年井。 这哪是少女的眼眸,这分明是一个看透红尘世事,经历万古苍穹的沧桑之人的眼眸,也是一双他从不曾见过的眼眸。 只是为何?为何他却觉得如此熟悉,熟悉到好似这双眸子曾日日与他对视…… 看到这样一双眼眸,他的心为何发闷? 可惜容卿注定不会去理会燕墨珩挣扎的内心。 容卿嘴角浅笑弧度不变,看着柯媛媛的眸子内容难测,语气有些发冷道:“几日不见,柯家小姐怎好似不认识我了一般?” 众人听到耳中是仅仅是有些冷淡的语气,但对柯媛媛而言却是寒意透骨,柯媛媛艰难一笑:“原以为你身子不适不会出现在集考上,哪想……” 这话说得有内涵,知道容卿的都晓得她时时告假,这一番话几乎将定在不尊师重道的耻辱柱上。 求知堂那日,常乐被容卿的气势吓怕了,可狗改不了吃屎,现在见周围人多,又想故技重施的打压容卿:“容卿你不是告假成瘾吗?今天怎么不告假了。” 怨不得常乐故意这般作态,由于集考近在眼前,内门学子被严谨到外门晃荡,是以先前容卿在明伦堂的大发神威并没有传到内门,而内门多数学子对容卿的印象还停留在她频繁告假之上。 ------------ 第五十一章:柯媛媛危 在常乐等人眼里容卿不屑与她人争论高低的印象深入人心,哪怕明明吃了一次亏,她们也学不乖。 舒和娇阴阳怪气道:“可不要把人惹火了,小心呀,待会儿她又拿砚台砸你。” 自己受过的罪被人大喇喇的说出来,常乐脸色霎时变得不好看了。若是原本她还对容卿有几分忌惮,如今被舒和娇一番言语刺激,那几分忌惮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当着众位王爷公主的面,常乐徒然升起一腔勇气,只想让容卿尝尝她在求知堂丢脸的滋味。 常乐明目张胆的对燕墨珩投了一个我见犹怜的眼神,故作坚强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且看她容大小姐敢不敢对我动手。” 燕墨珩皱了皱眉,柯媛媛眼尖瞧见了,心下一松,提步往前一步道:“妹妹……唉,看我,妹妹已经不愿认我这个姐姐了。也罢……”她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继续道:“容卿那日会伤你应当是心情不愉,她又不是孩童,哪会不讲缘由出手伤人,常乐,你委实担心太过了。” 柯媛媛话音刚落,院中霎时一片哗然。 有公子不敢置信:“这是何时的事?容小姐当真对人动手了?” “这事我知道,我那书童的好友的表兄的舅舅的邻居乃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家奴,他听府上二小姐说过求知堂发生的事,据说容小姐和常小姐一言不合闹了起来,容小姐将常小姐脸都打肿了。” “书院中竟还有这等事?!夫子难道不做处罚吗?” “若是郭夫子在,处罚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惜郭夫子因病休养在家,现在求知堂的夫子是赵夫子,赵夫子行事我行我素,没听说他处罚了那些学子。”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容相乃我燕国正直典范,没曾想他府上嫡女竟是这般脾性!”古板的大臣吹胡子瞪眼,仿佛犯错的是他家子嗣。 “柯小姐和容小姐原来竟是姐妹相称吗?看柯小姐欲言又止的模样,难不成她也被容小姐欺负了?” “这少女私事谁又知晓呢,总不是容小姐清高自傲不屑和柯小姐为伍吧?” “……” 好事之人数不胜数,就容丞相之女出手伤人一事,院中众人各持己见,一时人声鼎沸。 若是旁人遇上这般情况,定是一番慌张无措,容卿却不一样,她不但没有因为掐头去尾的事实真相生气,甚至还有点想笑。 “我说……”容卿一张口,院中议论纷飞的声音马上静了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容卿身上,伸长脖子等着看她是否又会像传言那般出手伤人。 “其一:容卿再一次提醒柯小姐,莫要把姐姐妹妹那一套搬到我面前。当日你约我游湖,我不慎落水之事至今还未水落石出,但柯小姐该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我还是我身后的丞相府,都怀疑那次落水事件与你有关。” 柯媛媛心下一凛,面上立刻惨白如纸,摇摇欲坠好不可怜地道:“我没有,容卿,你我相识数载,你怎能如此冤枉我?!” “莫要着急,既然说了怀疑你,那定然是有十拿九稳的证据。还是说,你想在这儿与我将游湖之事做个争辩?”说完,容卿似笑非笑的看向燕墨珩,道:“你以为呢?宁王殿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燕墨珩在心里已经把柯媛媛骂了个狗血淋头。 燕墨珩当然不敢和让柯媛媛和容卿争辩,如果容舒培当真从蜀地找到了船夫,事情真相一旦曝露,他的所有野心都会被公之于众,届时等待他的就真真是无边地狱了。 本以为容卿只是自持清高,几次三番接触下来,燕墨珩算是真真切切了解了容卿这块“硬骨头”的难啃程度。 不得不说,燕墨珩开始后悔当日“英雄救美”的冲动行事了。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脑袋将危机化解到最小,于是他道:“查案之事自有大理寺负责,今日是外门学子的集考之日,容小姐还是莫要将事情闹大了。方才听你只说了其一,莫非还有其二期三?” 话题转换得不可谓不生硬,但在场诸位只当燕墨珩是注重皇室颜面,不想把外门学子重要的集考搞砸。可苦了柯媛媛,容卿直言了当游湖落水有证据指向她就是罪魁祸首,而宁王殿下金口一开,她就算想解释也解释不了了。所以哪怕她做出一副被冤枉的可怜模样,众人看她的目光仍是充满了怀疑。 容卿满意一笑,证据当然是没有的,她不过是懂得做贼心虚的道理罢了。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容卿不急于一时。 她对燕墨珩道:“宁王殿下说对了一半,容卿这儿只有其二没有其三。这其二便是……”她缓缓踱步到常乐面前,似笑非笑道:“你是否是觉得那日的教训不够,所以还想再被教训一番?也罢,我一向好说话,这便满足你。” 容卿听爹爹提过南方有一种虫叫蜚蠊,命贱而悠长,必挫骨扬飞方能消灭,否则便会无止境的产幼虫,所以又被当地人称为打不死的蜚蠊。 容卿觉得,常乐等人便是这种蜚蠊,一次又一次的警告治标不治本,她的根坏了,除了挫骨扬灰,投胎转世,别无他法! 欺软怕硬如常乐,容卿连柯媛媛都能挤兑得无话可说,她当即害怕起来,连连后退:“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宁王殿下不会容许你乱来的!” 容卿唯一挑眉,面上装作不解,然此刻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她道:“你为何这般害怕?我只是想问问你,明明司音只是无心失声,你与舒和娇等人却大声宣称她故意为之,当真是如此吗?” “容卿,够了!”一直没说话的燕芯在燕墨珩再一次将目光落在容卿身上时,忍不住出口了。 嫉妒心人恒有之,女子更显猖獗。 燕芯自从认清对燕墨珩的情谊后,凡燕墨珩在场,无一例外,她都会全心全意心系燕墨珩。是以燕墨珩频频在意容卿的举动也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燕芯当下心中不快,前几日被容卿落下的面子她尚未能找回,而今又见自己心系之人痴看容卿,自然更加厌恶容卿。她缓步走到燕墨珩身旁,眸光温柔的看着容卿,继续道:“求知堂那日本宫便知容卿能言善辩,但不是事事都要争辩的。常乐她们不过是一句女子间的闲聊猜测罢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 第五十二章:司音的苦 比起其她公主端庄高贵的模样,燕芯别具一格的柔弱姿态当真惹人怜惜。 这不,不少公子小姐听了燕芯的话后便一脸不赞同的看向容卿。其中以王翰最为突出,只见他瞪大眼睛,恨不得双眼射出剑光落在容卿生身上。 带着苦樊姗姗来迟的许自危一进明伦堂就看到了王翰的牛眼,他拉着苦樊坐在王翰旁边,不解道:“谁又惹着你了?你这双眼睛再瞪大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才的眼珠子才掉出来了!”王翰侧头看了一眼许自危和苦樊,冷哼一声,讽刺道:“我说许自危你是越来越自甘堕落了,走到哪儿都把这平民带上,怎么?你还想让你爹提携他不成?” 被王翰不有余力的嘲讽,许自危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他冷笑:“狗叫都比你说话好听。” “你!”王翰恼羞成怒:“许自危你什么意思?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现在是想为一个平民和我作对?!” “若是早知道你会变成这副模样,当年我定不会和你相交。”说完许自危拉着苦樊起身,边走边道:“我们换个地儿坐,这处蠢人太多,我怕沾了那些个蠢气。” 许自危不留情面的毒舌气得王翰咬牙切齿。看着许自危和苦樊离开的背影,王翰又气又委屈,明明他和许自危从小一起长大,可自从这个叫苦樊的家伙出现,许自危对他就越来越不在意。他们的关系一远再远,现在还被单方面断交了。 王翰委屈,委屈到想哭。他看看还在和容卿针锋相对的公主,一时没了余力去为她助威,怏怏不乐垂着脑袋。和老友寒暄几句回到王翰身边的王太尉不明所以,询问他未果后便也没急着多言,只等回府细问。 苦樊被许自危拉到另一处坐下,刚落座就有公子迫不及待告诉许自危刚刚发生的一切。 听了个从头到尾,苦樊看向热闹之处的容卿,道:“有她在的地方总是不缺热闹。” 苦樊平日在许自危等人眼中极为嗜睡,万事不放在心上。一听他竟然主动开口,许自危乐呵一笑:“你倒是知道好奇了,不过我倒觉得容小姐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以前是有些自傲,但她学识出众,有点气节很正常。” “谁说不是呢。”邻座的公子摇开折扇,道:“往日从没见过容小姐惹事,都是常小姐等人挤兑她,现在她知道反击了,这些挤兑她的人就受不了了。” 苦樊撇了公子一眼,没说话,但心底也认同他的话,他来宏宇书院时间不长,堪堪月余,对容卿的处境却一清二楚,以前他也是看戏之人,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突然觉得容卿的转变充满了趣味,而他,最喜欢的,便是趣味。 这边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那边热闹的中心也正风起云涌。 燕芯无缘无故冒头,容卿怎会猜不到缘由,无论前世今生,但凡涉及到燕墨珩,燕芯便会化作一条美女蛇,将靠近或吸引燕墨珩的所有女子全部推向深渊。 容卿冷笑,既然她和燕芯之间注定不能做陌路人,那就无需再有什么顾虑! 容卿道:“既然福康公主说是闲聊猜测,那么容卿便问福康公主,福康公主是否被司音惊扰了?” 燕芯闻言一愣,这话她要如何答,若回答说“她没被惊扰到,”那舒和娇和常乐便是故意为难南宫司音;若回答说“她被惊扰到了,”可是在场的公主又不止她一人,众人只会觉得她是在包庇舒和娇和常乐。 前后无路,燕芯被容卿简单一语架在尴尬之境,心中更是对她憎恨、厌恶不已。 在场众人心如明镜,谁会看不出容卿和燕芯之间有猫腻,一边是教养在皇后膝下的福康公主,一边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出小姐,无论哪一方都是不好惹的存在。 一时间,热闹的明伦堂再再再一次变得鸦雀无声。 “容卿此言莫不是想将本宫往绝路上逼,本宫无论怎么答,错得始终会是本宫。”燕芯面露微笑,然说出的话却有些咬牙切齿。 容卿面上浅笑不变,嗓音任然含笑含冷:“福康公主莫要妄言,容卿何曾逼你了,事实如何,福康公主难道自己都不知道么?” 容卿话音刚落,左边的手臂便被不知何时上前来的南宫司音紧紧抓住,容卿微微侧目看去,只见南宫司音眼眶中泪花涌动,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朝她粲然一笑。 南宫司音想哭,想大声痛哭,然她却拼命压下眼泪决堤的冲动,只因容卿叫她莫要在哭,只因容卿告诉过她女子的眼泪很珍贵,应该好好珍惜。然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心早在容卿出声的那一刻哭得稀里哗啦。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夜深人静时,娘亲的哭泣声便会响起,虽然只是低低的抽噎,可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起初她不明白,为何白日里看起来开心的娘亲会在半夜哭泣,她询问娘亲缘由,娘亲先是一愣,随后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青丝,告诉懵懂年幼的她,那是长大后的人才会明白的事,她还太小,所以不明白。 于是她开始期盼着长大,只希望快快长大后能明白娘亲半夜哭泣的缘由。 可是不等她长大,某一天,一向少言少语的阿兄却突然朝娘亲发了很大的火,他说娘亲软弱无能只会妄想苟且偷安。他说他受够了满是污秽的镇远侯府。 阿兄走了,在向娘亲发了一通脾气后跑出了镇远侯府,从那以后便再未回来过。 那之后,白日里的娘亲也不再那么开心了,她经常会独自呆在阿兄的院子,拿着阿兄曾经穿过的衣服,细细抚摸,默默哭泣…… 随着阿兄的离开,娘亲的院子里便经常出现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向娘亲炫耀自己的着装,炫耀那个相隔月余才会出现一次的男人——那个被她唤作爹爹的人…… 每次这些女人来,娘亲都会让她躲在屋中,直到她们离开才许出来。随着那些女人来得越发的勤遍,曾经开心的娘亲变得越来越不开心,几场大病下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 第五十三章:蠢人蠢劲 恍惚间,南宫司音发觉自己好像长大了。 再回首时,她已学会拿起刀枪棍节保护娘亲;她已学会在娘亲面前,无论何时都展露出开心笑容;她已学会牢牢隐藏自己的害怕和无助,随时随地表现出乐观积极。 她以为这一生她也就这样了。 可是容卿突然变了!是的,就是突然变了。以前冷清不屑听她言语的容卿突然变得友好了,她几次三番的帮助她,她会淡淡的坐着听她言语,她会为她和舒和娇、常乐甚至公主争论。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这般保护是什么时候了,只是这甜甜的滋味她却记得分明。 容卿只伸手握住南宫司音的手,并不言语其它,殊不知这般已让南宫司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事实如何,本宫自然知道,不过一件小事,容卿你就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么?”燕芯皱眉了皱眉,面露不赞同道。 容卿闻之似笑非笑,淡淡语气重复着燕芯的话道:“不过一件小事。”言罢轻佻眉眼扫过默不出声的众人,忽然冷笑出声,看向燕芯的桃花眸子一片冰冷。 她继续道:“既是一件小事,那为何常乐胡诌司音时,福康公主未出言阻止?为何舒和娇火上浇油时,福康公主也不曾发一言?当日在求知堂福康公主是这番作为,今日在明伦堂福康公主又是这番作为!还是说在福康公主眼里,她常乐、舒和娇、柯媛媛受的委屈是委屈,南宫司音受的委屈就不是委屈了?!” “容卿,身为臣子,你别太过分了。”原本垂首的王翰不知何时又开始关注燕芯了,此时见佳人受困,不顾父亲的阻拦,出声呵斥道。 容卿心中嗤笑,这王翰当真对燕芯倾心不已,在场众人无不缄默,他却愿当燕芯的出头鸟,得此真心相付,也不知是燕芯哪世修来的福分。 “王翰,休要胡言!”比之王翰更大的呵斥声猛然响起,众人闻声而望,可不就是一脸怒气的容渊和燕愈修么。 “见过修王殿下。”众人忙行礼道。 燕愈修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淡淡一笑道:“无需多礼。” “谢修王殿下。”众人答道。 容渊快步走到容卿身侧,见容卿无恙这才朝燕墨珩等人行礼道:“容渊见过众王爷公主。” “你也不必多礼。”燕墨珩对容渊说话可谓轻言细语,毫无王爷作态。 “谢宁王殿下。”容渊利落的直起身,转头看向怔住的王翰,他走上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冷声对道:“王太尉,不知令公子对我容家可是有何不满之处?” 王文清虽身负太尉一职,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权利空空,虽官阶与丞相的正一品差之不多,但丞相握的是实权,而太尉却只是个名头罢了。是以此刻王太尉已被自家儿子吓出一身冷汗。 王太尉尴尬一笑道:“呵呵,容侄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交情匪浅,翰儿又怎会对容家不满呢。侄儿多心了,多心了,呵呵。” 王太尉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容渊可不会让他得逞。他看向如坐针毡的王翰冷嗤一声,正欲再说却被一旁的容卿拉住衣襟,容卿朝容渊甜甜一笑道:“阿兄莫要因为王翰阻了我,我可是正在为司音讨回公道呢。你说呢,福康公主?” 容卿也不是化干戈为玉帛的人,自然不愿因为容渊的出现,而便宜了燕芯等人,此刻若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无疑是燕芯最想看到的结果,她又怎会让燕芯如愿呢。 容渊忍不住一怔,看向容卿的眼也变得有些恍惚。 容渊常与容卿待在一起,自然比别人更能明白容卿的转变,这些日子以来,容卿的性子突然变得沉稳了不少,虽然以前的容卿也很沉稳,但是那种沉稳中夹杂着更多的是自命不凡的高傲和那种不屑与她人共处的高傲。 了解妹妹的容渊深知最近的妹妹却不同以往了。 他原以为自家妹妹只是懂事了,可是几日相处下来,他却愈发妹妹的转变不仅仅只是懂事了这般简单。若是之前,容渊或许还心存疑虑,可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发生的一切,却笃定了自家妹妹的变化。 于是容渊便不打扰妹妹的计划,他道:“也罢,那便先解决你的事,至于王翰,便等为兄回府告知父亲,请他出面解决。” 容卿继续咄咄逼人:“现在就等福康公主的回答了。” 因着前段时间受暑热的折磨,容卿本就消瘦的身子显得越发单薄,只是她站得笔直,站得倔强,总是将他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通身气度上,从而忽视她薄弱的身形。此刻她“大显神通”,众人心中不禁一凛,生出了几分敬意。 容卿见燕芯抿唇不答也不急,只浅笑着看着她。 燕芯心中烦躁的同时,也更加厌恶容卿了,见容卿略带嘲笑的神情,当下怒由心生,口不择言道:“你不过是想知道本宫是否有被惊扰,本宫现在就告诉你,本宫没有被惊扰!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容卿闻之咧嘴一笑,扫了一眼有些胆怯的常乐和舒和娇二人,又将目光移向燕芯,慢慢悠悠地说道:“唉,其实容卿并不想知道福康公主是否被惊扰到了,何况常乐也并未笃定司音惊扰了众王爷公主,她应当比较偏向于……司音失声是为了吸引众王爷这一说才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闻容卿所言,在场的众人都愣了一愣,紧接着,又又又是一片哗然。 有公子就忍不住了:“没错呀!常乐只说了‘惊扰了王爷公主该当何罪?!’却从未朝南宫司音扣下惊扰的罪名,何须福康公主自己承认是否有被惊扰!” 有人苦笑着摇头:“我们都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许自危也来了兴趣,他对苦樊感叹道:“单凭一个子虚乌有的惊扰之说,容卿便将福康公主、兵部尚书家的小姐、光禄寺少卿家和钦天监家的小姐、乃至在场的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间,此等心机谋略谁人能及?!” 苦樊淡淡一笑,道:“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千变万化,蠢人的蠢劲总是如出一辙。” 许自危瞠目:“……” 苦樊看了他一眼:“我说错了吗?” 许自危轻咳一声,呐呐道:“倒也不是……” 许自危是没想到苦樊会突然毒舌,这话传出去,许些贵胄世家都在蠢人行列,包括某些公主…… 若是人家找来麻烦…… 许自危一怔,忙对苦樊道:“不可说不可说,你莫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了。” 苦樊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不疾不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 第五十四章:皇室颜面 容卿可谓大出风头,连一直看戏的成王燕雄也忍不住赞叹道:“倒是个有趣的女子。” 业王燕樊业闻言撇了撇嘴,不屑道:“身为一介女子,全无女子该有的天真烂漫,反倒心机叵测,本王怎不觉得哪里有趣了。” 燕愈修皱眉道:“业儿,休要胡言!” 燕樊业冷哼一声,许是想到燕愈修与容渊的交情,倒真不再多言。 安平公主燕灿道:“我倒同意成王兄的话,不愧为容相之女,倒真有几分风采。十姐,你说呢?”燕灿笑得一脸讨喜看向燕芯。 燕芯好似不曾听见燕灿的问题一般,只死死盯着容卿一人,此时此刻,燕芯恨不得撕碎眼前笑得粲然的容卿,她竟敢戏耍她,竟敢戏耍一国公主! “呵呵,福康公主此番模样真令容卿害怕,莫不是容卿说错了什么?” 容卿面露不解,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越是做出这番无知模样,愈发气得燕芯牙痒痒,奋力压下心中的怒意,看着容卿道:“既如你所言,那你方才又为何说要为南宫司音讨公道,你若不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戏耍王爷公主,便是丞相之女也当治罪!你…….” “够了,燕芯!”不待燕芯说完,燕墨珩猛然出声呵斥她。 燕芯一僵,第一次,他竟为了另一个女子指名道姓的呵斥她! 一时间,燕芯嫉妒得发疯,正欲开口,却发现燕墨珩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自始至终他看的都是容卿,妒火焚烧哪还有理智可言,柔弱嗓音徒然变得尖锐万分:“难道不是么?难道我燕国皇室的颜面竟随意到被一个贱人戏弄也无所谓?!” 燕墨珩:“住口!”燕墨珩气得额头上青筋都要蹦出来了。 容渊勃然大怒:“你说谁是贱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同样带着浓浓怒气。只是一个是为容卿被辱骂而怒;另一个确实因为燕芯破坏了他的计划而动怒! 燕墨珩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从小疼宠长大的妹妹竟然拖了他的后腿。“贱人”二字一出,别说容渊了,便是容舒培也不会轻易绕了她! 燕墨珩心中作何想,容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此时此刻,容渊只有满腔愤怒,容家上下无人不捧在手心的宝贝,竟被人骂做贱人,他如何能不气,如何能不怒! 容渊面上沉得可怕,若不是碍于燕芯只是女子,他早便一掌挥去,打烂那张出口成脏的嘴。 容渊看着燕芯,神情冷酷无比:“当真滑天下之大稽,原来燕国皇室的颜面,便是身为一介公主的你,满口污言秽语。” “燕芯,快向容小姐道歉。”燕墨珩也转头看向燕芯道。 燕芯双目充斥着血红,颇为受伤的看向燕墨珩愤怒道:“凭什么本宫要道歉,是她先戏耍于我的,是她的错!” “戏耍于你?呵~福康公主莫要太过多心,若非你自己先同容卿搭话,容卿又怎会与你言说呢?”容卿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出言讽刺。 容卿说的浅显,众人皆听出言外之意——“戏耍于你?真是好笑,福康公主你莫要太将自己当个人物了,若非你自己巴巴的凑上来,我容卿又怎会主动与你争论么?” 虽然言词字字珠玑,不留情面。但在场众人却又清楚明白,是非曲直正如容卿所说。 身为一国公主的燕芯,身份自然不同于一般贵女,往严重的说,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止是自己,还是燕国皇室的脸面。而这样身份高贵的燕国公主,却脱口而出污言秽语,掷地有声,一清二楚! 燕芯不是愚笨之人,众人都能听明白的话,她又怎会不明白,见在场众人神情各异,猛然醒悟过来,身为一国公主的她,竟被嫉妒冲昏头脑,说了有违皇室颜面的话语! 燕芯后知后觉涨红了一张俏脸,娇弱身子也有微微颤抖,张了张嘴却到底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燕墨珩见燕芯混账至此,竟连道歉的话也不愿说,当下怒气更甚,一再连名带姓的呵斥提醒她:“燕芯!” 燕芯被吼得一颤,眼眶泪花闪烁好不可怜。 然在场众人却无一人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宁王都发话了,试问谁敢再像先前王翰一般,出声维护燕芯。 无人劝阻,燕芯再不情愿也只能道歉,咬了咬嘴唇嗡嗡道:“容卿,本宫错了,对不起。” 便是认错也把持着自己高贵的身份,殊不知这般自以为高容卿一等的刻意表现,反倒惹得在场众人笑话,只是碍于皇室颜面,没有人表现出来罢了。 燕墨珩虽觉得燕芯道歉并不诚意,却到底没再说些什么。 容渊冷嗤一声,讽刺道“福康公主的道歉,我们容家可受不起。” 众人心下感叹,金陵城中有名的谦谦公子容渊,也只有在涉及胞妹的时候,才会一改平日里的温润,变得冷若冰霜瞧着不近人情。 “阿兄。”容卿拽了拽容渊的云袖,直到容渊回头看向她,才又道:“夫子曾说过,言行彰显一个人的德与品,你若再这般揪住那污言秽语的两字不放,可就真像是说的你妹妹我的了。” 容渊闻之一顿,转而爽朗笑道:“妹妹说得没错,言行彰显一个人的德与品,委实不该同某些人计较才是。” 两人一唱一和,只将燕芯说得面红耳赤更甚,直将在场的所有皇室中人说得无话可说。 容卿面色如常,心里冷笑,前世她怎的就瞎了眼?!仅为了燕墨珩的注视便受不得刺激了,将自己的弱点无保留的暴露出来,燕芯这般明显的嫉妒,为何前世得她就一点都注意到,反倒觉得那是敬爱自己兄长的表现,当真愚不可及! 容卿含笑看着面色难看的燕芯,挑了挑眉道:“福康公主刚刚倒是提醒我了。” 容卿扫了一眼因为她的话,徒然变得紧张的众人,“噗嗤”笑出声来,正当众人摸不着头脑时,又突然发声,语气冷且锐利:“常乐,舒和娇,你们二人皆为官宦子女,却口出狂言,胡诌镇远侯府嫡女南宫司音意欲吸引众王爷,燕国风气开明,此话倒也无伤大雅。但今日乃是宏宇书院三年一度的集考日,在场不但有风华正茂公子小姐,还有数位朝中大臣及其家眷,何况还有一众王爷公主,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大部分都此处,你们二人不论场合,肆意胡说八道,不知意欲为何呢?” 常乐身子一僵,忙狡辩道:“我们只是闲聊猜测罢了,我并没有笃定。” 舒和娇闻常乐所言,也附和道:“对,我们只是闲聊猜测,并未笃定。” ------------ 第五十五章:相信自己 有了先前燕芯的教训,舒和娇和常乐二人显然学乖了,既然容卿抓的是燕芯话里的漏洞,那她们也顺势而下抓住自己话中的漏洞,这般容卿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无可奈何。 容卿瞧着沾沾自喜的二人,冷冷一笑道:“恐怕你们并未理解我说话,我的意思是,你们意图糟践南宫司音之名声,意欲何为?” “胡说,我们只是闲聊猜测罢了,何时糟践了南宫司音的名声?容卿,不要以为你贵为丞相之女就可以诬陷我们!”常乐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好似真真被容卿冤枉了一般。 然在场数十双雪亮的双眼看得清楚明白,哪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辩驳的。 世家小姐们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一场闹剧下来,早没有之前少女怀春的心思。以往不屑于容卿的少女们,见容卿今日的作为,那种仍就高高在上却不再单纯冷漠,反倒气定神闲的雍容模样,让她们为之震撼的同时,也为自己不曾去招惹容卿感到庆幸。 男子席上的年轻公子们,没有女子席上少女们的心思多,他们尚且年幼,心智还不成熟,除了少数通透之人,大部分公子看待女子姑且只看容貌,无关才智,无关气度。于他们而言容卿无疑是美好的,只是性子桀骜不驯了一些,若不是碍于有个宠妹如痴的容渊在,又因为容卿委实太少出现在宏宇书院,怕是许多人都要前去表露心思了。 容卿笑容愈发的冷,放开拽着容渊云袖的手,一步步朝常乐走去,缓步前行,同时似笑非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说不准你是见王爷们在场,特意想要引起注意。”话音落定之时,容卿已经行至常乐面前,莞尔一笑继续道:“我冤枉你了么,常乐?” 不去管常乐是否回答,容卿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停在显得有些瑟缩的舒和娇身上,狡辩时的足底气不知去了哪儿,此刻的舒和娇面露惊恐,见容卿看去慌忙低头看地。 舒和娇垂首不去看容卿那双冷如寒冰的双眸,那双眸子实在太可怕了,仿佛一直蜷缩在潭水深处的巨龙,终于在沉睡了千万年后,第一次醒来,睁开双眼,藐视天下。 “明知王爷公主在场,却还大声嚷嚷,若说不是故意为之,恐怕也没人相信吧。”容卿冷峻的嗓音响起,一字不差,将舒和娇方才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我……”舒和娇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容卿朝南宫司音道:“司音,过来。” 南宫司音闻声赶忙上前,见舒和娇唇瓣都发白了,霎时有些不忍,看了看容卿低声唤道:“容卿。” 容卿了然,笑道:“你如何想便如何做,不用询问我的意见。相信自己,你能做好的,不是么?” 一般来说,和年纪稚嫩的少女斗法,容卿是不愿的。若她并未与南宫司音相识;若南宫司音几日前并未同她讲话,面对南宫司音被舒和娇等人的责难,容卿肯定如在场的所有人一样袖手旁观。然南宫司音会被刁难,无非是因为那日讲堂争论时帮了她。在舒和娇等人眼中,南宫司音帮了容卿,便是与她们为敌,便是和容卿一党。 权利地位决定一切,燕芯公主身份摆在那里,那些个少女公子们自然不可能有人会为了南宫司音去得罪一国公主。所以倘若容卿未曾将今日之事闹大,那么接下来,南宫司音便会面临金陵贵族少女们的孤立,严重一些,还会时常如今日一般遭到其她人的针对和戏弄。 闻容卿所言,南宫司音几乎立刻便按下心来,看了看舒和娇和常乐,道:“今日之事,我便当做你们只是无心之举,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和平共处吧。”说完欢快的搂着容卿的胳膊,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走到一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头道:“容卿人很好,你们不要那么害怕。” “……”容卿嘴角一僵,颇有些哭笑不得。 容卿和南宫司音的身后,舒和娇与常乐对视一眼,便各自垂首了。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明伦堂又渐渐热闹开来,男子席上的朝中肱骨们相互交谈道:”不愧为容丞相的嫡女,此等气度委实不可小觑。” “以前只觉得容卿模样生得好,原不止如此啊。”年轻的公子们同样议论纷纷。 一名模样生得有些过于白嫩的年轻公子,小声附和道:“可不是么,方才她走出来的那一刻,大方又不失贵气,看着竟比公主还要雍容几分。” 铛—— 正议论着,宏宇书院的山钟便响起了。 一年轻公子激动道:“集考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旁边的另一公子道:“山长来了。” 便见明伦堂的门口走进来一位古稀老人,白发苍苍下是一双炯炯有神闪着精光的眼睛,他身穿一件青灰色袍服,显得精神抖擞,自远而近走到女子席和男子席之间站定。 这便是宏宇书院如今的山长——欧阳月了。 欧阳月如今已是七十高龄,自他接任宏宇书院山长一职,到现在已有五十余年。不可置否,宏宇书院在欧阳月的带领下愈发耀眼。然欧阳月这个人,却并不得贵族喜爱。在金陵大多贵族眼中,欧阳月不单是宏宇书院的山长,还是个软硬不吃的古怪老头。 宏宇书院得开国皇帝庇佑,勿需屈服在燕国皇室的权利下。然天子脚下,谁又会真的不将皇家放在眼里,曾经的宏宇书院,或许表面上看着公平,私下里却并非如此。 纵观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两袖清风,逃过权势地位的诱惑。曾经宏宇书院的山长不乏也有贪图权势之人。 众所周知的一例,便是某个朝中大员的子嗣因为没有通过集考,故而亲自找到山长并给了些许好处,那大员的子嗣因此入了内院。只是那学子实在不算得聪明人,明是不光彩的行径偏偏他去自豪得很,在内院朝众学子大肆吹嘘自己的家族何等厉害,就算没有集考,还不照样进入了内院。 事实上,那学子的身份确实算得高贵,但宏宇书院学子众多,比他身份高贵的人自然不少,何况还有燕国的公主王爷。 ------------ 第五十六章:那双眼眸 宏宇书院的不公平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山长羞愧不已,没过多久便消失在宏宇书院。而那位朝中大臣也被当时的燕皇降职,调去偏僻之所了。 看似水到渠成的结果,谁又知道里面其实饱含着肮脏的真相呢?山长会消失其实是被人灭口,而灭口的缘由,只是因为贿赂他的人不单只那名朝中大员,便是那高位上的执权人也曾暗暗朝他施压。 身为一国王爷公主,若是连集考都没通过,岂不惹得天下人笑话! 可欧阳月偏偏就不管笑话不笑话,但凡没有通过集考的学子,管你是公主王爷还是谁统统都不能进内院,偏偏这执拗的性格硬是让上到燕国皇室,下到朝中贵胄统统无计可施。 要问是何缘由,谁让欧阳月不单性格倔强,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呢。 在金陵集考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已经隐藏身份在沐川城回春堂历练的谢钰心境再一次受到梦魇侵扰。 回春堂后院,药童阿绝眼睁睁看着少谷主把同一种药材翻来覆去捣了足足五遍。 阿绝甩开袖子扇了扇被热气灼烤的脸面,欲言欲止的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少谷主,昨夜的梦魇……” 阿绝想问少谷主昨夜是否又梦魇了,可想到这些年不曾间断的事实,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多此一问。 少谷主谢却被梦魇困扰的事在药王谷不是什么秘密,阿绝作为谢却的药童,从小伴随谢却左右,是以他知道的内情比旁人更多几分。譬如梦魇的主人公是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谢却停下捣药,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迟疑道:“昨夜,我仿佛能看清她的面容了……” 谢却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梦魇是什么时候了。有记忆开始,他的梦中便总会出现一个粉衣女子,这女子面容模糊,气质清高,她总是手持书卷或坐或缓步行走。他做为旁观着,被驱使着伴在女子左右,一遍遍熟悉这个看不清面孔的女子。当然,如果梦境一直是这般平和温暖便不能称之为他的梦魇。 梦中的女子总是天真烂漫的出现,却在转瞬间,场景急转直下,先是天空变得阴沉如鬼蜮,接着粉衣女子浑身狼狈躺在地上,哀泣着朝一个方向伸出手,在她周围,一群黑魆魆的影子拿着利器毫不留情攻击她,他眼睁睁看着女子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也是那一刻,女子仇恨的双眼从那张模糊的面孔显露出来,她直直的盯着他,仿佛他便是那个害她至此的仇人。 接着,谢却会在睡梦中一阵心悸,挣扎着醒来…… 日复一日,犹如凌迟。 谢却日日“亲身体验”梦中场景一次次由明朗变成地狱,直到昨夜,他分明察觉到女子的面容变得清晰,那双形似桃花的眼眸不再只有最后一刻才会出现,每当她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眸仿佛拨开杂质,从昏暗的浓雾后露出真容。 阿绝惊讶不已:“真的吗?少谷主你真的看清了梦中之人吗?” 要知谢却被梦境折磨了折磨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清梦中之人,实在由不得阿绝不惊讶。 谢却摇摇头:“面容仍是模糊。” “那你的意思是?” “是眼睛……”谢却沉下眼皮,缓缓道:“我看清了她的那双眼睛。” 那双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还要漂亮、独特的眼睛。 阿绝没进过谢却的梦,更不知道他口中的眼睛长什么样。 谢却告诉阿绝:“阿绝,你知道吗?我有一种预感,她是存在于世的。” “这,可能吗?”阿绝含含糊糊。 谢却又捏了捏眉心,没再说话。 阿绝却觉得少谷主大概是被梦魇折磨得疯魔了,梦中之人怎么可能存于世呢?难道那女子是山中精怪的化身,会入梦勾人。 阿绝摇摇头,心道怎么可能呢? 索性谢却并没有指望阿绝相信他,相信女子的存在是来自心底的直觉,近日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突然变得更加强烈,仿佛那女子正在一步步靠近他…… 谢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忐忑?激动?亦或是欣喜…… 唯一笃定的是—— 谢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反感。 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却正因为梦境心思几转,金陵集考也正热火朝天。 欧阳月的出现预示着集考正式开始。 明伦堂的众人皆规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旁不再有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赏花交谈的公子小姐,无论是学子还是观看集考的家眷们,都不约而同井然有序的坐回席上。 一群书童端着笔墨纸砚鱼贯而入,在男子席和女子席中间的大厅里布置好的书桌上将东西摆放好。 从考场围观可以瞧出,宏宇书院的集考不仅考验学子的学识,同时也考验学子们在外力的影响下的定力。 欧阳月环顾众人一圈,朗声宣布道:“今年的集考与往年并无不同,不分男女,只论文武。” 话虽如此,但燕国自古推崇文学,无论男女都喜以文会友,武学毕竟不像诗词歌赋般受到重视,何况骑射并不算得真正的武学,它顶多只称得上武学中的皮毛罢了。 男子若要习武,他所在的家族自会找真正的高手武师前来为之教学;而女子最是注重娇容,习武不但会晒黑面孔,四肢还会出现又硬又难看的肌肉,故而大多数女子都只喜爱诗词歌赋而不会去探讨骑射。 若不是宏宇书院历来集考的规矩便是必须考核骑射,怕是许多女子这一生都不会去骑马挽弓。 只将琴棋书画作为进入内院的考核,有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认为宏宇书院不过如此,肤浅有余。 事实也确实如此,琴棋书画作为四艺便是再高绝也只是吟弄风月罢了。天下大势,朝堂政策,也不是几首诗词,几曲妙音就能左右的。 宏宇书院作为燕国的第一书院,其规矩不光是燕国,就是别国恐也有耳闻。如同宏宇书院曾经一位山长所言:“若连诗词歌赋尚不能品,又何谈四书五经,讲经义、论政权。” 所以究其根本,所谓持琴棋书画考入内院,其实只为了获取一个资格,一个可以谈四书五经,讲经义论政权的资格。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宏宇书院的外院学子教习的策论自来都是些边边角角,真正的中心内容只有进入内院才会习得。 这也是宏宇书院自建院以来不曾改变的传统。 ------------ 第五十七章: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作为首要考核内容,分别用抽、斗、点、默四种方式进行考核。 “琴”为抽,山长欧阳月事先将曲目写在竹签上,再由负责监督考核的夫子打乱顺序装在竹筒中。每个学子依次上前抽取一根竹签,竹签上是何曲目,学子便按规矩弹奏那首曲子。 曲目拢共七八曲的差异,实则并无太多突兀变化。大多数学子都会抽到同样的曲目。题目在考核之前只有山长一人知晓,由不得学子们背后耍小聪明的道道,更不可能给大家机会自由发挥烂熟于心的其它妙曲。 今日的考核八曲皆是世间名曲。其中南宫司音练习过的“高山流水”,便在这次的题目中。 考“琴”过后,便是“棋”。 “棋”为“斗”,两学子为一组相互斗棋,至于谁与谁相斗,则由山长欧阳月事先按外院学子的学时深度写好名单,不允许自主选择,全权听从山长的安排。 在场家眷众多,棋这一项又是与别的学子互斗,学子们年轻气盛自然是谁都不愿输给谁,故每次集考斗棋都可谓精彩绝伦。 第三项“书”则由“点”来考核。 这个“点”可以点人也可以点物,依然由欧阳月来点。只一个要求——那就是所点之物必须在这明伦堂范围内。欧阳月点什么学子们便需得为其赋诗一首,点到人便以人为题,若是物便以物为题,花花草草如是…… 至于文考的最后,则是默画。 这个“默”极具深意,山长欧阳月现场提笔落下一字,所有学子需得围绕这个字默出一幅画,这幅画不仅考验画工,还不能太过浮浅,必须饱含深刻内容,意趣等皆有为最。 宏宇书院的集考不论是趣味还是深度都堪称别具一格。 于容卿而言,不论前世亦或是今生,此次集考在她都不过小菜一碟,奈何曾经的她委实桀骜不驯了些,竟生生将自己将容家逼向了绝路。 容卿紧握拳头,一双桃花美目凄惨划过,回想前世种种,曾经的集考之日,便是她真正开始给容家带来灾难的初时。 容卿狠狠闭了闭眼,幸好,幸好一切从头来过,幸好她再不会糊涂,再不会同前世一般了! 走过的歪路,她会一步步——脚踏实地——重新回归正道! 欧阳月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朗声道了一句:“集考开始!”便走到山长的位置上坐下。 比起欧阳月的雷厉风行,负责监考的夫子反倒磨磨唧唧,煞有其事的说了一通陈年旧话。随着监考夫子的话落,便有两名书童拿着装着竹签的筒子和记录曲目的簿子一一从众学子面前走过,学子从筒子中抽出一支竹签,然后由拿簿子的那人记录下结果,后再将竹签放回筒子中,然后便轮到下一个学子“抽”。 凡是要参加集考的学子,无论男女都要抽选竹签。 南宫司音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不自觉攥紧容卿的衣袖,喃喃道:“老天保佑,千万让我抽到高山流水呀……高山流水……高山流水……” 容卿闻之失笑,出声安慰道:“莫要这般紧张,无论抽到什么,你尽力发挥便可,太过紧张反倒会影响你抚琴。” 南宫司音眨巴着眼,看了看容卿,又看了看那些竹签,点了点头信誓旦旦道:“容卿你放心吧,待会儿我一定会心平气和的好好发挥。但是……”她嘴巴一瘪,小声道:“还是要保佑我抽到高山流水最好!高山流水!高山流水!” 容卿被她的言行逗得哭笑不得,却也知道她将集考看得重,所以也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南宫司音忙不迭的点头:“没错没错,高山流水……高山流水……” 容卿又想笑了,好在她忍住了。 不可置否,南宫司音不是愚笨之人。但就“琴棋书画”而言她又委实乏力了些,她出彩之处更偏向于骑射。虽说下苦工练习了“高山流水”,却也见不得有多大长进,照容卿对她实力的了解,其实抽到什么对她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差别。 很快便到了容卿的桌前,南宫司音先抽,像是映照了傻人有傻福的俗语一般,南宫司音当真抽中了“高山流水”。 南宫司音顿时激动的笑了起来:“是高山流水!容卿你看,是高山流水!哈哈,我可算没有白白练习,哈哈哈。” 容卿勾唇鼓励道:“好样的,这是个好的开端。” 闻言南宫司音笑更加灿烂,满脸写着喜滋滋。 南宫司音将竹签放回筒子打乱后才轮到容卿抽,容卿探手拿出一只竹签,赫然呈现着三个字——“广陵散”。 “啊,这么难的曲目!”南宫司音伸长了脖子,瞧见容卿手中竹签上的字后,微微一愣,随即颇为愤愤不平道:“山长怎么能出这么难的曲目?梅夫子不是才将‘广陵散’教授给我们吗?怎的就将此曲写于考核题目中了?我到现在连完整的曲调都还记不下来!” 南宫司音所言确实属实,“广陵散”曾绝响一时,此曲激昂慷慨,又是古曲中唯一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弹奏此曲无疑是要些本事的。 倒不是说“高山流水”不够精妙,“高山流水”意如其名,需如山水般流畅,意境十足。然外院学子入宏宇书院,第一曲目习的便是“高山流水”,所以对南宫司音这般不好琴艺的人而言,相比于一开始便熟知的“高山流水”,生疏的“广陵散”自然是极难的。 见容卿不言,南宫司音心下笃定容卿该是和她一样——不会完整弹奏“广陵散”。 “怎么办呀?!”南宫司音面上尽是毫不掩饰的焦急神色,全然没了刚刚抽到“高深流水”的喜悦之情。 人性便是如此,前有容卿一而再的维护,后才会有南宫司音感同身受的担忧。如今容卿虽冷淡不减,南宫司音却十分愿意同容卿交谈,哪怕她道十句容卿只回一言她也乐意。 ------------ 第五十八章:琴考分组 容卿本不想多说,可见南宫司音面色凝重,坐立不安的焦急模样。心中微暖时又颇为好笑,她道:“真该拿面镜子给你照照,你可知你现在的这般模样,真真像极了要上战场一般。” 南宫司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佯装恼怒道:“我正为你忧心,你倒好,反倒戏弄于我。” 容卿笑着打趣道:“呵呵,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 “你且别贫了。”南宫司音忧心忡忡:“‘广陵散’是新曲,梅夫子也才堪堪弹奏过两次罢了,你抽到这曲目该如何是好呀?!” “好了好了。”容卿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莫要担心了,这曲子我早前便习过,姑且能糊弄过去。” 这倒是真话,于容卿而言,她生来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幼才智大开,琴棋书画向来不在话下。 何况“广陵散”作为流传千古的绝响古曲之一,很早以前容卿便在诸葛婉儿的指导下习过此曲。 听到容卿说先前练习过“广陵散”,南宫司音长“嘘”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南宫司音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自嘲道:“是了,容卿你又不像我,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区区‘广陵散’自当不在话下,反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南宫司音这低落模样惹得容卿心疼不已,女子哪有不疼惜自己的道理,谁又真心愿意让玉指芊芊变得粗糙生茧呢? 见南宫司音低落至此,容卿心中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世间之人千千万,各人自有各人的长处,司音你骑射高超,女子中少有人及,便是许些男子恐也不如你。我若不是身体羸弱,当也会同你一般策马扬鞭,手持刀枪剑戟,上阵杀敌,势做一方女将军。司音现在拥有的正是我羡慕的、渴望的。所以司音莫要妄自菲薄,须知琴棋书画并不能决定女子的一生。” 容卿鲜少说一长串话,说完便觉得口舌泛干,遂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小口。 殊不知自己一番话令南宫司音心潮澎湃。 “你真这样认为吗?”南宫司音瞪大眼眸,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掩盖不了的激动,不待容卿回答自个儿便又出声道:“我也可以上阵杀敌,成为女将军吗?容卿你也想习骑马射箭真的是真的吗?” 不怨南宫司音这般激动,燕国自古推崇文学,武学向来不受太多重视。若不是为了保护深陷镇远侯府的冯文,即便南宫司音真心喜武怕也不敢抛去世俗去沾染刀枪剑戟。 容卿的一番话,无疑是给南宫司音树立了一个远大的理想,女子喜武不喜文如何?天下之大,人各有志!你论琴棋书画,我便上阵杀敌,闯荡四方! “只要你想让它变成真的,它就是真的。”容卿勾唇一笑,再一次笃定道:“只要司音不放弃,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成为燕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 此时容卿并不知自己一语成谶,未来某一日南宫司音当真身披铠甲宝衣、骑宝马持剑戟,统领一方将士。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对!我一定不能放弃!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南宫司音激动的攥紧拳头,又问容卿:“既然容卿也想习骑射,不如我来教你吧?” 瞧着南宫司音因为兴奋有些发红的小脸,容卿实在不忍看她失望,微微点头道:“那便先行谢过司音了。” “一言为定!”南宫司音霎时眼笑眉飞,连连点头。 集考场上,学子们唯一不显弯弯绕绕的考核便只有“琴”了。曲目限定,由不得自主选择。是以琴音一出,是好是坏立马便见分晓。所以比起其它三艺的暗自较量,琴艺的较量反倒摆在了明处。又因为多数人会或许会抽到同样的曲目,所以多一个人便也多一个对手。 此时抽到自己擅长曲目的学子,早已喜不自禁,毕竟明伦堂内正坐着一众王爷公主和朝中贵胄,无论是为了向倾慕之人诉请;还是为了今后仕途之路平坦。不容置疑的是——谁都希望在考核上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所有学子都抽到了自己将要弹奏的曲目,负责监考的夫子已拿着记录曲目的薄子站到中间。 恰如欧阳月所言:“宏宇书院的集考向来只论文武,不讲男女。”是以此次集考并不像内院的正统考核一般,分作男子组和女子组。 所以考核的“琴棋书画”四艺,无论是抚琴还是斗棋亦或是接下来的书画,都免不了会遇到男女同组同斗的情况。 宏宇书院的学子,既有达官显贵也有清贫布衣。一些州县的高门贵户因瞧不起这些布衣,并未将府中公子小姐送来书院授学,而是自个儿请了有名望的先生去府上。再者,能入宏宇书院的寻常子弟毕竟屈指可数,宏宇书院每年的费用并不低,入了内院要缴的银子还会更多,寻常百姓家一日三餐都是难事,谁还会有这些个闲钱。是以今日参加集考的学子,拢共只有七十三人。 琴曲有八,“高山流水”、“广陵散”、“平沙落雁”、“凤求凰”、“梅花三弄”、“渔中曲”、“秋日葵”和“阳关三叠”。 抽到“高山流水”的有十六人,抽到“广陵散”的只有六人,“平沙落雁”十人,“凤求凰”十二人,“渔中曲”和“秋日葵”各八人,剩下十三人则抽到了“阳关三叠”。外院教习琴艺的梅夫子是个琴痴,由她同欧阳月及监考夫子评判众学子的琴技。 监考夫子朗声将众学子的分组报出:抚“高山流水”的十六人分作四组,每组四人同时抚琴;抚“广陵散”的三人为一组:“平沙落雁”五人分作两组;“渔中曲”和“秋日葵”四人为一组;“阳关三叠”单独一组五人,其余四人;“凤求凰”也是四人一组。 琴艺考核,女子总是比男子多些雀跃,女儿家总是喜欢这些能吟风咏月,彰显女子气质的东西。 容卿倒不在意这些,前世风花雪月的东西她看得太多太多,重来一世她再无前世懵懂心思,琴虽好,却到底不是她所爱。 “哀栽哀栽!我怎会这般不走运,竟抽到这广陵散了。”有女子小声怨怼自己的不幸。 容卿闻声望去,正是同她一组的镇北大将军之女叶知秋,也是十足十继承了自家将军爹爹的品行,喜武不喜文,此刻抓耳挠腮的模样倒和南宫司音有些相像。 倒也怨不得叶知秋会如此失望,“广陵散”乃是考核曲目中最是生疏的一曲,多数人都幸运避过它抽到其余二曲,偏偏她却抽中了。 ------------ 第五十九章:苦樊之约 和容卿一般弹奏“广陵散”的六人,除了她和叶知秋,燕芯也在其中,剩余分别还有奉天府公子司马子禾、和大理寺少卿的嫡女向月娥、及布衣子弟苦樊。 抽中极难的曲子“广陵散”,除却面上不显情绪的向月娥和苦樊外,燕芯倒是显而易见面色轻松,想来定是私下练过此曲。除此之外,司马子禾作为男子果然一脸失望,他只在梅夫子教习时会摆弄古琴,平日里鲜少触摸,若抽中“高山流水”或者“平沙落雁”这般熟知的曲目还好,偏生抽到的是极为生疏的“广陵散”! 其实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在外院学子中也不在少数。譬如许自危的琴技便尤为高超,他爱好风流雅事,最喜吟诗作对,抚琴论花对他而言手到擒来。他抽中的“梅花三弄”也是一道难题,但他面色坦然,毫不担心。 女学子更不用说,琴棋书画每一项都不曾落下,毕竟较当下的燕国而言,女子喜武不喜文远比擅长琴棋书画要特别得多。只怕唯一独特的只有南宫司音和叶知秋两人了。 倒是苦樊,一如往常的低调立于一旁,面色平淡看不出情绪。今日他穿着一身淡蓝色旧衣,虽是旧衣却也整洁,墨发用一根泛白的蓝色发带束起,五官俊朗,只是脸色有些惨白过人。和周遭着装华丽的众人比起来,越发显得清贫了不少。 想起深巷中发生的事,容卿仔细看了看苦樊的脸,果然看到他嘴角的淤青还未消下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容卿的眼光,苦樊看了过来,触及到是容卿时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微微皱眉转过头去和许自危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便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苦樊来到容卿身旁站定,语气诚恳:“日前多谢容小姐出手相救。” 容卿愣了一下,摇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我并没有帮上什么。” “哪里。”苦樊眼皮朝下,认真的望着容卿,苦笑道:“总归让我免受皮肉之苦了。今后容小姐若有事需要苦樊相帮,苦樊定无二话。” 这话容卿就不好回答了,这几日她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苦樊的信息,毕竟前世记忆里,求知堂并没有苦樊这个人物,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容卿总是要多掌握几分才能以防变故。 而据她的了解,苦樊虽生得俊朗、气质卓然似贵族子弟,却也的的确确是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因他聪慧过人,欧阳月破格招他进宏宇书院,许他就进参加书院集考。 苦樊入书院后,一贯低调做人,虽看不出在学识上的态度有多认真,但各门夫子皆赞他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聪慧之人,并言他差只差在出生上,若论起才学来怕也没几个贵族子弟能与他相比。 容卿想来,苦樊既然能被夫子们口口称赞,想来“广陵散”该也不在话下。 容卿以为苦樊寒暄两句便会离开,谁知他竟定定的看着她,仿佛她不答话,他便固执的不肯离开一般。 容卿只好道:“多谢你的美意。”倒也没直言了当的答应了他的约定。 苦樊点点头,这才转身回去了自己的位置。 从始至终,坐在容卿身旁的南宫司音被苦樊忽略了个彻底。不过南宫司音对苦樊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他从不与除了许自危之外的人来往,便也没有好奇他和容卿之间的事,只是嘟囔了一声:“苦樊可太冷淡了,我感觉在他眼里自己仿佛只是个幽魂。” 容卿笑:“幽魂可没你这么好看。” 南宫司音俏脸一红,假意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道:“咳咳,马上就要考琴了,不知怎的,我放到没了方才的紧张了。” 见她这么害羞,容卿也没抓住不放。至于考核,容卿知道南宫司音想得简单——无非是抽中了自己练习过的曲目,怎么着也有些底气,自然不同方才七上八下的心。 不紧张才好,不紧张就能发挥最好的实力。 容卿点头嘱咐她:“就是要保持住放松的心态,待会儿多人一起抚琴,你若紧张便会被他人的琴声带走。” 南宫司音慎重道:“容卿你放心,我定不会被她们的琴音带走!” 容卿瞧她做出这般模样,无奈摇了摇头道:“届时,你便随着自己的心抚琴,莫要多想。” 南宫司音将将颔首,便听见“铛~”的一声,钟声又一次响起,至此,琴艺考核便正式开始了—— 也算南宫司音好运,同她第一组抚琴的其余三人俱是技艺平平,平日里弹琴较极品的几人,要么是分到了其他三组;要么抽的是别的曲目,白白让南宫司音这只临时抱佛脚的“笨鸟”捡了个便宜。 南宫司音近些日子到底是认真练习了“高山流水”,此刻也终于没有白费功夫,像模像样的弹奏着曲子竟将其他几人的曲意堪堪压下,称不上绕梁三日却也琴音袅袅。 许自危摇头晃脑的听着曲,就道:“不曾想,南宫司音琴艺也属不错。” 苦樊抿了一口茶没说话。 许自危落了个没劲,摇摇头,继续摇头晃脑的听曲。 女子这边,见南宫司音的表现是有人欢喜有人仇了—— 常乐咬牙切齿道:“也不知南宫司音是走了哪门子的好运,同组的尽是些不会弹得差的。” “还能是什么好运,狗屎运呗。”舒和娇抽中的是“梅花三弄”,是她不拿手的琴曲之一,所以此时她的心情非常差。 坐在她一侧的柯媛媛闻言皱了皱眉,看了眼不远处的容卿,眸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抚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除了“广陵散”和“梅花三弄”这两个曲目没有考核外,抽中其它曲目的学子皆已考核完。 “梅花三弄”排在“广陵散”前面,柯媛媛和舒和娇巧合的都在第一组。柯媛媛自小心机深沉,知道“有所得,就要有所付出”的道理,所以即使之前远在翼州,也坚持让柯辉请师傅进府教习她琴棋书画。 是以“梅花三弄”于她可谓手到擒来。 只见柯媛媛衣决飘飘坐在古琴前,素手一抬,一曲悠扬婉转的“梅花三弄”便倾泻而出,与她相比的同组人——譬如舒和娇的琴声,委实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偏偏舒和娇又是个争强好斗的性子,一眼看过去,见宁王殿下等人正因柯媛媛的琴声如痴如醉,立刻便红了眼眶,免不得指尖的劲头就收不住了,乏味的曲子立时变得尖刻刺耳,惹得在场众人皆蹙起眉头,甚至好些贵族家眷不禁用手帕塞住耳朵。 容卿不禁勾了勾唇,托舒和娇的福,柯媛媛原本悦耳的琴声也变得多余了起来。 ------------ 第六十章:赵枭出手 不过一会儿功夫,抽中“广陵散”的学子也只剩下容卿这一组还没有考核,说来也是巧的,燕芯竟也在这最后一组。 “下一组,向月娥,燕芯,容卿。”监考夫子手执记录薄朗声道。 随着监考夫子话落,众人一片哗然。 “来了来了,我最期待的对决开始了。”有好事者迫不及待的表态。 有家眷也感叹道:“今日的集考果真是精彩不断。” 早前容卿和燕芯的斗法,在场悉数人都看得分明,此刻天意又将她们分在一组考核,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 无视四周的议论声,容卿提步走向前,仪态大方的端坐在古琴前。 容卿心知肚明,“广陵散”曲风汹涌杀气四溢,比之其它曲目,此曲显然十分适合重生而来的她。 玉手轻挑,琴音缓缓流出…… 容卿缓缓弹奏着这首杀曲,眼眸随着琴音看向男子席上,那里有曾经死去的阿兄;那里有被她连累的燕愈修;那里有伤她、害她、令她堕魔的仇人燕墨珩……刹那间,琴音变得急促,变得尖锐,带着独有的杀伐与仇恨,让人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在场多是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心智尚不成熟,又怎会受得住这戾气冲天的琴意,意境入心,大多被容卿曲意中的滔天杀戮与仇恨掩埋。 “锵——!” 燕芯的琴弦断了,向月娥的琴声也戛然而止。两人皆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向容卿,然容卿深陷自己的琴意中哪又看得到她们。 杀曲愈发狂暴,向月娥重重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离开容卿曲子中带来的威压。她脸色惨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指尖溢出的“广陵散”紧紧跟在容卿奏出的琴音后。 容卿深陷自己的梦靥中不能自拔—— 杀! 她的凄苦!她的仇恨!她的无助!她的怨怼!她的曾经,! 她要杀! 杀掉所有害她的人,杀掉燕墨珩!杀掉柯媛媛! 杀!!! 眼看着容卿已经被自己的琴意控制,眼眸渐渐染上走火入魔的血色。 “有趣的小家伙。”琴音中突然响起一声喟叹,赵枭不知何时来到欧阳月身旁。 看着已经被杀意包裹的容卿,赵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邪笑。 “小小年纪便已煞气冲天,何趣之有?”欧阳月吹胡子瞪眼,气呼呼道:“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苦大仇深,分明就是入了她曲意的魔障。” 欧阳月是又气又开心,他怎不记得外院学子里有这么个人物存在?琴技之高超,几乎能用来取人性命了! 在场全都笼罩在容卿杀曲的意境中,她自己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赵枭的目光落在容卿身上,愈是与这丫头靠近,他便愈是看不懂她。自德荣寺一遇,他便派人去调查这丫头。丞相容舒培之嫡女,自小性格桀骜,冷清孤傲,不喜与旁人结交,除却来宏宇书院,多数时候都呆在丞相府中。除了阿兄容渊可谓半个好友都无。 身为丞相府的掌中宝,为何会有滔天杀意与恨意?若不知道墨一的调查不会有误,赵枭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赵枭轻轻一抬手,云袖拂过一旁的桌面,那一只精致的茶盏顺势被他拂到地上,“啪——!”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小小的茶盏摔碎的声音理应影响不到众人全心全意听琴,不知是赵枭使了什么伎俩,还是因为众人太过入迷,所以这一声响尤为醒耳……总而言之,众人都因为这一盏摔碎的茶杯猛地醒悟过来,包括容卿也如此。 犹如大梦初醒,容卿猛地回过神来,仰头看见不远处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赵枭,心下一阵无力,她怎么如此糊涂!竟在这样的场合入了魔障,若不是赵枭出手相助,后果难以预料!一边想着容卿迅速结束“广陵散”的弹奏。 即使如此,容卿此曲带来的影响也足够令人心惊。 成王燕雄脸色阴沉:“没想到丞相之女的琴技如此高绝,竟可以达到影响心境的地步。” 燕墨珩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但他更不愿燕雄因此注意到容卿,若是燕雄有心想争,对他而言绝对是一大阻碍。于是故意道:“本王倒觉得是之前的曲子太过疲乏,两相一比,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效果。” 燕雄不懂琴,略一思考,便点了点头:“不错,该是这个理。” 一旁的修王燕愈修听到两人的对话,扇子压在嘴角挡住那抹似有若无的嘲讽,又听到燕雄的声音和那个叫常乐的女学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燕雄:“那人是谁?” 常乐:“赵夫子!” 常乐的声音响亮,这一声喊出来,整个明伦堂都听得明明白白。 心有余悸的众人来不及细细反应刚刚发生的一切,便被立于欧阳月身侧的赵枭吸引了目光——一袭红衣似血,墨发半束,狭长的凤眼噙满邪意,却又表现另一番魅惑。手持玉骨折扇,巧笑吟吟,自是风流…… 貌如春晓之花,中秋之月,真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稍不注意,就好似能将人魂魄勾去。 “这位便是小儿提及过的赵夫子吗?”男子席上,奉天府司马迪朗声问道。 “不错,正是老夫苦口婆心数年,直至前些日子才劝说成功,前来书院授学的赵夫子。”欧阳月这话既是对司马迪言,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言。 此时此刻,容卿内心是矛盾的,且不论赵枭是否出自本意出手相助,他方才确实帮了她。可即便如此,容卿却仍旧不愿与此人扯上关系…… “这赵夫子模样生得倒是绝色。”成为燕雄看了眼赵枭,对燕墨珩道。 燕墨珩分外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讽刺道:“又不是女子,要那么绝色作何?” 燕雄面露诧异:“你讨厌他?倒是没见你对谁这般态度过。” “王兄多想了。”燕墨珩嘴上这么说,眸光却是一暗,没错,他对这位超夫子确实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这种感觉玄之又玄,看到他就仿佛看到前世今生的仇人,心中总有一股意欲毁灭对方的杀意。 ------------ 第六十一章:她长大了 两人的对话燕愈修也不知听了多少,他执扇碰了碰看着容卿的容渊,调笑他:“我倒觉得,这赵夫子不及你家妹子。” 容渊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燕愈修,道:“他是男子,窈窈是女子,两者自然不能比拟,你且莫要胡言乱语。何况在我心里窈窈永远是最美的。” “啧啧啧。”燕愈修扇子一收,扶额哀叹道:“罢了罢了,你这宠妹成痴的性情是没法治了。” 容渊低低一笑并不反驳。 燕芯本因为“广陵散”发挥失常心中怨气丛生,见在场众人将目光落于赵枭身上,鼻中冷哼一声,对这位表面上风光绮丽的寒门夫子分外不屑。 她见容卿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心生一计,她施施然站起身来,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看向容卿,特意大声道:“容卿奏出的‘广陵散’当真非同凡响,本宫竟从中感受到明显的杀意与恨意,不知诸位是否也感受到了?” 身为女子,却奏出煞气冲天的曲子,若说其中没有缘由,怕是三岁稚童也不会相信,燕芯就是要让众人对容卿生出疑心,不过一首琴曲罢了,竟奏出又是恨又是怨的意境,谁知道容卿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容卿毫不在意的拂了拂裙摆上的灰尘,随后慢慢悠悠站起身来,勾唇看向燕芯道:“福康公主难道不知这首曲子唤作广陵散吗?”说完就不再看燕芯一眼,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广陵散曲调激昂,体现的便是为父报仇的精神,有仇有杀正是此曲真正的曲意。”梅夫子瞥了一眼不知所谓的燕芯,扬声把自己对琴曲的感悟说出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感叹,男子席上便有人说道:“容卿实乃琴艺高超,怨不得我都入了那意境。” “我也是,我也是。”另一男子忙附和道。 “素闻福康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曾想竟连‘广陵散’的曲意都不知。”女子席上,一妇人讥笑道。 “呵呵,谁知道呢。” ……… 场上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立于场中此刻气得发抖的燕芯。 燕芯嫉妒得有些扭曲的面容一览无余,她本意是让容卿出丑,谁知竟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给自己冠了个无知的名头,着实让人气愤! 琴艺算是考核结束了,至于结果如何,得等到其它三艺和骑射都考核完才会宣布。 抽琴结束后本该轮到斗棋,然监考夫子却临时宣布先考核书艺和画艺,众学子虽有不明倒也没人多言。 书为“点”,七十三名学子共分做七组,欧阳月率先出题,众学子一炷香的遐想时间,一炷香过后,每十人为一组、最后一组十三人各自默诗一首,再由监考夫子将每人做下的诗收好。学子们做好诗后便可回到各自席间的位置。 欧阳月负手上前,环顾明伦堂一周,终于将题目落在了一朵开得正灿烂的牡丹花上——咏牡丹。 众学子则需围绕牡丹赋诗一首,诗的意境固然重要,学子们的书法同样不可忽视。 若说抚琴作画得女子钟爱,那么棋与书便更得男子的心。 男子们惯会以才会友,故私下也常会约上三五好友,聚在一起点物咏诗,所以较多数人而言,咏牡丹自然十分轻松;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南宫司音这类不喜作诗的人存在。 容卿历经前世,知晓欧阳月书艺题目点的便是牡丹,于是她率先默给南宫司音自己以往做下的诗,这样做法并不可取,但只有这般,南宫司音才能勉强糊弄过去,免于被淘汰的结果。 南宫司音与容卿分在一组,南宫司音一边压抑着心中的窃喜,一边装模作样的思考了片刻,才提笔将诗句默出。 考核完书艺的南宫司音一身轻松,脚步欢快的走向容卿,边走边道:“容卿你可真快,一转身你便回来了。” 容卿闻之浅浅一笑并不多言。 燕芯做完诗看了一眼容卿,许是将方才出丑的事情怪在容卿身上了,当下皮笑肉不笑的朝容卿走来,站定在容卿桌前俯视着她,笑道:“容卿此番气定神闲,想来定是做了绝佳的诗句。” 柯媛媛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故作温声道:“容小姐才高八斗,哪像我们,绞尽脑汁也不一定能做出绝句。” 南宫司音皱眉看着燕芯和柯媛媛,她委实不明白,这两人为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寻容卿麻烦。难不成方才还没将皇室的颜面丢够吗? 不待容卿答话,同行的福安公主燕刘玉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挽住燕芯的手臂,娇声道:“福康姐姐,你作了什么诗呀,同本宫说说罢。” 燕芯仿佛不太喜爱燕刘玉,抬手将燕刘玉挽住自己的手拨开,看了容卿一眼,冷哼一声便走开了。燕刘玉见燕芯离开,转头朝容卿笑了笑,便也离开了。 容卿自始至终不动,目光冷漠的看着离开的二人,接着又转到了柯媛媛身上。 柯媛媛还以为有机会一起为难容卿,燕芯却突然离开,她只好挂上一丝牵强的微笑,自说自话道:“容小姐先准备接下来的考核吧,我先过去了。” 南宫司音蹙眉:“这两人是有什么大病吗?总是来找事。” 容卿冷笑一声,声音寒意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是容卿眼神和嗓音太过冷酷,使得南宫司音不自住打了个冷颤,容卿闻声看去,笑道:“怕了?” 南宫司音连连摇头道:“我才不是怕了。” “是么~”容卿微微一挑眉,颇觉有些意外。 男子席上,容渊看着燕芯的身影露出一丝嫌恶,燕愈修似不曾瞧见般,看向垂首而坐的容卿笑道:“怀故,你这妹子倒是变化不少。” 容渊斜睨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在女子席上的容卿身上,片刻后才道:“她长大了。” 燕愈修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夸人的话倒是别致。” 容渊蹙眉:“长大了就懂事了,难道不是吗?” “行行行。”燕愈修无奈扶额,他想说这是长大了吗?分明是改变了很多。以往的容卿是决计不可能将“广陵散”弹奏得那般淋漓尽致,细细刻画下的仇恨和煞气仿佛是由奏乐者本身携带…… ------------ 第六十二章:无可奈何 “令妹四艺不凡,进内院当是轻而易举。”燕墨珩看着容卿的方向,若无其事的开口。 听到燕墨的赞誉,周遭能听到他们谈话的一众王爷颇觉意外,要知道燕墨珩性子冷酷,一向不争不抢,从不曾主动夸赞过谁。 一而再改变原本的作态,容渊不得不怀疑,这宁王莫不是对自家窈窈上了心? 心中百想,容渊面上谦虚淡然,道:“宁王殿下赞誉了,卿儿还当不得四艺不凡之说。” 女子的字向来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知道,凡出门在外,容渊便不会唤容卿的字,而是以名相称,只有在丞相府或亲人面前才会亲昵的唤容卿为窈窈。虽然偶尔容渊也会在燕愈修面前称容卿为窈窈,那是因为他真心将燕愈修看做同袍好友,无关身份无关权势。 燕墨珩想拉拢丞相府是事实,但现实和想象中的场景截然不同,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自从他在水中英雄救美后,丞相府对他的态度反倒不如以前,话里话外生疏之际,人人都恨不得在身上挂个“两不相干”的牌子昭告世人。 容卿是这样,容渊也是这样! 委实可恨! 成王没看到同胞弟弟略显阴沉的脸色,涉及丞相府,他的姿态也若有似无的放低了些,他对容渊道:“你却是谦虚过头了,依本王看,令妹的琴技已然登峰造极,容相生了个好女儿呀。” 容渊对这套寒暄手到擒来,他笑容温文尔雅,“成王殿下严重了,宏宇书院卧虎藏龙,卿儿确有几分本事不错,但也当不得登峰造极四字。” “杀气四溢,本王怎么就听不出好来。”说话的是燕愈修的同胞弟弟业王燕樊业,他自小被容妃娇惯,和燕愈修的谦逊温和气质不同,言行举止都透着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 燕愈修扇着扇子,淡淡道:“连琴都不懂的人,当然听不出好来。” “你——”燕樊业被亲哥哥一挤兑,立刻就想发脾气。 燕愈修打断他,斜眼看了他一眼,道:“难不成本王说错了?你若看不下去便早早走人。” 燕樊业到底还是有些怕燕愈修,他重重“哼”了一声,抱臂坐着不说话了。 成王和燕墨珩等人冷眼旁观燕愈修和燕樊业的争吵,对他们而言,燕愈修两兄弟的感情越差,内部分化越严重,他们便越高兴。自然也就没人多嘴说些劝和的话了。 容渊一旦涉及自家妹妹的事,那心眼就变得比针还细,燕樊业贬低容卿的琴技,他没趁机找燕樊业麻烦就算不错了,又哪会帮他调和呢。 这边氛围尴尬起来,那边集考场上欧阳月已然开始宣布下面的考核内容了—— 书艺考核结束后便默画,关于“默画”这一艺,每年欧阳月的出题都不一样,欧阳月提笔在在纸上落下一个“生”字。即是“生”字,那么众学子的画便要以“生”为题。 仍是书艺考核留下的桌子,桌上笔墨纸砚仍在,众学子仍旧分作六组进行画艺的考核。 当钟声“铛——”的响起,画艺考核便开始了。 以“生”为题,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很容易。“生”字本身就是一个极具特色的字。 什么是“生”?“生”又代表了什么? 众所周知的便是将它与“活着”联系在一起。当然其中遐想不仅仅这么简单,还有千变万化,以此为题做出来的画当然也会各有不同。 男子席和女子席上的家眷们不由自主伸长脖子朝正挥洒笔墨的几位学子看去,试图提前猜出画中“生”代表的寓意。 容卿又被分到了最后一组,所幸也能率先观赏前面学子作画的姿态。此刻正在作画的几人中赫然有两个容卿的“熟人”,正是柯媛媛和燕芯二人。 柯媛媛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下笔稳重,一看便知胸有成竹。容卿挑了挑眉,将目光转向认真作画的燕芯,她的情况和柯媛媛相差不多,想来作为一国公主,又是外院学子公认的才女,画技自然不会差。只是不知两人的画意是否饱满。 “也不知你妹子会默出个什么意境的画来。”燕愈修见轮到容卿这一组作画了,侧身往容渊身边靠去,小声打趣他。 明伦堂正中央,少女端坐在桌前,她轻抚桌上的纸张并不急着作画,神情专注的盯着空白纸张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少女才缓缓执起一旁的毛笔…… 少女脊背笔直,拿笔的姿势颇有些执拗的端正,像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一般,赏心悦目的同时也惹人莫名心生怜惜。 笔墨丹青,素手控制着笔端,如行云流水绕素筏。 容渊一脸宠溺看着认真作画的容卿,道:“窈窈默的定是最好的。” “啧,我便知道你会如此说,在你眼里,你妹妹就没有不好的地方。”燕愈修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我早就猜到会如此的模样。 容渊斜睨了他一眼,笃定道:“事实如此,我妹妹本来就没有不好的地方。”他的眼神逐渐危险:“难道你认为她不好?” “好好好。”燕愈修扇子一收,赶紧说着恭维的话:“你妹妹最好,你妹妹天下第一好。” 容渊轻“哼”一声。 燕樊业不记打,撇了撇嘴,语气十足不屑:“我说五哥,你莫不是欢喜上了容卿?怎的今日总是言语她?” “业儿!”燕愈修神色一冷,立马出声呵斥他:“你莫要胡言乱语!女子名节大于天,你怎可胡说八道,平日里夫子教导的圣人之礼可是都忘了干净?!” 燕樊业被训斥一番颇觉没脸,他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本王不说便是。” 燕愈修见状知道他没听进去,但大庭广众下说不得就会言多必失,心道晚些再寻机会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便也不再多言而是转头看向容渊,一脸歉意道:“怀故,业儿无心之言,你且不必放在心上。” 容渊目光牢牢落在容卿身上,看也不看燕愈修一眼,嘴上不冷不淡答道:“修王严重了。” 得,这是生了个大气。 燕愈修扶额无奈一笑,他这挚友,平日里倒是待人和煦,但凡牵扯到自家妹子,立刻就会变得冷漠异常。每当这个时候,他也是无可奈何呀…… ------------ 第六十三章:棋艺高低 欧阳月身侧,赵枭半眯着眼,神情莫测的瞧着容卿所在的方向,那双狭长的眸子漆黑如潭,深不见底。 明伦堂这些人的表现赵枭尽收眼底,他皱着眉头,暗自揣测着容卿的价值。赵枭倒不认为自己对容卿怀有别样的心思,之所以这般关注她,源于玄参调查到的容卿和眼前这个他曾接触过的少女实在不相同。 依照玄参的调查,丞相府的嫡小姐,脾气古怪,性情孤高傲冷,对宏宇书院的学业丝毫不上心,三五不时便央求其兄向书院告假,虽说模样绝色却是个十足的冷美人,最是不喜与人结伴。其中最为明显便是那在粘着她,那个唤作南宫什么的女子,以前都是被她无视的存在,即便人家主动与她交谈,她也不曾理会过。 玄参的能力赵枭知道,他不认为他的调查有误,但是如今他看到的容卿又为什么是另一番景象呢?那些饱含深意的神情……那时不时泄露出的杀意与恨意……那看破红尘如同枯井般的眼神……都不应当出现在一个受尽父兄宠爱的豆蔻少女身上。 一个人真的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人当真是燕国容相之嫡女吗? 赵枭一瞬不瞬盯着容卿,欧阳月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嘴角玩味笑容一闪而逝,快得难以察觉。 “琴棋书画”,其中三艺都已考核结束,剩下的便是历来集考中最最精彩的“斗棋”,也是四艺中容卿唯一真心喜爱的一艺。 七十四位学子,两两一组相互对弈。外内院的棋夫子与欧阳月漫步四周,通过学子的棋路、棋艺和定性评判成绩。 明伦堂内,集考越到后头越精彩,此刻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学子们自然都想做那个独占鳌头、包揽众人目光的风光之人。 说来也巧,容卿痴棋,原本千方百计意图和容卿打好关系的柯媛媛也同样好棋,或者说,因为容卿痴棋,所以柯媛媛才在棋上更下功夫。 柯媛媛惯会长袖善舞,与宏宇书院外院的多数学子们交好,所以即使她没大张旗鼓的表现出来,她的高超棋艺在外院也算得无人不晓,便是连教习棋艺的夫子也曾赞誉她技法高超,出类拔萃。 此时棋艺考核又是两两一组对弈,在柯媛媛暗自窃喜的同时,其他学子都忍不住暗自祈祷不要碰上她。 相比众所周知棋艺高超的柯媛媛而言,容卿就显得低调很多,她身为丞相府嫡女,虽性情桀骜,才情却是无人质疑的,毕竟其父、其母、其兄都是些优秀之人。但她太过孤傲,令大家都只知她是聪慧之人,却鲜少有人知道她爱棋成痴,棋技更是深不可测。 唯独柯媛媛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她更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为容卿赚好听的名声。 “……司马子禾对王翰,叶知秋对卢子明,南宫司音对舒和娇,燕芯对苦樊………柯媛媛对容卿。”监考夫子拿出欧阳月早便写好的名册,朗声念完后道:“如此,棋艺考核开始!” “嘶!本公子还以为今日当真有千万般巧合,能让福康公主再次和容家小姐撞在一起呢,”男子席上,一俊秀男子撇了撇嘴,颇有些扫兴的嘟嘟囔囔。 他的声音不选低,被准备上场的王翰恰好听到了。王翰向来维护自己心之向往,他瞪着已经上场且一脸淡然的容卿,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哼!公主堂堂千金之躯,棋艺自有名师教授,容卿若真碰上公主,也只有尝败局的下场。” “‘书画’二艺子禾尚不知,不过单就‘琴艺’而言,容小姐也乃非凡之人。福康公主棋艺稳重,但柯家小姐的棋艺高绝也是有目共睹,容小姐若能击败柯小姐,定也能一战福康公主。”一向不管闲事的司马子禾笑容和煦,突然接茬。 王翰闻言立马拉长了脸,不悦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觉得公主敌不过容卿?” 司马子禾客气的笑了笑,看向王翰道:“王兄何故恼怒,且不说福康公主并非容小姐对弈之人,就算她们真的对弈,未到最后胜负揭晓,便是连比试都未曾开始,自然也不知谁的棋艺更为高绝。” “司马兄说得极是。”许自危不请自来点了点头,出声附和道:“柯家小姐多次在棋艺上大放光彩,我倒觉得她的实力应当在公主之上。” 王翰更气了:“但比试还未开始,胜负犹未可知。” 许自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么激动作何,和公主对弈的是苦樊,又不是柯家小姐,更不是容卿。” 司马子禾点头附和:“若不是我等也要上场对弈,我倒真想仔细观看她们的对弈。” 司马子禾只有爱才之心,可不会拐弯抹角说出让王翰倍感愉悦的话。 王翰虽不满司马子禾对公主棋艺的不信任,却也不再咄咄逼人,他心中笃定容卿比不过燕芯,即便容卿在“琴”技有目共睹的赢了燕芯。王翰想到柯媛媛棋艺的确高超,若是容卿败在柯媛媛手下…… 这般想着,王翰心中一片畅快,当下冷哼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哼~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司马子禾见之皱了皱眉,转而将目光放在别处不再发言。 三十七副棋盘全部准备完毕,众学子皆移步上前,两两一组相对而坐。 在场众位看客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容卿、柯媛媛和燕芯三人身上,今日这几人可谓出尽了风头,三番两次对上,且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对决。明眼人都看得出容卿与柯媛媛和燕芯的关系不友好,此刻容卿和柯媛媛又在一对一的棋艺考核上碰见,真可谓冤家路窄。 女子席上,一妇人抿了抿嘴,冷笑着同旁座的另一妇人小声道:“也不知还要闹出个什么笑话来。” “呵呵呵~”那妇人用手帕半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道:“可不是么?今日真真是看了不少好戏。” 顺天府的夫人也说:“好端端的公主,偏是想不开和丞相府对上。那柯家小姐也是,往常我可听家里的小丫头说过,那柯小姐呀,见天的往丞相府跑。” “我可瞧不上眼。”翰林夫人反手挡着嘴,对顺天府夫人说:“我听我们家大人说,柯家呀,是瞄准了尚书的位置呢。” 顺天府夫人惊愕:“就他?” 翰林夫人瘪嘴:“想靠丞相府呗。” “我可就糊涂了,那这柯家小姐还想欺负容相心尖尖上的女儿?她是在想些什么?” “嘘~”翰林夫人往燕墨珩的方向挤了挤眼,小声道:“谁知道呢,许是找到了别的靠山。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 ------------ 第六十四章:煞气冲天 旁观的家眷们三三两两的交谈着,有些话听得有些话听不得。 有些话被人听到了,有些话说的小声,除了交谈的人旁人无从知晓。 容卿双手交叠在前,神色淡然坐在柯媛媛对面,既未抬眼看向柯媛媛,也未言语半句。容卿是活过两世的人,心境与魄力都不是常人能比拟的,何况柯媛媛不过是个年芳十几的少女,哪及容卿沉得住气。 一时无言,柯媛媛到底还是忍不住,率先发言撩拨了容卿一句,道:“旁人不知妹妹琴艺非凡,我却知道妹妹棋技不差,一直都想和妹妹交锋,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一会儿正式走棋,妹妹可千万别手下留情啊。” 容卿眼皮都没往上抬,语气淡淡道:“你便像那阴沟里的臭虫,总是忍不住恶心别人。” 柯媛媛没想到容卿竟然会如此侮辱她,一时气得她七窍生烟。偏偏因为向前吃了亏,她不能再表现出怒气来,只好捏紧拳头,低声咬牙切齿:“容卿!你这话未免说得太难听了。怎么说我们也曾感情笃定,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这般对我,仿佛我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变成了泪泫欲滴,声音也越来越大。 “戏做得多,连你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容卿眉梢微挑,笑容冷漠:“柯媛媛,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好算计吗?今日我心情好,不想与你浪费时间,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日子太过没滋味,想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容卿的声音既没压低,也没拔高,但她的气势着实惊人,柯媛媛着实被吓到了,她目光隐晦的朝燕墨珩的方向瞥了一眼,咬了咬唇,终是恶狠狠道:“你别得意。” 容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漫不经意道:“那可由不得你。” 柯媛媛指甲都差点把掌心掐出血了,那双承载着嫉妒和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容卿。 该死的容卿,她凭什么这么得意?! 柯媛媛发誓,总有一天,她一定要让容卿跪在地上求她! 今日之辱,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柯媛媛被仇恨的旋涡淹没的同时,学子们的较量也正式开始了—— 七十四道身影不约而同全神贯注注视着棋盘,在这些人群中,小小一只的容卿非但没被淹没,反而尤为亮眼。 事实上容卿的年纪并不是所有学子中最小的,工部尚书的幼子李欢如今才刚过十二,偏生人家是男子,虽差了容卿一岁,身量却反倒高了她一截。至于像柯媛媛、燕芯等其她学子,概是些大了容卿三两岁的存在。 年龄限制身高,所以即使容卿身材比例姣好,但宏宇书院的所有学子中,她看起来却是最矮最小只的那个。 炎热夏日,微风带着花香拂过每一个人,遮阳的沙曼随风起舞,花儿草儿微微晃动,正在下棋的容卿似享受般半眯着桃花眸,风儿一步一步靠近,掀起容卿额前散落的那一缕青丝。哪怕浑身散发着慵懒气息,她的脊背仍旧笔直,修长的玉颈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白皙…… 轮到容卿走棋时,半眯的桃花眸子大开,双眸似水又似冰,淡淡的冷意在眸中呈现。玉指芊芊,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太过苍白,白得有些过于,若不仔细瞧竟很难发现那玉手上尚存一丝血色。 容卿探手从棋笥中捻起一颗黑子,没有片刻犹豫便放入棋局中。 风儿依旧,矮桌下粉嫩的衣摆不禁也生出随风起舞的冲动,许是额间的那一缕青丝太过调皮,惹得容卿抬手将其拂在耳后,继而继续淡淡凝视着棋局。 每当柯媛媛落下一子,容卿便不做丝毫停顿也落下一子,那种笃定却又懒洋洋的姿态,像极了盛开在水秀山清处的点点桃花。 本就长着极美的面容,此刻淡然自若的模样,更加吸引众人的目光。 满场看客伸长了脑袋,看着学子们面前棋局的动向。监考夫子穿梭在众学子之间,忽然,监考夫子停下脚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一处的棋局。 “山长!”监考夫子瞪眼失声唤道。 监考夫子的声音委实有些大了,惹得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他,便是连正在走棋的学子们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欧阳月见监考夫子无状,颇有些不满,身为一介夫子,言行举止都需有个正统模样,怎可在学子集考的场合咋咋呼呼! 欧阳月袖子一甩背在身后,鼻间哼出一口气道:“轻佻浮躁,成何体统!” 监考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慌忙歉意的朝众人拱手一礼,道:“鄙人无状,还请诸位见谅。”尔后不等大家说话,便迫不及待压低音量指着身侧这一棋局,朝欧阳月道:“山长,你且来瞧一瞧。” 欧阳月见监考夫子面色严肃,遂提步走了过去,待看清棋盘上的棋局后,倒吸一口凉气:“这……” 赵枭见此情形,凤眼顿时一眯,也起身走了过去,与之一起的还有教授棋艺的夫子。 两人看了棋局后,也如欧阳月一般惊愕,只不过赵枭惯会深沉,所以没表现出来罢了。 只见棋盘上,白子棋风稳健,从棋路来看,走棋者每走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倒也彰显执棋者棋艺确实不凡,只是可惜此刻落在棋盘上的白子寥寥无几。 白子的棋路虽不凡倒也算不得稀奇,故令监考夫子失态的缘由定不是这白子。 再看黑子,同样屈指可数的几颗棋子落在棋局上,和白子截然不同的是,白子被牢牢禁锢犹如困兽,黑子看似散乱实乃毫无破绽……然真正骇人的却是黑子的棋路! 那是怎样的一种棋路! ——杀气弥漫,煞气冲天! 仿佛每落下一子都会随之溅出鲜血…… 赵枭居高临下的看着容卿面前的棋局,凤眼深邃乍眼看去慵懒惑人,实则冷如冰寒如雪不留丝毫别样情绪。 “你这棋路,倒是特别。”欧阳月捋了捋胡子,炯炯有神的眼睛精光四溢。 容卿闻声抬首看去,扫过似笑非笑的赵枭,目光与欧阳月对上,半响才幽幽出声道:“称不上特别,山长过誉了。” 欧阳月冷笑一声道:“本山长并没有赞誉你的意思,小小女娃,走出这棋路,怕是浴血将军看了都会被其中的煞气所震。你瞧她,冷汗都吓出来了。”说罢指了指脸色苍白的柯媛媛。 欧阳月如是说,容卿却并没有朝柯媛媛看去,于她而言,柯媛媛怕与不怕都与她无关。思及山长几人皆站在此处,男子席上的阿兄必回有所担忧,故转头朝容渊看去…… 容渊见她看来,担忧神情立马烟消云散,嘴角霎时勾起一抹笑容,容卿见状也露出一抹笑意。 此一幕赵枭全然看在眼中,不知为何,颇觉有些碍眼。 ------------ 第六十五章:又是闹剧 “他们在看什么?怎的都围在一处了。”许自危挠了挠头,不解的嘟囔了一声。 和他对弈的学子手执一颗棋子,一边思考,一边蹙眉道:“当是柯小姐的棋局太过高深,引得山长和夫子们吃惊了。” 许自危看了一眼被夫子们团团围住,神情仍然淡然的容卿,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柯媛媛吗?我看不见得。” 另一边正同苦樊对弈的王翰见状也是摸不着头脑,自那日他与容卿争论后,他虽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可不知是容卿容貌过于貌美,还是她那一身通透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为之侧目,连公主的光辉都被她掩盖了不少。往日容卿性子冷傲也就罢了,如今恍惚变化了不少,惹得他都心颤。忽而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是燕芯,容卿又几次三番令燕芯丢脸,慌忙压抑住心中的胡思乱想,冷笑一声,语气十足不屑道:“呵,一定是容卿败得太快,才引得山长和夫子们的注意。” 苦樊闻言抬眼扫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帘看着棋盘,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看什么看?别以为许自危是你的靠山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王翰最见不得苦樊这副模样,原本他和许自危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就因为苦樊的出现,许自危越来越看不惯他。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王翰的说话愈发难听:“也是,像你这等身份低微的贱民,如果不像条癞皮狗巴着许自危,宏宇书院哪有你的立足之地。我说苦樊,等哪一天许自危看不上眼了,你这条癞皮狗要是找不到主人了,不如来求求我,说不定到时候我一高兴,就赏你两口饭吃了。” 论恶意,王翰和燕芯绝对是一丘之貉。若是其他平民子弟被这样一番羞辱,早就面红耳赤、羞怒交加了。 但苦樊不同,他的性子出了名的低调、淡漠。在他的世界里,仿佛除了自己一切都不重要,包括生死。自从进入宏宇书院,即使面对一众有身份的同窗学子,苦樊身上也看不到半点自卑之情,包括在和许自危的好友关系中,他扮演的也是无动于衷的那一个。 所以王翰近乎恶毒的一番话丝毫没起到作用,苦樊把手中的黑棋放在棋盘上,声音淡到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你输了。” 王翰不可置信的低头一看,棋盘上确实胜负已分。他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在苦樊手下走过十回。 王翰脸色青青白白,他竟然输给了一介贱民!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偏偏让他受辱的人仿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任他无能的狂怒,连余光都没给他一个。 考场上厮杀你来我往,看客的男子席上也是议论纷纷。 “嘶,莫不是你这妹子又大出风头了?”燕愈修慢悠悠的晃动着扇子,膝盖撞了撞容渊,不放过任何一个打趣他的机会。 容渊面带宠溺笑容,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容卿,声音温和道:“斗棋罢了,不是输便是赢,哪会出什么风头。” 嘴上虽是这般说,容渊心中却明白自家妹妹爱棋成痴,棋艺高超他都尚且不及,此刻山长几人围观,定是柯媛媛输棋太快了。 “啧啧啧……”燕愈修翻了个白眼,道:“你若把你嘴角的笑收回去,我姑且还能信你几分。” 容渊斜睨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 燕愈修不禁也勾起了嘴角。 和燕愈修一样,在场看客也都满心疑问,但他们不是夫子,更不是山长,学子考核他们不能打扰,无奈只得怀揣不解坐等最后结果。 若说明伦堂内此刻最最焦灼的人是谁,那一定非柯媛媛莫属了。 柯媛媛皱着眉,躯体僵硬,心房处的窒息感仍未消散。与容卿走棋的那一刹那,她仿佛坠入极地幽寒的深渊,恐惧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她的三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网牢牢禁锢,窒息得厉害。 这般不知不觉中,她的白子已毫无挽救的余地。 她输了?她输了! 不,不会的,她不会输! 她引以为傲的棋艺,她怎会轻易就输了?! 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柯媛媛眼底浮现疯狂,她的身体开始颤抖,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嘭——!”的一声,棋盘掉落在地上,黑白两色棋子散落一地。柯媛媛蹭的拔地而起,瞪大双眸死死盯着丝毫不受影响,自始至终悠然自得的容卿。 “来了来了!又对上了。” 明伦堂内瞬时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这是又有好戏看了呀。 “放肆!柯媛媛,你这是作何?!”燕墨珩珩率先起身,快步走下场,站定在柯媛媛身侧。 柯媛媛被吼得一愣,眼眶中泪花打转,好不委屈:“宁王殿下,我……” 柯媛媛觉得自己好难过,明明宁王殿下已经约定好了相守一生,为何他还有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没脸?!难道丞相府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已经答应他帮他获得容卿的倾心了,为何宁王殿下还会这般对她? 燕墨珩可不知道柯媛媛一瞬间想了这么多,他蹙着眉头,看着柯媛媛,语气仍旧不善:“再一再二不再三,今日集考大事,你身为外门学子一再惹出事端,该当何罪?!” 被心上人如此对待,柯媛媛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她环顾四周,发现竟没一人帮她,不由得双膝一软,娇躯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燕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揽住燕墨珩的胳膊,柔柔道:“皇兄,你别太生气了,媛媛不是故意的。” 柯媛媛见状,是又嫉妒又庆幸,她擦了擦眼泪,连忙道:“没错,公主说得没错,我不是故意,我只是被吓到了。” 燕墨珩表情仍然难看,冷声道:“吓到了?本王看你是太过不懂规矩,才会在集考之上掀棋盘!” 燕墨珩说话间,余光不由自主住看向一直安静盘坐的容卿,试图用自己的态度打动她。 ------------ 第六十六章:燕芯回宫 容卿一抬头就撞上了燕墨珩的眼,相隔一世,那双眼中的虚伪毫无变化。此刻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这般想着,容卿嘴角勾起的浅笑也变得讽刺,漫不经心转头看向别处。 “殿下,我没撒谎,是真的。是容卿,都是她的错,她的棋路……棋路……”柯媛媛指着容卿,极力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忽然想到欧阳月等人,赶忙伸手欲拉扯赵枭的衣襟,却被赵枭退后躲了过去,柯媛媛微微一愣,随即只得扯住欧阳月的衣襟急切求证道:“山长,赵夫子,你们也看到了,是容卿的错,她的棋路不正,透着邪气,是她的错,你们也看到了吧。” 赵枭自是不屑回答柯媛媛的话,邪气慵懒的笑意不变,竟是转身一摇一晃的走开了。 燕墨珩皱了皱眉,莫名的对赵枭毫无顾忌的离开存有些许不满,但即便他有心找麻烦,却也无话可说。 柯媛媛极力想让人证明她没错,却见欧阳月猛地一拂袖,震开她的拉扯,温怒道:“胡闹,我宏宇书院的集考乃是数百年的延续,岂容你肆意妄为!” 柯媛媛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可怜巴巴的看着燕墨珩和燕芯,摇头否认:“我没有……” 若是旁人,燕芯是不愿意管这闲事的,但涉及到容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燕芯恨不得让容卿丢尽脸面,所以站出来道:“山长,媛媛棋艺本就非凡,若不是被容小姐的棋路煞到,又怎会做出掀棋盘的糊涂事。” 燕墨珩呵斥道“芯儿!” 燕芯道:“我又没说错,如果不是容卿的棋局暗藏玄机,媛媛哪会无状。” “好好好。”欧阳月气乐了,他捋着胡须,面色阴沉:“老夫今日才知道,原来这宏宇书院的是皇家说了算!” 燕墨珩见事态发展急转直下,连忙拱手一礼,道:“山长息怒,芯儿口出狂言,实乃无心。柯小姐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下错事,还望山长勿要动怒,给她们一个机会。” 皇家的礼不是谁都能受的,欧阳月辈分极高,即是宏宇书院的山长,又有高超武艺傍身,便是皇家也得给其三分颜面。宁王都开口求情了,在场有多是达官显贵,即便欧阳月再固执也不会傻到拂了燕墨珩的脸面。 “哼!”欧阳月冷哼一声,负手走向山长的位置处。 燕墨珩目光随着欧阳月落座后,这才看向燕芯,冷冷喝斥道:“今日的丑还未出够吗,啊?” 燕墨珩委实不明白,一向乖巧懂事的燕芯今日为何频频出错,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污秽之语,后又意图在琴艺考核后寻容卿麻烦,不曾想反倒丢了自己的颜面。如今更是不可理喻,柯媛媛都明目张胆的将棋盘都掀了去,她还敢来淌这摊浑水!若再将她留在此处,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燕墨珩心下思量,不待燕芯说话,便冲几步开外的侍从吩咐道:“立刻将公主送回皇宫。” “是,王爷。”侍卫领命上前朝燕芯道:“公主,请跟属下走吧。” 燕芯见燕墨珩确在气头上,当下也知道不宜再多说,无奈只得狠狠瞪了容卿几眼,跺了跺脚气冲冲的离开了。 若说此前燕芯对容卿称为讨厌,那么如今便是恨意与嫉妒了。 燕墨珩表情看似并无丝毫变化,看着容卿道:“芯儿胡闹,本王代她向容小姐道歉了。” 容卿施施然站起身来,笑意不再,语气寒如利剑道:“宁王殿下严重了。” 不给燕墨珩说第二句话的功夫,容卿说完便转身朝女子席的位置走去,她不敢多停留一刻,怕自己忍不住泄露出对燕墨珩的恨意。 身后燕墨珩,面色复杂。他的目光追随容卿,殊不知柯媛媛含情脉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但他看也没看柯媛媛一眼,拂袖便回了男子席。 “殿下……”柯媛媛泪眼摩挲的看着燕墨珩,心痛到无法呼吸。 闹剧一场接着一场,说一句精彩纷呈也不为过。 宏宇书院三年一次的集考,今年算是顶顶热闹的。 身为一国公主的燕芯频频出丑,竟令乏味的集考变得有意思了许多;往日惯以冷傲示人的容丞相之女容卿,忽然不如往常般不近人情了,只是不知是和原因,竟和柯家的闺中密友闹翻了……那些个与容卿同窗的学子们,此刻心思各异,有想与容卿结交的女学子,也有不屑容卿改变的女学子;更有被容卿吸引变得有些跃跃欲试的男学子。 人性便是如此,倘若冷若冰霜的人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在别人眼里总是带些与众不同。 文类四艺已经全部考核完毕。武类的骑射无非是做做样子,燕墨珩当着欧阳月的面让燕芯回宫,欧阳月并未阻止,倒也是顺水推舟一说,谁让今日的燕芯着实令人厌烦了些。 欧阳月和众位夫子评定着学子们四艺集考的结果,待结果出来后,骑射的考核便要开始了。 南宫司音有些紧张的蹂躏着衣袖,不时地向容卿投去焦灼的目光。安静品茶的容卿放下手中的茶盏,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南宫司音道:“莫要再用这神情瞧我了,你且心宽。” 南宫司音两手一摊,语气低落道:“我倒也想心宽,可是要想进入内院,四艺的考核结果必须在乙下之上才行,琴和书或许还成,画和棋简直惨不忍睹,特别是方才的斗棋,你可知我不过胡乱下了几子便被舒和娇杀了个片甲不留,得她好一顿嘲笑不说,偏生当时夫子还在一旁全然瞧了去。哎~若是琴和书也同画棋二艺一般反倒好了,省得令我此刻抱有期待,满脑子胡思乱想。” |“你呀……”容卿抬手往南宫司音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勾唇道:“结果还未出来,此刻你心中所想皆是徒劳。马上便是你擅长的骑射考核,你若心存忧虑,无法将一身本领发挥,岂不可惜。” 清清冷冷的语调,简简单单的话语,却让南宫司音浮躁的心霎时安定下来。 南宫司音眼中的容卿,安静端坐在一旁,分明给人一众优雅淡然的感觉,却又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睥睨众生的气势。分明是个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幼龄少女,却又时刻彰显出经历过沧海桑田般的成熟。仿佛生来便与众不同,仿佛……仿佛未来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无人能将她左右。 “容卿,你真好。”南宫司音真诚道。 容卿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低头看向桌上的茶水,呢喃道:“或许吧。” ……… ------------ 第六十七章:骑射考核 容卿握紧的拳头缓缓放松,娇躯不再紧绷,嘴角笑意更甚。燕国皇室不容小觑,燕墨珩更是满腹心计。她既选择要让燕墨珩身败名裂而死,要让燕国皇室大乱,就必须忍受燕墨珩时刻晃荡在眼前。 也罢,此刻越是让燕墨珩蹦哒得欢,她就越发期待将来燕墨珩坠入深渊的模样,呵…… 燕愈修“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问道:“容家妹子,你的骑射可是已经考核了?” 容家妹子? 容渊同容卿双双打了一个冷颤。容卿心道,这别致的称呼倒是和平安的施主小姐有些相像。 “你这人……”容渊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南宫小姐之后便轮到窈窈了。” 正说着,南宫司音已经绕场一圈回来了。监考夫子拿出记录薄朗声道:“容卿。” 容卿侧身对容渊道:“阿兄,窈窈先过去了。” “小心些。”容渊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嘱咐。 容卿笑道:“晓得啦。” 宏宇书院的马儿全都是鲁夫子精挑细选买来的,不止跑得快耐力好,性子也是个顶个的温顺。 容卿步入骑射场,行至鲁夫子身旁。 牵着缰绳的鲁夫子问她:“上得去吗?” 怨不得鲁夫子有此一问,外院的骑术教习并不经常,即便教习也多是男学子扬鞭策马。女学子则赏花纳凉,品茶聊天。是以多数女学子鲜少骑马,自然连最基本的上马也难。譬如前面考核的舒和娇等人,就是踏着鲁夫子寻来的阶凳上的马。 然容卿却是习过骑术的。 前世容卿待字闺中时确实不曾习过骑马射箭,但嫁给燕墨珩后,在燕飞云寿诞上,前来祝寿的边陲小国公主用她不俗的骑射,在燕飞云的寿诞上大放光芒,赢得一片喝彩。 那公主心仪燕墨珩,在众目睽睽下为难于容卿,恳请燕飞云让容卿上前与她比试骑射,可怜一窍不通的容卿差点丧命马蹄之下。 笑话的是,那时燕墨珩面对她的狼狈毫无疼惜之心,反倒夸赞公主骑术不凡。 自那以后,容卿便花重金请来一教习骑术的师傅,日复一日练习骑术,甚至隔着衣物将双腿内侧磨出血痕来。 混着血汗练就的骑术,哪怕到了今生也难以忘记。 容卿抬手顺着马儿的毛发,勾唇一笑,道:“上得去。” 从鲁夫子手中接过缰绳,容卿左手拽着马鞍,左脚踏在马镫上,脚下一用力,蹭的翻身上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若说南宫司音上马的方式肆意洒脱毫无规章,那容卿上马则是严肃认真,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大气。 “漂亮!”燕愈修手中折扇猛地一收,赞叹出声。 燕墨珩虽未开口,眸中欣赏却难掩,他虽并不全然了解以往的容卿,但今日容卿的所为所言却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以前只知容卿是个清冷的人儿,竟未曾注意这样的人儿实乃乾坤内在。若这样的人成为她的助力……燕墨珩越想越野心勃勃。 “怨不得你这般疼爱她,怀故,你这妹子当真了不得呀!”燕愈修一边说还不忘用手肘撞了撞容渊,丝毫没有察觉到容渊此刻的不妥。 容渊目光复杂的盯着场中骑马奔跑的人儿,他以为他的窈窈只是懂事了、成熟了。可是眼前这个让他看不透、猜不透,除了身形样貌其余全然不同的人是谁? 他的妹妹性格桀骜,只喜舞文弄墨,下棋品茶,终日安于丞相府,从不曾习过半点骑术。眼前这个扬鞭策马的少女真的是他的窈窈,是他容渊的妹妹吗? 燕愈修没等到容渊的回答,偏头看去,却见容渊正盯着某一处眉头紧皱神色骇人。 燕愈修忙用扇子戳了戳他的肩,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容渊回神,扯了扯嘴角歉然道:“想到些事情,入神了。” “啧,你妹子正在大展风采,你这宠妹成痴之人竟在想些别的。说吧,莫不是在想心上人?”燕愈修剑眉一挑,笑得有些欠揍。 容渊扶额无奈道:“莫要胡说……” 燕愈修呵呵一笑倒也不再笑语,转头继续看向此刻正策马扬鞭的容卿,骑射场并不很大,容卿骑得飞快,不一会儿一圈便跑完了。 燕愈修笑嘻嘻道:“你妹子过来了。” 无需燕愈修言容渊自也知晓,目光落在愈来愈近的容卿身上。 “阿兄。”容卿轻声唤道。 容卿何等聪明的人,怎会不知容渊心中所想。她不愿让至亲之人知晓她重生而来的真相,但她又不可将前世所学才能全部抛却。 她要复仇,要杀燕墨珩,要灭苏芬芳,要搅乱燕国这潭浑水……凭的不是那个高傲无知的闺中少女容卿,而是那个独揽后宫,六行皆通的后宫之主容皇后。 容渊不予回答,他静静的看着容卿的桃花眸子,仿佛想要透过那双眸子看到容卿的内心。眼前这个少女委实变了太多太多,多到令他不安,令他害怕,令他不敢相信眼前少女是她骨肉至亲的妹妹。 “窈窈……?”容渊薄唇微张,带着只有容卿才知道的试探。 容卿眼眶一热,慌忙上前拽住容渊露在外面的手,垂首将脸覆在容渊的臂膀处,糯糯道:“阿兄,方才上了马,窈窈才后觉害怕,现在腿都发软呢。” 容渊被容卿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无助惊得一颤,他的手被容卿狠狠握住,臂膀处的衣襟被容卿的泪水沁湿。 此时此刻,容渊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两耳光! 容渊呀容渊,你莫不是糊涂了?!臂膀下这个颤抖的人儿,除了你的妹妹还能有谁?她的难言之隐难道你都要一一戳破吗? “好了好了,阿兄在这儿,窈窈别怕。”容渊轻轻拍打着容卿的后背,言语间满是自责。 “容家妹子,你可万万不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方才他想心上人那叫一个入迷,便是你策马扬鞭他都不曾细看。”燕愈修摇着折扇,表情十足的幸灾乐祸。 容卿就着容渊的衣襟将眼泪擦了擦,转身看向燕愈修,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道:“修王殿下怎知阿兄在想心上人?” 燕愈修见容卿泪痕犹在,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着实令人心疼,顿时不愿再说些胡言乱语的玩笑话,关心道:“看模样,你倒是真吓怕了。” 容卿也很无奈,本以为自己不再会轻易流泪,殊不知至亲之人一个怀疑的神情,便能将她满腔委屈触动,从而内流满面。 女子的眼泪比千金还要贵重,这不是她自己说的么。 ------------ 第六十八章:骑射场上 骑术考核完毕后,箭术考核也接近尾声。 男学子的箭术考核稀疏平常,并没有太出彩之人;女学子中仍旧是叶知秋与南宫司音赢得一片叫好。至于容卿,她并不愿将自己会箭术的事情暴露,便装模作样的混过去了。 六艺考核全部结束,众人回到明伦堂内等待欧阳月宣布结果,没过多久,欧阳月便拿着一张众夫子集体商讨过的名单走向前来。 首先宣布学子们六艺的成绩,凡各艺考核在乙末或乙末之上者—— “琴类,舒和娇,王翰,柳若星,……乙末;燕芯,朱玉兰,南宫司音,……乙上。”欧阳月念至此处,特意停顿下来,想来乙类就只是这些人了。 意料之内,南宫司音在琴类入内院的名单中,她那一组本就没有分到特别厉害的人,南宫司音勤加练习后倒也显耳,只可惜冯文身体欠安,没有来这此处看南宫司音集考,若是在此,定会为南宫司音开心。此刻南宫司音一人独欢倒显得有些悲凉了。 欧阳月接着念道:“柯媛媛,司马子禾,落月,向月娥……甲末。苦樊,容卿……甲上。” “太好了,容卿你竟得了甲上。”南宫司音比得知自己是乙上还要高兴,若不是此处人多,怕是要跳起来了。 容卿见南宫司音如此,也是开心,勾唇笑得绚丽。 看客们也都议论纷纷,容卿的“广陵散”曲意浓烈,对她在琴类得了甲上,众人皆露出果然如此的笃定表情。 按照各艺考核的顺序,接下来便应该宣布书类的成绩。 书类向来受众学子喜爱,男子爱才,好以吟诗作对会友,女子则爱诗中的风雅。故书类考核算得是个大满贯,全部的学子皆在乙末之上,便是甲上也有五六人。 学子们现场做的诗也在宣布书类的成绩后被展示出来,在场众人一一看去,几十首小诗参差不齐,倒也精彩。 对于诗词的意境,咏花咏物稀疏平常,女子好以物抒情,所以多数诗句都能品出少女怀春的懵懂心思;男子则更爱借牡丹衬托自己的宽广胸怀,寄托自己向往仕途之心。 一首诗好不好,看得当然不止文笔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诗中的意境。 譬如叶知秋做的那首咏牡丹,虽然字体飘逸有型,但诗内涵太浅,她只是单纯的赞美了牡丹华丽的外表,所以她只得了个乙末。而向月娥同样是咏牡丹,字里行间意趣明显,以物喻人,她的诗比叶知秋所做更有深意,所以欧阳月的评判结果自然也更高。 比起“广陵散”到来的震荡,容卿的诗词显然没有太过出彩。两世为人,她若愿意,作出一首惊艳世人的千古绝句并非难事,但她不想那样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才能会受到世人称赞,若太过了,赞叹便会变成嫉妒,嫉妒最终会变成什么利器,无人知道。 不过即便如此,容卿的诗仍然出彩,理所当然获得了甲上结果。 画类,欧阳月以“生”为题,着实难倒了不少学子。 宏宇书院考核文类四艺,学子们手上的功夫向来只放在第二位,当中意境才是第一。比起踏实的基本功,夫子们更喜欢学子们灵活机变的想法。 欧阳月捋了捋胡子,中气十足道:“未曾想一个‘生’字难倒了这么多人,甲末之上者竟寥寥无几。” 柯媛媛面色不太好,琴棋书画中她最不擅长的便是作画,此刻听欧阳月这般说,想到自己做的画,定是挤不进甲等了。 容卿瞥了眼不远处胸有成竹的向月娥,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集考在画类中唯一得了甲上的便是她。 与柯媛媛截然不相同,向月娥的画技可谓是登峰造极,欧阳月的出题对她来讲小菜一碟。 这不,众学子都因为欧阳月的话如坐针毡,她却仍旧一片淡定,若不是十拿九稳的底气,哪会这般自若。到底是真材实学,此刻笃定的模样倒也不负她那张“生机盎然”图。 欧阳月继续念道:“王翰,李然,柯媛媛……乙末;曾雨泽,柳若星……乙上;燕芯,司马子禾,向月娥,苦樊,许自危,甲末;容卿,甲上。” 三个甲上! 拢共才宣布三艺的集考结果,容卿竟然就将甲上一网打尽了! 要知道宏宇书院对进入内院的集考极其严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者不再少数,但每一项都能获欧阳月认可的却是极少极少的存在,容卿竟这般能耐?! 再者整个金陵城,谁人不知大理寺少卿之女向月娥,一手丹青妙手享誉燕国,她若和容卿一同得了甲上,场面或许不会这般喧哗,可她偏偏只得了个甲末。 诸位看客议论纷纷,向月娥却只微微皱了皱眉,并无半分多余情绪,倒真像将集考成绩看得很淡一般。同坐一起的向夫人也是一派平静,嘴角典雅笑意仍在,大方得体的迎接其她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惋惜的眼神。 好事者总是随处都有,这不,就有一妇人话中有话道:“不是说月娥画技无人能及么,莫不是本夫人记错了?” 另一妇人闻言捂嘴笑道:“瞧你这嘴,这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此话乍一听似责备之前的妇人不会说话,实际也是嘲讽向月娥画技不够扎实。 向月娥毕竟只是初长成的少女,不及向夫人沉着冷静,听到妇人们如此赤果果的嘲讽,当下气得有些发颤。向夫人仿佛察觉到向月娥的怒意,伸手搭在她的素手上,对偏头看来的向月娥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却严肃。这般才使向月娥重新镇定下来,只是看向容卿的目光多了些探究和其它。 女子席上妇人小姐们的交谈声尤为显耳,男子席虽不及女子席吵闹,却也议论纷纷。 王翰不可置疑道:“容卿竟胜过向月娥得了甲上!” “容小姐果真厉害。”许自危冲苦樊道:“可惜你我竟然差她一筹。” 苦樊毫无情绪起伏,淡道:“技不如人罢了。” 王翰不甘寂寞,插话道:“哼,谁知道她的画有什么猫腻。” “王翰呀王翰,我看你是太过糊涂了,连山长都这般说了,难道还有假?”许自危有时候真想敲开王翰的脑袋,看看他里面装的是什么,怎么能如此蠢笨! ------------ 第六十九章:三个甲上 “委实太不可思议了?向小姐的画技你我有目共睹,前些日子她作的那副百花齐放图就连夫子都自愧不如。怎会连个甲上都得不到?”司马子禾摇了摇头,看向容卿的方向一脸佩服。 “司马兄这般说倒也在理,若说向小姐同容小姐都得了甲上,倒也不足为奇,但为何只容小姐一人得了甲上?”曾雨泽不解问。 司马子禾思量片刻,出声道:“除非……” 王翰连忙追问道:“除非什么?” 许自危皱眉接茬道:“除非容小姐的画作比向小姐更上一层,以至于山长认为两人的境界相差太多,所以画类才只有一个甲上。” 曾雨泽点了点头附和认同他:“是了!就是这个理。” 如司马子禾和曾雨泽这般想法的自然不在少数,尤其是燕墨珩等皇室子弟,没有快速的应变能力自是不可能的。 燕雄端着茶盏,不可置信:“什么?七十多名学子,竟只有一人得了甲上?” 燕墨珩眸子发亮注视着容卿,道:“这般结果的确令人意外。” “容渊呀容渊,没想到你父亲容丞相不止在朝堂上能力卓绝,连子女都教养得这般好。”燕雄感叹。 容渊拱手一礼:“成王殿下严重了。” 燕雄爽朗一笑,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燕愈修拍了拍容渊的肩,摇头晃脑道:“你这妹子当真令人刮目相看,竟一连得了三个甲上。当初你考入内院时也才得去两个甲上,这样便被压了去。” 容渊斜了一眼燕愈修,道:“你今日当真多话。” 燕愈修摇扇的手一顿,笑道:“不瞒你说,若是往常,我肯定不会碎语,只是你这妹子今日尤为不同,莫不是真同你所言,长大了?” 实话实说,燕愈修当真觉得容卿变得不一般了,今日第一眼看见容卿时他便有这种错觉,此刻更甚。 “往常你总言窈窈性情孤傲,也不常与她来往,你既不懂她又怎知今日她尤为不同?莫要说笑了。”容渊面上自然,语气也无其它变化。 燕愈修狐疑的看了看容渊,心道:真的是这样吗? 夫子位—— 欧阳月负手而立,见在场众人讨论热烈,捋了捋胡子,朗声道:“想来诸位定然心中不解,为何只有一人得了甲上。老夫这便为你们解惑。” 说罢大手一挥,夫子们便将众学子的画卷打开。 众人心中笃定向月娥发挥失常,所以当画卷打开后,第一眼便朝向月娥的“生机盎然图”看去。 平心而论,向月娥的“生机盎然图”无论颜色还是深意都画得极好,向月娥的“生”立意“生机”。 ——悬崖边上,乱石之中,一截枯树扎根于此,迎着落雨淅淅,枯树上冒出一株生机。枯树逢春,萌芽便发,当真将生机盎然展现得淋漓尽致。 向月娥画技高超,画意也堪称立意高远,这样的一副画作,任谁看了都会点头称赞,偏生这样一副佳作却只得了个甲末,众人不禁迫不及待的想要瞧瞧容卿的高作到底如何模样了。 然,待到众人目光落在容卿画作上后,明伦堂顿时鸦雀无声。 那是一副怎样的佳作! 只见画卷上,烈日悬空下,男子身披墨甲宝衣,漫漫黄沙中挺拔如松…… 他的双目直直看向前方,似从画卷中凝望在场众人,那眸中夹杂着不舍、思恋、担忧和释然…… 再朝下看去,一柄利剑穿破宝衣从胸口冒出,鲜血淋漓,沁湿龟裂的地面…… 黄沙依旧,哪怕满身创伤,男子仍旧英姿勃然。越是这般,越发能感觉到画上男子散发的凄凉。 “山长。”一道女子的娇声响起。 众人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望去,正是向月娥。 欧阳月捋着胡子,回道:“何事?” 向月娥从座位上起身,看了一眼容卿,尔后才道:“回山长,学子实在愚钝,没有看出这幅画中的‘生’,不知可否请容学子解惑?”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猛地醒悟过来——是呀!画类的题目明明是“生”,容卿作却是与生截然相反的“死”!这如何解释? 当然,这只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同隐于后宅的妇人们的想法,那些朝中大臣以及燕墨珩等人却看懂了其中玄机。 欧阳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向月娥,旋即对容卿道:“容学子,你且将你的画意说一说。” 容卿点了点头,随后淡然起身朝自己的画卷走去,众人的目光霎时随着那道倩影移动。 容卿走到画卷前,在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抬手抚上画中男子,动作轻柔。 “这幅画,唤作‘解脱’,画中诠释的‘生’也是解脱。”素手停在那画卷上男子胸口的剑上,容卿目光平静。“天下大势诸国并立,烽烟四起,战火不断,英雄儿郎保家卫国。刀剑无眼,战争无情,数不尽儿郎的满腔热血,皆化作边疆战场上的一抔黄土。” 明伦堂此刻安静得可怕,众人的目光牢牢聚集在那尚未及笄的粉衣少女身上。 少女在众人的注视下淡然自若,语调轻柔,缓缓而言:“狼烟纷争未熄,至亲之人不相见,浴血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做了刀下亡魂,心中的思念,战争残酷的折磨,看不见的将来……” 随着少女每说一句话,在场众人的心也跟着缠上一颤。 少女余光扫过众人,心中嗤笑,面上却毫无表情,继续将画意娓娓道来:“容卿曾在一本书上看到,据说人死的那一刻,会看到一生中所有美好的瞬间。我画中的这个男子,经历了所有残酷无情,终于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再次体会到了曾经的美好——合家美好,天下太平。” 少女婷婷而立,桃花眸子平淡如水看向向月娥,语调平平:“他的死便是‘生’。” 向月娥猛地一颤,其实自看到容卿画中内容的那一刻,她便清楚自己与容卿的差距, 可是…… 她不服! 她的画技在金陵城中那是有目共睹,就连宫中的娘娘都曾夸赞过她,她也从未在画上失意过! ------------ 第七十章:画中深意 “委实太不可思议了?向小姐的画技你我有目共睹,前些日子她作的那副百花齐放图就连夫子都自愧不如。怎会连个甲上都得不到?”司马子禾摇了摇头,看向容卿的方向一脸佩服。 “司马兄这般说倒也在理,若说向小姐同容小姐都得了甲上,倒也不足为奇,但为何只容小姐一人得了甲上?”曾雨泽不解问。 司马子禾思量片刻,出声道:“除非……” 王翰连忙追问道:“除非什么?” 许自危皱眉接茬道:“除非容小姐的画作比向小姐更上一层,以至于山长认为两人的境界相差太多,所以画类才只有一个甲上。” 曾雨泽点了点头附和认同他:“是了!就是这个理。” 如司马子禾和曾雨泽这般想法的自然不在少数,尤其是燕墨珩等皇室子弟,没有快速的应变能力自是不可能的。 燕雄端着茶盏,不可置信:“什么?七十多名学子,竟只有一人得了甲上?” 燕墨珩眸子发亮注视着容卿,道:“这般结果的确令人意外。” “容渊呀容渊,没想到你父亲容丞相不止在朝堂上能力卓绝,连子女都教养得这般好。”燕雄感叹。 容渊拱手一礼:“成王殿下严重了。” 燕雄爽朗一笑,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燕愈修拍了拍容渊的肩,摇头晃脑道:“你这妹子当真令人刮目相看,竟一连得了三个甲上。当初你考入内院时也才得去两个甲上,这样便被压了去。” 容渊斜了一眼燕愈修,道:“你今日当真多话。” 燕愈修摇扇的手一顿,笑道:“不瞒你说,若是往常,我肯定不会碎语,只是你这妹子今日尤为不同,莫不是真同你所言,长大了?” 实话实说,燕愈修当真觉得容卿变得不一般了,今日第一眼看见容卿时他便有这种错觉,此刻更甚。 “往常你总言窈窈性情孤傲,也不常与她来往,你既不懂她又怎知今日她尤为不同?莫要说笑了。”容渊面上自然,语气也无其它变化。 燕愈修狐疑的看了看容渊,心道:真的是这样吗? 夫子位—— 欧阳月负手而立,见在场众人讨论热烈,捋了捋胡子,朗声道:“想来诸位定然心中不解,为何只有一人得了甲上。老夫这便为你们解惑。” 说罢大手一挥,夫子们便将众学子的画卷打开。 众人心中笃定向月娥发挥失常,所以当画卷打开后,第一眼便朝向月娥的“生机盎然图”看去。 平心而论,向月娥的“生机盎然图”无论颜色还是深意都画得极好,向月娥的“生”立意“生机”。 ——悬崖边上,乱石之中,一截枯树扎根于此,迎着落雨淅淅,枯树上冒出一株生机。枯树逢春,萌芽便发,当真将生机盎然展现得淋漓尽致。 向月娥画技高超,画意也堪称立意高远,这样的一副画作,任谁看了都会点头称赞,偏生这样一副佳作却只得了个甲末,众人不禁迫不及待的想要瞧瞧容卿的高作到底如何模样了。 然,待到众人目光落在容卿画作上后,明伦堂顿时鸦雀无声。 那是一副怎样的佳作! 只见画卷上,烈日悬空下,男子身披墨甲宝衣,漫漫黄沙中挺拔如松…… 他的双目直直看向前方,似从画卷中凝望在场众人,那眸中夹杂着不舍、思恋、担忧和释然…… 再朝下看去,一柄利剑穿破宝衣从胸口冒出,鲜血淋漓,沁湿龟裂的地面…… 黄沙依旧,哪怕满身创伤,男子仍旧英姿勃然。越是这般,越发能感觉到画上男子散发的凄凉。 “山长。”一道女子的娇声响起。 众人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望去,正是向月娥。 欧阳月捋着胡子,回道:“何事?” 向月娥从座位上起身,看了一眼容卿,尔后才道:“回山长,学子实在愚钝,没有看出这幅画中的‘生’,不知可否请容学子解惑?”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猛地醒悟过来——是呀!画类的题目明明是“生”,容卿作却是与生截然相反的“死”!这如何解释? 当然,这只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同隐于后宅的妇人们的想法,那些朝中大臣以及燕墨珩等人却看懂了其中玄机。 欧阳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向月娥,旋即对容卿道:“容学子,你且将你的画意说一说。” 容卿点了点头,随后淡然起身朝自己的画卷走去,众人的目光霎时随着那道倩影移动。 容卿走到画卷前,在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抬手抚上画中男子,动作轻柔。 “这幅画,唤作‘解脱’,画中诠释的‘生’也是解脱。”素手停在那画卷上男子胸口的剑上,容卿目光平静。“天下大势诸国并立,烽烟四起,战火不断,英雄儿郎保家卫国。刀剑无眼,战争无情,数不尽儿郎的满腔热血,皆化作边疆战场上的一抔黄土。” 明伦堂此刻安静得可怕,众人的目光牢牢聚集在那尚未及笄的粉衣少女身上。 少女在众人的注视下淡然自若,语调轻柔,缓缓而言:“狼烟纷争未熄,至亲之人不相见,浴血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做了刀下亡魂,心中的思念,战争残酷的折磨,看不见的将来……” 随着少女每说一句话,在场众人的心也跟着缠上一颤。 少女余光扫过众人,心中嗤笑,面上却毫无表情,继续将画意娓娓道来:“容卿曾在一本书上看到,据说人死的那一刻,会看到一生中所有美好的瞬间。我画中的这个男子,经历了所有残酷无情,终于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再次体会到了曾经的美好——合家美好,天下太平。” 少女婷婷而立,桃花眸子平淡如水看向向月娥,语调平平:“他的死便是‘生’。” 向月娥猛地一颤,其实自看到容卿画中内容的那一刻,她便清楚自己与容卿的差距, 可是…… 她不服! 她的画技在金陵城中那是有目共睹,就连宫中的娘娘都曾夸赞过她,她也从未在画上失意过! ------------ 第七十一章:生生死死 向月娥眉头微皱,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自己在画上失意,自三岁开始摆弄丹青起,她的画技向来让人赞不绝口,不曾想竟在集考这么重要的场合失意了,起先她还以为是山长和夫子们评判错误,哪知竟真败下阵来。 向夫人到底比向月娥要沉着得多,此刻见爱女失神,自是知晓她心中不好过,浅语唤道:“月娥。” 同镇远侯南宫绪一般,大理寺少卿向龄也是一个生性风流之人。他爱美成痴,府中姬妾美姬无数。不同的是向夫人比冯文厉害,自嫁入少卿府便掌家有方,将少卿府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虽说后院是个是非之地,但在她的掌管下,少卿府的后院硬是从未失火过。 而对于向月娥这个仅有的爱女,向夫人教导得当,不仅要求向月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需养成事事从容的态度,身为少卿府的第一嫡女,一言一行都要做到完美。譬如此刻,则需淡定才是。 向月娥不愧是向夫人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听到向夫人的提醒,立刻便收起不满情绪,继续做出一个温婉冷清的模样。 向夫人见状微微勾起一丝笑意,看得出来她很满意向月娥的听话。 燕芯虽已经回宫,然王翰却牢记容卿和燕芯的过节,此刻冷哼一声,找茬道:“装模作样,男儿建功立业本就理所当然。你作为一介女子,并不曾上过战场,又从何知晓战场残酷?” 容卿微微垂眸,打从心底厌恶是不是冒头的王翰。她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极冷的笑意,道:“你的问题,不如让你身后的王太尉来回答如何?” “呵呵,回答不上来吗?莫不是你已经殚精竭虑……” “逆子,住口!”不待王翰说完,王文清猛地一拍桌,喝斥出声。 容渊见状眸中寒意透骨,看向王翰皮笑肉不笑道:“太尉家的公子,难不成每日享受荣怀富贵将脑子也丢了?三岁稚童都知战场残酷,你却仿佛今日第一次听说。” “男儿建功立业确实理所应当。”容卿继续道:“若你不是太尉府公子,我且问你,你愿意赶赴边疆,上阵杀敌吗?你愿意与你至亲之人分隔千里不相见吗?你愿意每日活得胆战心惊,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吗?你可知每年的战场上,有多少儿郎战死沙场,有些甚至连完整的尸首都不曾留下。如今你享受的荣华富贵,不过是那些沙场儿郎用命换来的,没有他们献出生命的守护,你王翰还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吗。你的生是他们用死换来的,你可懂!” 少女的每一句话铿锵有力,每一个字掷地有声。 战场凶险他又怎会不知,此番只不过是故意与容卿作对罢了。“我……”王翰弱弱无语,迎着众人谴责的目光,慌了神。 “咳咳!”山长欧阳月重重咳嗽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道:“画类的结果毋庸置疑,现在宣布棋类和骑射的结果。” 毕竟是翰林书院的集考日,欧阳月作为翰林书院的山长,自是不希望学子们在此场合上闹出僵局,恰如他一反翰林书院历来的规矩,同意燕芯在没完成骑射考核的情况下率先回宫,就是因为他看出容卿的不同,凡与她对上的学子,无论公主还是世家子弟都讨不到好,世家子弟也就罢了,一国公主他却不能视而不见,容卿的性子一看就知外柔内刚,那燕芯也不是个聪明的人,两人碰在一起,无名火花四溅,若在他的地盘上闹到他都无法收场的地步,委实有些麻烦…… 山长都发话了,在场众人自然不可继续谈及画意,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棋类上。 学子们斗棋的棋局还摆在原处,众人一边看棋局一边等待欧阳月宣布结果。由于容卿和燕芯的棋局也就被破坏,所以除却与容卿斗棋的燕芯和欧阳月几人,无人观看到容卿那煞气冲天的棋路。 棋类中,南宫司音果然如她自己的猜想,没有挤入乙末,舒和娇棋艺本也一般,却好运碰到了一窍不通的南宫司音,赢了棋局,勉勉强强挤进乙末。 容卿同燕芯的棋局虽毁,欧阳月和众夫子却已经瞧得分明,是以两人都有成绩,只是棋局不再,在场诸位没人看到那一盘棋,若给了好的成绩,无法令人信服,所以欧阳月和众夫子商讨后只给二人评了个乙末。 宣布完文类四艺的结果,接下来便轮到武类的骑射。 骑射历来不受重视,往年每一次集考的多数女学子均在乙末之下,今年也别无二般。然进入内院的条件除却骑射,文类四艺必须在乙末之上,才能进入内院继续学习更高深的学问。 今年参加集考的七十四位学子,四艺在乙末之上的有三十六人,容卿,燕芯,司马子禾……等都在名单之中。南宫司音的棋画二艺均未在乙末之上,所以并没有资格进入内院。 进入内院的名额宣布完了,翰林书院三年一度的集考便结束了。 众位虽自家子女前来的家眷大臣们,喜乐不一。那些府上公子或者小姐圆满进入内院的妇人们,各各脸上笑颜如花,仿佛能进入内院是一种极大的荣耀,能在同为贵胄世家的众人中高人一等。 权势地位大过天,翰林书院内院学子的名头虽不能享誉天下,在金陵乃至整个容卿却是绝对的风光。世家贵族子女自小锦衣玉食,最不缺的便是荣华富贵,但若想家族长盛不衰,让家族风光永存,靠的绝不独是族中长辈,后起新秀也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虽说名门世家看待女子,更注重贤良淑德。但若锦上添花,论才论貌都乃女子中的佼佼者,固然最好不过。男儿一心向往仕途,内有乾坤,满腹才华才是底气,想要与王爷们往来,光凭翰林书院外院学子的身份,委实得不到重视。 正待众人心情不一时,容卿悠然起身,朝欧阳月等人行一师礼,问道:“山长,众位夫子,不知可否容容卿道一言。” ------------ 第七十二章:文武双全 容卿一开口,正交头接耳的众人习惯性的收声望去——容卿今日真真是好一番大展光华,且不论她作为容丞相的嫡女,单她今日辩论福康公主燕芯;奏出独一无二的“广陵散”……就已惹得众人对她记忆深刻。 此刻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个今日一再展露风华的少女,又要道出个什么趣事。 欧阳月眉头一挑,眼中精光闪过,大手一挥道:“但说无妨。” “对于翰林书院的集考,容卿一直存有疑惑,骑射二艺分明也在考核的题目当中,为何选拔进入内院的学子时,骑射的成绩却无足轻重?”容卿目光平静,一字一句将所谓疑惑道出。 不待欧阳月答话,监考夫子便上前一步道:“容学子应当知晓,翰林书院历来的规矩便是如此。” “即是规矩,定有其中道理。容卿愚钝,猜不透这其中道理。”容卿垂了垂眼眸,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监考夫子正欲再说,欧阳月看了他一眼,那夫子忙止声退后,欧阳月这才捋着胡子,语气喜怒不明道:“你个小丫头,莫要绕圈子了,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不得不说,容卿的性子确实对极欧阳月这个老顽固的胃口,小小年纪不骄不躁,不拘泥闺阁女儿家的情情爱爱,心中藏的又全是些看不透的心思,真真狡黠如狐,若是别人或许不会喜欢女子这般心性,偏生欧阳月却欣赏容卿的小有心计。 欧阳月既已如是说,容卿自然没有磨磨唧唧的道理,当下便道:“既然如此,容卿便直言了,翰林书院评判进入内院的集考,如今不公平。” 容卿声音不低,侃侃而谈铿锵有力,在场诸位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全然。 ——“如今不公平” 浅浅的五个字便是将翰林书院历来的规矩都推翻了;却也将许多爱武之人心中的疑问淋漓尽致的道了出来。 欧阳月怎会听不出门道,偏偏他就愿装个糊涂,半眯着精光流动的眼睛看着容卿,状似疑惑道:“噢,那为何是如今?” 容卿仍旧淡然,回道:“回山长,正如夫子所说,集考的规矩便是必须考核骑射,也因为如此考核骑射才被延续至今。可是如今评判学子进入内院,骑射考核的结果却无足轻重,难道第一任山长将骑射选作集考不可缺少的二艺,就是为了让学子们在进行了严厉的文类四艺考核后,骑骑马射射箭,放松放松?当然,若真是如此,那容卿无话可说。” 欧阳月同众夫子被容卿说得一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解释了。 不可置否,骑射作为集考中武类仅存的二艺确实没有受到重视,可是既然不重视,为何又非要放在集考中呢?此时此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夫子们都有些想不通了。 监考夫子作为翰林书院的第二人,是除却山长欧阳月外资历最老的一位,当得起一句德高望重。他见不仅在场诸位面露疑惑,连夫子们的脸上也尽是不解。当下便故意咳嗽两声引起众人注视,旋即正色道:“咳咳……第一任山长作何想,我等又何从知晓,总归是个规矩罢了。容学子既已取得进入内院的资格,何必再为此时耿耿于怀。” 容卿勾唇一笑,不紧不慢道:“夫子此言差矣,要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文学,恰如朝堂上就有文武官员的分别,文官主内,武将主外,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既如此为何翰林书院作为培养栋梁之地,为何却只重视文学而轻贱武学?据容卿所知,也并非所有学子都厌武喜文。譬如镇北将军之女叶知秋,身为将门之后,自小耳闻目染,随其父习武保家卫国,本是大义之举,偏生翰林书院的集考只重视文类,她自然无法进入内院。比起我们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读圣贤书的学子,她不是更有资格进入内院才是吗?” 容卿一番话落,听得众人眼角都跟着抽搐,本是正值争强好胜的年纪,却偏偏大方直言自己只知道读圣贤书,反倒将武将之后的叶知秋捧得高高的。此举确实令人敬佩,只是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心这般作想呢? 女子席上,正享用花糕的叶知秋动作一顿,拿着手中吃了一半的花糕颇显窘态,她抬起眼看向容卿,见容卿悠然自得的站在那儿,一番气定神闲姿态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叶知秋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忙将目光移了开,那周身尽显的雍容气度,衬得她不敢与之对视,委实可怕了些。 “那丞相府的小姐与你可是好友?”将军夫人偏头看向叶知秋问道。 叶知秋忙摇头道:“女儿与她并非熟识,平日里话都不曾说过。” 将军夫人闻言将信将疑,既不是好友,为何又会为知秋说话?言道:“那倒真是奇也怪也。” 叶知秋瞧瞧瞟了一眼容卿,复而垂首不作回答。她说的是实话,确实与容卿不相熟。何况她认为容卿此番目的并不是为了她…… 男子席上的燕墨珩,将容卿一颦一笑看得分明,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瞧见这般不为自己着想的女子,在他的认知里,女儿家惯会为些琐事争风吃醋,姣好皮囊下都长着颗攀比的心。凡他见过的女子,不论年龄几何,都有些弯弯绕绕的争宠心思。 欧阳月状似赞同的点了点头,半眯着眼问道:“你的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那依你之间,这集考的规矩应当如何呢?” 容卿心中了然,欧阳月何等狡猾,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不过他若想装糊涂,她也着实没办法。当下正色道:“容卿认为,应当将骑射集考的结果也纳入评判进入内院名额的条件,凡琴棋书画及骑射,六艺中任意四艺的成绩在乙末之上方能进入内院。这样一来,进入内院的学子中,既有能文者,也不缺能武者,当然也不乏能文善武的全才。” “啧啧,难得翰林书院三年一度的集考,你家妹子当真可谓锋芒毕露呀。”燕愈修摇着手中折扇,看着容卿的眸中欣赏之意尽显。 ------------ 第七十三章:通过集考 容渊偏头白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锋芒毕露并非言好?” “呵呵,我自是知晓锋芒毕露并非全然言好,但我却觉得此四字与你妹子今日的作为分为契合,你可别装傻不知,我言的不是贬义而是褒义。”言罢,不待容渊言语,燕愈修又继续道:“你可知你妹子这般作为是何缘由?” “自然是有原因的。”容渊颇有些自豪道。 翰林书院的传承历来无人质疑,作为燕国的第一书院,自书院初建以来便坐拥崇高地位,连燕国皇室都将之无可奈何。千百年来,从无学子敢同容卿这般“指责”集考的不足。 不可置否,夫子们身在其中或许看不到集考存在的漏洞,然必须集考的众学子却理当清楚。正如容卿所说,并非所有学子都喜文不喜武,然而他们却无人有勇气站出来言语,今日容卿做了这第一人,作为兄长的容渊自然十分自豪。 “如你这般说,以往倒真是我翰林书院的不是了。”欧阳月半真半假道。 “容卿不敢,容卿此番言语并非指责,无非是将心中所想全然道出罢了,若所言不妥,容卿歉然。”容卿话音落地,随之朝欧阳月等夫子作辑一礼,便是为自己的言行道歉了。 少女不卑不亢的模样,惹得男子席上一众朝臣暗自点头。女子席上,那些个惯会闲言碎语的亲眷妇人们,也不禁对容卿的所为心存赞叹。 唯独南宫司音一人,看着容卿的所为涨红了眼眶。 “哈哈哈。”欧阳月笑得畅快,朗声道:“你这丫头当真了不得,罢了罢了,你所言确实有理,这般看来,进入内院的名额又要添上几人了,如此,你可满意了?” 监考夫子忙出言制止:“山长,这着实不妥呀。” 欧阳月大手一挥,道:“无需多言,这般甚好。” 山长都如是说了,其他人自然没有多言的道理,于是乎,翰林书院进入内院的名额上又多了几人,南宫司音,叶知秋……等皆在名额中。 翰林书院三年一度的集考就此结束,容卿一如前世般大出风头,不同的是前世的风头带来的都是骂名和灾祸,今生的风头至少就此刻而言,带来得则是称赞和荣耀。 丞相府嫡女容卿,以一种极其抢眼的势头,瞬间闯入了金陵贵族们的视线,虽然行事带有些许狂傲和心计,也同时让众人明白她容家人的秉性——孤高傲冷,高高在上全是胡诌,虽说性子委实冷清了些,但骨子里的气度展露无遗。 容卿抬头看了眼仍有些刺眼的天空,心中酣畅淋漓。 此刻集考圆满结束,她才敢笃定重生不是黄粱一梦,前世她集考作乱,今生终于能将这罪孽填平,真是太好了。 “容卿……”南宫司音扯了扯容卿的衣袖,面带踌躇。 容卿半眯着眼享受着阳光的洗礼,浅浅应了一声:“恩?” 南宫司音道:“谢谢你。” 容卿闻之缓缓睁开眼睛,再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才慢慢转头看向南宫司音,勾唇露出一个极美的浅笑,“若不是你骑射不凡,我便有通天的本领也无可奈何,所以,你无须谢我。” 南宫司音听得认真,眸中泪花闪闪,扑哧一声笑道:“便是我骑射不凡又如何,若不是你倾心助我,我怎会有进入内院的机会,无论是文类四艺亦或是骑射,都是因为有你,我才有机会的不是吗?” “嘘 ~”容卿伸出食指压在南宫司音的唇上,狡黠的眨了眨眼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南宫司音被唇上的触感惊得一颤,随即回过神来,狠狠擦了擦快要溢出眼角的泪花,郑重的点了点头。 容卿继而道:“如此你便速回镇远侯府,将入内院的好消息告知你娘亲,想来她定会欣喜。” 南宫司音幡然醒悟,忙道:“容卿所言甚是,我便先回府了。”说罢便迫不及待提着裙摆,小跑着随人流朝明伦堂外而去。慌慌张张的模样惹得容卿好笑不已。 “窈窈。”容渊从男子席上走了过来, 容卿浅笑着迎了上去道:“阿兄。” “适才阿兄答应梅夫子去将藏书楼的书卷整理一番,窈窈自个儿先回府可好?”容渊一边伸手替容卿拿去青丝上不知何时掉落的花瓣,一边柔声言语道。 “阿兄去整理便是,正好容卿想在书院中走走,以前从未细致观察过书院的景色,当下正好。”容卿仰头笑得可爱。 容渊宠溺的点了点容卿的额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将锦瑟带上,等晚些时候阿兄再来寻你。” “好。”容卿乖巧的点头。 梅夫子管理翰林书院的藏书楼,藏书楼共有三层,里面装的全是翰林书院历年来收集的书卷,书卷品种繁多,以奇闻异事游记为最,是以很受学子们喜爱,故经常被学子们拿去续读。 因为学子频繁翻阅,所以时不时的需要整理一番,若有损坏或者丢失的书卷,需要即使抄录和寻回。 待容渊走后,容卿便去停放马车处寻来锦瑟,一起朝外院求知堂走去。 锦瑟方才便从那些离去的人口中听到容卿的所为,心中好是一阵自豪,此刻跟在容卿身旁,激动问道:“小姐,你真的得了三个甲上吗?” 容卿闻言眉间一挑,收回正欣赏沿途风景的目光落在锦瑟身上,语气带着丝丝揶揄,道:“怎的,莫不是你小瞧了你家小姐?” “锦瑟怎会不相信小姐呢,锦瑟这是太激动了。”锦瑟摇头晃脑说得一本正经。 锦瑟面上有些小得意,她与自己小姐一同长大,小姐才学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区区集考着实不在话下,倘若不是柯媛媛将棋局扰乱,恐怕小姐还不止得三个甲上。要知道小姐最最喜欢和擅长的便是棋,断然没有输给别人的道理。 容卿同锦瑟正嬉戏,却在这时,一声轻笑从行廊尽头传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提步朝前走去,便见行廊尽头的凉亭内,红衣美人正低眉顺目注地沏茶,青丝不羁的披散在后面,光滑柔润犹如上好的绸缎…… ------------ 第七十四章:亭中相会 美人不紧不慢的将茶沏好,偏头看向容卿,尽显倾城绝色的容貌;那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慵懒之余带着些许嘲弄。 狭长的凤眸勾魂摄魄,眉眼微挑,更增邪魅风情的同时,冷意也随之溢出。 此人正是赵枭。 小动物般的直觉,锦瑟有些害怕了,她轻唤容卿试图叫走她:“小姐……” 平心而论,赵枭生得绝色,此刻也并非横眉冷目,实在称不上可怕。可越是这般,锦瑟便越是觉得眼前之人太危险。虽说这男子只着样式简单的红衣,耐不住模样委实过分貌美了些,周身气度也不一般,便很难将他与寻常人相提并论。 锦瑟微微皱眉,心下思量燕国何时出了个这般人物?总归面对的是不相熟的人,而今皎月又不再,锦瑟自是打起百倍精神,以免出什么意外。 容卿轻轻拍了拍锦瑟的手,并未率先上前,而是隔得远远行了一师礼,道:“学子见过赵夫子。” “啧……”赵枭轻啧一声,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邪气,狭长的凤眼半眯着瞧着容卿,意味不明道:“这便是你向本夫子道谢的方式?” 容卿见赵枭这般,皱眉思量了片刻,支开锦瑟说:“锦瑟,你去前面守着。” “小姐,这……”锦瑟自是不愿意将容卿一人留在此处,踌躇着不愿离开。 容卿看向锦瑟,桃花眸中尽显认真神色,柔声道:“安心,去吧。” 容卿语调和平时无异,语气中饱含的坚定和不容置疑也无丝毫改变。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带着莫名的气势,让人俯首称臣,无法拒绝。 无奈锦瑟只得退回前面去守着,乖乖道了一声“是”。 目送锦瑟离开后,容卿才提步朝赵枭所在的凉亭走去,此亭唤作清风亭,是明伦堂去外院必会经过的所在,也是外院学子时常玩耍的地方。因着今日学子们集考结束都回府了,亭中才会冷冷清清。 赵枭单手支着头,玩味的看向走过来的少女:“磨磨蹭蹭,难道还怕本夫子吃了你不成?” 好耳熟的话语,容卿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殊不知,这正是当日她对婢女小梨所说的话。 不怨容卿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细回忆,只怪赵枭的存在感太强,太危险。明明是慵懒邪气的模样,偏偏毫不掩饰凤眸中的冰冷锐利。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薄唇微启,嘲弄的语气从中迸发,带着无法忽视的冷冽,如同千年寒冰。 容卿心叹:第一庄庄主,果然名不虚传。 “夫子言笑了。”容卿说完自顾落座在赵枭对面的石凳上,伸手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浅浅尝了一口。 倒不是容卿故意不尊师重道,实在是赵枭此人难以捉摸,越是示弱,说不定越是会被限制得死死的。 赵枭冷眼瞧着容卿一系列的动作,嘴角勾勒着冷笑,语气愈发高深莫测:“你倒是有趣。” “今日之事,容卿多谢赵夫子出手相助。”容卿是认真言谢,且不论赵枭是否诚心助她,既然是他将她从前世仇靥中惊醒,那就必须言谢。 “你这声谢道得太早了。”赵枭凤眼轻佻,语气带些嘲笑:“容学子,要知道本夫子从来不是好管闲事之人。” 赵枭此话倒也不参假,前世今生,从未听说第一庄庄主对谁出手相助的传言,第一庄庄主行事肆意,不安常理,杀人放火全凭心中畅快,普天下无人压制得住他。别说插手管闲事,就是有人死在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赵枭此刻嘴上说着不好管闲事,本意如何他与容卿心知肚明。 既然不想管闲事为何偏又多管闲事?容卿拧眉:“既然如此,赵夫子此番何意?”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事,赵枭嘴角邪魅笑意渐深,执起茶杯浅酌一口,语气故作轻佻:“容学子,你觉得世间真的有人能在一夕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一瞬间,容卿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紧握成拳,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哪怕心中翻天覆地,语气却无丝毫变化,仍冷冷淡淡道:“容卿愚钝,听不懂夫子所言。” 容卿心下思量,此人委实过分机警了些,他们拢共才有几次短暂的照面,竟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若如此下去,她今后所为岂不危险万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赵枭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现在才来装傻,不觉得太晚了吗?嗯?容学子。” 分明是盛夏炎热时节,容卿却脊背一凉,似有寒气袭来。 想到江湖传言里赵枭无所顾忌的性子,容卿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容卿不动不代表赵枭也会如她所愿翻过这一茬。 到底是叱咤风云之人,哪容得小小少女在他面前装糊涂。见容卿不言语,赵枭双目微沉,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继续悠悠然道:“说来沐川城也是个风景秀丽之地儿,怨不得近来好些人都往那儿去。” 随着赵枭话落,容卿头皮一麻,猛地抬眼看向赵枭—— 该死的!到底是大意了! 容卿看着一脸漫不经心作态的赵枭,暗自反省自己做事思虑得仍然不够全面,否则当日在德荣寺与这人撞上,她就会提前做出防范! 可笑她自认为不会同赵枭牵扯太多,所以未将那日的意外碰面放在心上,殊不知人家却已经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了! 容卿面似沉水,桃花眸子紧紧盯着赵枭,脸色难看得吓人。沐川城关乎她复仇道路的平顺,也是她今生筹谋的第一步,容不得失败。前世燕墨珩就是凭着沐川城之行,不光救下药王谷传人谢却,还因为一场及时雨得百姓拥戴,为他夺位争斗贡献不少力量。 如今谢却还未识得燕墨珩,伏旱之灾也未来临,瘟疫更没有爆发……她便想趁此良机率先做好一切防范,势必在燕墨珩去往沐川城之前,将沐川城一带的豪门贵胄统统揽入麾下。 不仅如此,谢却作为前世燕墨珩的左膀右臂,为防今生再为燕墨珩效力,只有将其抹杀才是最稳妥的做法,所以她专门找到平安和尚,就是为了能有更大的筹码捉住谢却。 ------------ 第七十五章:混账赵枭 剔除燕墨珩的股肱腹心;让沐川城一带前世衷心效忠燕墨珩的名门世家今生倒戈相向。 容卿打着百利无一害的好主意,只等着集考结束后赶往沐川城与皎月等人汇合…… 但容卿万万没想到!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暗处竟藏着一个赵枭,在她无知无觉的间将她的计划一丝不漏全部看在了眼中! 容卿颓然,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计划失败吗? 不! 绝对不可以! 容卿目光闪烁,初时平淡冷漠的桃花眸子此刻竟流露出几分嗜血光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容卿一瞬不瞬的盯着赵枭,语气也与之前截然不同,带着些许掩盖不住的戾气:“夫子帮了我,我定会竭力报答。但夫子应当知晓,你我之间既不相熟,也无恩仇。” 一贯冷淡稳重的人突然炸毛,是的,对于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赵枭而言,容卿现在散发出来的所谓戾气,就像突然闹脾气的小孩,只能用炸毛来形容。不过能打破容卿一直保持的假面,赵枭还是颇有些满意的。 “啧啧啧……”赵枭一边摇头,一边捡起桌上的茶盏在手心漫不经心的转动,此刻他嘴角邪气笑意不变,慵懒惬意的同时却又添了些玩世不恭的顽劣,他对容卿似真似假地说道:“容学子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夫子我好生伤心。要知你我之间,早便一见相识;二见就相熟;三见已是相知互懂;这四见呀……容学子,我们更应当掏心掏肺才是了。” 赵枭嗓音磁性十足,又刻意添了些不满,犹似山泉瀑布飞流直下击在石头上——清明婉扬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他俊美非凡的脸上噙着狂傲不羁的笑意,凤眼微眯带着些调笑意味注视着容卿。 这般引人犯罪的模样,任谁看了恐都把持不住,偏生媚眼抛给了瞎子——容卿一心一意都在思量对策,无暇顾及其它,硬是没将赵枭诱人模样看进眼。 瞎……容卿思来想去,无论前世今生,她与赵枭都不曾有过牵连,所以任凭她想破头,也猜测不出赵枭的意图。她只知赵枭此人聪慧绝顶,与其同他弯弯绕绕,不如直言了事。 于是容卿道:“我与夫子之间并无半分情分,夫子到底想如何,不如把话说清楚。” 赵枭见容卿无动于衷,分明没将他的话听进耳,莫名有些不悦。 “想知道本夫子想如何呀。”心底不痛快了,赵枭面上的笑更引人瞩目,他朝容卿招了招手,懒懒道:“过来,你靠近些,本夫子就告诉你。” 容卿皱了皱眉,此处四下无人,即便她与赵枭之间隔着一张石桌对话也不会有人听了去,她想说其实不必如此多此一举。 容卿动了动嘴,正欲拒绝赵枭的提议,赵枭却先一步道:“既然容学子不想追根究底,本夫子便也不多嘴了。” 容卿闻之一愣,微微垂眸,她当然想知道,也罢,此刻主导权在他手中,她便遂他意愿。 她道:“夫子何苦戏弄于我。” 说完容卿不再踌躇,起身绕过石桌朝赵枭走去,丝毫没瞧见对方那双狭长的凤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两步走到赵枭身边站定,容卿正想开口,电光火石间,赵枭却突然伸手握住她手臂,一个用力,将她猛地拽进怀中。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快到容卿来不及反应。 待容卿终于反应过来,却已为时已晚——她被赵枭点穴偷袭,跌坐在那混账的腿上,犹如待宰的羔羊动弹不得。 容卿气急败坏:“赵枭!你快放开我!” 赵枭摊开双手,一脸无辜:“放开了。” “你!”容卿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男女授受不亲,你到底想怎样?!” 即使被点了穴道,容卿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前世今生,她从来没和除了爹爹和阿兄之外的男人靠得这般近过。 即便是燕墨珩,也因为在嫁给他那日,因为食错东西诱发了从娘胎带出来的病根,错过了两人的洞房之夜。待病稳定后,又因为发现燕芯的心思和燕墨珩闹僵。那时她大病初愈,一时气急攻心,身子愈发羸弱,别说鱼水之欢了,连多走几步都显得尤为困难。 如此种种下来,虽说前世她爱燕墨珩入深入骨髓,其实却连真正的夫妻之实却没有。唯一亲热些的举动也不过是落水被救的肌肤之亲。 此刻面对赵枭突如其来的放肆,容卿羞恼之余更多的是气急败坏。 好不容易骗到手的小东西,赵枭又怎么会轻易放开呢。他像个顽劣的孩童,故意道:“啧,明知男女授受不亲,容学子还这番投怀送抱。” 容卿深吸一口气,这人委实太不要脸皮了! 此刻若还看不出来赵枭在存心逗她,那就真真是白活了两世。容卿压下心底的愤怒和一丝不易觉察的无助,蹙眉盯着赵枭,一张俏脸黑得吓人,她说:“赵夫子,我们有事说事,烦劳你先给我解开穴道。” “那么急作甚。”无视容卿要吃人的目光,赵枭那叫一个坦然自得。 赵枭知道自己的身量比多数男子都高,足有八尺。他怀中的少女年纪尚幼,小巧一只的软香温玉被他抱了个满怀,额头才堪堪低达他下颚处,可见两人身形差距委实太大了些。 似毫不知晓这般姿势暧昧至极,赵枭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少女,当凤眸扫过散发着幽香的发丝,落到容卿消瘦的脸庞时,赵枭心中徒生一股强烈的不满之意,他觉得少女不应该这般消瘦。 这般想着,赵枭伸手在容卿的脸上捏了捏,意犹未尽地点评道:“唔,软硬倒是适中,就是肉少了点。” 赵枭突如其来的放肆的举动令容卿目瞪口呆—— 这人竟敢捏她的脸! 这人怎么敢捏她的脸?! 容卿瞪大一双桃花眸子,愤怒呵斥:“你!你放肆!快将你的手拿开!” 若被点穴时容卿心底还有意思慌张,此时此刻,她的失控则全都归咎于愤怒! ——无边的愤怒! ------------ 第七十六章:怀恩怀仇 容卿的愤怒赵枭置之不理,他嘴角挂起邪魅笑意,独自玩得高兴。 更可恶的是,见容卿气鼓鼓的样子,他竟还伸出手指戳了戳容卿涨红的脸颊,问她:“你怎生得这般小巧?本夫子一只手就你将你牢牢禁锢。” 赵枭就是有让容卿生气的本事,容卿见眼前乱晃的手臂,恨不得抓住狠狠咬上一口!她气道:“你别碰我!快放开我!” “总会放了你的,那么急作甚。”说话间,赵枭越发觉得容卿小小一只,想到容卿本该活泼童趣年纪,却整日一派老成。赵枭心道:莫不是心中藏了太多的秘密,所以影响了长高? 清风亭内 男子半挽的青丝同少女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大红色衣袍的包裹住的粉嫩少女若隐若现……少女保持着小小的脑袋上扬的姿势与男子对视,该是情意绵绵的距离,少女的目光却凶狠惊人。 赵枭身上散发出的寒梅香充斥鼻间,令容卿有些心跳加速的罪魁祸首,是脸颊上指尖温热触感的平整柔软。 容卿何时被男子如此对待过,她瞪大一双桃花眸,窘迫压在心底,恶狠狠的望着赵枭。早知如此,她定不会踏入这座凉亭一步!容卿是万万没想到,前世叱咤风云的第一庄庄主其实是一个混不吝的登徒子! 容卿此刻着实被动了些,且不说她已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便是不被点穴,凭着赵枭武艺高超,她如何也不是赵枭的对手。 容卿思绪翻涌,此番四处无人,若她大喊大叫锦瑟不一定能听到,或许还会招惹来其他人。看样子眼下只得迂回寻求法子才行…… 思及此,容卿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怒火,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心平气和道:“赵夫子,即便你是夫子也不能对学子如此随意,请你牢记自己为人师表,莫要太出格!现在烦请你立刻解开我的穴道。”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赵枭唇瓣邪气一勾,狭长的凤眼半眯噙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目光与怀中少女不曾偏离丝毫。骨节分明的手指也不闲着,拨弄着怀中少女的一束青丝。 容卿咬牙:“这不是在求你!” “有趣。”赵枭“噗嗤”笑出了声,他低头缓缓凑近容卿耳畔,语气颇有些暧昧道:“小家伙,夫子我还未道出你想知晓的事呢,这便着急了,岂不是差我一筹。” 耳畔处男子呼出的余热明显,惊得容卿心下突突,想偏头躲了去,却因为被点穴动弹不得,着实令人恼恨! 容卿俏脸寒如冰,言语也不再客气,她道:“你这人好生不要脸皮,光天化日下随意搂抱女子不说,还以暧昧之姿言语,委实讨嫌了些!” 有生之年,赵枭还是第一次被指着鼻子骂不要脸,气愤之余又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赵枭伸手掐住容卿的下巴,眯着眸子语气危险:“既然处于劣势,便应该懂得说话的妙处,莫要惹恼了本夫子才好。容学子,你说本夫子说得对吗?” 哪怕四目相对,容卿也看不懂赵枭那双凤眼中蕴藏的神秘。 容卿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不是赵枭的对手,她率先垂下睫羽,淡声道:“容卿嘴拙,说不出好听的话。而且我现在也并不想知晓夫子知道的事了,还请夫子自重,替容卿将穴道解开。” “这可如何是好,你不想知晓,本夫子却偏偏想说了。”赵枭勾起一副欠揍的笑意,有趣的看着眼前极力忍耐怒火的少女。 容卿眸光闪烁,不发一言的盯着笑得邪恶的赵枭。 赵枭见她无动于衷,嘴角的笑意更为狂傲,揉弄着容卿红彤彤的脸颊,笑容带着些玩世不恭,他道:“小家伙,你与那燕宁王可是有何恩仇?” 容卿眸光微微一颤,随即飞快恢复平淡,虽然只是一刹那的转变,却仍然被赵枭觉察到了。 赵枭目光阴沉了一瞬,掐着容卿小腰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被“燕宁王”三个字搅乱心神的容卿无视了腰部发紧的痛感,她垂着眼眸,语气中的嗜血和狠戾却加重了些许,她冷声问:“夫子很闲吗?” ——闲到窥探不相熟之人的秘密。 ——闲到开始多管闲事! “呵。”赵枭冷笑一声,提到燕宁王便失了分寸,真真令人心生不快! 他凑到容卿耳边,暧昧的距离,轻声道:“原只是本夫子的猜测,见你这难看的模样,倒是笃定了。只是不知容学子对那燕宁王究竟是怀恩呢?还是怀仇?” 鼻息间沾染了容卿身上独特的女儿香,赵枭说话时目光一瞬不顺的落在容卿脸上,自然,放在容卿腰上作乱的手也没松开一分一毫。 身为诸国皆知的天下第一庄庄主,赵枭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明伦堂上,容卿的目光不时便会落在燕墨珩身上,那神情也是耐人寻味,哪怕是他,也看不出其中到底是含仇、含情还是含怨。 但不管容卿情绪如何,却能令赵枭清楚感觉到她与那燕墨珩之间的不简单。 集考时,赵枭在暗处观看了许久,之所以直至琴艺考核才现身,一是因为因为怀中这个像迷雾一般的少女;二则是他想看看某些人是否会出现。虽然事情似乎没如他所料,不过好在让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 捏够了细腰,赵枭的罪恶之手又落在了容卿脸颊上。 容卿被脸上作乱的手指惹得一阵烦躁。两人一来二去的试探,她丝毫没占到便宜,反倒被赵枭步步为营,将她的秘密窥探得十之八九。 容卿冷冷道:“夫子不觉得自己太过多管闲事了吗?” 如非必要,容卿实在不愿与眼前高深莫测之人纠缠。燕墨珩和她有血海深仇,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燕墨珩推入无边地狱。沐川城事关重大,眼看着伏旱之灾就要来临,万不能在此时出一点纰漏。赵枭虽不可能知晓她谋划之事,但他到底还是察觉出了不同寻常。 容卿暗自揣度,绝不能放任赵枭这个知情者不管。 容卿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复仇,但赵枭不知道容卿的前世今生,只以为容卿是在维护燕墨珩,他不高兴了。 ------------ 第七十七章:心生怜悯 不高兴的赵枭掐住容卿的腮帮子,故作恶狠狠道:“是了,就是多管闲事。一个男人罢了,你倒是紧张。” 一句话说得怨气冲天,别说容卿,便是赵枭自个儿也发觉了不妥,他蹙了蹙眉,极力忽视心底异样的情绪,嘴角轻佻一勾,便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似笑非笑道:“听你那煞气冲天的琴音,本夫子原以为你存的是仇怨,此番见你这急眼的模样,倒是不确信了,容学子,告诉本夫子,你莫不是思春于那燕宁王?” 脸颊火辣辣的发热,容卿沉着脸轻嗤:“存仇还是思春,关你什么事。” 赵枭轻啧了一声,戏虐道:“容学子,你对夫子好凶呀。” 容卿恼怒:“你到底要戏弄我到何时?” “冤枉人了不是,本夫子何曾戏弄过你。”赵枭老神在在:“容学子一开始若老老实实对我坦诚,夫子我何至于此。” 仿佛无师自通,赵枭掌握了容卿情绪起伏的开关。 容卿微微垂眸,即便今生知道赵枭的真实身份乃天下第一庄庄主,她都不曾去猜测调查过他出现在翰林书院的真实意图,其原因就在她知道赵枭的深不可测。 历经前世,容卿比任何人都清楚赵枭庞大势力,遑论赵枭本人武艺无双,行事作风却又肆意无拘,为人嚣张妄为。 容卿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今生她只为复仇而来。所以即便心知肚明赵枭的真正身份,她也绝口不提,归根究底就是不想惹上赵枭。 谁知偏偏事与愿违! 容卿着实想不透,若只是因为德容寺后山意料之外的撞见,如何都不会惹得赵枭亲自出马试探她,毕竟她不曾做过半点碍于天下第一庄的事,而且丞相府与第一庄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事态偏偏就变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若面对其他人,容卿都不会有此危机感,偏生面对的是为人放肆,行事让人摸不着门路的赵枭。 容卿心中思绪万分,面上也是阴晴不定。 眼下情形,容卿知道大可以装傻到底,可赵枭既然盯上了她,便不会轻易被她糊弄过去,何况赵枭何等聪明,哪会信了她的片面之词,倒不如…… 容卿目光闪闪烁烁,勾人的桃花眸中一丝暖意也无。她看着赵枭,诱人的小嘴一张一合,迸出的话语却令赵枭一怔,她说:“容卿今天才知道,原来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竟如此好管闲事。” 容卿握紧拳头,既然迂回不好用,索性便开门见山,总归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上,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焱焱七月,本是酷热时节。随着容卿的话落却忽然卷起阴风阵阵,周遭的气温也跟着冷了几分。 四目相对,赵枭神情莫测不发一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透骨凉意。 若有旁人在此处,恐早顶不住赵枭的威压,娇躯瑟瑟发抖了。也只有容卿面色不变。 容卿毕竟不是真正的幼年少女,她曾男装立于朝堂为燕墨珩出谋划策;也曾凤袍加身,掌管后宫母仪天下。 试问一个皇后,怎会轻易被他人的气势威压了去。 看着赵枭莫测的神情,容卿心中只忐忑了一瞬便又坚定下来,她想得很清楚,她既挑明了他的身份,便想过万般后果,要杀要剐她都奉陪! 然而赵枭并不想杀了剐了她。 只听赵枭轻“啧”了一声,冷了半天的神情猛地一收,他轻轻勾了勾唇,露出慵懒邪气的一笑。那双狭长的凤眼半眯着看着容卿,语气听不出喜怒,“不愧是本夫子最看重的学子,容学子,你知道的倒不少。” “劳夫子看中,你我二人彼此彼此。不过……”容卿勾唇魅惑一笑,目光却冷冷淡淡无丝毫情谊,她紧盯着赵枭的凤眸,继续道:“如若赵庄主将我穴道解了去,容卿还能告诉赵庄主一则我知晓的‘趣事’。” 容卿一口一口“赵庄主”,唤得好不起劲,丝毫不在意赵枭愈发冷冽的表情。 赵枭凤眸一凛,嘴角的邪笑透着冰凉,揉搓容卿脸颊的手缓缓朝下移去,终停留在她如玉的脖颈处。 赵枭语气带些苦恼,更多的是邪魅冷意,他似情人呢喃:“瞧瞧,这般脆弱的所在……” 吐字的同时,赵枭手中也随之着力,仍是那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却带着残酷无情的杀意,牢牢的将容卿的脖颈扣在手下。 “你——!”饶是冷静如容卿,此刻也有些暴走了,她口不择言:“好歹你也一介君子,且不说我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而今又被穴道禁锢,你竟有脸面在此刻对我痛下杀手,枉你还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委实不要脸!” 容卿骂得畅快,但紧随着她脾气暴走而来的,是脖颈处一瞬间的收紧—— “唔——!” 容卿桃花眸猛地睁大,前世死前的窒息感再一次清晰,如同将不会凫水的人溺入水中,被穴道禁锢的四肢,就好似将一棵救命稻草都拔了去,连徒劳的反抗都做不出…… 容卿心中悲戚,她到底还是赌错了。 赵枭是谁!若他介怀江湖道义,前世嚣张肆意的名头又怎会天下人皆知!她的自作聪明反倒将她逼上了绝路,委实可悲了些。 绝色男子眉目如画,上天仿佛将最最完美的一切都给了他,他越是俊美绝伦,面上的邪笑便越发阴狠,狭长的凤眼噙着邪魅也透着凌冽,恰似至高无上手握天下人性命之人,带着绝对的漠然与嗜血杀意。 区区一条女儿家的性命罢了,在赵枭眼里委实不值一提。 无疑,赵枭当真是想杀了她。 容卿淡漠的看着男子,冰冷淡薄的桃花眸子仿佛没有了焦距,幽深的眼眸深处无一丝起伏,无喜无悲充满了平静。 是巧合吧…… 前世她被白绫缠住脖颈窒息致死,今生虽无白绫却仍旧死于窒息。所谓的重生,不过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再一次心死。 也罢…… 容卿就这般一瞬不瞬的盯着赵枭,一双桃花眸子再没了先前的生气,本如桃花般明媚的眸子认命般死气沉沉。 赵枭见此,凤眸微动,修长的大手缓缓放松了些,他微微俯首,对上容卿黝黑了无生气的眼瞳,笑得越发勾人心弦,薄唇一张一合,犹如情人般诉说情话的模样,磁性嗓音缓缓流转,他道:“小家伙,莫要这般可怜模样,惹爷心生怜悯。” ------------ 第七十八章:出手伤枭 ——莫要这般可怜模样,惹爷心生怜悯。 耳廓萦绕着这句话,容卿恍然了一瞬。 容卿淡漠的看着赵枭再一次的靠近,他身上淡淡的寒梅香笼罩着她。那双邪气的凤眸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遑论微微勾起、随着话语一张一合的薄唇也带着绝对的残酷冷冽。 容卿恍惚的看着眼前的赵枭,却又如何也看不清楚,眼睛仿佛被人蒙上了一层纱……四肢也如同被抽干力气,渐渐变得疲软不堪…… 一人看得清晰,一人目光朦胧,犹如深情的对视,分明是最最亲密的姿态,情人间相互爱慕互诉衷肠……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顽皮的风,将红袍和粉裙交缠在一起,随着风儿的胡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绕出最暧昧的姿态。 风止,目光朦胧的容卿缓缓闭上了那双勾人的,桃花瓣状的眼眸,随之从眼角处滚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脸颊,堪堪滴落在赵枭的禁锢脖颈的那只手上。 赵枭垂眸,面前少女容貌倾国倾城,此刻决然的模样更是惹人心有不舍,让人恨不得倾尽所有换她一抹明媚笑容。 这便是做了必死的决心? 赵枭勾起一抹笑意,那只把握住容卿脖颈的手缓缓放开,转而抚上她的脸庞,手背上那颗泪珠掉落的地方除了丝丝湿意,看不出丝毫痕迹。 察觉到怀中人儿微颤的眼帘,赵枭嘴角勾起的弧度,变得更加诱惑。 他语气懒懒,故意道:“当你是个胆大的,竟这般就吓哭了。” 容卿闭眼咬着唇瓣,倔强的不发一言。 赵枭见小家伙是真的害怕了,笑了笑,抬手将她的穴道解了去,正欲在说点缓解气氛的调笑之语,却在触及到容卿猛然睁开的桃花眸子后猝然住口—— 只见容卿睁着深邃的桃花眸子,正冷冷的盯着他,一如她平日里的作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此刻却多了几分莫名的魅惑与嗜血,那双前一刻空洞的美目此刻噙着的杀意浓烈。 她在做戏! 她根本就不害怕! 赵枭凤眸微眯,心思百转之际,却见容卿突然左手握拳飞快的朝他面上袭来—— 容卿这一拳又快又狠,带着十足的怒气,若换做别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恐怕连半分反应的余地都没有,便会被揍个满盘,可是赵枭却只微微偏头便躲过去。 赵枭躲过拳头的同时一把抓住容卿的出拳的手腕,猛地将人往他怀中一带,本就还坐在赵枭腿上的容卿被他这一拉,完完全全撞进他的怀中。 两人隔着彼此的衣饰形成密不可分之态,容卿的额头也结结实实的撞在赵枭的下颚处,这一下碰撞尤其厉害,便是赵枭都觉得下颚有些疼痛,却见容卿似无感觉,右手手飞快的从头上拔下那只桃花簪,毫不犹豫的刺向赵枭的心口处。 那簪子从面上看去并无不妥,无非是闺阁女儿家喜爱的配饰罢了,但容卿自发中拔出后赵枭才发现不简单,这簪子的端处被特意打磨过,其尖锐程度几乎同匕首有得一比。 容卿这一击也是毫不手软,那狠戾的动作十足要将他置于死地,可谓狠毒。 赵枭凤眸一眯,攥着容卿的左手将之猛地一提,随之一把钳住容卿的脖颈迅速起身将她压在石桌上,毫不在意因为他一番动作,没有伤及心口处却没入肩膀下方处的桃花簪。 “啊——!” 容卿短暂的尖叫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中,身子便猛地一轻后便被人重重一扔,脊背狠狠撞向石桌,连带着桌上的茶盏都被她压在腰背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紧随其后的,赵枭俯身欺了上来,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怒意,磁性嗓音微沉,嘲讽意味明显道:“倒是个会装模作样的,竟在爷面前耍起花招来。” 容卿冷冷反驳:“若非你的小人行径,我怎会如此?!” “呵!”赵枭气笑了,目光故意落在容卿的衣领上,戏虐道:“小人行径,若爷不做点小人该做的事,岂不白担了‘小人’二字。” “你……!”容卿浑身发抖,不是吓的,是气的。 她扫了一眼赵枭受伤的肩膀,那支桃花簪半数没入其中,许是鲜血流出的缘由,那一块儿的红衣颜色变得深了许些,若不细看当真无法从他那身红袍上分辨出哪是血。她的所有簪子都在重生后被她磨得异常尖锐,就是为防出现意外有个保命的所在,却不想第一个用上的人竟会是赵枭。 赵枭顺着容卿的目光看向没入的桃花簪,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玩味道:“没一击毙命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赵枭生得绝色,一言一行自然美如画中仙,此刻凤眸半眯面上神情漫不经心,将他的魅惑慵懒之貌展现得淋漓尽致。此番模样若是常乐等人看到,怕是又会一番如痴如醉。 可惜容卿委实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于她而言,面前魅惑众生的男子不过是个意图取她性命的人罢了。 容卿直直看着覆在自己身上的赵枭,“是你一再逼我!” 容卿不想与赵枭为敌,即使此时伤了他,落入将死的绝境,容卿的想法也没改变。 前世她对赵枭的了解甚微,只知他的真容和第一庄庄主的身份,背后势力强大。她前世凄苦,自己都尚且不能保全,又怎会去关注毫不相干的人。以至于此刻死亡逼近,掏空心思,也猜不透赵枭来翰林书院的真正缘由。 容卿微微垂眸,此一奕,她毫无胜算。 “技不如人便怪不得爷。”赵枭似笑非笑,钳住容卿颈脖的手微微一用力,容卿猛地一颤,立即抬手扒住他的手。赵枭见状这才满意的眯了眯眼,他盯着身下人,继续道:“你既没杀得了爷,那便让爷杀了你,沐川城也好,那燕宁王也罢,可就都与你无关了。” 容卿身子一僵,脖颈处的手即便被她奋力扒弄也纹丝未动,她不想轻言放弃,蹙眉呐呐:“不……” “这可由不得你。”赵枭唇瓣肆意一扬,深邃带些恶劣的凤眼,直勾勾的看着气息开始涌现焦躁的容卿,讽道:“你派去沐川城的三人此刻应当已经落脚,若爷现在传信去沐川城,你猜她们活命的机会有几成?” ------------ 第七十九章:她不甘心 字字珠玑,言语中透着无尽凉薄与杀意。 容卿瞪眼:“赵枭!” 赵枭凤眸玩味神色不变,手掌下少女的温热的触感愈发明显,也愈发惹得他想要收紧手掌,捏碎这脆弱的所在。 他嘴角勾起的笑意玩世不恭,继续道:“你既将沐川城之行看得这般重要,想来你所谋之事定是不凡。但是你今日既已经落在爷手中了,无论你求什么,谋什么便都与你没了干系。小家伙,奈何桥头的孟婆汤就别喝了,省得来世想报仇却寻不到爷。” 赵枭言语越是残酷无情,嘴角勾起的笑意便越是邪魅惑人,狭长的凤眼噙着淡淡笑意,可容卿却将当中的杀意看得全然。 到底是叱咤江湖的一方霸主,赵枭看透人心的本事不是常人能及的,即便面对的是两世为人的容卿。 容卿自问自己的心计城府少有人及,但人外有人,赵枭的话却能轻而易举的击溃她牢牢建立的防线。 重活一世,容卿所求的无非是容家一家安然无恙,所谋的无非是将前世伤她害她之人一一铲除。只要能保容家今生长乐,能让她为前世悲惨遭遇报仇雪恨,哪怕倾尽所有她都在所不惜。 可是…… 容卿心有不甘!若她殒命于此,那她期盼的一切便都不会实现。 恰如前世燕墨珩所言,现在的燕皇燕飞云已经开始忌惮容家,爹爹老实忠厚又是一心守护燕国江山,即使猜测到燕飞云打压容家,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定也不会有所作为,迟早会重现前世悲惨结果,落得个全族覆灭的下场。 而燕墨珩,论心机,论谋略都是其他王爷不及的,哪怕今生没有她的痴心托付,没有容家竭力帮助,登上那高位的机会也比他的众兄弟大得多。 容卿悲从心来,可笑赵枭的冷酷无情,前世她便有所耳闻,今日却因为被点穴禁锢一时失了分寸,将他是第一庄庄主的身份大刺刺的给抖了出来。设身处地来想,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若她是赵枭恐也会将之抹杀。这也是为何她会破釜沉舟竭力一搏的缘由,若无法从赵枭手中逃脱,亦或是反败为胜将赵枭制服,等死的便是她了。 然此时此刻,容卿却醒悟,任她重生一世又如何,仍不过一介女子罢了,偷袭赵枭与之相斗,自始至终输的都只会是她。 赵枭狭长的凤眸冷如寒冰,勾起的唇角杀意凛冽,面对容卿此刻痛苦的神色一丝怜悯也无。他的无情与生俱来,不论容卿有何苦衷都与他无关,既然知晓他刻意隐藏的身份,那便只有杀掉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本应该如此才对…… 容卿瞪大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枭,她委实不甘心!前世她所犯下的罪孽,今生才刚刚能得以偿还。柯媛媛还有翻身之地,燕墨珩也正蹦哒得起劲,容家的威胁也还未拔出……若她就此死在这里,实在太不甘心了! 她不甘心! 不甘心呀! 赵枭瞧着容卿愈加空洞的桃花眸子,了无生气的模样一如方才,凤眼微眯,当中探究一闪而逝,方才也做出这般模样,待他心软,转而便凶残的给了他一记狠的。此番又想故技重施,难道还以为他会信了她的邪。 呵,当真天真得紧。 赵枭心思百转,然却见压在身下的容卿只是空洞的看着他,木然的脸庞没有多余的神情,眸中绝望尽显,竟慢慢涌现一丝殷红。 不足片刻,便有泪水从中流出,这泪与众不同,晶莹剔透的泪珠中竟夹杂着丝丝殷红,竟是血泪! 容卿仿佛不知晓自个儿此刻模样,只一个劲的默默的流着血泪,小小的身躯随着泪水滑落竟开始颤抖起来。 赵枭神情复杂的看着她,钳住容卿脖颈的手渐渐,随之全然放松收手。 赵枭凤眸微敛,无声从容卿身上起开莞自站直身形。眼见容卿无助的模样,仿佛经历了某种惨绝人寰的悲惨往事,已经承受了千百种使人绝望的痛苦。令她灵魂都已倍感绝望,从而流出非同寻常的血泪。许是因为流的是不寻常的血泪,冷血如他竟也猛感心酸。 颈脖处的束缚已经不再,容卿却好似没有停止落泪的打算。小小的娇躯偏向一边,蜷缩在石桌中心,将少女惹人怜爱的模样全然呈现,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狸猫。 赵枭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挑,见石桌上将自己蜷缩着默默流泪的小可怜,神情显出一抹无奈来,此番受伤的明是他才对,怎的反倒像是他在欺负人。 片刻后,赵枭才轻轻皱了皱眉头,抬手从肩膀下方将那支锋利的桃花簪拔了出来。 容卿下手极其狠毒,便是被他打乱了轨迹,仍足足没入了半根簪子在他体内,拔下簪子的一瞬间也是很疼,皮肉仿佛再次被撕裂一般,然赵枭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若无其事将簪子拔出拿在手中把玩着。 赵枭垂眸见石桌上的小小人儿已经恢复清明,正泪眼婆娑的望着他,薄唇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狭长的凤眸深处却是绝对的冷血强势,似笑非笑道:“再不自量力,爷真的会杀了你。” 言语同时气息也变得凛冽,一道道无形威压尽数朝容卿而去,这般情形,容卿反倒微微松了口气。 容卿知道赵枭所言不假,若她再有妄动,定会落得个身死的下场。方才赵枭也并非吓唬,而是真的想要杀了她,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冰冷杀意,历经前世悲惨的她又怎会看不出那是真正动了杀心。 至于为何面前这邪气慵懒的人会放过她,容卿也着实想不明白,若只是因为那几滴血泪,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普天下谁不知第一庄庄主冷血无情,人命在他眼里尚且如同草介,又怎会被女子的泪水打动。 真正令赵枭收手的真正缘由,容卿不愿庸人自扰,总归的命已经保住了。 “你不为难我,我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容卿语气仍然倔强,她抬手撑着石桌半坐起身,后腰处被茶具咯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诱人的桃花眼痛苦的眯了眯,强忍着疼痛从石桌上滑下,站在地上。 “你倒真不怕死。”赵枭凤眸冰冷一片,提步上前猛一推,将容卿本就疼的厉害的后腰背再一次撞在石桌边,疼得她猛地一吸气,额头上的冷汗也随之冒出。 “嘶——”容卿抑制不住的痛呼出声。 赵枭注定不会怜香惜玉,无视容卿的铜鼓,贴上上前,将容卿挤在他与石桌之间,一手撑在容卿身后的石桌上,迫使她半仰着身子,几乎将容卿整个人圈在怀中。 ------------ 第八十章:下不为例 赵枭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蔑至极:“既作为你的夫子,容学子如此自作聪明,本夫子自当好好教训才是,你说呢?” 容卿忍着剧痛,反手撑在石桌上减轻腰部酸楚。她暗暗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平静下来,才仰头看向赵枭。然语气仍有些掩盖不住的咬牙切齿,她道:“夫子所言极是。” 赵枭请嗤了一声,“倒是个会装乖的。” 容卿垂着眸子不语。 赵枭伸手钳住容卿的下颚,俯身与之四目相对,咫尺距离便是对方呼出的气息都一清二楚。 赵枭嘴角笑意越发邪恶妖异,牢牢盯着容卿道:“爷瞧你不是蠢的,可知今后当如何?” “你我之间从来都是陌生人,从前是,今后也是。”容卿直直看着赵枭,又补上一句:“互不相干。” “呵。”赵枭听言笑意更甚,小家伙目中无人的模样着实令人火大,他钳住下颚的手指暧昧的摩擦着容卿的唇瓣,玩味道:“爷好不容易瞧上个有趣的,互不相干可不成。” 容卿脸色刷的一下冷冽,这人是在耍着她玩吗?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冷声冷气道:“你且宽心,我定不会将你第一庄庄主的身份泄露出去。” “不过是个身份罢了,你真当爷会在乎。”赵枭笑得肆意却也寒气逼人,见容卿愈发凝重的表情,凤眸微微一眯,冷笑道:“将你的心放回肚子里,你想在沐川城谋得个什么,爷没兴趣知晓。” 容卿微微一愣,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殊不知结果竟这般出人意料,怨不得天下人都说第一庄庄主喜怒无常,行事作风惯会不按常理。 容卿看向近在咫尺的绝色俊美的面容,微敛桃花眼,心下思量:赵枭身后的第一庄位居江湖至高之位,势力强大令许些皇室中人都望尘莫及,若与他结盟,于她诛杀燕墨珩,搅乱燕国皇室定是一大助力。可赵枭此人七窍玲珑见精识精,心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若同他绑在一条船上,无疑是与虎谋皮,害大过利。倘若当真与之搭上关系,保不齐哪日这位爷一个不顺心,便将她呕心沥血图谋的一切悉数化作乌有。 何况重活一世,除却至亲之人,她再不愿相信任何人,人心永远是最最难测的所在,她也好,赵枭也罢,不过是纷纷乱世中毫不相干的两人,不会存在任何纠葛。 沉默了片刻,容卿才抬眼对上赵枭的双眼,道:“庄主没兴趣知晓,容卿却是要说的,容卿所谋与庄主毫无瓜葛,既不会涉及第一庄,也不会损害第一庄一分一毫。” 赵枭半眯着凤眼,不会见好就收的小东西,明里暗里与他划清界限,想要井水不犯河水,当真天真得可怜! 这般想着,赵枭钳住容卿下颚的手微微向上移动,覆在她瘦弱的脸颊上,用力捏了捏。 看到容卿吃痛皱眉,满意的赵枭邪气一笑,尽显肆意张狂,“你这是在提醒爷,不要多管闲事?”不待容卿说话,赵枭又道:“爷既明言了没兴趣知晓,你便收起那可笑的试探心思,今日爷便饶你一命,若再在爷跟前装模作样,你这张美人皮就别要了。”仿佛为了故意吓唬容卿,说完赵枭还恶意扯了扯容卿的脸颊。 言词越是阴狠毒辣,赵枭嘴角勾起的笑意就越发惑人,狭长的凤眼深处满是冷漠,全无一点玩笑之意。 一股阴森冷意蔓延全身,容卿只觉脊背冰冷,带着刺骨寒意,她知晓他所言不虚,扒皮这种事他当真干得出,容卿盯着赵枭深不见底的眼瞳,一时不知应当如何言语。 见容卿沉默不言,赵枭反倒满意,退一步拉开与容卿之间的距离,双手环胸十足风流纨绔公子模样,嘴角邪魅的勾起一抹弧度,微一挑眉,似真似假问道:“容学子,你莫非当真爱慕上那燕宁王?” 容卿站直身形,袖中素拳紧了紧,垂眸看向地面,淡淡道:“夫子玩笑了。” 不共戴天的仇人罢了,她又怎会如前世般失了神智恋慕上他。哼,天大的笑话! 赵枭一勾凤眼,双眸直直看着面前的倔强少女,脖子上的淤青尤为明显,后背上也不知被石桌上的茶盏磕碜成哪般模样,明明遍体鳞伤却仍笔直站立显出一副端庄模样,好似与生俱来便是这般姿态。 明是个闺阁娇娇女,偏生心怀城府,小小一只俏脸寒霜,猛一眼瞧上去倒是有些可笑,女儿家的娇俏不显反倒枯水无波。可赵枭却看出她的不寻常,看似面淡如水,实则内有乾坤。恰如夜间行走的黑豹,与夜色融为一体,蓄势待发。一有机会便会出其不意,急如星火将猎物撕碎殆尽。 “个子不大,秘密倒是不少。”低沉性感的嗓音颇有些玩世不恭,带着些似有若无的讥讽,面上桀骜邪气不减。一语言罢也不待容卿说话,莞自赶人道:“你走吧。” 容卿嘴角狠狠一抽,抬眼瞧了眼赵枭,顿了顿,终是道了声:“学子告辞。” 容卿转身朝亭外走去,此刻她腰背处疼得厉害,委实不愿在与赵枭纠缠。虽说她比赵枭多活了一世,按理远见谋略都不是赵枭能及的,可是此人委实聪明了些,便是她多活了一世,也无法摸清他的心思,稍不注意反倒还会被对方看空心思,既然他听不得那套井水不犯河水的说词,慎重起见,以后需得躲着他些。 容卿方走不过两步,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拽住手臂,容卿不解看向赵枭,“夫子还有何事?” 赵枭薄唇扬了个好看的弧度,将不知从哪里掏出的小玉瓶丢给了容卿,懒懒道:“莫说爷欺负了你。”说完真不再瞧容卿一眼,拂了拂袖袍,接着便提步朝亭外走去,不过片刻便没了踪影。 睫羽微颤,容卿目光落在赵枭消失的地方,握着手中透着凉意的玉瓶,嘴角勾勒起一丝冷笑,方才她还让自个儿莫要庸人自扰,如今却全然明白了——女子的眼泪不但比千金珍贵,在某些时候,用处也比千金大。 譬如方才,她还道不会是因为那几滴血泪的缘故,毕竟赵枭冷笑名声在外,她那几滴博取同情泪珠,委实起不到半点作用才是,谁知竟真让残酷无情的第一庄庄主生出恻隐之心。 呵,怨不得前世会被柯媛媛嘲笑。 ------------ 第八十一章:背后打趣 前世殒命长乐宫,柯媛媛讽她性格冷清孤傲,不得燕墨珩欢喜。 不曾重生前,无论前世今生容卿都摆脱不了自持清高四个字。得知燕芯恋慕燕墨珩时,她不屑那肮脏的情谊,故从未将燕芯的手段放在心上,哪怕后来燕芯使出一招苦肉计离间她与燕墨珩,固有万般难受,发病卧床数月,她都不曾服软落泪,换取燕墨珩的怜惜。 以至于因为她的硬性,同燕墨珩隔阂日渐加深,哪怕后来一门心思为他争权夺势,仍敌不过柯媛媛这株温柔娴淑的解花语。 柯媛媛不算吟诗作对的好手,容貌也只清秀可人,偏生就是这么个处处不及她的女子,却在前世获她夫君百般宠爱,甚至在她远赴义渠后,将她立为燕国新后。 前世容卿乃至最后都不明白柯媛媛为何如此成功,直至方才她才幡然醒悟。 世人常夸女子温柔似水,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男子大多愿做顶天立地之人,比起容卿这般足智多谋的清冷女子,柯媛媛和燕芯那类小女儿家的绕指柔才更得男子心喜。前世柯媛媛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将燕墨珩的心思琢磨得十成十。 容卿苦笑,奈何她在男女之情上却愚钝了些,直到现在才堪堪了然分毫。 如今她正值花一般的年纪,模样本就得惹人怜爱,再加上她一改往日清高冷傲模样,反倒示弱落下几滴血泪来,突显可怜巴巴,倒是能让人硬不起心肠来。只是万万不曾料到,冷血无情的赵枭竟也会因此放过她。 难道喜怒无常之人当真尚存有怜香惜玉之心? 罢了,容卿心中微叹,总归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再有下次怕是不顶用了。 思及此,容卿微微摇了摇头,提步朝赵枭离去的另一方离去。 锦瑟正心急如焚的等待,待容卿转过行廊的转角,一直张望着这边的锦瑟立马迎了上来,目光触及到容卿发青的脖颈,唰的红了眼眶。 锦瑟带着些哭腔慌张道:“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脖颈怎会伤得如此严重?额头怎也红了一块?” 容卿抬手摸了摸脖子,方才还不觉得,此刻经锦瑟一提醒,当真有些不适,见锦瑟欲哭模样,容卿心下一片暖意,微微一笑,道:“出了点小意外罢了,没有大碍。” “方才锦瑟瞧着那男子就觉出不寻常,在这儿等了半刻还不见人,便准备去寻小姐你,却突然不知从哪里飘出一黑衣男子,落在奴婢跟前,就是不让奴婢上前一步。”锦瑟凑着脑袋细细看了看容卿脖颈上的伤,自责道:“早知小姐会被伤得这般模样,便是拼了性命女婢也该去寻你才对。” 锦瑟自责不已,皎月远行,如今小姐身边就只有她一人伺候着,这才不过几日功夫,小姐就伤得这般严重,越想锦瑟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好了,莫要哭出来了,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容卿无奈道:“你且先想法子我们如何回丞相府,这般模样若是被阿兄看到,恐又一阵混乱。” 锦瑟吸了吸鼻子,恶狠狠道:“让公子知晓也好,公子武艺不凡定能替小姐报仇,将那恶人打得满地找牙。”言罢似不解气,还张牙舞爪的挥了挥攥紧的拳头。 “哈哈哈……”容卿被锦瑟娇俏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挑起好看的秀眉,红唇轻轻一勾,打趣道:“满地找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那恶人已经被小姐我打跑了,无需劳烦阿兄出马。” 锦瑟有些摸不着头脑,委实不晓得自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怎会敌得过那恶人,瞧着少女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假,抵不过好奇的鼓动,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你当真将他打跑了吗?” “那是当然。”容卿嘴角挂着明媚的笑,挑了挑秀眉,问:“可瞧见我头上少了什么?” 锦瑟闻声看去,一眼就瞧出名堂:“那支桃花簪不见了!” “没错。”容卿微微一笑,继续道:“我用那簪子将恶人重伤,恶人敌不过你家小姐,自然灰溜溜的跑了。” 容卿越说越开心,连脖子和后背的伤都减轻了许多,她心情愉悦的打理着有些褶皱的云袖,仿佛事实真如她所言这般。 锦瑟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但见容卿这般神气活现,便真的信了她的胡编乱造,称赞道:“小姐可真厉害!” 容卿闻之一噎,脸颊上染上几分红霞,有些尴尬的抬手半掩在唇角,胡乱点了点头,低咳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快些回丞相府,莫让阿兄撞见我这伤痕。” “好的,小姐。”锦瑟忙上前扶着容卿,朝翰林书院的山门处走去。 两人走得潇洒,自然也无人注意到随她们离去后,不知从哪里飘出的两道身影,一红一黑,一主一仆。 “玄参,她口中那个灰溜溜跑了的恶人,可是在说爷?”赵枭邪气笑意不变,狭长的凤眸中点点怒火徐徐燃烧,委实欠教训的小家伙,竟在背地里将他说得那般窝囊。 玄参额头青筋暴起,强忍住笑意回道:“回爷,应当是。” 赵枭冷哼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带着冷意,把玩着手中的桃花簪,狭长的眸子愈发深沉,道:“装模作样的小家伙,分明是泪流不止的勾引了爷,竟在背地里胡言乱语。” 玄参打了个冷颤,极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实话实话,玄参打心底佩服容家小姐的胆气,能让爷生出恻隐之心的人,这个世上,她还是第一人。不单如此,见识了爷的可怕之处后,她还有勇气在背地里编排爷,而爷竟然没有追究下去! 玄参暗暗决定,以后在容小姐的事上一定要多留两个心眼。 正在玄参胡思乱想的时候,赵枭问:“小畜生回来了吗?” 玄参忙道:“一刻钟前刚收到消息,东西进了大理寺卿向岭府上,寒水已经赶过去了。南疆那边传来消息,南疆王幼子早就离开了南疆境内,踪迹成迷。” 赵枭沉吟了片刻,道了一声:“走”,便转身离去。 ------------ 第八十二章:容小狐狸 三日后,金陵城琼华楼最顶层的雅阁内—— 赵枭睡姿极其慵懒的斜躺在美人榻上,半束的墨发已经披散开来,不显凌乱反倒徒增了几分邪魅狂傲之意。他半眯着凤眸,修长如玉的手中正把玩着桃花簪。 美人榻上,赵枭一袭红袍尽数褪去,露出里面宽大的白色中衣。 中衣半敞,受伤的胸膛连带结实挺拔的肌肉全然暴露在外,莹白色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玉石般光滑诱人。 在那肌肤上,被半只簪子刺破的伤痕血色蔓延——一朵妖艳的地狱之花,正肆无忌惮的灿烂开放。契合男子绝世容颜上那一抹不羁的邪笑,说不出的惑人心魂,诱人模样当真令人垂涎三尺。 赵枭手中把玩桃花簪的动作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任由玄参为他上药。 玄参仔细将伤口清理干净,深可见骨的伤痕愈发醒目,玄参小心翼翼的为其撒上冰肌粉,完事后才皱紧眉头,道:“爷,那容小姐委实心狠,你本就……这伤口又深可见骨。” “早知道我就守在清风亭了。”寒水自责不已,见玄参把伤口包扎好了,想出一计:“不如让属下去教训她一番如何?” 玄参不赞同道:“你可别乱来。” 两个下属为他的伤忧心,赵枭本人却自始至终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般。 听到寒水的计划,赵枭半眯的凤眼浅浅一挑,目光落在手中的桃花簪上。 赵枭不禁心中喟叹:物似主人型,一支普普通通的桃花簪,也像极了那小家伙。外表看上去是一株惹人怜惜的桃花,模样娇俏粉嫩不说,全然不显半处不妥。殊不知看似无害的表象下实则隐藏着一颗锋利的心,恰如这支桃花簪被精细打磨的尖端,隐于青丝时它不过是一支普通配饰罢了,从发中拔出,顷刻间便变成杀人利器,锐利程度可同匕首媲美,轻而易举便能刺破皮肉,嵌入人的身体。他触碰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地方,正如他此刻这伤口,便被这不起眼的小东西刺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爷好不容易遇到如此有趣的小东西,你凑什么热闹。”赵枭扫了一眼寒水,邪气一笑,那狭长的凤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是猎人看见猎物的嗜血兴奋。 寒水仍然不放心道:“爷,圣物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容小姐却已经知晓爷第一庄庄主的身份,若留下恐会后患无穷,属下认为还是斩草除根比较稳妥。” 玄参的心思比寒水更缜密,早就看出爷对容小姐的不同之处,他道:“容小姐乃是燕国丞相府的嫡小姐,要是对她动手反倒会惹出大乱子。” “难道就这样放任下去?”寒水急眼了。 “行了。”赵枭凤眼微挑,扫了一眼面露忧心的寒水,唇角邪魅笑意似有若无,懒懒出声道:“知道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小家伙罢了,爷还不放在心上。” 寒水皱眉,爷何时这般好说话了?平常便是有人不小心弄脏他的逞衣袍,不论男女老幼,都会落得个身首异处下场。 寒水绞尽脑汁,心道莫不是因为容小姐生得过于绝色? 可爷向来不近美色,何时对女子感兴趣了?往日里那些人送来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不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模样也是不遑多让,个个生得貌美如花,虽及不上容家小姐,但是胜在身形好,都是已经灿烂开放的娇花,怎么说也比那容小姐强,可爷从来都没正眼瞧过,甚至连府门都不让她们进…… 寒水越想越觉得不同寻常,看了看美人榻上正闭目养神的人,踌躇了一番,终是再次开口道:“爷,你莫非看上她了?可她……” 玄参双眼猛地一瞪,不可置信的看向寒水,这家伙怎么什么都敢说! 果不其然,寒水还未言语完,便被赵枭猛然睁开扫来的凤眸吓得收声。 赵枭冷哼一声,凤眸中猩红一闪而逝,磁性诱人的嗓音危险意味明显,冷道:“爷的心思何时轮到你来揣测了。” 寒水心中一凛,迅速半跪请罪:“属下该死。” 赵枭握了握手中的桃花簪,突然有丝不耐,懒懒道:“都下去吧。” “是”寒水和玄参领命退出雅间。 出了雅间后,寒水这才后怕的拂袖抹去额间星星点点的冷汗。 玄参直摇头:“你说你这张破嘴怎么就学不乖。” 寒水抱臂不屑:“我这叫心直口快,你这种老狐狸懂什么。” 玄参冷笑:“呵,我是不想懂,等你有一天知道了祸从口出的下场,看在好兄弟的份上,我会免费帮你收尸的。” 寒水气得跳脚:“就你这样还好兄弟?我看是狗兄弟,就知道诅咒我。” 门外寒水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雅间内只于赵枭一人。 赵枭摊开手掌,桃花簪子静静躺在他的手心,凤眼半眯,若有所思的端详着,便是再生冷不忌,他也不会瞧上这么个小家伙。这般想着,脑中少女娇俏的面容却是清晰浮现,片刻后,又一番脆弱无助的可怜模样,瘦弱的身子蜷缩在石桌上,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空洞无力的看着他,默默溢出血泪。 赵枭是何人,走南闯北见惯风流韵事,即便是真正柔弱女子,也不曾令他生出半点怜香惜玉心思,容卿长相确实不俗,若想诱他晕头转向,委实痴心妄想。 不可置否,小家伙那不同寻常的血泪到底让他有些不忍,会一反常态放过她,除了觉得她有趣,便是因为那抹毫无分量的不忍。那柔弱无助的模样,无非是为了引起他的恻隐之心,他又如何看不出呢。 惯会演戏的,前一刻还张牙舞爪,恨不得同归于尽的狠毒模样,下一秒却像极一只可怜巴巴,被人遗弃的狸猫。 赵枭薄唇勾起一个慵懒的弧度,打量着手中精致小巧的簪花,阴险狡诈的小家伙,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用得炉火纯青,虽是为了求生才会不择手段,着实狡黠了些。 “真是只小狐狸。” 赵枭嘴角挂着邪妄的笑意,牵动下颚处若有似无的疼痛,他微微挑眉,倒让记起自己曾被小东西狠狠撞过。还有那触感良好的瘦弱脸庞,捏起来软软的,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赵枭邪恶一笑,凤眸紧盯着手中的桃花簪,喃喃道:“小家伙,莫要让爷后悔留你一命。” ------------ 第八十三章:口口相传 翰林书院三年一度的集考已经圆满结束,街头巷尾谈论的余热却是久久未散。时下风平浪静的金陵城,平日里便是哪家府邸丢只鸡也能热闹上半月,何况这次集考闹出的事可比府邸丢鸡要有趣得多—— 一向至真至纯,娴静名声在外的福康公主燕芯,似疯魔一般,毫不顾及皇室颜面,明伦堂内当着一众金陵贵族口无遮拦,大肆污言秽耳,往日里楚楚可人的模样变得尖锐,接二连三寻人麻烦。最终还未参加骑射考核,便被宁王遣人送回了皇宫…… 虽说燕芯贵为一国公主,由不得常人私下议论,但燕芯短短时间惹出一个接一个的祸事,当日在明伦堂的众人看得分明,自然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整个金陵城便都知晓了。 还有从翼州回到金陵的光禄寺少卿柯辉也成了笑柄一枚,他府上嫡女柯媛媛藐视集考,在考场上当着诸位王公贵族掀翻棋盘,惹得山长都出口训斥。要知道当时在场的诸位看客个个身份不凡,柯媛媛身为一介女子,如此无礼,日后怕是想寻个好夫家都难了。柯辉也许就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这些日子对柯媛媛的管教可谓苛刻二字。 与名誉扫地的燕芯和柯媛媛二人截然相反处境的另一人,便是往日孤高傲冷——对任何事都不屑一顾的容家嫡女容卿。 容卿一反常态,接连在文类四艺考核大展风华,从而取得四个甲上的好成绩。 似是脱胎换骨,又似桀骜不驯仍在。只不同往日的不近人情,容卿突然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向仙女落入凡尘,即使与不相熟的同窗学子,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说笑笑了。 褪去孑然一身孤高傲冷的容卿,先是在集考初始,保护南宫司音,与常乐,燕芯等人对上,言语间,巧舌如簧间流露出势不可挡的磅礴气势。接着一曲杀意横生的“广陵散”,可谓世间独一无二,惹得众人赞声连连。更不要说那副技法高深的丹青,便是连向月娥都只能甘拜下风;当然,把柯媛媛逼得掀翻棋盘的对棋更是引得众说纷纭…… 如此一来,容卿名声大噪于金陵城,自是理所应当。 翰林书院外院学子通过集考,便可留在府中休息数日,待翰林书院发出入院涵后,才能正是进入内院。 外面热火朝天的讨论一传十十传百,而话题的主人公却自集考结束后就一直呆在府中不曾外出。 此时丞相府中,容卿静静坐在书桌前,她的面前摆放着皎月从沐川城传回的书信,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许是已将书信看完,容卿此刻并未将目光放在上面,反倒透过半开的窗看着院中出神。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引得容卿皱了皱眉头,她收回目光,转而从旁处取出一张干净的信纸铺在面前,想来是要动笔。 容卿蹙着眉,轻声道:“锦瑟,过来为我磨墨。” 正在里间整理衣饰的锦瑟听言,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应道:“来了,小姐。” 锦瑟一边磨墨,见容卿面露凝重,猜测莫不是皎月几人在沐川城并不顺畅,没将小姐交代的事情办好,问道:“小姐,可是皎月她们在沐川城遇到了阻碍?” “不,不是。”容卿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倒是遇过些小麻烦,好在都解决了。” 是呀,遇到了些小麻烦,若计划顺利,那平安小和尚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幸而早前便告诫过他,只要性命无忧,倒也算得顺利。 这般锦瑟更加不懂,既是顺利不是应当高兴才对吗,怎的反倒心事重重,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小姐何故愁云满面?” 容卿伸手拿起那张什么都还没写的信纸,拂了拂,方才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近日日头愈发大了。” 确如容卿所言,自集考过后,天上的太阳丝毫没有歇息的打算,日日挂在天上发光发热。她交代皎月几人办的事情虽然办妥,可她储存的那点救命水,也只能用作拉拢那些贵族世家的筹码。 伏旱之灾,赤地千里,苦命的百姓能救下多少,除了看平安小和尚的本事,那便只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锦瑟偏头瞧了眼窗外的日头,忧心忡忡道:“自小姐暑热时落了场雨,近些时日都不曾再有过,眼瞅着天气愈发炎热,这般下去也是难熬。” 容卿望了眼窗外,天气愈发炎热,金陵尚且如此难耐,沐川城只怕早已骄阳似火,已算得伏旱之灾的初始。天灾逐渐降临,时不待人,眼下她必须及早动身才行,可如今她只是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娇女,若要独自远行千里去往沐川城,爹爹娘亲定然不会答应。 容卿心中微叹,果然,于现在的她而言,纵有千百件事情要做,走不出金陵便是枉然。 委实麻烦得紧。 思量片刻,容卿突然挑眉一笑,一边将面前信纸移开,一边冲锦瑟道:“你去拿一份帖子来。” “帖子?”锦瑟不解。 容卿无奈一笑,道:“府上递见的帖子。” 怨不得锦瑟不解,她自小伺候容卿,容卿性情冷傲,十三年来,既未给人递过帖子,也不曾接过别人的帖子。此刻没头没脑的忽然要帖子,锦瑟自是反应不过来。 “往日夫人送来的帖子都压在箱底,锦瑟这就去拿。”锦瑟点头笑道,不一会儿便从箱底拿出一封帖子。 容卿将帖子展开放在桌上,提笔唰唰写上几字,收笔等了片刻,帖子上的墨迹已然风干,细细瞧了瞧,确定并无不妥后才将帖子递给锦瑟,吩咐道:“派人速将帖子送去镇远侯府,交给府上嫡女南宫司音。” “是,小姐。”锦瑟接过帖子,欠了欠身,转身小跑出门。 锦瑟离开后,容卿坐在书桌前微微怔了怔,才缓缓起身行至窗边,望着沐川城方向,那双诱人的桃花眸中点点精光流动。 镇远侯府日渐落魄,祖上陪开国皇帝挣下的那点功勋已经消失殆尽,如今唯一能仰仗的只剩下镇远侯的身份,好在算不得真正衰败,尚且苟延残喘的立在金陵贵族中。 只可惜若再无人庇佑,走到头也不过几年光景。 然,容卿要的就是它这番半死不活的模样。 ------------ 第八十四章:谢却之苦 南宫绪自幼娇惯,最是受不得苦难日子,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了一点银子,就将自己的亲身女儿卖了,若如今的镇远侯府只剩下这个只懂酒池肉林的南宫绪,倒是有些难办。好在老侯爷尚且健在,勉勉强强算得是个明白人。 如今金陵的贵族世家,无人愿意吃力不讨好,去庇护一个即将落魄的侯府,越是这般,她递给南宫司音的帖子越能起到大用处。但凡老侯爷有点头脑,必定会让南宫司音牢牢抓紧与她之间的联系。毕竟她可是有个贵为丞相的爹爹。 容卿嘴角勾起一抹极为冷酷的笑意,如此不但能将眼前的难题解决,往后也容易顺藤摸瓜,查查冯文之父冯立与燕墨珩有何关联。 写完帖子后,锦瑟的动作很快,不足半柱香的功夫便将事情办妥了,再回桃园时,容卿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锦瑟见之忙放缓步伐,走近道:“小姐,帖子已经送去了。” 容卿并未抬头,浅浅点了点头后淡淡道:“你去收拾些衣物,过两日随我启程去沐川城。” 锦瑟听言怔了怔,不赞同道:“皎月她们不是已经将事情办妥了吗,小姐为何还要亲自去沐川城?沐川城不比德荣寺,真真远在千里之外,这些日子气候越发炎热,若再舟车劳顿怕是要生病的。” 容卿合上手中书卷,抬头看向锦瑟,浅笑道:“我自然有必须去的理由,很多事情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至于我的身体,你也无需太过担忧,总归一路有你,定能将我照顾妥当。”若她不亲自去一趟,那谢却岂不放任自流,若今生再让燕墨珩同他牵扯上,委实是个天大的麻烦。 “有锦瑟在,自然到哪儿都会会将小姐你照顾妥帖。”这几日下来,锦瑟已经习惯容卿突如其来的想法,以及说一不二的决断,此刻见少女面容坚定,自知是劝不了了,只得老老实实道:“小姐即是非去不可,那锦瑟也不再阻拦,只是老爷和夫人……” 不等锦瑟说完,容卿微微一笑,接茬开口道:“爹爹娘亲那儿我自有办法,只是你却不能将我们要去沐川城的行程告诉他们。” “小姐放心,锦瑟谁都不会告诉。”锦瑟慎重点头,细细瞧了瞧容卿,满目亮闪闪模样道:“小姐脖颈的淤痕全然不显了,那玉瓶里的膏药当真好用。” 容卿看了锦瑟一眼,若你知道这药膏是那恶人给的,恐就不会这般高兴了,平静道:“不显便好,这几日寻着由头一直没在爹爹他们跟前露面,再这般下去怕是要担心了。” 锦瑟道:“昨儿个夫人还问起小姐,锦瑟便说小姐要专心看书,不让打扰,这般夫人才没赶来桃园。” “你倒是个机灵的。”容卿嘴角含笑夸赞。 锦瑟听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傻傻笑了一声:“嘿嘿。” “如此,你便下去收拾行囊,不必太过扎眼,换洗的衣物备两身便可,我这边你晚些来收拾。”容卿浅笑道。 “好的,小姐。”锦瑟欠身退下。 容卿坐在窗边见锦瑟走远,这才起身扶着腰走进里间,伸手解开腰带,褪下衣袍,上身只着浅粉肚兜站在铜镜前,将整个后背露出来。后背的伤她并未告诉锦瑟,只是脖颈的淤痕便已经让她手足无措,若再让她看到这一背淤青,怕是真真要找赵枭拼命去。瞧着看上去仍旧可怖的后背, 容卿愤愤嘀咕道:“那劳什子药膏哪里好用了,也就只能去去伤痕,我这腰背却是一点不见好。” 殊不知那玉瓶里的药膏实乃极品,只是每每锦瑟给她脖颈和额头上药时分量都很足,几次三番药膏只剩少许,为了不让锦瑟发现药膏被用过,她自个儿抹药时用得极少,药效自然达不到最佳的效果。 容卿费劲的反手为自己上药,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低声咒骂道:“该死的!” 此时沐川城回春堂,被容卿几次三番仇恨在心的谢却日子并不如前世好过,归根究底便是那困扰他数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虽然近日梦境带给谢却的意义不再单一,可也因为如此,谢却仍然没睡一个好觉。至于不再单一的意义到底是何,恐怕就只有谢却本人知道了。 回春堂内,脸色苍白,顶着眼底青黑的谢却将招来阿绝,将写好药方递给阿绝,道:“拿这药方去,抓六副药。” 阿绝拿着药方看了看,点头道:“好。” 谢却对等在一旁的病患大牛说道:“你且稍作一会儿。” 大牛连连摆手:“不着急不着急。”又问:“神医最近是否太过劳累,我看你脸色惨白。” 谢却不自觉摸了下脸,摇摇头,道:“最近苦暑,休息得不太好。” 天气太热睡不好,大牛懂了,他理解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阿绝手脚麻利,很快把药抓好,大牛掏出铜板给了钱,喜滋滋的的捧着药,谢却嘱咐他:“回去后和以前一样,忌酒忌劳累,这是你的最后一帖药,勿要前功尽弃。” “放心吧谢神医,我最近都戒酒了。”大牛笑得一脸憨厚,一叠声的对谢却说谢语:“谢神医,真是太感谢你了,多亏有你在折磨了我半辈子的腰伤才有得救。我已经好久没腰痛了。” “医者本分罢了。”谢却说完看了看外头的天,道:“近日天气愈发炎热,你回家路上莫争脚程快,暑性太大会致使人头晕眼花,马虎不得。” 听神医如此细心的嘱咐,大牛对神医的敬仰更深了,他赶忙解释道:“我省得的谢神医,我都是挑阴凉处走的。” 此刻回春堂没其他人上门,阿绝便没去忙碌,他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便插嘴道:“也不晓得近来的天气是怎么回事,晚上都热得人睡不下。” “可不是嘛!”本来不想多说的大牛见阿绝又提起了最近的天气,嘴皮子发痒的他兴冲冲的脸垮了下来,忧心忡忡道:“老天爷不管事儿了,这些日子日头大得把地里的庄稼都晒死了,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今年的粮食够不够交朝廷的税收。” ------------ 第八十五章:谢却“美梦” 谢却心下一突,问:“往年里沐川城的天气不这般热吗?” 大牛摇头叹息:“往年可没到这种程度。”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左顾右盼了一番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心翼翼说道:“我们村有个在金陵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小丫头告诉村长,说这可能是旱灾呢!” 阿绝撇嘴:“她一个小丫鬟知道什么旱灾?” “可不能乱说。”大牛不赞同的看了一眼阿绝,道:“小梨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和尚,据说是和尚师傅算出来的,这是一劫。我们村村长都信了,还要求我们挖……”大牛突然想起村长再三嘱咐不能把村里的事说出去,赶紧住了口,心虚不已的告辞离开:“那什么,谢神医,我就先家去了。” 阿绝看着大牛匆匆离开,翻了个白眼道:“说得好好的说走就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藏了什么秘密。我要现在跟上去非得吓死他不可。” 谢却轻笑了一声,道:“人人都有秘密,不比追根究底。” 阿绝点点头,转头看见谢却眼下的青黑,不免忧心道:“少谷主昨夜又没休息好吗?” 谢却轻轻按了下眼睛下方,提步走到堂中的桌椅旁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冷却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阿绝,我总有一种预感,我会在不久的将来遇到梦中的那个女子。” “遇到又能怎么样呢?”陪伴谢却这么多年,阿绝深有体会梦魇对谢却的影响,他道:“你在梦中伤害过那个女子,如果那个女子也和你做了同样的梦,你们的遇见就是一场新仇。” 谢却猛地一顿,握着茶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凸起,他只期望见到梦里的女子,却忘了梦魇之所以是梦魇,便是因为梦的不美好。 谢却苦笑,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如果现实和梦魇一样残酷,即便他和梦中的女子遇见了,他们之间除了仇恨不会有任何关系。 真不甘心呀。 谢却已经忘了当初刚被梦魇掌控的愤怒和无助。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是困扰他多年的梦魇,他却随着一次又一次投身梦中而对梦里的人生出喜爱之情,甚至将梦中之人看做自己的所有。 谢却试图反驳比他清醒的阿绝,他道:“也许梦魇只存在于我的梦中,她不会有那些的记忆。” “也许少谷主你梦中的女子压根就不存在。” 阿绝有些生气了,他是眼睁睁看着少谷主被梦魇折磨多年,夜夜难安的苦楚没人受得了,如果不是神医谷想法设法配置的安神药助少谷主入眠,他的神经早就衰弱了。 被梦魇困住,这事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不会有好结果。 阿绝想得简单,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噩梦想成美梦。可他低估了谢却的执拗。 谢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语气说不出的坚定:“她一定的真实存在的。” 阿绝心累不已,再接再厉道:“好,就算她是真是存在的,可你认得出她吗?而且少谷主,我已经把你最近的情况飞鸽传书告诉谷主了,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谷主一定会让你尽快回神医谷的。” “我当然能认出她,事实上,在梦里我已经能清楚的看清她的样貌了。”谢却放下茶杯站起身,一边往后院走一边淡声道:“父亲那边我会亲自和他说,你以后莫要再背地里自作主张了,梦魇的事我自有分寸。若有下次,你就回神医谷换小天来。” 阿绝心中一凛,知道少谷主是在警告自己,也怪他赢了小天获得出谷的资格后太过得意,忘了少谷主虽然脾气温和却不是会被人左右的性子,他只想着为少谷主好,殊不知这正好踩到少谷主的底线上。 阿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庆幸自己在给谷主的信件里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见又有病患走进回春堂,阿绝迎了上去。 这次被少谷主警告一番,阿绝是真的不敢再自作主张。 * 镇远侯府 管家激动得满脸通红,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副帖子,急匆匆走进南宫黎的书房,唤道:“老侯爷。” “何事这般慌张。”一道沙哑严厉的声音响起,虽盖不住嗓音的苍老却也能听出中气十足。 管家小心的将帖子递给南宫黎,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老侯爷,这是从丞相府送来的帖子。” “丞相府?!”南宫黎混沌的眼睛满是惊讶,低头见手中帖子上确实写着丞相府几字,皱了皱眉,问道:“可知是丞相府里谁人递的帖?” 管家颔首:“回老侯爷,这帖子是容丞相的嫡女递来的,送帖子的下人言明他家小姐吩咐,要将此贴交给司音小姐。” “司音?”南宫黎愣了一愣。 “确是司音小姐,坊间都在谣传,前些日子翰林书院集考,丞相府嫡小姐帮司音小姐论理,如此看来怕是确有此事。”管家笑着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南宫黎盯着手中帖子想了一下,片刻后,将帖子放在书桌上,吩咐道:“去将司音小姐唤来。” 管家看向南宫黎,不解道:“老侯爷不看吗?” “不必了,总归一会儿就能知晓。”南宫黎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动作快些。 “老奴这就去唤司音小姐。”管家福了福身,赶紧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南宫黎低头看向静静置于书桌上的帖子,混沌的眼睛微微眯起,他镇远侯府如今落魄至此,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早已不将镇远侯府放在眼里。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今突然从丞相府递出一封帖子,该是怎样都说不过去的,偏偏人家这帖子递得极有意思,言明是要交给司音,一派小女儿家的相互往来,全然看不出半点不妥。 到底是福是祸,狡猾如南宫黎也说不准。 正在后院陪母亲的南宫司音被管家找到,一脸茫然的随管家踏入书房。 南宫黎面上不解神色已经收敛,脸色平静,有些严厉的看着南宫司音,明明是至亲祖孙关系,偏一人严肃,一人神情冷淡,反倒像是陌路人。 ------------ 第八十六章:镇远侯府 若说南宫黎,年轻时也是博学多才一人,虽不曾在金陵城排上个名号,却也不似南宫绪般一无是处,那时的镇远侯府在他手中倒也殷实,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落魄。 只可惜生了南宫绪这么个玩意,再殷实的家财也都被他挥霍一空。 儿子不成器倒也罢了,教导于他全然无用,南宫黎无力阻止老妻的溺爱,只能任由南宫绪花天酒地。好在嫡孙南宫司幽自幼乖巧懂事,用心教导假以时日必能重振门楣。 然而南宫黎万万没想到,他纵容儿子却伤害了孙子。原来嫡孙一直在忍受着府中乌烟瘴气,日复一日愈发不满,终于在那日母亲被小妾欺辱中爆发了脾性,一气之下离开镇远侯府后,再也不曾回来。 儿子不成器,孙子音信全无,镇远侯府摇摇欲坠。 南宫黎心力交瘁,再提不起精神去插手南宫绪后院之事,也不再关心仅剩的嫡孙女南宫司音。 南宫司音也是强悍,舞刀弄枪,寸步不离保护在冯文身边,从未寻求老侯爷帮助,久而久之祖孙之间的亲情越发淡薄。 “祖父。”南宫司音福了福身。 南宫黎盯着南宫司音,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听说你通过集考,入了翰林书院内院。” 南宫司音微微一愣,这已经是几日前的事情,早不见询问,怎的今日想不通,巴巴将她唤过来? 南宫司音眉头轻皱,心思倒是全都摆在了脸上,垂眸回道:“孙女不才,进了内院。” 字里行间,不可谓不生疏。 南宫黎一听到底有些不愉,然心中虽有郁结,也自知是自己袖手旁观,冷漠了冯文母女俩。 南宫黎心中微微叹气,看了眼桌上的帖子,沉声道:“你可与丞相府家的小姐相熟?” 南宫司音再而一愣,气息蓦然有些慌乱,虽想不通祖父为何会询问关于容卿的事情,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故而垂眸淡淡道:“只是交谈过两次,算不得相熟。”这便是欲要与容卿撇清关系。 “呵,既不相熟,她又为何会送帖子来府上?”南宫黎沉着一张脸,伸手拿起书桌上的帖子,没好气的说。 南宫黎心中微叹,这丫头当真记了他的仇,连对他这个亲祖父都时刻防备,带有戒心。 南宫司音瞪大眼睛,上前一步急忙问道:“这是容卿送来的?”前一刻还胡思乱想的沉着,立刻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南宫黎将手中帖子递给她:“自己看吧。” “谢祖父。”南宫司音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南宫黎手中的帖子,迅速打开浏览,帖子上拢共不过几十字,是以很快便看完全,然后便是一脸掩盖不了的欢喜神情。 南宫黎瞧得分明,心下好奇更甚,轻咳嗽一声,状似不经意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南宫司音看了一眼南宫黎,踌躇了片刻,回道:“回祖父,是容卿邀请孙女明日去丞相府玩耍。” “邀你去丞相府?”南宫黎惊讶,声音也带了几分讶然。 “是的。” 南宫司音到底还只是个少女,不及南宫黎老谋深算,她虽从未想过容卿会邀她,但帖子拿在手中,也只会觉得容卿不过是邀她相聚罢了。 不像南宫黎,看的却是容卿身后的容丞相容舒培,容舒培在朝为官,正直无私,从不私下与人过分笼络,南宫黎不是没有主动与之示好,终是徒劳。 而今却是不同,都说容舒培嫡女性情孤傲高冷,然他的孙女却与之为友,往浅了说,那是闺阁女儿家的相互友爱,往深了说,那便是和丞相府搭上了关系。 这般想着,南宫黎苍老的脸色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看向南宫司音嘱咐道:“即是邀你去玩,你且莫要失了礼数。” “孙女知晓。”南宫司音点头。 南宫黎这才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南宫司音:“孙女告退。” 南宫司音走后,管家才道出疑惑:“老侯爷,司音小姐和容小姐交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为何如此忧心?” 南宫黎摇摇头:“镇远侯府落败至此,司音和容家丫头来往只怕会惹得有心人眼热,是好是坏难说。” 管家仔细一想,这才发觉事情确实如此。 镇远侯府有南宫司音为容卿的递帖兴奋不已,殊不知在丞相府中却有一人因为容卿正愁眉苦脸。 容渊皱眉望着桌上的棋局,神情凝重,微眯着眼睛快速扫视着棋局上黑子的漏洞,可是让他失望了,黑子全无破绽,反倒是他的白子有多处都失意。 “窈窈的棋技越发高深,阿兄甘拜下风。”容渊无奈将白子放回棋笥,一脸头疼的打趣容卿。 容卿浅酌一口花茶,笑道:“阿兄并不十分喜爱下棋,输给窈窈委实算不得冤枉。” 容渊对着容卿笑了一笑,抖了抖云袖,着手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意味不明道:“确是算不得冤枉,窈窈今日走棋杀意四溅,阿兄全然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 容卿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容渊,片刻后才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目光也随之落在茶杯上,低低道:“是吗?” 容渊只静静看着容卿,并不言语。 “阿兄可是觉得窈窈变了?”容卿惨淡一笑,颇有些凄凉。 容渊见状心中一痛,欲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容卿放下茶盏,起身走向一旁的桃树,拉下一根桃树枝丫,容卿缓缓道:“三岁时,窈窈顽劣调皮,不顾锦瑟和皎月的劝阻,非要去摘那莲池中的莲子食用,一个不慎失足落入水中,阿兄明明不会凫水,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下莲池,奋力将窈窈高高举起,若不是福伯带人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顿了顿,又继续道:“八岁时,窈窈尚不知天高地厚,桀骜纨绔,偷溜进爹爹书房,弄坏了爹爹视作珍宝的前人真迹,爹爹下朝回府见真迹被损坏,勃然大怒,窈窈怕极了,背着锦瑟和皎月偷偷躲进柴房,足足三日三夜,饿晕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阿兄满脸焦急的掀开柴堆。” ------------ 第八十七章:向兄坦诚 容卿放开手里的枝丫,转身看向容渊,“十岁那年,窈窈性情已然定性,自持清高目中无人,自入翰林书院便终日不满,不是言夫子老旧古板,就是言同窗学子稚嫩无知。仗着自己身子娇弱,终日打滚撒泼央求阿兄向夫子告假,阿兄疼惜窈窈,哪怕知晓窈窈装模作样,也从不忍拒绝。” 容卿走向容渊,眼中满是孺慕之情,“还有十三岁,窈窈终是遭报应,被一场暑热折磨得九死一生,是阿兄不眠不休日日在桃园外守着窈窈,直至府医道无碍才放下心来。” 容卿说的认真,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容渊和她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 “窈窈。”容渊动容不已:“我……” 容卿摇摇头:“听我说阿兄。” 容渊点点头:“好,你说。” 容卿收回目光,重新走到石桌旁,她从棋盘上捡起一颗棋子,细细揉搓了片刻,略有些哽咽的缓缓道:“暑热时,窈窈卧病在床,恍惚间似乎做了一个又深又长的梦……” 容卿面色苍白没有血色,抬眸看向容渊,笑得勉强,道:“阿兄可知窈窈梦见了什么?” 容卿无助的模样看在容渊眼中,心疼极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茶杯中已经见底的茶水,复又抬头看向容卿,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笑问道:“窈窈梦见了什么?” “窈窈梦见了将来。”容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将来?” 容卿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些凄凉,她道:“是呀,就是将来。梦里的将来,阿兄弃文从武,赤胆忠心守护燕国疆土,却终究命丧沙场;梦里的将来,容家全族覆灭,爹爹娘亲葬于大火,尸首都未曾留下;梦里的将来,窈窈糊涂成性,害人害己,结局惨烈。” “阿兄,窈窈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惨绝人寰的噩梦。明是梦境,可窈窈却仿佛身临其境,它是那般清晰,那般真实。” “阿兄,窈窈好怕,好怕梦境变成现实。” “阿兄,你信窈窈吗?” 容卿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前世的事向阿兄坦白的。 容卿目光直直看向容渊,她将重生一场看做黄粱一梦,隐瞒了其中真正悲惨的事实,扭曲了原本凄凉的真相,试图麻痹自己。 即便容卿抹去了真正残忍的事实,仍令容渊震惊不已。 容渊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沉默的瞧着容卿,他不知应当如何言语才能解释心中的震撼。 弃文从武!这确实是他从小到大的想法,只是容家世代文臣,他顾忌爹娘的感受,从未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自然也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即便是窈窈亦或是好友燕愈修,他也都只字未提过。 明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可是却在窈窈的梦境中,赤裸裸的显现了出来!在窈窈的梦境中,他遵循了自己的意愿弃文从武,满腔热血上战场,终究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委实令人毛骨悚然。 容家覆灭,爹娘葬身火海,这…… 容渊颇觉自己有些不可思议,仅凭容卿的一面之词,已然笃定她近些日子的转变是因为那一场噩梦,细细推敲下来,确也是暑热之后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突如其来的懂事,到后面行事愈发让人瞧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容渊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抬眼看向容卿,出言询问道:“那……那个噩梦,窈窈可是放在了心上?” “阿兄……”容卿轻笑一声,故作轻松:“梦境太过真实,太过悲惨,窈窈无法不将之放在心上。” 不等容渊说话,容卿又道:“骑射于女子而言固然艰难,于窈窈而言却并非难事,窈窈曾在鲁夫子的教导下习过几次骑术,呵呵,倒是疏忽了,不曾告诉阿兄。” 容卿垂首将目光落在同前世枯如朽木,而今却迥然不同芊芊如玉的十指上,心中微微叹气:前世背负太多的罪恶,以至于下意识便将重生而来的喜悦,慢慢变作患得患失的恐惧,这般不坦然,怨不得一次次令阿兄心生疑惑,且盼阿兄是能真正理解她。 见容卿神情孤寂的低下头去,容渊心中猛地一抽,早先在翰林书院时他便差点伤了容卿的心,虽有不解之处,却到底明白她仍是自己疼爱的妹妹,此刻不过是想知晓容卿这般变化的缘由,却忘了自己神情严肃,会让人胡思乱想。 自责之余容渊忙起身行至容卿身旁,轻轻抚摸着容卿的脑袋,语气充满了愧疚,他道:“阿兄不知窈窈是以何种心情承受这噩梦,阿兄只知窈窈永远是窈窈,永远是阿兄的至亲妹妹,永远是最受爹娘宠爱的小女儿。” 顿了一顿,容渊又道:“阿兄道歉,在骑射考核时阿兄见窈窈骑术风姿卓绝,确有一瞬间的迷失,窈窈你……能原谅阿兄吗?”言语间满是小心翼翼,到底是他猜忌在先,此刻说出这话只觉两颊火辣辣,羞愧难当。 容卿仰头看向对容渊微微一笑,苦涩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窈窈永远不会生阿兄的气。” 是啊,此生此世,她还有什么资格生气和埋怨呢,前世容家落得那般惨绝人寰的下场,全是她的无知迷恋燕墨珩造成的。若没有她的一腔真心付错人,容家也不会深陷夺位争斗的漩涡中,容家自古忠贞不二的名声也不会毁于一旦。 容渊强压下心中的在意,揉了揉容卿小脑袋,含笑看着容卿,似安慰她,又似暗示自己一般,他道:“便是再不可思议,梦境终究是梦境,妹妹宽心些。” 容卿深深吸了一口气,桃花眸中一闪而逝的深沉,随即恢复平平淡淡看向远方,笃定道:“阿兄所言极是,梦境终究是梦境,总归我能时刻提醒自己,让容家、让阿兄和自己避开梦境里那悲惨的结局。” 容渊抚摸容卿脑袋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收回手,喃喃道:“是呀,总归能避开不是。”言罢又道:“罢了,此梦不谈也罢,明日里便是琼华楼半年一次的大型拍卖,窈窈同阿兄一道凑凑热闹如何?” “明日?不应当是下月才举行吗?莫不是窈窈记错时日了。”容卿偏头看向容渊,面露不解。 ------------ 第八十八章:明日之约 容卿记得很清楚,前世直至集考结束月余,琼华楼半年一度的大型拍卖才举行。而今集考过去不过几日,竟就要提前举行了?何况依照琼华楼一贯的作风,举行大型拍卖前定会广而告之,不待正式拍卖那日,坊间早便传得沸沸扬扬,何故今年这般不一样了? 容卿拧眉,时日对不上,行事作风也对不上。原以为重生一场,所有事情便都与前生一般无二,不曾想竟发生了变化,虽说这变化于她有利无害,然轨迹发生改变,到底让她心有不安。 容渊道:“具体缘由阿兄也不知道,似是有人急托琼华楼拍卖个厉害物什,许真是少见的珍宝,所以楼主才将拍卖会提前了。” “厉害物什?”容卿挑眉,什么厉害物什竟能让琼华楼做出退让,呵,当真让她有些期待了。 “没错,修王殿下确是这般说的,至于到底是何物就不从得知了。”容渊道:“总归明日你同我一道去凑着热闹,昼时自能瞧见那宝贝的真面目。” 容卿听言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道:“琼华楼立于金陵也有些年头,大小拍卖会窈窈都不曾去过。明日既是要去,定要得个物什才不枉特意凑一遭热闹。” 原以为要得到那东西还需等些时候,既然琼华楼将拍卖会提前了,那东西应当仍在拍卖品中。前世燕墨珩得到那东西时,谢却尚且与他不相识,也未曾查到平安的存在,拍下那东西十之八九是个意外。 容卿半眯了眯桃花眸子,时日变化虽有余悸,然那东西燕国着实少有,待几日后她便要启程前往沐川城,在那之前将东西拿到手才是稳妥。 容渊浅笑着摇了摇头,宠溺道:“只要窈窈喜欢,阿兄自当为窈窈拍下。” 容卿望着容渊笑盈盈的点头,忽然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做出一副为难模样,道:“早前不知拍卖会明日举行,所以约了镇远侯府的小姐明日来府上玩耍。”顿了顿,又道:“既是要去琼华楼,那便带着她一道去可好?” “是窈窈邀请的朋友,自然没有冷落的道理,那便唤上她一同去琼华楼吧,索性修王殿下也会一道,真真热闹。”容渊笑道:“就这般定下了,阿兄今日与修王殿下还有约,眼下便是约定的时辰,需去寻他了。” 容卿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容渊笑弯了眼,糯糯道:“阿兄慢走。” 容渊微微一顿,看了容卿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才提步走出桃园。 桃园的景色是整个丞相府中最美的所在,桃园内珍贵的花草树木皆是容舒培和容渊亲自种下,奇珍异草有之,恰如桃园此名,容家所有人钟爱的桃树自是随处可见。 容渊在桃园院门外那棵幼时同容卿一起种下的桃树前微微驻足。盛夏的风带着黏糊糊的湿润吹到脸上,原本盛满宠溺的俊美面容此刻面无表情,细细看去,倒也不难发现暗藏其中的担忧。 梦境终究是梦境,话虽如此,容渊的心却并不平静。 面对妹妹突如其来的变化,容渊想过千百种可能,却不知真正缘由竟是这般惊世骇俗。妹妹的噩梦,甚至掺杂着无法解释的神怪之说。而妹妹诉说那梦中的可怕时,他像是被霹雳当头一击,在极冷的天气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 明是匪夷所思之事,偏生他却深信不疑。 妹妹自小在他的照顾下长大,妹妹是个什么模样他很清楚,身为女子她的性格虽是桀骜了些,可自有一番气节在,从不屑说谎话。何况若是真心想要欺骗一个人的时候,神情自不该如容卿那般愁容满面,应是从容不迫。 容渊伸手折过一只桃树枝,拿在手中细细摩擦,自家幼妹隐忍的模样历历在目。 一场噩梦,便将原本冷清桀骜的人儿逼到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这可怕的噩梦怕是深深扎根在她内心深处,而他那懂事的幼妹,本想将这个秘密憋藏着,却因为他的一再试探,生生将掩藏在心中的梦靥赤裸裸的展示给他。 容渊长叹一声,若这梦境当真是今后他们容家人的轨迹,当真是个惨烈的结局。 但是…… 容渊“啪”的一声折断手中的桃树枝,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寒的笑容,若真有不长眼的人来迫害容家,伤害爹娘,伤害他疼爱的妹妹。无论是谁,他容渊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渊将手中折断的桃树枝扔在地上,一个转身,本来冷漠的俊美面容又挂上了谦谦君子的笑容,提步朝丞相府大门走去。 桃园内,容卿望着容渊离去的方向入神,重生初始她的本不愿让亲人知晓她的心境,她的本意是让容家在她的庇佑下安然度日,然赵枭的出现,让她深知自身的不足,面对赵枭这般的强者,哪怕她多活了一世,仍旧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般情形太过危险! 更何况她也低估了容渊和锦瑟她们对自己的了解,但凡有丝毫不妥之处,她的亲人们便能立刻察觉。 思及此处,容卿收回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虽说编了一个怪神之说的谎言,但比起一直隐瞒下去,时刻需要说些谎言来掩盖自己的改变,倒还不如像如今这般。 只是,容卿桃花眸子猛地一眯,复而又恢复如常,看着棋盘中的棋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低语道:“赵枭此人,却是不得不防!” * 许是接到容卿递出的帖子太过兴奋,翌日一早,不待容卿安排马车去镇远侯府,南宫司音一大早便自个儿来了丞相府,临行前免不了老侯爷的一阵嘱咐,无非是告诫南宫司音不要失了礼数云云。 既是递了帖,容卿自然安排得当,为防守门的侍卫怠慢南宫司音,早先便让锦瑟告知他们今日镇远侯府嫡女会来府中玩耍。是以守门的侍卫接过南宫司音手中的帖子,打开看了看,便唤人将南宫司音引往桃园。 炎炎夏日,最为舒爽的时刻莫过于清晨。无论前世今生,容卿都没有嗜睡的习性,这不,一大早便捧着本书卷坐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 ------------ 第八十九章:司音上门 锦瑟踏进屋子见此情形,已是习以为常,走到桌前斟了一杯茶水走到容卿身边,道:“小姐,该歇一歇了。往日里小姐每日看书的时辰已是很久了,近些日子愈发书卷不离手,这般下去小心伤了眼睛。” 容卿含笑着摇了摇头,将书卷放在一旁接过锦瑟递来的茶盏,语气虽淡淡,却不难听出其中笑意,道:“有你这般在我耳畔念叨,哪敢伤了眼睛。” 不待锦瑟言语,容卿又道:“城外的庄园可派人知会了。” 锦瑟点了点头道:“小姐安心,锦瑟昨日便安排下去了。” “甚好。”容卿点头言罢,这才浅浅小酌一口茶水。 金陵城中上到皇宫贵族下到贵胄世家都有在城外的产业,多是些避暑的山庄或是农田庄园,丞相府自不例外。 丞相府的庄园,概是为满足容卿口腹之欲,精细栽种的各季蔬果,除了平日里庄园的管事隔三差五往丞相府送些新鲜果蔬外,容卿有时也会在容渊的陪同下前往庄园住上些时日。 既然吩咐锦瑟知会庄园的管事,眼下庄园之行于容卿而言自是势在必行。 容卿将茶盏递给锦瑟,偏头看向窗外,日头刚刚冒头便已灼人,金陵尚且如此,那沐川城,锦城,禹城……等地恐不容乐观。 不知是茶水涩涩,还是怎的,容卿只觉嘴角有些发苦。 算算时日,最迟半月,沐川城等地便会逐渐饮水为难,水乃生命源泉,活命的根本,没有了水,恰同掐住人之命脉。河涸海干,待深入地底数丈的古井也褪去湿润,真正的大旱也就无情的降临了。大地龟裂,田地无粮,接踵而至的又是另一场灾难——蔓延诸城的恐怖瘟疫。 容卿袖中拳头紧握,面上却无丝毫别样情绪,心中微微叹息,生于乱世,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受苦的永远是无辜且无助的百姓。 重生一场,容卿明白即便自己知晓事情始末,将伏旱之事公之于众,恐也无人会信。何况,冷血如她从未有把此事广而告之的念头,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凡人罢了,做不来大慈大悲的善事。 “小姐。镇远侯府的南宫小姐到了。”院里的小丫鬟进门禀报道。 容卿收回思绪,微微点头,起身朝屋外走去,一边不忘吩咐道:“屋里有些闷热了,锦瑟,去备些降温的冰块。” “是。”锦瑟点头,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比起日渐衰落的镇远侯府,欣欣向荣的丞相府自然华贵不少,哪怕丞相府布置讲究,不显山露水,仍挡不住低调奢华。何况此刻南宫司音看到的是丞相府中独一的所在——桃园。 桃园之精美,是丞相府所有人的心血,任意一物都是顶好的。怨不得令南宫司音与其小丫鬟赞叹连连。 前世容卿自持清高,不喜与人为友,是以除了柯媛媛和燕墨珩再无外人入过她的桃园。柯媛媛羡妒于她,自然也不会大肆宣扬容卿的桃园之美妙。燕墨珩许有夸赞,只是那会儿容卿流连宫中金光闪闪的奢华,正沉浸于珠光宝气不可自拔,全然瞧不上自家小院。 容卿踏入院中,便瞧见南宫司音和小丫鬟目瞪口呆的模样。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容卿的出现,直到容卿渲染淡淡笑意的打趣声响起:“莫不是我这桃园的桃果过于鲜美,竟惹得司音垂涎欲滴。” “容卿。”南宫司音惊喜唤道,三步并两步朝容卿走来,边走边道:“你这园子可真美,看得我和阿桂眼花缭乱。” “奴婢阿桂,见过容小姐。” 容卿摆了摆手,看向南宫司音,勾唇浅笑,语气不疾不徐道:“无非是些能结出好食果子的果树罢了,你既能眼花缭乱,便是个喜爱美食的。如今正是桃果成熟的好季节,锦瑟一早便让厨房采摘了桃果,待会儿你且尝尝。” 南宫司音嘴角一勾,眉眼弯弯,红了红脸颊,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那就谢谢容卿了。” “这日头眼看毒辣起来,快随我进屋吧。”容卿微微一笑,这个小丫头,此刻俏脸红红的可爱模样真真惹人心喜。 锦瑟手脚麻利,容卿几人才刚踏进屋内,她便领着几个小丫鬟端着冰块来了。 “锦瑟见过南宫小姐。”锦瑟浅笑道。 阿桂看着丫鬟们手里端着的冰块鱼贯而入,眼睛都直了,心中暗暗惊叹,虽然表面上瞧着丞相府和镇远侯府都是高门大户,可是镇远侯府的衣食住行着实不能与丞相府相提并论,且不说这雅致小院中的种种,单说眼前这些冰块的数量,那可抵得上她们府中好几天的用度了。 “这冰块会不会太多了?” 南宫司音见锦瑟几人麻利的将冰块布置在屋里的各个角落,转头看向容卿,小心翼翼的询问。 冰块在金陵虽算不得稀罕物,却也不是人人都用得上的。何况如今正值盛夏,大门大户都要指望着冰块降暑度日,需求多了,这冰块也就变得金贵了,譬如她府上,冰块极为匮乏,府中都是掐着用的。不止她镇远侯府,怕是许多贵族世家也是如此。何曾有过这般阵仗,消暑便用上好几大盆。 南宫司音心中所想,不止容卿,便是锦瑟也心知肚明,愈发炎热的天气,这冰确实愈发金贵。然就算冰块顶天的金贵,对于丞相府而言委实不值一提。 容卿端坐在南宫司音对面,闻言浅浅一笑,亲手为南宫司音斟了一杯茶水,递给她道:“既是邀你来做客,自当用心招待,你且不必在意这些,这般生分倒不像你了。“ 不待南宫司音言语,容卿又看向锦瑟道:“司音听言你一早便准备了桃果,很是馋嘴,你快去端来让她尝尝。” “是。”锦瑟欠身退下。 南宫司音看向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的容卿,便是那般静静的坐着,也噙着一股威严 端庄的劲儿。谁能相信便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人儿一再的保护她,将她从黑暗引向光明,让彷徨无助的她感到安心。集考那日,她的帮助历历在目。哪怕到了现在,她仍安奈不下心中的激动。 南宫司音握紧拳头,如今的心境,除了对容卿的感激,不余其它。 ------------ 第九十章:庄园之约 这般作想,南宫司音顿觉豁然开朗,咧嘴笑道道:“容卿言之有理,想来那桃果定是美味,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桃果虽然美味,却也不能多食。”南宫司音眸中情绪变化万千,容卿看得分明,挑眉笑着又道:“未时我与阿兄约好去琼华楼,你可愿同去?” 这般便是把话头扯远了。 南宫司音笑道:“自是愿意的。”顿了顿,语气带着些懊恼,又言:“只可惜那琼华楼半年一次的大型拍卖会要下月才举行,若是今日举行我们还能去凑凑热闹。” “听哥哥说,拍卖会提前了。”见南宫司音看过来,容卿勾唇笑得惑人,朱唇微启,一字一句缓缓道:“不巧,正是今日。” 南宫司音被容卿惑人的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时竟呆愣住了,待反应过来,脸颊腾的又染了些红霞,她竟被一再被一个女子晃花了眼。怔了怔,方才颇有些囧意问道:“琼华楼的规矩从来不曾改变,为何这次竟将半年一度的大型拍卖会提前了?” 容卿似没有瞧见她的囧样,浅笑道:“许是有急需出手的好物什罢。” 说话间,锦瑟的桃果也到了,容卿将果盘朝南宫司音推了推,继续道:“其实今日邀请你来府中做客,是有一事同你商量。近日天气愈发炎热,我预备去城外的庄园避暑,我一人在那庄园也是寂寞,你若无要事,可愿陪我?若你……” “我自然愿意陪你同去。”不等容卿说完,南宫司音便已迫不及待开口道。 南宫司音这般爽快的应允,倒是有些出乎容卿的预料,要说镇远侯府水深火热,冯文身子柔弱,又以药石为伴,南宫司音当是不会放心出游才对。 果不其然,容卿心中尚存疑虑,南宫司音便又道:“只是……只是容卿,我怕是不能待太久,娘亲她……” 南宫司音眉头微皱,她十分愿意陪容卿出游,只是她的娘亲身子骨一向不尽人意,在那乌烟瘴气的宅子里,她委实放心不下。 容卿闻之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如此这般她便放心了。 容卿道:“你娘亲自然最重要。” 南宫司音以为自己去不成了,表情一下子萎靡下来了。 容卿见状,不再逗她,笑道:“也罢,你便陪同我半日,城外庄园里栽种着各季果树,那里的桃果比我这院中的还要可口几分,你正好采摘些蔬果带回府让你娘亲尝尝。” 容卿心如明镜,往年她去庄园避暑或是游玩,无一例外阿兄都会跟随,今年若只她一人出行恐也不会例外。所以她才会下帖邀请南宫司音。燕国虽然风气开明,男女之风并不严谨,但贵胄世家大多注重名节,公子们若无三五好友同行,如何也不会只身与不相熟女子共处一处。她的阿兄自然也不例外。 南宫司音闻言喜不自禁,高兴道:“这般最好不过。” 南宫司音满心欢喜,这般既能陪得了容卿,又能照顾娘亲,两者都不耽误。 小女儿家的闲聊总是最能消磨时辰的,南宫司音本就是活泼性子,抛却一开始的拘谨,一上午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只偶尔才会响起另一道淡然的嗓音…… * 琼华楼——诸国最大的连锁拍卖行,矗立各国数十年有余,财力物力十分可观。 近年来将拍卖行更是越做越大,遍布天下,堪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地位可见一斑。然即是如此,却无人知晓琼华楼楼主的真正身份,江湖上传言,琼华楼楼主是那媲美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存在,武功卓绝,为人深不可测…… 琼华楼坐拥财力物力,却不显正主真容,诸国皇室贵族又怎能将之小瞧了去。何况若只靠单纯的拍卖会从中获利,琼华楼很难能有今日的地位。 在这乱世中,比起钱财,地位和权势才更能让人凌驾于顶峰。 比起别的拍卖行来,琼华楼彰显能耐的行事作风自有不同之处。譬如几年前魏国有位大臣之女突然失踪,爱女失踪大臣痛心疾首,连连派人四处找寻,数月未果,活不能见人,死也没找到尸体。无可奈何,大臣只得死心。然半月后大臣却在琼华楼的拍卖会上见到了自己的爱女,爱女囫囵瘫坐在地,被当做物品一般受人竞拍。 如花美人且又身份尊贵,引得一众好事者抢夺。大臣面上无光勃然大怒,也不问清爱女为何会出现在拍卖会上的缘由,当即命人将琼华楼团团围住,众目睽睽下斩杀了数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势要让琼华楼楼主现身给个说法。 如他所愿,琼华楼楼主给了他一个天大说法。 当晚,那大臣的府邸便惨遭灭门,全府上下,无一生还。 琼华楼杀鸡儆猴,手段可谓狠辣。 更令人惊惧的是——魏皇竟没派人追究此事,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大臣被灭门,没有丝毫发怒迹象。皇帝尚且袖手旁观,其他人又怎敢插手。于是乎,惊天动地的灭门案便“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一场腥风血雨,琼华楼一如既往,仍安然无恙的坐落在燕国的皇城中。 也是自那以后,琼华楼的地位逐日高升,愈发非同凡响。 琼华楼的规矩,小型拍卖会每月一场,大型拍卖会半年一场。春去秋来铁打不变。任你手持独一无二的奇珍异宝,任你身份高贵家族地位显赫。但凡你要在琼华楼拍卖物什,断不会有特殊对待的道理。 但今日琼华楼却一反常态将拍卖会提前了。且事发突然,除却一些身份高贵的王公贵族知晓,不说寻常百姓,就是一般的高门大户怕也没收到风声。故而每当举行大型拍卖会便门庭若市的琼华楼,今日倒显得有些冷清了,不及往常热闹,只一个小型拍卖会的热闹程度,只是前来的宾客却个个都身份尊贵。 琼华楼顶层的雅阁内,熏香袅袅,气味甘甜。赵枭一手执书卷,一手撑着脑袋,慵懒随意的靠在美人榻上,墨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头,衣襟半开,健硕胸膛上的那一点殷红若隐若现,犹如开在黑夜的妖花。画面看起来静如水,却又乱人心神。 “叩叩叩——”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随之是一道清丽的女声:“爷。” ------------ 第九十一章:琼华拍卖 赵枭恍若未闻,津津有味的看着手中的书卷,丝毫没有因为来人的打扰而有半刻停滞,然站在一旁的玄参却看出了他的不耐。 玄参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浅浅半开一条门缝。门外等待的女子见玄参露脸,喜不自禁,忙细语柔柔道:“玄参,这是从赵国快马加鞭送来的葡萄,可否让花语端去给爷尝尝。” 花语心下突突,像护珍宝一般将盘羞捧在手中,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爷欢喜葡萄的消息。燕国的葡萄又小又涩,这是她特意派人从赵国采摘的上好品种,已经用冰水去过暑热,此刻正是食用的最佳时辰。 瞧着手中捧着的葡萄,花语笑得有些欢愉,葡萄去皮说麻烦也麻烦,待会儿她便主动将葡萄皮剥去,伺候爷品食……这般想着,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一张俏脸红彤彤。 玄参神情漠然斜看了一眼花语,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竟露出含羞带怯的模样。玄参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做丝毫犹豫,伸手端过她手中的盘羞,吩咐道:“你在外面候着。”说完看也不看门外那张霎时变得难堪的面容,莞自将门合上,徒留花语一人在雅间外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爷,要食些葡萄吗?”玄参将盘羞放在赵枭面前的茶几上,轻声询问。 赵枭凤眼微眯,嘴角勾起优雅邪气的弧度,似笑非笑,似仙似魔。 薄唇一张一合,磁性嗓音带着些冰冷:“拿开。” 语气中除了满满的不悦便只剩嫌恶。 玄参一怔,忙道:“是。” 随着话落,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便被远远地抛在了另一边的茶几上。 想到送葡萄的花语,玄参心中冷笑不已,那小妮子对爷的心思可谓是写在了脸上,仗着是爷母族送来的的人,便妄想得爷另眼相看,简直笑话!论才论貌,她还比不得丞相府那位尚未及笄的小姐,也敢痴心妄想,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 玄参戾气横生,若不是碍于是那些人送来的,他早便一剑断了花语的性命,哪还会让她有机会在爷面前蹦哒,污爷的眼。 察觉到玄参的杀意,赵枭斜睨了他一眼,随口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也值得放在心上。” 被爷一提醒,玄参这才发现自己钻了死胡同,花语也罢,她背后的人也罢,她们越是见缝插针的想冒头,就越容易闹错,寻到由头有的是办法收拾她们。 玄参道:“爷教训得是。” 赵枭翻过一页书,不再说话。 玄参眨了眨眼,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比起叶扶家蛇蝎心肠的小姐,那容小姐倒是不错,面容生得绝色,瞧着也不似花语那般惹人嫌恶。最为重要的是——她不单知晓爷的身份,还出手伤了爷,而一向冷酷无情的爷竟然没有杀她! 思及此处,玄参不禁暗暗赞叹,那人儿若不是年华轻了些,不论身份地位只看才情,与自家爷那是十足十的相配。也不知今日是否也来凑热闹了,玄参从窗户探头向下看去…… 琼华楼的拍卖会快开始了,陆陆续续有车夫驾着马车停在门前,等马车上的公子或小姐下地进入琼华楼后,才又驱马赶车去一旁。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纷纷驻足往这不寻常的所在瞧着,因着往日里每月一场的小型拍卖会并无这般热闹,少有马车一辆接一辆的朝这儿赶,这些个马车看上去又颇为精巧华贵,且从车上下来的人,有好几位竟是王爷公主身份。 王爷公主都赶来的阵仗,这可是半年一场的大型拍卖才有的场面。莫非今日的拍卖会内有乾坤?实在是有些稀奇! “咦。”玄参从雅间窗户向下张望,正好瞧见容卿一行人踏入琼华楼,便小声唠叨了一句:“丞相府的小姐竟真的到场了。” 本在认真看书卷的某人闻言,微微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正瞅着楼下的玄参,忽然勾唇邪邪一笑,语气意味不明:“你倒在意得很。” 盛夏的天,酷暑时节,玄参却忽然有种坠入冰窟的凉意,引得他一个冷颤,瞥见自家爷嘴角的那一抹冷笑,心中一惊,忙道:“爷恕罪,属下只是觉得爷对待那容小姐不同寻常才会如此。” 赵枭不觉得自己是爱听马屁的人,但不得不承认,此时他蓦然觉得心中略得畅快。 赵枭眉尖一挑,将手中的书卷扔在一边,嘴角勾起的那抹邪气笑意不变,摆手道:“无罪。”尔后又不屑道:“不过是小小丞相之女,爷怎会待她不同,笑话。” 语气之轻佻,纨绔公子的调调显露无疑。 玄参闻之眼角微微一抽,忙将头撇向一边,深怕自个儿憋不住心中之语,又说出惹怒自家爷的实话。 楼上不冷清,楼下也算得热闹,虽不达座无虚席倒也差之不多。无论是公子还是小姐,大多喜欢结伴三五好友同坐一个雅间。 譬如燕愈修与容渊私交甚好,所以他与容渊一行人坐在一处,至于其胞弟许是不愿跟随罢,便与其它王爷们聚在另一处的雅间。 容卿和容渊几人所在的雅间题字一个“春”,斟茶伺候的是个年轻的绿衣丫头,生得清丽可人不说,招呼客人也灵巧有余,毫不怯场,一看便知受过训练,存些根底。 以往的容卿性格桀骜,鲜少出府,更不曾涉足琼华楼。此第一次来此便有修王燕愈修、丞相公子容渊和镇远侯嫡女南宫司音作陪。 绿衣丫头又岂是愚钝之人,虽猜不透容卿真正身份,却也明白这女子身份高贵,应是哪家高门大户深居简出的小姐,自不能怠慢了去。 “诸位客人,今日的茶料有龙井,雪山乌龙,君山银针,大红袍。”绿衣丫头从专程用来煮茶的案几上端起一个托盘,行至容卿几人身旁,一一介绍为他们介绍。 “今日燥热难耐,不如煮上一杯祛热的龙井。”燕愈修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中的折扇,笑问道:“你们说如何,南宫小姐?容家妹子?” 若是往常,燕愈修是绝不会主动与容卿交谈的,以往的容卿终日桀骜,清高自以为是,根本不愿与人洽谈。但集考过后,容卿的变化他瞧在眼里,那高冷的人儿已不似往常,是以他才会主动问之。 ------------ 第九十二章:好友斗嘴 若是往常,燕愈修是绝不会主动与容卿交谈的,以往的容卿终日桀骜清高,自以为是,根本不愿与人洽谈。但集考过后,容卿的变化他瞧在眼里,那高冷的人儿已不似往常,是以他才会主动问之。 容卿诧异的挑了挑眉,只一刹那,便勾唇浅笑道:“修王殿下所言极是,龙井甚好。” “南宫小姐,你呢?”容渊将目光放在南宫司音身上,既是自家妹子邀请的好友,容渊断不会将人冷落了去。 南宫司音到现在都还有些如梦似幻,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矜持道:“龙井极好。” 镇远侯府日渐没落,冯文的身子骨又不尽人意,是以南宫司音每日除了去翰林书院,多数时候都呆在府中陪伴冯文,琼华楼的拍卖会她也来过两次,像今日这般与修王殿下、丞相公子和容卿同坐雅间却是头回,免不得有些紧张。 见在场两位女子都对龙井无异,燕愈修也不询问容渊,“啪”的一声,故作潇洒的收起折扇,笑道:“如此,绿奴姑娘,那便速速煮上一壶龙井罢。”说完还得意的瞅了瞅容渊,后者则回以浅笑。 被唤作绿奴的女子笑容可掬,欠身一礼道:“绿奴这便准备,客人们稍等片刻。“ 绿奴说完就退去一旁,行云流水的专心煮茶。 容卿眼帘微动,衣如其人,名字里有个绿字,衣衫便是绿装。只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而为,倒是有趣。 容卿目光向下,打量着这座在诸国都鼎鼎大名的琼华楼—— 琼华楼主营拍卖会,是以楼里的设计和布局都需契合拍卖会的举行。一座四四方方,以“回”字为型的实木楼阁,楼阁共有四层,琉璃造定华丽又明亮。 大堂里造就了一个偌大的高台,高台呈圆鼓状,专门用作拍卖场地。一楼是普通区,价格实惠,通常坐在这儿的人都是只看不拍,欢喜凑热闹的寻常百姓; 二楼稍有不同,每桌之间都设计了屏障,有了遮挡,客人们便不会谁都能瞧见谁,能坐这里的多是一些有点小钱却没权势的商贾; 三楼的布置则比二楼更为精致,专门设立了单独的雅间,只有面朝看台的那一方是围栏,剩下三面全都包裹严实,且每个雅间还安排了手法娴熟的煮茶人。 若要上三楼“钱”与“权”二者不可缺一,譬如像燕愈修这样的皇家王爷,和容渊这般身份高贵的贵族子弟。至于从未对外开放的四楼,管事有言,那里存放着拍卖会的宝贝们,不做雅间开放。 燕愈修见容卿盯着看台出神,以为她初次来此,对琼华楼的拍卖会心存不解,便开口言笑道:“容家妹子,说起来你这还是第一次凑这热闹,若有不解之处,我定知无不言。” 和容卿说话的时候,燕愈修谦谦君子气度不变,只是那话语中的熟络却是往日没有的。 不待容卿言语,容渊就已开口道:“有我这个兄长在此,就不劳烦修王殿下了。” 似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容渊还故意对着燕愈修轻哼了一声。 容卿在燕愈修开口时便已收回思绪,淡然一笑,道:“修王殿下的好意容卿心领了。早先还在丞相府时阿兄便与容卿提过琼华楼,是以容卿暂时没有不解之处。” 容卿会神游太虚,全然源于故地重游的熟悉感,让她一时失神罢了。 琼华楼于容卿而言姑且算得熟悉,便是在前世的黄粱一梦中,她曾多次陪伴燕墨珩置身这热闹。那时的她,已经逐渐忘记了人之善意,已然变成手染鲜血的刽子手……重回故地,只剩下一刹那的恍惚尔尔。 容渊勾唇看向燕愈修,挑眉道:“真可惜,有我在,修王殿下就没法子多管闲事了。” 燕愈修见容渊幼稚作态,好生无奈,他这好友真真是宠妹成痴,不过是调笑言语一番便不受他待见了,何况他还是一番好意! 燕愈修用扇子轻轻击打容渊的肩膀,愤愤道:“看看你的嘴脸,容怀故呀容怀故,你这人好不惹喜。” 容渊才不管燕愈修的好意坏意,他自个儿的妹子,自然由他照顾,哪轮得到别人多管闲事。这般想着,容渊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慢悠悠的伸手端起茶盏,浅尝一口后才一本正经的摇头晃脑道:“哪里哪里,比不得修王殿下。” 容渊和燕愈修的你来我往让南宫司音看呆了,她一直以为皇室中人都自持身份不会轻易交朋友,就算是福康公主燕芯,在求知堂和其他学子的关系看似熟敛,实则除了求知堂便不会再有往来。 南宫司音暗自揣度:没曾想,修王殿下和容公子竟然是真正的知己好友。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容卿,又不免喜滋滋的想道:不愧是容卿的兄长,果然和容卿一样讨人喜欢。 事实也确实如此,容渊同燕愈修的关系一向是不似兄弟却胜似兄弟,若无他人在场,两人都不会将对方的身份看在眼里。 此刻见容渊那得意的模样,燕愈修懒得理会他,不屑道:“哼,你就得意吧,我不同你说了。” 显然燕愈修只是不打算和容渊说了而已,只见他把头转向容卿,笑道:“容家妹子,今日难得同行,待会儿你若有瞧得上眼的,我便拍下来送你。”顿了一顿,又看向南宫司音道:“南宫小姐,你亦相同。” 燕愈修话音刚落,容渊便似笑非笑的接嘴道:“修王殿下好生阔气,既然如此,窈窈,南宫小姐,你们也无需客气了。喜欢什么便竞拍下来,总归有修王殿下做靠山。” “你说是吧,修王殿下。”容渊冲燕愈修挑了挑眉,话语间笑意满满,十足一副坐着说话不累腰,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燕愈修道:“两位小姐看中的我来拍,我看中的你得给我拍下来。” 容渊傲娇:“看我心情吧。” 容卿和南宫司音见两人吵嘴热闹,两人默契相视一笑,容卿先道:“如此,容卿便先行谢过修王殿下了。” 南宫司音捂唇轻笑了一声,也道:“谢过修王殿下。” 便是站在一旁伺候的锦瑟几人也因容渊的腹黑忍俊不禁。 ------------ 第九十三章:质疑拍品 燕愈修愣了一愣,继而持折扇往容渊身上一拍,俊脸上挂着些狡诈的笑意,眉头轻轻一挑,道:“好呀,若我今日散尽家财,往后便安于你丞相府赖吃等喝。嘿嘿,你我知己一场,定也不忍心看我流落街头。” “这便是要赖上我了。”容渊挑眉,他丝毫不受威胁,淡淡瞥了燕愈修一眼,幽幽道:“今日回府我便吩咐下去,从今往后不准放修王殿下进府。” “好你个容怀故!”燕愈修闻言气急败坏,正欲好一番言语。却听大堂铜锣声响起,锣声响起预示拍卖会即将开始。见拍卖会要开始了,燕愈修也不再与容渊逗趣,只轻哼一声,气呼呼道:“算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燕愈修说完同众人一般看向高台,傲娇的模样惹得容卿几人又是一阵好笑。 “诸位客人安好,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能移步琼华楼,妙语在此谢过诸位。” 站在大堂高台之上的妙语拱手朝众人一礼,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眼波流转之际媚意尽显,婀娜多姿的娇躯即便藏在衣衫下仍能使人血脉喷张,仿佛媚态生来便已刻入骨髓之中。 妙人妙语,妙不可言! 一楼的看客见美人有礼,当下便接言道:“妙语姑娘不必多礼,琼华楼的拍卖会精彩万分,我等前来凑这热闹,实属理所应当。” “是呀是呀,也不知今日的拍卖会又会是何等精彩,我们都等不及了。”又一看客望着看台上,朗声打趣。 这看客话音刚落,便惹起一阵喧闹的嘈杂,一些特意来看宝贝的闲人纷纷坐不住了。 一位头顶绿色纱帽的男子,抖腿催促道:“这位兄台所言极是,妙语姑娘快快开始罢。” “开始罢,开始罢。” “我都等不及了,快快开始罢。” 二楼的商户也迫不及待猜测:“听说这次拍卖的物品极其珍贵,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当年魏国琼华楼拍卖的绝世美人。” 他的朋友道:“绝世美人算什么珍贵拍品,据说南海鲛珠入世了,那才是顶顶厉害的。” 商户感叹:“若真是南海鲛珠,我等能看一眼也无憾了。” …… 相同的议论声在琼华楼的各个地方响起。 尤其是一楼不会自持身份的看客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催促着,这些人十之八九只是前来凑个热闹,真正会竞拍者十人尚不会有一,此刻催促吵闹,图的不过是心中一时畅快罢了。 妙语显然早已习惯此情此景,素手轻轻抬起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看客们见状,嘈杂的讨论声当真渐渐淡了下去。 妙语满意勾唇一笑,柔声道:“既是诸位等不及了,妙语自然不能拂了诸位的脸面。” 妙语笑意不散,眸子扫过在场众人,又道:“诸位,今日的拍卖会就此正式开始!” 拍卖,拍卖,顾名思义就是价高所得。价格上不封顶,只要你给出的价格比其他人高,拍卖的物品便由你所得。 有钱的商人们纷纷摩拳擦掌,牢牢盯着看台上的动静。 随着妙语话音落地,看台屏风后走出一名粉衣女子,女子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件软甲。 妙语站在一侧,朗声道:“第一件拍品,乃是用冰蚕丝所造的软甲,其韧性刀枪不入。底价白银三十万两。” “刀枪不入?区区一件软甲当真如你说得那般神乎?本王不信。” 妙语话音刚落,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随之响起。众人寻声而望,正是趴在三楼围栏上伸长着脖子往下瞧的燕樊业。 容卿也同众人一般,将目光放在燕樊业所在的雅间,雅间内除了燕樊业还有燕墨珩、燕雄、燕谷阳和燕堪四位王爷,有燕墨珩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燕芯。 容卿冷笑,这燕芯倒是个心大的,集考还未过去几日,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话题还未褪去,她便能不在乎颜面来凑这热闹,真真是爱得不可自拔呀。 目光再往里看些,不难发现舒和娇和常乐的身影,而柯媛媛想来是被柯辉禁足在府中,所以雅间里并没有她的身影。 倒是坐在燕墨珩身侧的女子让容卿颇为意外——女子坦然自若,浅笑嫣然的模样令容卿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倒稀奇,她怎不记得前世大理寺少卿家竟和皇家走得这般亲近过? 容卿拂了拂有些褶皱的衣袖,桃花眸中流光一闪而逝。 前世向家的存在感微乎极微,大理寺少卿向龄为官谨慎,一生安分守己。其女向月娥倒是小有名气,一手丹青妙不可言,是燕国为数不多的才女之一。只可惜在燕飞云驾崩不久,向府就被人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那时夺位之争水深火热,她便认为当是某个王爷做的手脚。可笑她还为之惆怅,惆怅向府的无妄之灾。 而今看来倒成了笑话,若当真安分守己,向家的嫡女又怎会和燕墨珩等人扯上关系呢。 “业王殿下此话何意,琼华楼的拍品从不做假,业王殿下不会不知。”妙语脸上笑意褪去,说出的话也带着一丝冷意。 燕樊业向来嚣张惯了,不屑道:“便是父皇的金丝软甲也做不到刀枪不入,何况比起道听途说本王更相信眼见为实。你……” “业儿!”燕樊业话未说完,便被燕愈修出声制止。 容卿回头看去,燕愈修已不复方才笑意浅浅,脸色沉得有些吓人,容渊见状投去担忧的目光,燕愈修轻轻摇了摇头,尔后起身行至围栏边,抱拳歉意道:“胞弟年少无知,妙语姑娘莫要见怀。” 燕愈修是个明白人,琼华楼的水深不可测,背后势力靠山无人知晓。燕樊业少不更事,言词犀利惯会得罪人,他们虽出身高贵尊为王爷,可是真正掌握的实权有又几何呢。若琼华楼当真因为燕樊业的言论报复于他,只怕也无从防范。毕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燕愈修哪会任由他胡闹下去。 一朝王爷在众目睽睽下如此客气,妙语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欠身回之一礼道:“修王殿下严重了。” 说完妙语又转头看向燕樊业,对他莞尔一笑,道:“业王殿下,我琼华楼做了上千场的拍卖会,还从未有人质疑过拍卖品的真假,今日算得头一回了。” ------------ 第九十四章:蚕丝软甲 妙语又将目光转向在场众人,语调柔柔,态度却很强硬的说道:“诸位都知道,我们做买卖的,讲究的便是一个诚信,诸国内但凡是从我琼华楼拍出的宝贝无一例外全是真品,这些诸位应当都有耳闻。但是……” 说到此处,妙语话音一转,语气徒然染上些冷意:“既然业王殿下有所怀疑,我琼华楼自当为之解惑。诸位可瞧好了!” 众人尚且一头雾水,只见妙语面色一凌,竟伸手拿起托盘上的冰蚕丝软甲,一个旋转利落的穿在了身上。杨柳细腰被冰蚕丝紧密的贴合显得愈发诱人,直惹得在场男子两眼发直。 妙语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笑意渐浓。 她柔声冲端着托盘的女子道:“粉奴,出手吧。” 刹那间,只见粉衣女子猛地将托盘抛向高处,与此同时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她提剑上前,微冷的剑锋直逼妙语心口—— 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这软剑锋利无比,从破空声可看出粉奴使剑的力道之大,妙语若被刺中乃是绝无生还的可能呀! 眼看着一株美人花就要凋零了,众人的心都不由得高高提起。 “锵——!” 电光火石间,软剑直接刺在妙语的心口处,却没有夺走美人儿的性命,而是被软甲阻挡在外,发出刺耳的声音…… 众人不可置信的炸了眨眼,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软剑真真切切的刺在妙语的心口处,却并未刺穿软甲! 妙语毫发未损! “好!”燕雄大喝一声,从位置上起身,朗声赞叹道:“果然是个好宝贝,这软甲本王要定了!” “成王殿下谬赞。”说话的是本该丧命于软剑下,此刻却仍然巧笑嫣嫣的妙语。 妙语嘴角含笑,淡然的脱下软甲放回已经被粉奴接住的托盘上,转身拱手对四面八方的顾客抱拳一礼,道:“诸位,妙语献丑了。诸位现在可瞧清楚了,这副冰蚕丝软甲绝对是神兵利器。而且妙语可以告诉诸位,这副冰蚕丝软甲不单刀枪不入,还能自动契合穿戴者,男子穿在身上不会紧致,女子亦不会宽松。最重要的是,这副软甲普天之下只此一套!” 妙语话音一落,琼华楼便如沸腾的水,热气滚滚—— 三楼“冬”字雅间里,许自危瞪大眼睛,对一直在事不关己剥瓜子的苦樊道:“我的天呐,这太惊人了!这副冰蚕丝软甲竟然能契合穿戴着!苦樊你知道么,据我所知,只有南疆的蚕月吐出的丝才有这样的特性,可蚕月早在摇光公主远嫁我国那年便突然灭绝了。这副冰蚕丝软甲难道是那时候制成的?还是说蚕月其实没有灭绝?哎,可惜我的私房钱肯定不够拍下它。” 许自危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察觉苦樊因为他提到南疆时表情一瞬间的阴沉。 苦樊放下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道:“世人皆庸俗,但凡将一件物品打上世间唯一的名头,就能轻而易举引得世人趋之若鹜。” 不得不说,琼华楼抓准了世人的心境,知道人们都想成为那个最特别的存在。所以明明有两件冰蚕丝软甲却只拿出一件拍卖,为的就是博个“独一无二”的噱头。 至于苦樊为何知道冰蚕丝软甲有两件?答案便是这两件冰蚕丝软甲原本的主人正是他本人。 当年苦樊在被追杀的过程中,是他自己顺水推舟才让冰蚕丝软甲流入世,也因此他才能在死士的围剿中金蝉脱壳,一路逃亡到燕国,以苦樊的身份活动。 苦樊没想到,十年过去,再见到母妃留给他的金蚕丝软件是在这种场合。 苦樊从袖中掏出手帕慢慢擦拭手指,心叹:物是人非,何其可悲。 被剥去外衣的白胖的瓜子仁堆积在盘中,许自危看了眼瓜子仁,又看了眼苦樊,颇为无语:“你又不吃,剥这么多干什么?” 苦樊淡定道:“手痒。” 许自危一脸敬佩的冲苦樊抱了抱拳,努嘴道:“佩服佩服。” 楼下冰蚕丝软甲的拍卖价格还在高涨,许自危听得咋舌,道:“连王爷们都来插一脚,我看这软甲十有八九会落入皇家之手。” 苦樊道:“你不凑热闹了?” 许自危赶紧捂住荷包,振振有词:“不了不了,我这九牛一毛委实上不得台面。” 正说着,又有叫价声响起—— “本王出价八十万两。” 燕樊业无视燕雄难看的表情,莞自加价。他向来自傲,除了自己谁都不服,冰蚕丝软甲这般好的物什,他自然也想得到。 众人万万没想到,业王殿下凭一己之力竟将价格提高到八十万两!要知道连皇后嫡子成王殿下也只开出五十万两的价格。 八十万的雪花银呀!足足比底价多了六十万两!这样的天价除了皇家和天下第一庄这种有底蕴的江湖势力,恐怕没人能轻而易举拿出来! “呵。”燕雄冷笑一声,看向燕樊业,略有不屑道:“十二,你方才不是还看不上这软甲么?怎的此番又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来?”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怎的,难道这么好的宝贝皇兄你要得,本王便要不得了?”燕樊业毫不让步,立即反唇相讥。 见燕樊如此业目中如的模样,燕雄不怒反笑,道:“十二哪里的话,既是拍卖无非不过价高所得,既然你我二人都看上这软甲,那便各凭本事,哪有什么要得要不得的话。” 说话间,燕雄和燕墨珩对视一眼,后者道:“皇兄说得对,既然都想要冰蚕丝软甲,就看谁的本事大,底蕴深了。不过十二,老五应该不会同意你拿所有积蓄换这套软甲吧。” 听到燕墨珩如此不客气的一番话,燕樊业身形一僵,他冷哼一声,重新落坐在位置上,偏头不予回答。 见此燕雄脸上笑意更浓,甚至显现志在必得的得意神情。 燕樊业不傻,他的母妃虽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但他的外祖父只是一介武将,虽手握兵权,却因常年征战沙场,并未积攒太多财富。 但燕雄却不一样,他的亲生母亲是一国皇后,私库充盈,而且他外家的舅舅手底下还有一支皇商,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和他竞拍无疑是自寻侮辱。 燕樊业越是不再言语,燕雄就越是得意,他道:“本王在此就先谢十二的不抢之恩了。” ------------ 第九十五章:长生之果 燕樊业气得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恨不得直接用杯子砸在燕雄的脸上。 燕雄意味不明的扫过燕樊业青筋凸起的手背,转头朗声冲妙语道:“本王出八十一万两。”尔后又看了一眼一直没凑热闹的燕堪,笑问道:“老二不准备争一争么?” 燕堪呵呵一笑,故作淡然道:“那种东西,只有没能耐自保的人才看得上。” 燕墨珩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尝一口,大红袍浓郁的茶香霎时充斥鼻腔,不满的皱了皱眉,冷笑着问道:“二皇兄这是何意,是说皇兄没能耐自保吗?” 燕堪连忙摆手:“老六你可别多想了,本王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与皇兄一母同胞,谁不知道你武艺高强,有你在皇兄左右,他的安危自然不用担心。” 燕墨珩俊脸冷漠不见一丝笑意,如鹰的眼眸看向燕堪,道“二皇兄说得没错,只要有本王在,即便没有冰蚕丝软甲,也不会有人能伤得了皇兄。” 燕墨珩言语这番是有十足的底气,他的武艺是兄弟几人中最为出众的,便是燕雄都比不上,区区软甲委实入不了他的眼。 被同胞弟弟如此维护,燕雄感动不已,他拍了拍燕墨珩的肩,道:“好老六,不愧是本王的同胞兄弟。不像有的人,巴不得本王出点事才好。” 燕雄意有所指的看了燕堪一眼,燕堪气急:“你……” “好了好了,不过区区一副软甲,几位皇兄何必为此闹得不愉快。”燕谷阳摇了摇折扇,淡淡笑容挂在脸色,似和事老一般劝慰。 “对呀对呀,不过一副软甲罢了,切莫伤了彼此间的情分。”燕芯看着燕墨珩,笑得讨巧。 燕樊业扫了一眼燕芯,冷哼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厌烦道:“本王若是十姐,定没有脸面再出来抛头露面。” 言辞犀利,可谓不留情面。 燕芯气红了眼,微颤着娇躯,愤恨咬牙道:“十二弟,你……” 燕樊业话中有话,在场没人听不出来,更何况是燕芯自己。 集考那日发生的事,在燕芯心里已是一根拔不去的火刺,容卿也已是她今生最恨的人,她不仅害她被六皇兄冷落,还害她被父皇禁足,更可恶的是害她被所有人嘲笑! 身为一朝公主,燕芯本是尊贵身份,却被宫中那些命如草介的贱奴们在背地里议论,现在就连她的兄弟都为此讥讽她,委实可恨之至! “本王如何?”燕樊业冷笑一声,嘲笑之意显露无疑,完全是把在燕雄和燕墨珩那里受的气发泄到了燕芯身上。 燕芯攥紧拳头不言语,一张俏脸姹紫嫣红,她又何尝愿意在此时露面,若非得知今日同六皇兄一道同行的人有金陵才女之称的向月娥,她是如何也拉不下脸面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出宫的。 燕芯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向燕墨珩,希望他能像维护大皇兄那样维护她,可她注定要失望了,燕墨珩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燕芯气得浑身颤抖,她阴霾的眸子扫过从始至终安静品茶的向月娥,这个该死的贱蹄子,若不是她跟六皇兄走在一起,她也不会被燕樊业寻由头嘲笑! 燕芯手里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无论是容卿还是向月娥亦或是其她人,只要对他英明神武的六皇兄有所企图,她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见燕芯不言语,燕樊业好不得意,他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只有见到别人难受,方才使他心情舒畅,此刻亦然。 燕樊业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心情愉悦的将目光重新落在台上。 “八十一万两一次……八十一万两两次……八十一万两三次!好,让我们祝贺成王殿下,这副冰蚕丝软甲,以八十一万两白银的价格,被成王殿下拿下了!” 妙语巧笑盈盈的宣布完,台下又是一阵热闹,纷纷拱手对燕雄所在的雅间说着:“恭喜恭喜。” 冰蚕丝软甲拍卖结束,粉奴端着托盘退到屏风后。 妙语道:“诸位稍等,接下来便是第二件拍品。”话落,绿奴便端着另一拍品走了出来。 妙语指着托盘上雪白的果子,道:“诸位可瞧仔细了,这第二件拍品唤作‘长生果’,吃了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乃是大补之物。起价一万两白银。” “长生果?莫不是就是那生长在黑沙漠流域,极难采摘的长生果?”说话的是二楼一位身形富态的商贾。 容卿暗暗点头,果然,琼华楼的拍卖会上最不缺的便是有见识之人,只是这眼力劲却差了些许,而且琼华楼竟然也没认出来“长生果”的真面目?! 容卿暗忖: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无知呢? 听商贾指出“长生果”的来源,有人就忍不住问:“这到底是什么奇珍异果?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商贾捋了捋胡子,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兄台无知了不是,且听我道来——相传赵国的黑沙漠流域生长着两棵长生树,此树神秘且诡异,终年受毒蛇猛兽结界保护。此树结出的果子也十分不平常,极具延年益寿之效,于是被世人称之为‘长生果’。 而且不同于一般树木的生长期,长生果从开花到结果到成熟需要足足五年时间,且时长量少,一棵树最终能长成的长生果不过七八有余……故十足珍贵,可遇不可求。” 有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妙语笑赞道:“这位客人好眼力,不错,这便是生长与黑沙漠流域,且终年有毒蛇猛兽结节守护的‘长生果’。” “春”字雅间内,容卿几人也将商贾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容卿对容渊道:“阿兄,我们将果子拍下吧。” 容渊诧异了一瞬,随后精神猛地一怔! 是了!这“长生果”有强身健体之效,窈窈身子骨本就柔弱,如今又得暑热折腾一遭,若得“长生果”服用,必是百里无一害。 “好,阿兄帮你拍下来。”容渊点了点头,摆手让执棋叫价:“十一万两。” 身后执棋了然点头,上前一步冲台下朗声道:“十一万两。” ------------ 第九十六章:价高者得 “甚好,甚好。”燕愈修摇折扇的手不停,温润笑意重新挂在脸上,早已不复方才燕樊业作乱之时严肃的模样,他道:“‘长生果’虽比不得百年人参的效用,却到底是难得一见滋补身体的好东西,且它药性温和,容家妹子你服用倒是极好的。” “修王殿下所言极是,容卿若服用长生果,必能补回遭受那一番暑热的亏空。”南宫司音也附和,她虽比不得渊博之人,对“长生果”却也略有耳闻,知晓此物极好。 容卿挑眉,好笑的看着三人慎重的模样,道:“放松些,你们莫要如此慎重阵仗。恰如修王殿下所言,‘长生果’还比不得百年人参,该是没有几人会竞拍。” 确实,若只是一般的“长生果”,在场这数十人中怕没几人会凑这热闹。毕竟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万两白银到底多了些;而有钱的商贾而言,“长生果”又比不得人参稀罕。 容卿睫羽微颤,但他们却不知一个真相…… 想到此处,容卿目光看向台上的“长生果”,只有历经前世的她知晓,那托盘上并非延年益寿的“长生果”,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有毒之物,唤作“索命果”! 世人只知“长生果”,却鲜少有人知晓“索命果”。 “索命果”——意如其名乃剧毒之物,普通人若服用只需一炷香的时辰便会毒发身亡。且“索命果”与长生果“”共生一树,唯独不同的便是一棵长生树一次只结一颗“索命果”。 前世这颗果子落在了燕墨珩手中,后来又被他送给了谢却,若非那时她便从谢却处得知此果的真面目,恐也无法分辨出来。 “索命果”和“长生果”,两者如阴阳,共生却又相克。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南宫司音握了握拳,不知是急的还是怎的,小脸都有些微微的红意。 容卿侧身好笑的看着她,“有你阵仗,‘长生果’必是势在必得,我很是心安。” 容渊摸了摸容卿的脑袋,笑而不语。 容卿乖乖被摸脑袋,垂眸扫了扫手上的茶盏,眼波流转间,眸子深处的嗜血和敏锐一闪而逝。 无论如何,“索命果”她必须拿下,她既已答应慈恩要还他一个健康的平安,便要信守承诺。 “索命果”果核散发异香,是平安体内恶蛊“半月”最喜爱的东西。 若要将平安体内恶蛊引出,“索命果”必不可缺! “十三万两……”二楼方才解释了“长生果”来路商贾紧跟其后。 容渊一脸云淡风轻:“十五万两。” “我出十六万两!”商贾不死心继续加价。 燕愈修收拢扇子,戳了戳容渊的肩膀,俊脸带上些许坏笑,调侃道:“怀故,你这小家子气的模样是跟谁学的?” 容渊不予理会,眉尖微挑,道:“二十万两。” 执棋挺直胸膛,昂头朗声道:“二十万两!” 听到这个价格,原本胸有成竹的商贾立时无言了,其他从始至终没凑热闹的看客们也都争论开来。“长生果”确实珍贵,但除了是大补之物并没有其它作用,顶天也就值个十五万两,这买卖琼华楼不亏呀! “嘁,病秧子就是病秧子,人家都是拍宝物,她却抢个劳什子补品。”燕樊业看了一眼“春”字雅间,眼里满是不屑之意。 燕谷阳听到燕樊业的嘟囔声,不解问他:“十二,你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丞相府那个病怏怏的大小姐。”燕樊业翻了个白眼,嗤笑容卿柔弱的身子骨。 燕墨珩侧目:“容卿?” 燕樊业眼珠一转,突然想起来,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六皇兄你有关呢。听说就是当日游湖落了水,叫那娇小姐受了好一番罪。不过要我说,容丞相就应该好好感谢六皇兄,若不是你舍身相救,他女儿可就真是短了命。” 一提起容卿,燕芯便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道:“事实本该如此,六皇兄舍身救了容卿,容丞相理当报答。” 燕谷阳笑道:“怎么报答?难不成要容小姐以身相许?” 燕芯脱口而出:“她也配!” “燕芯!”燕墨珩冷喝一声,对这个一而再犯错的妹妹第一次没了耐心。 “皇兄……”燕芯委屈蔓延心头,可怜巴巴的看向燕墨珩,试图引起他的恻隐之心。 一直未说话的向月娥见状,突然柔柔弱弱的开口:“落水大难容小姐也挺过来了,她当是有福的。而且看集考那日容小姐风华绝代的模样,并未显半点虚弱之态,想来定是照顾得当。” 向月娥在金陵城的贵族闺秀中还算名声远播,她虽没有倾国之貌,秀外慧中却也成就另一番风味,而且知道她的人多是因为她的才学。这次会和众位王爷同行,乃是皇后娘娘亲自应允的。 向月娥不说话,燕芯还能当她是个死的,但向月娥一出声,燕芯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燕芯盯着向月娥的目光怨毒一闪而过,这贱人分明是故意寻她难堪,明知集考那日容卿令她这个皇族公主颜面尽失,却还在她面前大刺刺夸赞容卿。 委实可恨! 但不待燕芯出言找向月娥麻烦,燕樊业便冷笑一声,讥道:“呵,如你所言,没死成便是有福了?” 燕樊业不屑向月娥的观点,他道:“你可知本王的业王殿下府奴仆众多,但凡本王身体稍有不适,全府上下都得提心吊胆的照顾,一个不察就会掉脑袋。那些奴仆的生死只在本王的一个念头里……依本王看,这才叫做有福,只要本王心里不爽快,便要其他人更不爽快;本王难受一分,其他人便要难受十分!谁也越不过本王去。” 燕樊业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引得其他王爷侧目看来,虽然他们心中的想法和燕樊业别无二般,但除了燕樊业没人会大喇喇将心中所想透出来。 野心只适合在黑暗中的滋长。 燕雄作为燕皇的嫡长子,对燕樊业觊觎权利地位的话非常不满,他冷哼:“十二好大的口气。” 燕樊业混不吝的笑着:“本王指的是业王府,皇兄可别多想了。” 燕雄冷哼。 ------------ 第九十七章:燕芯恶意 雅间的气氛尴尬起来,向月娥左右看了看,浅浅一笑道:“业王殿下身份尊贵是有福,容小姐受父母兄长疼爱,也是大福。” 燕樊业闻言撇了撇嘴,生在皇家,父母兄长的疼爱算什么大福,真正的大福应当是龙袍加身唯我独尊,君临天下才对。不过这些道理小小女子岂能明白,燕樊业勾起一抹冷笑,将目光移开,不再同向月娥言语。 事实上,其他王爷也如燕樊业的想法一样,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利才是存在的长久之计。 没人附和自己,向月娥微微皱眉,在燕芯不屑的目光看过来时,又飞快垂眸掩去了眼中别样的情绪。 “这位公子出价二十万两,诸位还有谁想争一争吗?”台上妙语巧笑盈盈,负手朗声问。 有人就摇头说:“二十万两也是天价了,再加可就不值了。” 旁边的其他客人听了一耳朵,笑道:“二十万两听起来多,不过是高门大户的一点闲钱罢了。” “这位兄台所言极是,皇家贵族哪个家底不丰,便是落魄如镇远侯府,别的不说,那栋宅子也能卖出几百万两了。” …… 楼上楼下议论纷纷,这边燕芯一反常态,露出乖巧的笑容,语气软糯的对燕墨珩撒娇道:“六皇兄,芯儿想要那颗长生果。芯儿近日身体乏累,皇兄你将长生果拍下给芯儿补补身子可好?” 燕芯俏脸微红,看着燕墨珩的眼眸星光点点,面上如常可爱多姿,然而心下却在冷笑连连。燕芯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容卿害她在众目睽睽下丢脸,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容卿好过,长生果是滋补身体的灵药,岂是容卿那种满腹心计的贱人配得上的。 但燕芯不知道,容卿配不配得上不是她说了算的。 至少燕墨珩就不为所动。 燕墨珩意味不明的撇了燕芯一眼,道:“你若身体不适,回头本王让王德给你送些补品。长生果不要也罢。” 在这之前,燕墨珩确有过一丝将长生果竞拍下的想法,但当他从燕樊业口中得知容卿今日也在琼华楼,并且会需要长生果进补时,他便灭了那一丝想法。想起那个对他心头排斥的清冷的人儿,燕墨珩微微皱眉,明明他是心存了利用心思的,可是冥冥中,又莫名其妙有了不愿让她受苦的念头。 燕芯被燕墨珩不留余地的拒绝后,对容卿的恨意更深刻了。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翻腾的怒火,起身走到燕墨珩身侧,委屈的望着燕墨珩,撒娇道:“皇兄皇兄,芯儿不要其它,芯儿就要长生果。你就把长生果拍下送给芯儿嘛。求你了,皇兄~” 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燕芯眸色深沉,她一贯会利用自己的优势,美人娇弱无力最易惹人怜爱,她不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皇兄会视若无睹! “长生果只适用年过百年的老者和身体虚弱之人,公主若只是身体乏累,只需好好休息一番着实用不上长生果。”向月娥似看不出燕芯的心思,在燕墨珩还未出口之前,状似好心提点道。 燕芯一愣,她没想到向月娥竟敢横插一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猛地一转身,恼怒的瞪着向月娥,训斥道:“向小姐此话何意?是在说本公主大材小用吗?” 向月娥温柔一笑,眸光不经意扫向蹙眉的燕墨珩,柔柔反驳道:“公主赎罪,月娥绝无此意。” 燕芯哪会没看到向月娥那故意的一眼。竟敢当着她的面勾引皇兄,燕芯气到发抖! 这无疑戳到了燕芯的死穴,她不再掩饰对向月娥的厌恶之意,眼神如同淬了毒,恶狠狠的瞪着向月娥,一向柔弱的嗓音多了一丝刺耳的尖锐:“本宫乃堂堂一朝公主,千金之躯,难不成早向小姐心里还不配服用区区长生果?还是说向小姐根本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燕芯描绘着精致妆容的俏脸因为愤怒,显而易见的是厌恶和嫉妒。她瞧着仪态文雅的向月娥,愈发厌恶对方,不过是个大理寺少卿之女,勾引王爷不说还胆敢论她的对错! “公主冤枉,月娥并无此意,还望公主恕罪。”向月娥脸上的柔弱之态不变,她歉意满满的低下头。 若较之平日里燕芯的柔弱姿态,向月娥此刻模样与她倒是不分上下,只可惜许是被容卿这个变数结结实实的搅和了一通,事到如今还未休整好心境,往日怯怯乖巧的燕国福康公主燕芯,近日愈发嚣张跋扈,好似变作她人了一般。 “哼!本宫谅你也不敢!”燕芯狠狠的瞪了向月娥一眼,虽然怒急想处置向月娥,但近日因为翰林书院集考一事,母后已经对她很不满意了,她不能再犯错,所以她忍耐下来,只等以后寻到机会再收拾向月娥。而且起向月娥,她还是嫉恨容卿多一些。 燕芯心中有了思量,便不同向月娥多做计较,而是转头看向燕墨珩,眼里的恶毒和怨恨也在转眼间变成可怜巴巴,娇声娇气乞求道:“六皇兄,芯儿是真的难受,你就把长生果拍下送给芯儿吧。” “哈哈哈,十皇姐,你莫不是真将我们当成了耳聋目盲之人?”燕樊业毫不客气的嘲讽道:“依本王看,十皇姐你这变脸的功夫可比戏班子的那些人强。” 燕樊业尚且稚嫩的脸庞满是对燕芯的不屑。燕芯那点心思在场谁人不知,不就是嫉恨容卿在集考那日让她出了丑,故而不愿容卿竞拍下“长生果”吗,做出这番柔弱姿态,不知是以为能骗得过他们,还是想骗过自己。 燕谷阳淡淡看着眼前这一幕,暗地里嗤笑不已。从前看燕芯还以为是个聪明的,如今才明白,原来女子的愚蠢与生俱来,即便留着皇家高贵的血脉,也改变不了那颗蠢笨如牛的榆木脑袋。 不待燕芯做出狡辩,燕墨珩阴沉着脸,面露不耐抬手制止她发声,道:“你若当真身体抱恙便早些回宫休息,莫要做些胡搅蛮缠的事。” 燕墨珩眉头紧皱,他不解为何一向善解人意,乖巧懂事的燕芯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变得越发刁蛮任性,不可理喻。难道是他从前太过宠爱于她,才使之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六皇兄……”燕芯涨红了脸不可置疑看着燕墨珩,眼底已有泪花窜动,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到燕墨珩阴沉得不像话脸色闭了嘴,咬了咬唇,片刻后绵言细语中带着些哭腔道:“芯儿知道了,芯儿不要便是。”言罢,一步一回头的走到自己的位置处坐下。 ------------ 第九十八章:神秘拍品 燕雄到底还算有几分重视燕芯这个妹妹,出生道:“行了,小十若是身体不适,本王回头找些好东西送到你宫中,这长生果不要也罢。” 燕芯垂着头,道:“谢谢大皇兄。” 燕墨珩看了一眼强忍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燕芯,冷淡的鹰眸中多了一丝波动,语气也软了许些,道:“好了,回头本王给你寻只百年人参,长生果虽好,却比不得人参妙用。” 燕芯这才破涕为笑,甜甜道:“谢谢皇兄。” 燕芯嘴上倒是乖巧可人,殊不知青白面容下正掩藏着恶毒心思,那掌心的血痕和心中的怨气又那是那么容易能平复的,扫过神色淡淡的向月娥,燕芯眉目间划过一丝冷意。 燕墨珩见燕芯乖巧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再无人竞价,那么这枚长生果便由秦公子所得。”妙语一语定音。 “恭喜恭喜呀……” “………” 陆陆续续的恭维声响起,只是其意各不相同,有诚心祝贺之人,也少不了嘲讽看戏的好事者。 接下来的三件拍品也具是少见的珍品。 东海血珊瑚以白银十万两的价格被许自危所得,过几日便是刑部尚书许斥迷六十大寿的生辰,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花甲之年,许自危应当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花大价钱拍下东海血珊瑚,倒也是个孝子。 出自铸剑大师风无痕之手的“君子剑”则被二楼一位财大气粗的商贾拿下。赵国铸剑大师风无痕以一手出神入化锻造兵器的手艺闻名天下,凡他出手必是精品,江湖兵器榜前十的神兵利器,有三把都是出自他手。其中“清风剑”位居兵器榜第一,“风渊剑”和“破风刀”分别排在第三和第六位,“君子剑”虽未挤进兵器榜前十,却堪堪排在了第十一位,倒也差之不多。 燕愈修摇着扇子,感叹了一句:“此等神兵利器落在一介商贾手中,怕是保不住的。” 容渊认同点头,说:“走出这琼华楼就是一场风波。” 容卿和南宫司音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他们话中深意,说白了,商贾之所以能成功拍下“清风剑”,也是真正觊觎此剑的人故意没有出价,神兵利器一般更得江湖武林之人喜爱,而这些人对朝廷的刑罚制度并不放在眼里,杀人夺宝不过是稀疏平常之事。商贾有胆量在众目睽睽下拍下“清风剑”,就应当做好随时会被夺杀的准备。 “清风剑”之后的第五件拍品是一套女子的头饰,头饰造工精细,偌大的珍珠闪闪发光,造型简单反倒突显干净大方之贵气。女为悦己者容,凡女子谁又不爱漂亮的衣衫首饰呢,何况这套精致的首饰乃世间独有。越是这般漂亮又独特的存在,愈发惹得女眷们皆卯足了劲争抢这套头饰,只可惜最后却被燕雄这个男子以五十万两的天价将头饰夺下。 一件件拍品皆被高价拍出,妙语巧笑盈盈:“感谢诸位参加今日的拍卖会,今日的珍宝已悉数拍出,下月十五望诸位还能赏脸前来,届时我楼里的宝贝定然也不会让诸位失望。” 琼华楼的规矩,每场拍卖会只拍卖五件物品,如今五件物品一一被人竞拍去。 一楼大堂的寻常百姓涨了见识,凑了热闹,听了妙语的话后,陆陆续续起身离去;二楼许些没有听到风声的商贾也从他们的位置消失,他们没发现除了他们,二楼小猫三两只的客人和三楼雅间有身份地位的客人并没有动作,他们一个个老神在在保持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片刻过后,当一楼和二楼剩下的客人只剩下寥寥无几时,其他知道此次拍卖会提前的真正缘由的公子小姐们便有些坐不住了。 燕堪本就不是耐心之人,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见妙语站在看台上仍不见动作,不禁亲自出声询问道:“妙语姑娘,不是说今日的拍卖会有急需出手稀罕物什吗?为何现在还不开始?本王的时间可不是用来坐在雅间吃茶的” 底下最后欲离去的几位看客听言忙停下脚步,个个面露疑惑神情看向妙语。 “稀罕物什?什么稀罕物什?”二楼一位不曾离去的看客偏头看向身旁友人,不解重复道。 “我也不知道。”友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寿王殿下所说是何意?我怎不记得琼华楼放出过这样的消息?”又一侥幸没有离去的看客询问出声。 隔壁桌听到风声的客人得意一笑,道:“看样子这位兄台是有所不知了,今日琼华楼的拍卖会之所以提前,便是据说琼华楼得到一奇珍物,所以才提前开启了拍卖会。” “原来如此,幸亏我没急着离去,否则就错过了接下来的热闹了。” 隔壁桌道:“可不是这个理嘛。” 不止这两人,其他没有离去的客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互相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些本欲离去的看客又重新落在,他们虽不明当中缘由,却也知又有热闹可看。 妙语嫣然一笑,顿时媚态尽显。她道:“诸位莫急,今日的拍卖会确实还未结束。” 有客人等不及道:“既如此,那还不快让宝贝速速露出真面目来。” “是呀是呀,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奇珍。” “亏得我动作慢,差点就离开了琼华楼。” “刚刚说话的兄台运气属实不错,要知道出了琼华楼可没有再进来的道理。现在就算外头那些人知道楼里的拍卖会没有结束,此刻他们想进来也进不来了。” 妙语微微一抬手,热闹又渐渐散去,她道:“妙语知道诸位此刻定是一头雾水,不过还请诸位听妙语细细道来。” 妙语说:“这赵国有个种田的老农,老农一生种地谋生,某日他下地时从田中挖出一颗琉璃珠,此琉璃珠浑圆无比,通体如墨,浑黑无瑕,个头虽比一般琉璃小上些许,却是个难得的佳品,故老农如获至宝……” 言语至此,妙语寻望一圈在场众人,淡笑着并未急着言语。 燕樊业不屑着开口道:“琉璃珠怎会从田地里寻得?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莫不是在说笑?” ------------ 第九十九章:墨色琉璃 妙语脸上笑意不减,解惑道:“业王殿下所言极是,燕国盛产琉璃,自然无人不晓琉璃乃是由人力筑造而成,从田地里寻得琉璃珠实则无稽之谈。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某位前人将琉璃珠遗落在那处,时过境迁,琉璃珠故而埋入地下。” 说到此处,妙语故意顿了顿才又道:“说来也是巧了,那老农多年前曾有恩于琼华楼,故携琉璃珠而来希望琼华楼能将此珠售出。我琼华楼楼主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老农既然上门来求,我琼华楼楼主定然不会将他拒之门外,故而便有了今日的拍卖会。” 说完,妙语叫了一声“粉奴。”一直在屏风后待命的粉奴立刻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众人只见托盘上摆放着一颗不足葡萄大小的琉璃珠,色泽漆黑,泛着淡淡光芒,仿佛深夜的眼睛,莫名的,带着一股不祥之感。 一时寂静无声,众人都认真盯着这颗墨色琉璃珠,试图看出它的不同。 苦樊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竟然是它!” “什么东西?你知道它的来历?”许自危从未见过苦樊这般模样,一时好奇得不得了。 苦樊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讳莫如深的盯着台上粉奴手中托盘上的墨色琉璃珠,喃喃道:“没想到竟然流落到这里了。” 许自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有些急了:“苦樊,你到底在说什么?这颗珠子你认识吗?” 苦樊看了许自危一眼,又将目光落回台上,摇摇头,道:“离得太远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东西……”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即便许自危屏息倾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许自危有些恼了,“算了算了,本公子不问你了,待我把东西拍下来再仔细瞧瞧。哼。” 苦樊恍若未闻,重新坐回椅子上,眸光隐隐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边和燕芯一同前来的舒和娇伸长脖子瞧了瞧,实在没看出不同寻常之处,她皱了皱眉,语气嫌恶又带着不解,道:“那老农莫不是个傻的,竟然让享誉诸国的琼华楼帮他拍售一颗小得可笑的琉璃珠?” 琉璃珠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且算珍贵,但对氏族大家和王公贵族而言委实不值一提,何况这颗墨色琉璃珠不单个头小如葡萄粒,颜色上也十分不讨喜,黑如墨汁,除了泛着淡淡的光泽,毫无特别之处。 燕芯不耐的看了舒和娇一眼,道:“难道你还指望种地的老农有所眼界吗?” 燕芯今日心情受堵,一腔怒火没处发,看谁都不顺眼得很。 “公主说得是,娇儿受教了。”舒和娇垂眸低声道。对于燕芯这位公主,舒和娇是怕的。燕芯的脾气别人不知,自幼围着燕芯身边打转的舒和娇和常乐却一清二楚。表象上待人和善,平易近人的燕国福康公主,其实是用自己弱柳扶风的柔弱姿态伪装出来的假象。她真实的模样比任何一个女子都善妒,善恶,善喜怒无常。 向月娥看着低着头的舒和娇,眼底讽刺笑意快速划过…… “呵,既然你们琼华楼承了老农的恩情,为何不直接给他银钱将这琉璃珠买下,还巴巴的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端上来,琼华楼何曾这般小气了?”燕樊业一向张狂,丝毫瞧不上看台上这颗黑漆漆的墨色琉璃珠,张嘴就来的话语固然也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妙语嘴角笑意有些发冷,常年驻守在燕国的琼华楼,对于燕国皇室中几位王爷的性子,妙语早便熟烂于心,早便习惯业王殿下的嚣张跋扈。 妙语看向燕樊业,道:“业王殿下言之有理,然那老农是个性情中人,不愿接受琼华楼的买入,言道是要将此琉璃珠卖给有缘人,至此,我等也无可奈何了。” “卖给有缘人?”燕樊业耻笑道:“无事生非。” 妙语闻言嘴角笑意浅淡,却并未接过话茬。 燕愈修见燕樊业的无礼,无奈连连,他是真的搞不懂胞弟跋扈的性子为何总是不知道收敛。他面露歉意朝恰巧朝“春”字雅间看来的妙语点了点头,温润出声道:“妙语姑娘……”略停顿了一下才扬声疑问道:“既然这颗琉璃珠是从赵国寻到,为何不就近在赵国的琼华楼拍卖恶呢?” 既然修王示好,妙语从不是迂腐之人,闻言无奈摇了摇头,如实道:“实不相瞒,琼华楼在赵国、魏国和梁国等地都曾拍售过这颗琉璃珠,奈何一直无人愿意买入。” “呵呵,这有何难,妙语姑娘,本王出一百两白银将这颗琉璃珠买了。”燕堪财大气粗,一脸自得道。 妙语面露难色,歉然道:“寿王殿下的好意妙语心领,只是这墨色琉璃珠是由琼华楼代为售卖,老农言明要将此珠卖出白银十万两。” 妙语苦笑,“若非如此,这琉璃珠也不会迟迟卖不出去。” “十万两?!那老农莫不是疯了。”燕堪瞪眼一脸惊愕。 一直没说话的燕墨珩也开口道:“不过是区区一颗琉璃珠,也敢漫天要价,依本王看,琼华楼此举实在有碍名声。” 两位王爷都这般认为了,其他人心里更是惊涛骇浪。他们不约而同想着——这老农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且不说他这琉璃珠漆黑无比,毫无特点可言,单单是这小小一颗的个头便比普通琉璃珠低去好几个档次,寿王殿下能出一百两白银买下已是顶了天的价格,谁知那老农竟漫天要价十万两!真当琼华楼的客人是他的冤大头了吗?! 在场众人皆因老农的痴心妄想议论纷纷,只有一人面色有些凝重。 “窈窈?” 容渊见容卿神情严肃,心中一紧,连忙出生唤她。 容卿皱眉,眼神一瞬不移的盯着看台上的墨色琉璃珠,向来平淡的娇容上平添一丝恍然和古怪,只一刹那的功夫便有化作淡然,她转头看向容渊,柔声道:“阿兄,窈窈想要那颗琉璃珠。” ------------ 第一百章:拍下琉璃 若不是容渊担忧容卿柔弱的身体有所不适,时刻关注着她,也不会在及时在容卿脸上看到那抹恍惚又古怪的神情。 容渊看得分明,妹妹前一刻沉重的神情在转头看向他时,又变成了平平静静的模样,但那莫名多了一分的严肃却无论如何也抹去不了。一如她此刻的嗓音,表面上听着是安静平淡,实则暗含不容拒绝的正式。 容卿想要那颗古怪的墨色琉璃珠,容渊当然不会有二话。但不待他张口应下,一道温润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毫无疑问,正是今天极力表现的燕愈修了。 只听燕愈修爽朗道:“要要要,不过一颗墨色琉璃珠罢了,咱妹子既然想要,给她买下便是,你说是不是呀,怀故。” 燕愈修说着用扇柄敲了下容渊,好不自得的抬起下巴冲楼下点了点了。 容渊被这一打断,再没了分析妹妹眼神的心思,他收回目光落到燕愈修身上,似笑非笑望着又见缝插针展开扇子摇起来的人,咬牙切齿道:“窈窈是我容渊的妹子,你的妹子在对面雅间坐着呢,修王殿下莫不是老糊涂了?”顿了顿又道:“窈窈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为她买下。” “嘿,你这人。”燕愈修一边眉毛挑得老高,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挤眉弄眼看着容渊,道:“我说怀故,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容渊嗤笑一声:“就凭你吗?” “啧啧啧。”燕愈修摇头晃脑了一番后,语气中带了些与平时那个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全然不同的无赖滋味,道:“怀故呀怀故,你这般说便是见外了,你我自幼相识情谊笃定,你的妹子当然也是我的妹子了。”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面露不满又道:“而且本王正值青春年华,你竟说我老糊涂,一脸坦荡道出如此不切实际的言论,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么?” 容卿和南宫司音何曾见过堂堂修王殿下这副模样,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哑然,面前这个无赖绝不会是燕国的修王殿下……吧。 唯独容渊怡然自得,他瞅了瞅笑得好不得意的燕愈修,淡淡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我仔细想了一番,发现我与修王殿下你其实并不熟识,既然如此……”容渊斜睨了燕愈修一眼,慢悠悠道:“你可以离开了。” “你——!”燕愈修气急败坏,面对容渊的腹黑,他次次不是对手,他指着容渊泫然欲泣:“容怀故呀容怀故,你好狠的心呀!” 容渊得意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会他。容渊将目光看向容卿,一脸温柔神情和刚刚截然不同,他道:“既然窈窈想要,那我们就将这颗墨色琉璃珠拿下。” “谢谢阿兄。”容卿浅笑着,魅惑的桃花眸子许是因为喜悦弯弯如月牙,看得容渊满心柔软。 南宫司音皱着眉头看了看台上的琉璃珠,又看了看平静的容卿,轻声提议道:“不过是一颗从田地里捡来的琉璃珠罢了,竟要价十万两,委实夸张了些。不如我们同妙语姑娘说说情,许能少些银钱。” 容卿摇了摇头。 南宫司音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容卿……” 容卿勾唇浅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道:“妙语姑娘已经说过了,这颗琉璃珠并非琼华楼的东西,它的价格是由那位老农定下,琼华楼只是作为中间人帮老农售卖这颗琉璃珠罢了。妙语姑娘若是将价钱往下压了,便就得由她自己去凑整十万两白银。” 南宫司音小心肝有些发颤,这可是足足十万两白银,几乎能维持她镇远侯府一年的花销了。如今竟拿这一大笔银子来买一颗暗淡无色毫无用处得琉璃珠。但南宫司音心里却有另一种想法——便是如此不切实际,她却笃定容卿不会做无谓之事,既然她决心要买下这颗琉璃珠,定也有她的一番理由。 “妙语姑娘,这颗琉璃珠可否卖给容某。”容渊坐在靠近围栏的椅子上,执棋安静立在一旁,不同于拍卖“长生果”时由执棋代为竞价,这次是容渊自己开口。 “容公子,你确定要花十万两白银买下这颗琉璃珠?”妙语着实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容渊说的话。说实话,她早已不抱希望能将这颗琉璃珠卖出,区区一颗墨色琉璃珠想要卖出十万两简直天方夜谭,别说十万两,就算是一百两的价格,会买的人也少之又少。 “容渊,这颗墨色琉璃珠虽然色泽奇特了些,可总归不过是一颗珠子罢了。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吧?”燕樊业眼中闪过一丝讥笑,出言讽刺。 “业王殿下言笑了。”容渊神色淡淡,对燕樊业的话不以为然。 容渊虽与燕愈修私交甚好,燕樊业他却是看不上眼的。燕樊业为人嚣张跋扈,仗着容妃宠爱无法无天,不仅不将外人放在眼里,便是对自己的同胞阿兄也时而面露不屑。他容渊自有一番清高在,任燕樊业贵为王爷他也不愿与之为伍。 燕樊业冷哼一声道:“什么言笑不言笑,就你家那病秧子,便是再好得灵丹妙药于她也是徒劳。” 容渊闻言俊朗得面容霎时沉了下去,神情冷得吓人,看向燕樊业的那双眼也变得漆黑如潭,似饱含着蓄势待发的怒气,他冷声道:“业王殿下慎言!” 燕樊业混不吝道:“事实如此,难不成还怕本王说了。” “业儿,住口!”燕愈修有些头疼,他这个胞弟真是被母妃娇宠得太过了,愈发无法无天。整个金陵谁人不知容渊宠妹成痴,他竟当着容渊的面口无遮拦。 燕樊业一心向往那高位,自是不愿与容渊结怨。何况见燕愈修的神色他便知道他得这位兄长是真的生气了,如此也不再多说,撇了撇嘴将头转向一边。 燕愈修一脸歉然对容渊道:“抱歉怀故,他被母妃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 容渊冷着脸:“不敢当。” 燕愈修扶额,这倒霉催的胞弟,为何一次次惹恼他的好兄弟,这下子容渊又不知要多久才会心平气和了。 ------------ 第一百零一章:示好不成 无视了燕愈修谄媚的笑,也不去管在场其他人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容渊脸上挂着冰冷的浅笑,看着妙语道:“妙语姑娘,容某一言既出,自无玩笑之意,十万两白银一分不少,这颗墨色琉璃珠可愿卖给容某?” “容公子既然想买下这颗墨色琉璃珠,妙语求之不得。但恰如诸位所言,此墨色琉璃珠过于平常……”顿了顿,妙语思索道:“不如这样吧容公子,倘若十日内你心有所悔,仍可以携带墨色琉璃珠来琼华楼将银钱换回去。但如若超过十日,亦或是这颗墨色琉璃珠有损坏,琼华楼便不为你买回去的琉璃珠负责了。” 容渊拱手一礼,风度翩翩道:“即是妙语姑娘的好意,容渊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妙语姑娘。” “呵呵,生意之事惯是你来我往,今日为容公子行方便,他日说不得妙语还得求着容公子呢。”妙语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她笑意浓浓,又询问道:“只是妙语心有一问,不知容公子可否解惑?” 容渊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妙语姑娘可直言不讳。” 妙语道:“容公子既张口买下这颗墨色琉璃珠,可是看出了此墨色琉璃珠有所蹊跷?” 怨不得妙语有此一问,便是在场所有人恐怕都对容渊买下这颗墨色琉璃珠的行径心有不解。要知道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这么大一比银钱拿来买一颗毫无根底的珠子,任谁都不愿意,除非内有蹊跷。 客人们竖起耳朵侧耳倾听,只等着听容渊道出他们想听的惊人秘密。可惜容渊注定不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只听他道:“怕是要让妙语姑娘失望了,容渊买下这颗琉璃珠全然是觉得此珠子得色泽如墨,甚觉喜爱,索性将之买来瞧瞧罢了。” 十万两白银买颗黑不溜秋得琉璃珠?! 有钱人的心思当真不易理解呀! 尚未离去的一楼看客们不禁心下嘀咕。 “容家人果真不一般,花十万两白银就为了买个喜爱,如此行径本王都做不出,佩服,佩服呀。”燕堪笑容挂在脸上,然说话的语气却免不了有些阴阳怪气。 闻燕堪酸言碎语,原本安静品茶得容卿勾了勾嘴角,抬头看向燕堪方向,笑意淡淡不变,声音也平静非常,道:“寿王殿下严重了,比起殿下花五十万两也没能抢下一套女子头饰,我容家的区区十万两着实不够看。” 燕堪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和尴尬,正欲沉声发言,却在望见对面雅间内一脸清冷的容卿时住了口,眼中原本的恼怒和尴尬霎时化作一丝惊艳。 不得不说,燕堪即使已经在翰林书院目睹了容卿的风姿,此刻依然免不了沉溺其中。他本就是声色犬马之人,容卿那一张好样貌世间罕有,貌美绝色,倾国倾城,几乎长在了他的心尖尖上。 许是自小受家中博学多识的丞相爹爹熏陶,容卿的气质竟然也同她人不一般,那种高贵,端庄,打从心底里散发的独特气质,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却又冷漠得让人不敢靠近…… “经容小姐这一提醒,本王霎时觉得那套头饰十分适合容小姐。不如皇兄将头饰让给本王,让本王做一次人情可好?”燕堪前面是在和容卿说话,后面半句却是说给燕雄听的。 燕雄脸色一沉还未说话,燕墨珩便忍不住了,他道:“皇兄还是莫要胡言乱语为好。” 燕堪不明所以:“六弟此话何意,本王是真心想将首饰送与容小姐的。” 一旁的燕芯再也忍不住了,她半垂的眸子闪过一丝嫉恨的光芒,轻咬朱唇,柔柔弱弱的语气中带些不甘道:“二皇兄想送容小姐首饰,便花钱去逐玉轩买便是了,何必抢大皇兄手里的头饰呢。那套头饰珍贵无比,又被大皇兄重金拍下,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佩戴的。” 燕芯倒是没说话,被燕雄拍下的头饰的确不是凡品,它的样式虽然低调却不失尊贵,做工精巧雅致,是在逐月轩都买不到的上品,世间也只此一套。 原本燕芯见燕雄拍下后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讨要,没想到燕堪竟跳出来意图将这套华贵的头饰送给容卿! 她也配! 想起先前的“长生果”,燕芯气得发抖,不过是生了一张狐狸精的面貌罢了,难道比得上她高贵的公主身份吗?为什么所有好东西偏偏都被那贱人得到! 燕谷阳似笑非笑的看了燕芯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燕芯的心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燕堪仿佛听不懂燕芯的话一样,他又将目光放在容卿身上,特意放大声音道:“不过一套饰品罢了,容小姐若是想要,本王便向皇兄讨来便成,皇兄身为男子又用不上,何况容小姐貌如夜空皎月,这头饰能佩戴在她的头上,也算锦上添花,物尽其用了。” 燕堪没看到,他一番话一出,燕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燕雄冷冷瞧着燕堪,道:“本王倒不知道,本王拍下来的东西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燕堪被燕雄一瞪,这才发觉自己这番举动的不妥。一瞬间,被美色冲昏的头脑也清明了。连道:“皇兄恕罪。” 燕墨珩比燕雄更生气,心中被不悦之意占满,但在兄弟面前他一向隐藏城府,所以即便嫌恶燕堪多事却也没再多说。 燕雄也不是真正不懂心计的武夫,既然燕堪提出来了,他便道:“珍宝配美人,本王也觉得容小姐与那套头饰相配,不如就送给容小姐如何?” 燕芯则咬了咬唇,对容卿的嫉恨又多了几分。 容渊眉头微蹙,无论燕堪还是燕雄,他对他们的话全无好感,她道:“成王殿下的好意容渊代舍妹心领了,然舍妹尚幼,欣赏不来这些精巧华贵的首饰,成王殿下还是另择佳人送之罢。” 对于燕雄突如其来的示好,容渊心如明镜,皇上年过半旬,朝堂中以有多数大臣以各自推崇的王爷分党结派,他的父亲贵为丞相位高权重,却有个软硬不吃的固执性情,既然拿他父亲没办法,那么身为他的子女自然而然便被写在拉拢名单中。只是不知他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 第一百零二章:拍卖结束 容渊眸子微冷,眼中仿佛有什么异样的光芒。 燕雄眼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原本带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女子的东西自然要问女子,容渊你与本王同为男子又怎知女儿家爱美的心思。容小姐,你说呢?” 容卿抬头对上燕雄的目光,眸光清冷不变,道:“成王殿下错爱,那套贵重的头饰,成王殿下还是送给其她能欣赏它的女眷吧。” 话音刚落,整个琼华楼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气氛徒然变得冷淡异常。成王殿下在大庭广众之下送礼被拒,对于一个亲王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尴尬了。 过了好一会儿,燕雄似怒极反笑,眼睛死死盯着容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丞相家的兄妹果真一条心,这一唱一和的本事怕是谁都比不上。”冷哼一声又道:“容小姐,你不觉得本王堂堂亲王若连一套头饰都送不出去,委实招人笑话吗?” “皇兄。”燕愈修摇晃着手中的折扇,笑容可掬道:“你想送出这套头饰还不简单,既然容家妹子不喜欢,你便送给五弟我罢了。” “你?”燕雄不屑道:“老五你身为男子要这女子的头饰作何?莫不是怕本王为难与容丞相的一双儿女,才故意如此的?” 燕愈修笑容和煦如沐春风,道:“皇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怀故和容家妹子贵为丞相府嫡公子嫡小姐,哪是谁想为难就能为难得了的。何况本王确实觉得那套头饰不错,头饰上的珍珠颗颗饱满,若镶嵌到上次宫宴上父皇赏赐的那套湖蓝华服上定然好看。如此,你便将那头饰送给本王如何?” 燕雄眉头紧皱,他岂会不知燕愈修话中之意。容舒培贵为一国之相文臣之首,其身份地位不言而喻,作为他的唯二的子女容渊和容卿,哪是他这个空有名头手无实权的王爷能为难得了的。何况他本意也并非想要为难于他们,恰恰相反,他欲意将这套头饰送给容卿,不正是一番示好吗。若想要争夺那高位,得到丞相府的支持是一个很重要的助力,毕竟无论他再如何优秀,父皇也没指名道姓立他为太子。而且比起中宫冷情的母后,父皇显然更宠爱容妃。只要父皇一日不立他为太子,他就一日不安心。何况燕愈修与容渊更为交好,若他得到丞相府的支持,那对他无疑是一大阻力。 “既然容小姐不喜欢这套首饰,本王也不强人所难。”燕雄一手摩擦着茶杯,一边看向燕愈修道:“这套首饰做工精致华丽不凡,若让老五你拆去了珍珠,着实暴殄天物。本王还是自己留着,待日后将它送给爱美的女子。” 容卿依旧安静的端坐着品茶,并未因为燕愈修和燕雄的对话有任何情绪,对面雅间中燕墨珩不着痕迹的瞧了眼容卿,发现她脸色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整一个安静的人儿。一时间,燕墨珩觉得自己更加看不透容卿了,她仿佛迷雾本身,令人深陷其中却又找不到源头。 似乎察觉到燕墨珩的眼神,容卿目光扫过燕墨珩,完全看不出任何意味的眼神却让燕墨珩没有来的脊背一凉,定眼欲看清容卿眸中内容时,后者已侧过头正与南宫司音交谈些什么。 燕愈修面露遗憾道:“也罢,那皇兄便自个儿留着吧。” 随着一颗平平无奇的墨色琉璃珠天价卖出,今日的拍卖会正式宣告结束。看客们离去之时,妙语不忘一解拍卖会提前的缘故,原是那位老农近日迷上观星算命,非说今日是良程吉日定能为这颗墨色琉璃珠寻得有缘人,奈何老农曾对琼华楼有恩,楼主又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自然不能拂了老农的意,破天荒的将拍卖会提前了。诸位看客听闻理由皆哭笑不得,也道老农算得准,今日还当真遇上了冤大头,众人三三两两言语了一番便纷纷离去了。 燕樊业并未知会燕愈修一声,莞自与燕墨珩一行人离开。见燕樊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燕愈修早已见怪不怪。 “春”字雅间内,妙语亲自将墨色琉璃珠和“长生果”送来,进门便是一笑:“容公子豪爽,这颗墨色琉璃珠在诸国各地都没卖出去,不想竟被公子看中。” 容渊点头笑而不语。 锦瑟上前接过粉奴手中的托盘,托盘上琉璃珠和“长生果”都用一个精致的木盒装着。执棋则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递向妙语,妙语摇了摇头,浅笑道:“修王殿下方才已经派人结过账了。” 见雅间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燕愈修笑得好不嚣张,摇着手中的折扇,洋洋得意道:“是不是很惊喜?” 容卿见燕愈修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挑了挑眉,前世她怎未曾发现原来燕愈修竟有两幅面孔,面对不懂事的胞弟和一众皇家兄弟,他永远秉持温和纯良的性情,却从不失绝对成熟稳重的理智判断;然在面对阿兄这个幼时便相识的知己好友,他却呈现另一番洒脱心性,喜爱与阿兄较真耍无赖,与那个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闲散王爷大相径庭。 容渊眼角抽了抽,“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少,你做出这番行径,莫不是当真要死皮赖皮在我丞相府蹭吃蹭喝?”言罢摇了摇头,一脸嫌弃看着燕愈修:“你这算盘打得响,我却是不划算的。” “咳咳……”容渊一席话,直让燕愈修呛了口水,颤颤巍巍伸出食指一脸控诉的指着容渊,“好你个没良心的容怀故,在你心里,我竟然还不如一碗饭重要!” 燕愈修作怪起来无人能招架,伤心欲绝的模样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容卿见两人斗嘴的模样,有趣的勾了勾唇。自重生以来每每细看燕愈修和自家阿兄的相处模式便觉得趣意十足。特别是她前世又是一颗心思都放在燕墨珩身上不曾关注过燕愈修,所以如今便是重来一世,面对燕愈修跳脚的模样仍旧满是新鲜趣味。 ------------ 第一百零三章:老农约见 “好了好了,看在你将自己家底都掏出来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丞相府你想来便来吧。”容渊摆摆手,一副我很大度的模样。 燕愈修气急败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气呼呼的盯着容渊一字一句道:“谁要去你府上蹭吃蹭喝了?我堂堂修王还会缺银钱吗?” 他将手伸向容渊,瞪眼道:“不过我现在后悔了,你快将银钱还给我。” 容渊不可置疑的挑了挑眉,持折扇将燕愈修的手推开,无赖道:“这世上哪有给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的道理。” “你倒是有骨气将银钱还我呀。”燕愈修冷哼一声。 “我没骨气。”容渊不为所动。 “……” “修王殿下和容公子的感情真好呀。”妙语捂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也只有和容公子同行时,她才能见到享誉金陵城的闲散王爷气急跳脚的模样。 容渊浅笑道:“妙语姑娘见笑了。”又道:“不过是买下两件物什罢了,怎的还让妙语姑娘亲自走一遭?” 妙语笑道:“实不相瞒,是那位发现这颗琉璃珠的老农想要见一见买下墨色琉璃珠的客人。” 燕愈修蹙眉:“本王记得,妙语姑娘曾说过那位老农乃是赵国人。” “确是如此,只不过这颗琉璃珠辗转诸国,那老农放心不下,索性便跟来了。”妙语展颜一笑,看向容渊道:“容公子勿怪,若公子不愿与那老农会面,也无碍。” 容渊与妙语对视了几息,然后他摇摇头,道:“倒非容某不愿。只是奈何这珠子并非容某相中。” 妙语不解:“容公子……” 容渊看向容卿,对妙语道:“这琉璃珠乃是家妹看中。” “原来竟是容小姐吗。”妙语恍然一笑,便说:“恕妙语眼拙,竟不知容小姐才是慧眼识珠之人。” “慧眼识珠?”容卿挑了挑眉,看向妙语道:“妙语姑娘怎知这琉璃珠是个好的?” 容卿目光平静却透着冷冽,妙语忍不住一愣,身后站着的绿奴和粉奴似乎是第一次见妙语失态的模样,都悄悄瞥了一眼淡然从容的容卿。 压下心中一刹那的慌乱,妙语继续笑道:“妙语哪能知这墨色琉璃珠是个好的,一时失言,还望容小姐莫要介怀。” 容卿勾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平静淡然道:“妙语姑娘多虑了,容卿所言也不过是一时玩笑罢了。” 妙语嗓子有点发涩,似有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无力感。自琼华楼立于金陵城那日起,这么多年,一直由她主持大局,因着琼华楼的江湖地位不凡,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贵族世家,对她都是客气有礼,她也招呼得游刃有余。便是无法无天的业王殿下,也不敢如此戏弄于她。如今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不客气的戏弄,心中怒气徒生,却在对上容卿的目光时愣住了。 对面女子尚未及笄,然那双稚嫩的桃花眸子在看人的时候却内容沉沉,似有刺骨寒冰沁在其中,对上这样的一双眼时,那星星点点的凉意好似也从中迸发出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淡然自若的神情,却莫名的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气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妙语心下突突,这种感觉,整个天下她也只在自家主子爷身上感受过! 妙语一个激灵,那点子被戏弄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心下赞叹,不愧是燕国丞相家教养出来的女子,这身气势怕是连宫中公主都比不上,若她当真看出了这墨色琉璃珠的蹊跷,似乎也说得过去…… 妙语压下心中的遐想,暗暗调息了一番,方才展露笑颜问道:“容小姐,既然是你相中这颗墨色琉璃珠,不知可愿移步见见那老农?” 容卿唇边掠过一抹浅浅的笑,不紧不慢道:“既然买下了这珠子,见一面又何妨。” “如此,那便麻烦修王殿下,容公子,南宫小姐稍作片刻。”妙语福了福身,浅笑着说。 容渊略做思量后,才点点头道:“也好。”又朝容卿道:“窈窈,你速去速回。” “嗯”容卿浅笑应声,又看向南宫司音柔声道:“你且稍作片刻,我去去就回。” 南宫司音不放心道:“不如我陪你一道去吧。” 容卿摇了摇头,道:“你且再此等我便好。”言罢起身将静置在木盒中的琉璃珠拿在手中,一道携带出了雅间。 “绿奴,你去为三位客人上些好吃的茶点。”妙语离开前不忘吩咐道。 “是。” ……… 妙语带着容卿出雅间,行至回廊尽头,踏上去往四楼的阶梯。四楼的格局虽与三楼差之不多,但细节布置比起三楼更加华贵,随意一扇门窗都是用上好的梨花木制成,且上头雕刻的山水花纹一看便是出自雕刻大师之手,栩栩如生,造价当然也不菲。 妙语将容卿引入一间雅室,亲自为她斟上一杯茶,道:“烦容小姐稍等片刻,妙语先退下了。” 容卿点头。 待妙语走后,容卿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茶仍是上好的龙井,茶香四溢,配上雅室中淡淡的墨竹熏香,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容卿拧眉沉思着,可以笃定的是,除却她,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察觉到墨色琉璃珠的蹊跷。不,恐怕不止是今日看到墨色琉璃珠的人,便是之前那些在诸国各地的琼华楼拍卖会上,看到过这颗珠子的人都不曾察觉,如若不然,这墨色琉璃珠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她拍下。 容卿将茶盏放回桌上,摊开手掌,墨色琉璃珠静静的安于掌心,容卿细细观察着手中的墨色琉璃珠。之所以花天价买下这颗琉璃珠,便是知道它不同寻常,两世为人她也不曾见过墨色琉璃珠上竟会浮现血红纹路。这血红纹路复杂且壮观,与她曾在一本荒诞杂记上看到的一种叫阵法的图案存在异曲同工之妙,但两者却又明显不是出自一派,阵法图中规中矩,墨色琉璃珠上的血色纹路却毫无规则可言。 除了与阵法图案有些苟同,墨色琉璃珠上血色纹路汇聚的花纹还总给她一种近乎亲近的感觉,仿佛前世今生便在哪里瞧见过,然待她细细回顾凄惨前世和无知今生,却并没有搜寻到同那花纹有关的一星半点的记忆,好似她对那血色花纹的认知是与生俱来刻在骨血里,刻在魂魄上的一般。 ------------ 第一百零四章:迷雾重重 容卿握了握手中的琉璃珠,冰冰凉的触感令她愉悦。 容卿摩擦着手中的琉璃珠,前世琼华楼不曾将拍卖会提前,她也不曾见过墨色琉璃珠,所以无从知晓前世是否也能看清墨色琉璃珠上的花纹,其中到底有何种联系? 为何只有她能看到墨色琉璃珠上的玄机? 莫不是,莫不是和她重生一场有关? 她秀眉微微皱起,桃花眸子也越发深邃。为今之计若想弄清楚这些未知,首先便需要知道琉璃珠的真正来历,至于它的来历,恐怕只能从将墨色琉璃珠卖出天价的“老农”身上找到答案。 这般想着,那双惑人的桃花眸子微微眯起,如玉的面容愈发冰冷…… “咯吱——” 雅致的房门从外面推开,耄耋老人矗立在门外,脚踏黑檀木铺设而成的地面,颔下长须无风自动。与此同时,原本垂眸思索的容卿已收回千万思绪,缓缓侧首,平淡如水的目光与门外来人对上。 “呵呵,原以为买下这珠子的人会是个学富五车的小子,不曾想竟被你这小小丫头捡了便宜。”来人还未踏入雅间,便瞧见容卿把玩手中的琉璃珠,遂出声调侃。 “长者既想将珠子卖给学富五车的青年才俊,理当让琼华楼将消息散出,如此容卿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容卿起身行了个晚辈礼,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眼前这位年过八旬的长者想必便是妙语口中的“老农”了,只是不知赵国竟已富庶至此,只一位种地的“老农”也能将怜星阁的衣料穿在身上。 “老农”身着看似不起眼的素灰布衣,实则是怜星阁价值百银的衣料。一惯是皇宫贵族,士族门阀不二的选择。腰间那条深蓝色玉带恐也是重金打造而成,这一番看似简单的装束,实则名堂多多,自有一番神秘在。 “老农”闻之呵呵一笑,道了一句:“牙尖嘴利的丫头。”同时大步踏入雅间,自顾落座在容卿对面,顽童般将衣袖囫囵撸起,手执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茶水,仰头便喝了个精光,整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解渴一番,“老农”心满意足的将茶盏放回桌上,面上带着些顽劣笑意,看向容卿道:“丫头叫什么名儿。” 容卿缓身落座,凝眸挑了挑眉,许是已年过八旬的缘由,面前这位长者不如翰林书院的山长欧阳月那般健旺,苍苍白发下,面容消瘦得不忍直视,脸色暗淡无光,遍布皱纹。故而此时呈现在上面的顽劣笑容着实有些可怖。若她没有两世沉淀,恐会吓得惊声尖叫。然此时此刻的她到底不觉得这张脸面吓人。 “容卿。”容卿淡淡道。 “容卿呀……”老者闪着精光的眼睛微微眯起,道:“原来是丞相家的丫头。” 容卿桃花眸子微闪,语气不疾不徐,缓缓言道:“家父确是容舒培。” 老者眉头皱起,苍老的颜面添些严肃,有些发黄的眼睛似有朦胧在其中,意味深长道:“倒真是天意了。” 老者说得小声,容卿却听得真切,勾唇浅浅一笑,道:“能令长者失神,不知到底是何种天意?”容卿的桃花眸子静静看着老者苍老的面容,意从那张沧海桑田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挺直身子,端坐在凳子上,茶香袅袅遮掩了那双窥探的桃花眸子,似乎也遮掩了少女那与生俱来掩藏不住的丝丝嗜血。 老者虽不明缘由少女的嗜血从何而来,然面对身姿挺拔,气势不凡的轻岁少女,那双发黄的眼眸闪过一丝满意。坦然面对容卿的打量,脸上的丝丝严肃消失得无影无踪,称赞道:“容丞相养了个好女儿。” 不待容卿言语,自顾又道:“确是天意,你爹年轻那会儿,曾与老夫有过酒水交情,不想晃眼一过,那愣头青的丫头都这般大了。” “原来如此,竟是这般缘分。”容卿神色不变,语气平淡似一池无波无浪的池水,唇角笑意仍在,道:“既是缘分,容卿又怎能不晓长者名讳?”顿了顿,道:“还望长者告知,待回府后容卿也好告知爹爹,忆一忆少年旧事。” 少女神情淡淡,一番言语下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使人无法拒绝的情况下,也不会觉得唐突。 “呵呵,老夫山野闲散之人,名讳倒也有一个,鬼谷子便是老夫了。”鬼谷子有些浑浊的眼睛与容卿的眸子对上,忍不住心中再发赞叹,岁月匆匆,后生可畏啊! 热茶冷却,袅袅青烟散去,青烟后少女绝色的面容清晰,不骄不躁,沉着面容淋漓尽致。 少女年纪尚幼,却容颜倾城,气质清雅,不显一丝轻佻浮躁,哪怕面前坐着一个不知根底的长者,仍神色淡淡,气定神闲,言语处处试探藏机,却不显突兀。那浑身散发的淡淡威严气势,和言语间不容察觉的冷漠与狠意,委实令鬼谷子心惊。活了数十春秋,游遍诸国各地,他深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听闻燕国与赵国交界处有一道天险,高耸入云的剑指峰同刀侠峰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裂痕。这道隔着燕国与赵国之间浑然天成的险峻地势,被世人唤作‘鬼谷’。究其原因,便是因为鬼谷之上终年有毒雾弥漫,凡涉足鬼谷百里之内便会受毒瘴夺命。鬼谷里又日日响起鬼哭狼嚎声,尖利刺耳,令人毛骨悚然。鬼谷险峻地势得天独厚乃是一绝,但真正令天下人折服的却另有其因……” 容卿深谙讲故事的真谛,当然,或许她是真的有些口渴,所以才端起桌上茶盏,啄了一口,须臾,才又道:“鬼谷里住着一位隐士高人,传闻此人殚见洽闻,博古通今,凡普天之下,无所不知,无所不精,无所不能。不光如此,武学境界也已登峰造极,一招残龙掌出神入化。据说三十年前,西海曾有蛟化龙,真龙降临本该福泽大地,天下太平,五谷丰登。谁知那蛟龙渡劫时受了天雷阵,恼羞成怒,弃龙之正气,霍乱西海。” ------------ 第一百零五章:鬼谷主人 容卿看着鬼谷子,语调不变:“当时西海人人自危,苦不堪言。也在这时,江湖中掀起了一股降龙热潮。诸国各地的剑客侠士皆纷纷赶往西海降龙,蛟龙化蛟为龙,且不说蛟龙摆尾具有排山倒海之威,不过一片龙鳞便堪比玄铁造就的盾。西海那年的混战,战得艰难,战得痛苦。前去绞杀恶龙的几千位江湖豪杰死伤枕藉,不计其数,将西海那日的水都染红了。具当时在那场混战中得幸弥留下的人所言,那场战局最终能取得胜利,全全得益于一人的出现,此人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阻挡了更加尸横遍野的悲惨局面。这人就是如今的鬼谷主人。便是如今赵国的皇帝都曾亲自出宫三顾鬼谷,只为请高人出谷担当赵国国师之位。” 容卿缓缓起身,躬身一礼,道:“容卿三生有幸,今日竟有缘与鬼谷主人同坐一桌。” 鬼谷神人鬼谷子,天下人趋之若鹜拜师的对象,他一跺脚,整个江湖甚至皇室都会为之颤动。然这样一个风华盖世的人,如今却不好好在鬼谷呆着,在这十丈红尘中,携着一颗神秘的墨色玲珑珠跑遍诸国,只为寻找所谓的有缘人。 原本她便猜测,所谓赵国“老农”不过是琼华楼对外假造的一个身份,同意与“老农”见面,无非是好奇幕后之人。她猜想过幕后之人许是皇族,许是琼华楼的自导自演,许是江湖中某个极具城府与地位的流派头目,不曾想竟是意料千里之外。 “丫头勿要多礼,传闻只是传闻,若当了真可就没意思了。”鬼谷子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似真不将往日风头放在眼中,只是那双精明的眼中却有一道精光划过,快到不易察觉。 “长者此言差矣。”容卿恍若不知,重新落座,眸中平淡,勾唇浅笑道:“长者资质深厚,能耐非凡。普天之下,无人不知长者赫赫名讳。无论是爹娘教导孩童,还是夫子教习学子,无一不是用长者绝伦的一生作为鼓舞的动力。如此种种,长者莫要谦虚。” 鬼谷子笑容满面,似心喜容卿的夸赞,捋着胡子笑呵呵道:“世人如此高看老夫,老夫愧不敢当。” 容卿闻之浅浅一笑,素手摩擦着手中的玲珑珠,珠子精致小巧,质地冰凉,寒不刺骨,夏季消暑倒是不错,舒爽凉意使她唇边笑意深了一分。 容卿看着鬼谷子,道:“往日教习容卿的夫子言,长者自花甲年岁,便鲜少出谷。近些年,愈发没有长者的消息。今在此处得见长者,高兴之余不知此次长途跋涉,所为何事?” 尽所周知,鬼谷子才识誉满天下,为人神秘莫测,凡出鬼谷,必会在江湖中掀起一股风浪。而今鬼谷子本人就在燕国金陵城,江湖中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琼华楼半年一次的大型拍卖会,金陵城中几乎所有重要的人都在,鬼谷子带着墨色玲珑珠来这一遭,会发生什么恐他自己也无法预测。既然玲珑珠落到她手里,想要窥探其中秘密,只得从眼前人身上寻找了。 “丫头何必多此一问。”鬼谷子停止捋胡子的手,似笑非笑的看来容卿一眼,又道:“你可知,你手中的墨色琉璃珠是老夫托琼华楼售拍的。” “琼华楼言售拍此墨色琉璃珠的人,乃一位赵国老农。若非长者言明,容卿还当真不晓其真相。”容卿简洁的笑着,似真似假说出一番话,笑容清冷柔和,并无一丝不敬之意。 “哈哈,假扮身份事出有因,不说也罢。”鬼谷子爽朗大笑,便是承认了假扮身份之事,不做其他解释。 不待容卿言语,贵族紫忽然话头一转,道:“墨色琉璃珠绝无仅有,小小一颗内有乾坤,丫头既然将它买下,可是看出了当中乾坤?” 容卿桃花眸子略略一转,嘴角勾起淡淡浅笑,恍然大悟道:“怨不得琉璃珠小小一颗,价格却如此昂贵,原来竟内有乾坤!若非长者言明,容卿定不知小小珠子竟还有这般蹊跷。”默了一下,看着鬼谷子道:“容卿不过小小女子,阴差阳错买下这颗珠子,缘由色泽奇特罢了,并不晓内有乾坤。长者既如是说,想来便是个明白的……”话未言明,其中寓意却是不言而喻。 话音未落,鬼谷子“呵呵”笑了一声,一手捋着胡子,道:“丫头既然不愿意说,老夫也不强求。” 又道:“将琉璃珠交给琼华楼售拍本意就是找寻它的有缘人,无论缘由,丫头既然收了它,便是你和它的缘分。” 一个是两世为人,满腹心机的机警少女。一个是耄耋之年,老谋深算的睿智长者。两人都想从对方身上探出对自己有用的讯息,偏偏又都披坚执锐,谁也不轻易透露一丝一毫。你来我往,相互试探,具不是省油的灯。 “原以为拍下的不过一件把玩的小物什,谁知竟能引得机缘,与长者同坐品茶。”容卿淡淡一笑,俏脸上添着些感激。忽而又颇有些懊恼,继续道:“便是容卿愚钝,也猜得出手中的玲珑珠有蹊跷,只是……” “只是什么?”鬼谷子道。 容卿抬手将手中的玲珑珠展露出来,珠子漆黑如墨,毫无光泽。她皱眉看着它,模样有些为难,道:“只是容卿实在窥探不出这珠子的不凡之处,长者认定容卿与这珠子有缘,有缘不错,然容卿觉得,这缘分恐怕只是买卖的缘分。” 闻言,鬼谷子神情微微一动,垂首沉思了片刻,方才抬头看向容卿,指着她手中的玲珑珠,半信半疑道:“丫头当真瞧不出什么?” “当真”容卿一脸真诚。 容卿的坦率的模样,使得鬼谷子一愣,随即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似是信了容卿的话,无奈道:“也罢,买卖缘分也是缘分,许是这珠子与丫头认识的熟人有缘,所以要以你作桥,寻找真正的有缘人罢!” 鬼谷子刚一话落,便瞧见容卿含笑的神情变得落寞,她唇瓣微微动了动,须臾,方才发出声音道:“不怕长者笑话,容卿自小性情桀骜,鲜少与她人往来。除了爹娘和阿兄,一个熟悉的人也无,玲珑珠找我做桥怕是找错了。” ------------ 第一百零六章:南疆出处 容卿惨白的唇瓣勾了勾,挤出一抹小可怜的笑容,继续道:“见长者这般上心,想来这珠子对长者的意义恐不一般,不如长者将珠子赎回,重新为之寻找真正的有缘人?” 说着便将手中的琉璃珠朝前送了送。 “卖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且快快收好。”鬼谷子看都没看琉璃珠一眼,摆手拒绝。 又接着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又如何清楚?墨色琉璃珠你且好好收着,你和老夫缘分未尽,或许在不久之后你便会带着它来寻老夫,昼时你与老夫再来探讨它的乾坤所在也不迟。”鬼谷子笑容可掬,乐乐呵呵的说出的一番话,却像极了街上招摇撞骗的神棍。 然此时此刻,容卿却并不知道,鬼谷子看似随口一说的神叨叨,却如同预言一般,预兆着她今后要走的路。 容卿握了握手中的琉璃珠,缓缓收回手,道:“既然如此,容卿便先收着了。” 坊间传言鬼谷子性格固执,虽被誉为鬼才、怪才,却不愿将一身才华武艺传授他人,诸国不乏皇室宗亲,贵族世家子弟上门求学,都被一一婉拒。这般作为,只因他觉着普天下再没人的筋骨能比他好,他天生武学筋骨,习文练武悟性也高,曾被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但生而为人,总有意外,扬言此生不找传人的他,十年前以“缘”为由唯二收了两个徒弟,一人承袭文学,一人承袭武学。两人具是万里挑一,出类拔萃的人物。许是拜在为人神秘的鬼谷子门下,两个做徒弟的比师傅更加莫测,来无影去无踪,是男是女犹未可知。 容卿捏了捏手心里的墨色琉璃珠,鬼谷子既然要为墨色琉璃珠寻找有缘人,于情于理他的两个徒弟都是最好人选,哪怕他们不是琉璃珠的有缘人,让他们寻找也比自个儿托付琼华楼来得好。偏生鬼谷子不辞辛劳,亲自将墨色琉璃珠放在琼华楼拍卖会上,这般作为,不得不让她怀疑其中用意了。试问这般,她又如何会将琉璃珠上有血色纹路的事告知他呢? 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将琉璃珠还给鬼谷子,这般作为无非是想试一试鬼谷子对琉璃珠的态度。如此一番看来,琉璃珠的奥秘之处,鬼谷子许是知道一星半点,然他和他的徒儿们却不是琉璃珠的有缘人,所以无计可施。 见容卿将琉璃珠收起,鬼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又抛出一个莫名的问题:“丫头可去过南疆?” 容卿微微一愣,答道:“不曾去过。” 鬼谷子了然,抬手捋了捋胡子,道:“老夫早年云游,途经南疆时受到小人迫害,幸得上天眷顾,生死之际恩人施以援手,才得以保全这条性命。” 鬼谷子的一波回忆突如其来,容卿却不觉突兀,直觉告诉她这番话与她手中的墨色琉璃珠有关。 果不其然,鬼谷子见容卿不解,笑了笑,继续道:“琉璃珠本是恩人之物,坐镇的老祖宗去了后,家族其他人狼子野心,主导出一场家族纷争。不为权势,财富,抢夺的根源便是你手中的琉璃珠,那些人野心昭昭,势必要夺走属于恩人的东西。恩人不曾习武论剑,又深知琉璃珠不能落入贼人之手,万般无奈下只得偷偷将它交托给老夫,嘱咐老夫为此珠寻找灵魂契合的有缘人。只可惜那时老夫伤势未愈不能相助恩人,待伤好后,恩人又已埋葬在家族的纷争中。如此老夫只得先将琉璃珠带回鬼谷。” 容卿看着鬼谷子,眸中不掩愕然,道:“琉璃珠竟是南疆的东西?” 鬼谷子点头道:“却也可以这么说。” “既然如此,长者应携墨色琉璃珠前往南疆寻有缘人才是。”容卿不解道:“燕国虽与南疆比邻,却相隔沧海孟拂。孟拂宽广无比,一眼望不到尽头,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沧海,汪洋深处却藏有险峻群岛,还有一道掩藏的死亡关隘暗礁群。听爹爹言早年间尚有胆大的,渡船游历于燕国和南疆之间,然十之八九的雄心壮士都葬生孟拂,传言使人胆怯,久而久之南疆与燕国的水路便不通了。故燕国和南疆虽是邻国,两国若要往来却需经过燕国和赵国才可。路途漫漫,快马加鞭都需走上半年。长者又怎会携着琉璃珠前来与南疆相隔甚远的燕国寻找有缘人?” 鬼谷子笑着道:“呵呵,丫头怎知老夫不曾去过南疆?” 容卿见状,心下了然,眼前这位耄耋老人为了她手中的墨色琉璃珠珠,怕是操劳了好一番。 “当日恩人将琉璃珠交托给老夫时,曾告诉老夫,琉璃珠有属于自己得灵性,乃至纯至柔之物,若运用得当,于人命能起死回生,于国命能颠倒乾坤。这些年,老夫日复一日探查琉璃珠的奥秘,时至今日仍一无所获。”鬼谷子看着容卿,顿了顿,又道:“如今琉璃珠在丫头手中,它的来路你自然也应该清楚。虽然你一再推脱你与琉璃珠之间并无缘分,老夫却不这般认为,总归你安心收着便是。更何况,丫头你又怎么知道你不是琉璃珠的有缘人呢?或许,这墨色琉璃珠正是为你而来的也说不定呢。” 容卿微微一愣,正欲言语,便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敲门声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传进雅间:“前辈。” “何事呀妙语丫头?”鬼谷子转头看向门口。 “前辈,时辰到了。”妙语道。 “嗯。”鬼谷子应声,起身理了理坐得有些褶皱的衣摆,这才看向容卿,笑道:“关于琉璃珠的一切老夫已尽数告知,你与它有无缘分,且看今后。老夫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 容卿起身相送,勾唇浅笑道:“长者的话容卿记下了,长者慢行。” 容卿目送鬼谷子离去,雅间霎时变得寂静无声,容卿驻足默默地站在桌边,凝目看着桌上早已冷却的茶水,前世生命短暂,除了迫于无奈去往狄国为质的那几年,便一生都没离开燕国,没有离开金陵,犹如枯井生存的无知蛙族,端着头顶上的一片天地便以为是全部。 ------------ 第一百零七章:庄主有请 南疆也好,赵国、魏国也罢,前世她皆只从书中看到,从他人的言语中听过。幸而她虽未行万里路,却已读过万卷书。如今即便牵扯上南疆她也知晓些许,倒也不显被动。 燕国与南疆相隔危机四伏的孟拂江,看似比邻咫尺天涯,实则路途天涯海角。便是如此,百年间两国的往来却不曾间断,甚至于几十年前还出现摇光公主与麟王燕升联姻之事。如今她手中的琉璃珠与南疆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难言是好是坏…… 思虑片刻,容卿方才收回心神,拂了拂本就整洁的衣袖,缓步走出雅间,循着来路而去,欲下往三层。 “容小姐留步。”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容卿回头看时,方才明明空无一人的廊道,此时竟凭空出现一个身着墨衣的男子。方脸圆眼,粗粗的眉毛像是用墨汁染上去的一般,嘴角挂着一抹傻呵呵的笑意。正直勾勾的看着他。明明长着一张憨厚福相的脸,偏偏全身上下似笼罩着死亡的冰冷,仿佛是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的战士。细看下眉宇间又存有一丝自信,好似他选对了什么人一样。 容卿思索着前世今生的记忆,笃定她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不解道:“你是?” “在下寒水。”寒水抓了抓脑袋,傻呵呵乐道。 寒水,好独特的名字,容卿挑了挑眉,问道:“有事吗?” “爷派寒水前来,请容小姐移步一叙。” “不知你家主子是何名讳?”容卿皱眉,冷漠的桃花眸子浅浅眨了眨,并没有向前移步的打算。今日怎这般热闹,先是假扮身份的鬼谷子,如今又来一个不知底细的主子爷,她怎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了这样一号人物,怪哉怪哉。 “容小姐去了便知晓。”寒水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却见容卿仍安静驻足,一双明媚的桃花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不见妖媚独显淡薄。寒水心道这这位容小姐不好对付,明明看着稚嫩,心思却是稳如泰山。寒水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这样脾性的容小姐,会不会同爷说的那般定然受他之邀。 容卿本不知晓那位所谓的主子爷到底是何方神圣,故当然不愿意平白无故与之会面,无头无尾,无缘无故,不知所谓。淡淡扫了一眼固执保持一个姿势的黑衣男子,容卿悠然转身欲抬脚离去。 而今于她时局紧张,稍有差池所筹所谋化为乌有,不得不朝乾夕惕,沐川城之行迫在眉睫,她再没多余的功夫理会旁人。本该顺理成章一串离去的动作,却因鬼使神差想到一人,堪堪停住了脚。 “你家爷可是赵庄主?”行廊一片寂静,清冷的嗓音淡淡回荡。 “正是。”寒水道 “我与你家庄主并无交集,他为何会找我?”容卿没有转身,淡薄的语气带些不解,又带些慎重和严肃。 “爷说容小姐是个有趣的人,自清风亭一别甚是想念。如今容小姐又将无人要的琉璃珠拍下,爷不解,故想寻容小姐问问缘由。”寒水笑得憨厚老实,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随寒水话落,容卿袖中素手微微发紧。不知为何,重生而来她对遇见赵枭这一变数,始终怀有巨大的不安。清风亭那日不愉悦的会面,已然印证她的不安。她与赵枭之间,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在自己的领域谋得自己所需。偏生因为两人都有敏锐得洞察力,使本无瓜葛得两人牵扯到了一起。 容卿垂眸看着廊道,面对赵枭这般喜怒莫测且又能耐通天的人,躲是躲不过去的,将欲离去的想法斩断,缓缓转身看向寒水。似水如花的桃花眸子冷意盎然,淡然的语气多了一丝寒意,漠然道:“带路吧。” “请——”寒水眸光一亮,忙道。 廊道不长不短,转了两个弯便到了赵枭所处的雅间,容卿约莫估计了一番,赵枭的雅间该是四楼位置最好的一间。 寒水见容卿山雨欲来的慎重模样,以为她对自家爷有什么误解。暗暗为自家爷抱不平,自家爷的脾气他了如指掌,虽说确实是古怪了些,可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相比,实在温润得多。江湖中这些武林中人,十有九个名声在外的哪个不是阴阳怪气,端着一副德高望重的表象实则道貌岸然,暗地里使阴招的比比皆是。哪像他家爷,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若要杀人,便是光明正大的杀。比那些两面三刀,损人利己,阴险毒辣,卑鄙无耻的人强了不知多少。幸而他未将心中所想告诉容卿,如若不然容卿怕只会更加谨慎。 “爷,容小姐到了。”寒水隔着门朝里禀告道。 “咯吱——” 门开了,玄参从里将门打开,在见到容卿面容时,眼中惊艳一闪而过,带丝笑意道:“容小姐,请进。” 容卿挑眉,赵枭不愧为天下第一庄庄主,手底下做事之人具是能者。眼前的男子同寒水一般墨衣,然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一人气质似战场修罗,说话做事犹如憨厚老实的邻家阿兄;一人云淡风轻,面带微笑持着一副老练的自来熟。即便两人气质性情天差地别,瞧不出武艺文学深浅,但可以确信的是,两者都是不可小瞧的人物。 容卿一脚迈进雅间,便瞧见卧于软榻上悠然自得的赵枭,一旁的玄参,寒水两人见容卿踏入雅间,互相瞧了对方一眼,方才退出屋子,轻手轻脚将门掩好,默默守在门外。 雅间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显然日日都有人清整,屋内摆手极尽奢华,地面是用万金难寻的沉香木铺砌,桌椅色泽偏黄显而易见是由芙蓉木制成,桌上的茶壶茶盏通透明亮,竟是用一整块玉石雕磨而成。华而不奢,雅而不俗。 容卿将房间打量了一圈,想着赵枭不愧为第一庄庄主,随处住在一处也是与众不同。这般不禁将目光落在肆意的某人身上。 美人榻上赵枭红衣似血,袖口和袍边都绣着墨色花纹,腰间配着同样红色和黑色交错而成的玉带,一室温情下越发显得邪魅,惑人。 ------------ 第一百零八章:恼人赵枭 似没有看见容卿这个人,赵枭慵懒侧卧在美人榻上,一手支起脑袋,一手执书卷,正目不斜视,晶晶有味品尝着书中丰富内容。墨发松散开来,自由奔放任意停在或是胸前,或是脊背。 好一副美人揽书图!容卿暗暗赞叹。 见赵枭仍沉迷书中不可自拔,容卿也不急。眼下琼华楼的客人早便离去了大半,只剩下容渊一行人和三三两两的吃客,不似拍卖会进行时的热闹,此刻身处四楼,外头便显得静悄悄的。连客人们谈笑风生的侃侃之语都听不到了。高高在上的四楼雅阁仿佛与世隔绝,熏香袅袅,醉一室温柔恬静之意。 容卿盯着赵枭宁静的容颜,调皮的青丝无风飘动,将男子的面容点缀,意图掩盖住男子俊美如天人的好相貌。菱角分明的下巴,性感的薄唇,高挺的鼻梁,狭长的凤眼闪耀着点点星辉。许是微微低头的缘故,将原本的邪气压去了三分,取而代之更加慵懒神秘,更加动人心魄。前世她便领教了赵枭的天人之姿,今生从头来过,面对赵枭与生俱来的风华,仍赞叹不已。 “看够了么?”赵枭的声音一如既往磁性十足,嘴角挂着他独有的邪气笑意,配合一屋的桃花熏香,似更加魅意惑人了。 不知是刻意压低的嗓音,显出了几分邪意,还是他本身便轻佻风流,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仿佛有情人在耳边的浅唱一般,话语中添着笑意,愉悦的同时也带着莫名的诱惑。 随话落,赵枭将书卷随意放在案几上,方才抬头瞧向容卿。薄唇勾起的那抹似笑非笑还夹杂着嘲弄,凤眼温度全无,冷漠异常。仿佛天生便没有炽热情绪,骨子里便是个邪恶,冷漠的人。 容卿微微皱了皱眉,桃花眸子淡漠如水,诱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疏离弧度,开口道:“赵夫子天人之姿,自是怎么也看不够的。”即便雅间内除她并无外人,容卿仍唤赵枭为赵夫子而不是赵庄主。 “既是看不够,那便趁此机会多看看便是。”赵枭懒洋洋靠在软榻上,玩味的看着容卿。分明是个不那么好看的姿态,偏偏赵枭顶着一张俊美如仙人的容貌,与其自身慵懒邪气的气度,这个不好看的姿态顷刻间发生巨变,变得顺眼,变得惑人。 面对赵枭的暧昧之语,容卿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于她而言这句听起来暧昧的言语,不过一句试探罢了。淡淡看了赵枭一眼后,笑意凉薄,欠身行了个学子礼,道:“美好的东西往往最为致命,容卿年岁小,尚无福消受。” 言罢直起身来,面不改色朝离赵枭最远的位置处走去,椅子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看品质当不是燕国的产物,只一眼她便将目光移开,缓缓落座后,方才看向对面的男子。怨不得她会如此慎重,那日在清风亭发生的事让她捡了大教训,对面男子随心所欲,捉摸不透,下一刻能做出什么荒唐事,无人可知,与他会面不得不时时提防。 赵枭似笑非笑的瞧着少女好整以暇的模样,觉着十分有趣,明明是个花一般年纪的少女,偏偏满腹城府,一举一动都像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惨白的小脸因为他愈发严肃慎重,犹如惊弓之鸟。可在赵枭看来,愈是瞧着她这般不可爱的模样,他便愈是觉得她可爱,愈发想要逗趣。 “现在才道无福消受,莫不是方才看着本夫子入迷之人另有其人?”赵枭勾唇笑得邪恶,一字一句皆用玩世不恭的语调道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不见半分笑意,一如既往冷如寒冰。 容卿愣了一愣,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漠然道:“若非夫子将容卿唤来,却又自顾看书不理会容卿,容卿也不会那般无礼。” 这话说出来,容卿就看见,对面男子的凤眼中闪过一丝调笑之意,薄唇勾起一抹惑人的弧度,嗓音磁性十足懒洋洋,语气不明道:“这般说来倒是本夫子的不是了。” 容卿道:“不敢。” 赵枭饶有兴致的瞧着少女严肃正经的模样,心中有了戒备,便不似清风亭那般好骗了。凤眸精光流动,邪气一笑道:“竟离得那般远,你当真怕极本夫子?” 他的神态语气十足一个花街柳巷打滚的花丛纨绔,却不知何故,总让人又觉得里面夹杂着认真,仿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容卿静静的看着他,桃花眸子愈发冷漠,清风亭那日的糟心事尚且历历在目,明知眼前男人危险可怕,她又怎会同之前一般放松戒备! 勾唇露出一抹讽刺笑意,容卿强压着心中的不耐烦,不去理会赵枭的调笑之语,自顾自用极淡的声音道:“不知夫子唤容卿前来所谓何事?不如开门见山。”话中不解甚为真诚,仿佛未曾听过寒水言明的原由,未曾听过那句清风亭一别甚是想念,未曾听过询问为何拍下琉璃珠。 赵枭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垂在胸前的青丝勾起,时而打转儿,时而揉搓,修长白皙的手指与墨发相互交映,形成一道令人窒息的画面。闻容卿言语,他微挑凤眼,当中沁满邪恶惑人的笑意,只扫了一眼对面的小人儿,便将目光落在指间墨发上,似笑非笑道:“开门见山?呵,容学子当真冷漠,莫不是本夫子无事,便不能唤你前来了?本夫子以为经清风亭一事后,你我之间便有了不可言说的默契,不曾想容学子对本夫子仍是戒备得很。” 容卿语塞,他以为赵枭会再一次言明原由,不曾想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无事唤她来作何?吃茶吗?容卿不解的看了看心思莫测的男子,随即收回目光,淡淡道:“夫子言笑了,当日我们已算一笔勾销不是吗?” 赵枭玩味的目光扫过少女的面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邪恶笑容越发明朗,玩味道:“一笔勾销?这么说,容学子你的沐川城谋划很是顺当了?” 容卿眸光一缩,猜不透赵枭突然之语的意思。此人惯会胡作非为,他莫不是耐不住心思插手了? ------------ 第一百零九章:又是针锋 这般想着容卿只觉得眼前发昏,脑袋微微作疼。她还道是那日在清风亭中两人已达成共识,也不知这人抽了哪门子的风。抬手拂了拂并无褶皱的衣袖,看了看交握的手,平静的看向赵枭,淡淡道:“沐川城的谋划顺当与否,不劳庄主操心。容卿与庄主之间早在清风亭那日便达成共识,庄主言而有信,当不会阻挠容卿。” 凡与沐川城之事扯上关系,容卿便如同炸毛的狸猫,全身心的戒备每一个人。 赵枭轻挑了一下眉头,似早有预料,又似才恍然,邪邪一笑道:“言而有信?你倒了识爷。” “爷”之一字,露出了赵枭的本性。不再假模假样一口一个本夫子,回归放荡不羁的本质。 容卿微愣,这话一语双关,意得好了便是承认自己是有品德,言而有信之人。意得不好二者于他便无关联,不受道德约束,他想作何便作何。若换做他人容卿或许还会比较一番两意各自的可能性,但如果对方是赵枭,毫无疑问,他十足是后者之意。 容卿看着赵枭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人好生让人不解!她除了丞相府嫡女的身份,便没有其它有价值的东西。然而这个在普通百姓眼中姑且算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身份,在他天下第一庄庄主的眼中却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这人又为何一而再与她扯上关系? 这般想之不透的困惑着实讨厌,容卿看向赵枭的目光也愈发寒冷,勾了勾唇冷冷道:“夫子言笑了,容卿只是觉得夫子乃翰林书院的授课夫子,无论是品行还是品性理当令人信服。” “你若觉得自己这般言语一番,爷便能着你的道不去插手你沐川城谋划,那便大错特错。” 嗓音慵懒肆意之余又带着些狂傲,漫不尽心的语气下沾染浓烈杀意四溅,男子薄唇笑意嘲弄满满,小东西好大的胆子,三两句言语软硬兼施俱在,若换做她人早便被他消了声。呵,真是个不乖巧的小家伙。 容卿浑身一震,桃花美目牢牢盯着赵枭,不言一语。伏旱之灾即将到来,她笃定普天之下此时此刻只她一人知晓。赵枭只知晓她在沐川城有所谋划,却不知所图谋的到底是何。虽是如此,她仍旧放心不下,自清风亭那日已过去数日,赵枭虽答应不插手此事,却没有答应不去探查事情原委。且此人又拥有超乎常人的睿智与明锐,而今他发现了什么?查到了什么?她一无所知。沐川城谋划是她如今的全部,她不允许失败。所以同上次翰林书院的会面一般,这一次她仍处下风,依旧不能轻举妄动。 少女的桃花眸子闪烁复杂的光芒,千错万错,她不该与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人物搅和在一起。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坐拥财富权利,桀骜一世,喜怒无常,怎是小小一个她能左右得了的。 然…… 容卿袖中素手再一次发力。然她又怎会轻易放弃,她的谋划就如同她的人一般,于赵枭而言无足轻重,既是无足轻重,她便放手一搏,此番一奕若她赢了,她则速速赶往沐川城,将一切不安因素扼杀。 若她输了…… 不,她不会输! 目光随着赵枭拨弄青丝的手指移动,容卿道:“那日在清风亭容卿便说过,容卿沐川城的谋划绝不会伤到第一庄一分一毫,两者甚至毫无瓜葛。然赵庄主似乎仍不打算放过容卿,既然如此,赵庄主不妨直言,你是想从容卿身上得到什么?亦或是你想让容卿帮你得到什么?只要赵庄主高抬贵手不再为难容卿,你想要的,容卿都会尽力帮你拿到。” 赵枭并没理会容卿状似投诚的一番话,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愈发觉得面前人儿有趣之至,小家伙的一番言语,既不耽误自己的谋划,又想让他这个不安因素变得安定,妄图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谓滴水不漏。 但容卿却是会错了意。身为天下第一庄庄主的赵枭,权利财富应有尽有,又怎会将她小小谋划放在眼中。 赵枭轻轻揉搓手指,自始至终令他愉悦的,不过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家伙罢了。 何况比起出手阻止她的计划,他更愿意看到她在沐川城上演的精彩戏码。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件无与伦比的趣事。 容卿沉静时虽眉目未动,赵枭却仍旧能从她极具冷漠的气场感受到她的慎重与不快。运筹帷幄的本领普天之下没人能比他强,小家伙将她的沐川城谋划看得有多种,他十分清楚。若换做其她女子这番谋划,他怕也不会这般感兴趣。不过几面之缘,他便爱极了逗弄这只小家伙的滋味。这只小家伙的本事有多大,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赵枭扬唇一笑,玩味的瞧着如临大敌的某人,道:“语气冲冲,你这般岂不是在控诉爷言而无信?” “并非如此。”容卿冷冷言语,然那张沉得可怕的绝色面容却不同于她的话语。分明是极其不满的情绪。 赵枭似笑非笑的看着容卿沉的难看脸色,嘴角的笑意更加玩世不恭,好整以暇的瘫靠在软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慵懒的支起脑袋,狭长的凤眼半眯着,悠悠然冒出一句不知所谓的话:“离得太远,爷听不清。” 容卿狠狠的皱了皱眉,这人委实不要脸面,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言些不知所谓毫无根底的话。他以为他的雅阁有百丈宽大吗!默默深吸一口气,少女暗暗告诫自己莫要泄露了情绪,自乱阵脚。眼前的人不是三教九流那般好对付的,切勿像上次那般用性命做赌注。 容卿道:“庄主莫说笑,你我同处一室岂会听不清容卿言语。” 赵枭不答,目光不离容卿的脸,似乎要在她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须臾,忽然邪魅一笑,继而收回目光,伸手执起放在一旁的书卷,认真品读起来。 这模样似乎真的听不见容卿一番言语。 容卿气急,两世为人她还不曾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人,这般恍若不知,睁眼装瞎的本事着实一流!莫不是尊为庄主,所以不要脸面的程度也比别人高? ------------ 第一百一十章:不可妄动 容卿想拂袖而去,奈何受制于赵枭不可妄动,只得作罢。 待心中怒气平复了一番,容卿这才施施然起身,目不斜视,一瞬不瞬盯着那张惑人心神却十足欠揍的俊脸,提步缓缓朝所看之处走去,直到行至离赵枭半步之差处,方才驻足。她略略估算过,赵枭斜靠在软榻上,她离软榻的距离有半步之远,赵枭一有动作她便迅速后退,这般概不会再出现上次的糟心事。 面对少女的一番动作,男子不知何时放下书卷,似笑非笑看着谨慎的眼前人。 眼前少女小小一只站着笔直,桃花眸子水泽浅浅,一眼望去,像是潺潺流水边桃花漫漫,却又因其中冷漠,美景染寒,寒意透骨。小小一只的身形,丝毫未见青春洋溢的活泼,反倒是持着尚未发育完全的小身板摆着一番莫名的老成端庄姿态,一如初始见到她时所感受到的雍容大气,像是经过严苛训练出的深宫贵妇,却又散发着与深宫贵妇截然不同的冷漠气度。每向他前进一步,说不清道不明的嗜血与冷漠便浓烈一分。 直至在他面前站定,周身嗜血冷冽的气场到了极致。这一番如临大敌的姿态当真碍眼,若不是知晓自己的脸面生得还算不错,他几乎要以为自个儿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模样。将淡漠的少女吓得犹如惊惧的小鸟,用羽翼将牢牢自己包裹。明稚嫩年纪的花儿少女,却为何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绝对的矛盾。 “你当真怕极爷?”赵枭勾唇一笑,凤眸闪烁意味不明。 容卿不急言语,而是端正着姿态看着赵枭,赵枭身形高大,容卿又比寻常女子小巧,哪怕此刻一人站立一人坐着,容卿仍不比赵枭高多少。两人四目相对,虽然眸中各有深邃未知在,表面上看起来却很是沉静和谐。 片刻后,容卿忽然又后退了半步,半真半假道:“并非怕与不怕,只是容卿不习惯与人离得太近。” 赵枭见少女后退的动作,凤眸似有黑雾袭来,眉间微动不易察觉,嘴角挂着的邪气笑意并不那么愉悦,嘲弄意味渐浓。讽刺道:“局高蹐厚,谨小慎微,该言你聪明还是愚蠢?” “聪明也好,愚蠢也罢,都是容卿自己的事与庄主无关。”少女桃花眸子似禁锢一汪清泉,波光凌凌,惹人怜爱,面上浮起一抹极淡的微笑,一举一动刻板得可怖,全然瞧不见喜怒哀乐。 微微动了动嘴唇,容卿又道:“赵庄主身为一庄之主,日理万机。为何总与容卿过不去?” 赵枭并不理会容卿的疑问,闭口不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容卿,嘴角的笑意多是玩世不恭,却更勾人魂魄。忽然他拂袖一甩,带着强劲的内力扑向容卿,内力之深厚惹得少女的衣裙和青丝飞扬。 就在容卿被突如其来的内力震慑,意图往后退去时,突然腕上一紧,被一只刚劲有力的大掌牢牢钳住,继而猛地一拽,小小人儿失去平衡往前倾身,娇躯一个旋转,脊背狠狠撞进赵枭的胸膛。男子力道之大使得容卿旧伤未愈的后腰微微刺痛,片刻便有汗珠溢出额头。 小小娇躯抱了个满怀,男子倍感愉悦,他深知抱在怀中的小家伙是个惯会故作老成的小家伙,偏生他就是忍不住逗趣于她,瞧着她步步为营,满腹心机的娇俏模样,他便觉得分外有趣。 世间机智貌美女子千万之多,唯独这只小家伙的行事作风让他倍感愉悦,自那日清风亭会面后,便时时猜测小家伙又谋划了何种滋味事。日日这般揣测着,他便愈发想要逗趣于她,这不,今日天赐良机,当然不能错过这个逗弄宠物的好时机。 容卿奋力的抽了抽身子,欲从赵枭坚硬的禁锢中逃脱出来。炎热时节淡淡的梅花香笼罩在她鼻间,仿佛带着一抹冬的凉爽,然致命的诱惑下潜藏的却是致命的危险,淡淡的香味化作让铺天盖地的大网,令她不安,恐惧。 容卿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掰着赵枭铁一般沉重的臂膀,后腰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击溃她的淡然,恶狠狠回头看向赵枭,诱人的桃花眸子烈火中烧,冷声呵斥道:“赵庄主,请你自重。” 可赵枭又怎会让她如愿——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似重如千斤的万古玄铁,死死压住容卿慌张乱踢的小脚。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只在下狠狠把握她的腰肢,一只在上牢牢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微微向后抬首,持着那双含水的桃花眸紧紧与他对望。看着怀中人儿颇有些惊魂未定的绝美面容,赵枭笑容更加肆意也更加邪气,他懒洋洋的挑了挑眉头,狭长冷漠的凤眼中破天荒多了顽劣意味。在少女目光如炬的注视下,缓缓将薄唇靠近少女的耳边。 无论姿势或是气氛都暧昧到了极致,容卿耳上可爱的浅浅茸毛都羞弯了腰。 感受着少女气愤到发抖的娇躯,赵枭恶劣心思更甚,恶作剧般在少女耳边呼出一口热气,压低嗓音,暧昧道:“自重如何?不自重又如何?你道爷欲从你处得到什么?难道不是在暗示爷?” 随话音落下,赵枭脸上浮出懒洋洋的一笑,重新与少女的桃花水眸四目相对,一人眸中清澈如水,眸光如花,却冷漠淡薄。一人媚眼如丝,深邃如海,却冰冷透骨。 遥遥相望的姿态,回荡着慵懒磁性嗓音唱出的暧昧话语,似有情人间的小情趣。 容卿怒视赵枭,她竟在同一人身上连栽两次跟头,万万没想到,享誉诸国的天下第一庄庄主,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浪荡子,罔顾礼法道义,光天化日下行龌龊之事! 容卿愤恨的闭了闭眼,前世她受了太多委屈,若今生为了向燕墨珩复仇又造就新的仇恨,她宁死不愿!这般想着,容卿拼尽全力推开赵枭钳制下颚的大手,脚下用力一提,身子猛然向前滚去,终是冲破赵枭的双手造就的牢笼。 许是赵枭也没想到容卿有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如若不然她又怎会破天荒的得逞。来不及为自己的机智赞赏,容卿便因整个人失了支撑即将摔向地面,容卿慌张的闭上眼睛,不愿去看接下来悲惨结果,与此同时也不忘在心中狠狠咒骂着赵枭。 ------------ 第一百一十一章:又入怀抱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似有一道风将她举起,取而代之是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容卿睁眼探查自己的处境,果不其然,她又再一次被赵枭抱了个满怀,接踵而至是更加沉重的禁锢。 赵枭重新钳住少女的下颚,令之偏头看过来。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嘴角的邪笑有些发冷,磁性十足的嗓音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嘲弄道:“你若不想要这张面容,便让爷剥下来做张人面鼓,巴巴的摔坏了去,当真可惜了。” 赵枭说完冷笑一声,却到底还是没再折磨少女微微发红的下颚,而是懒洋洋的将手放在少女肩头,执起一抹青丝玩弄开来。 不去理会赵枭近乎变态的言论。容卿后背贴着赵枭胸口,坐在他的怀中,霸道的钳制虽离开了下颚,但她不美好的心情却并没因此明朗。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登徒浪子,盛夏炎热季节,此刻禁锢在他怀中,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燥热,不是有情人间的情谊寄托与诉说带来的愉悦凉意,而是觉得面前的男人实在高深莫测的可怕,可怕到令她这个两世为人的人都无计可施,可怕到令她害怕。 前世今生,她见惯了太多习武之人,无论是阿兄,还是燕墨珩,亦或是谢却。普天之下,习武之人比比皆是。今次感受赵枭的功力,她才知道,什么叫天壤之别,判若天渊!真正的武艺,原来靠的不是拳打脚踢,不是身体上的肉搏,而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气,是能将她轻而易举控制,轻而易举移动的气! 赵枭的呼吸温暖,夹杂着独属于他的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性感的薄唇勾着笑,狭长的凤眼表面上看去也有笑意,看到深处却寒意蚀骨。 盯着那双危险的凤眸,容卿暗暗调整了一番心中的惊惧后,这才微启朱唇淡淡道:“赵庄主非要与容卿这般姿态谈论吗?用这般登徒浪子的可恶行径!” 男人的嘴角邪气的一扯,眸光微动,慵懒道:“有何不可?” 容卿一怔,这人委实猖狂嚣张惯了,全然不懂她人之苦,行事作风都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姿态。后腰的疼痛愈发清晰,不用看她都知晓那儿的一片青黑伤痕必定又严重了几分。然腰间的大手却不见丝毫放松,这般困境她又当如何解开?容卿微微垂眸思索着答案。 赵枭持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怀中似有些发愣的小家伙,白皙的手指挑起一缕容卿的青丝,嗅了嗅,嘴角的笑意放肆,眉眼间似乎也愉悦了几分,道:“你道爷有所求,便将你的猜测言给爷听听,言得好了,说不得爷便放过你了。” 那双魅惑众生的凤眼瞧着她,深邃无比,她转头看向前方,避开男子危险的目光,桃花眸子中清冷得眸光微微闪烁,盯着对面茶几上那盘此刻表皮冒着水渍看起来不再那么的葡萄,思虑了片刻,冷冷淡淡道:“翰林书院固然是燕国的第一书院,地位尊贵崇高,在燕国没有其它书院能比拟。然即便它地位不凡,于第一庄庄主的你而言,它却不值一提。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屈尊就卑来翰林书院做一个夫子?”说道此处,容卿并没有急着再开口,而是再一次偏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赵枭见之淡淡一笑,瞧着容卿郑重的小脸儿,分外可人。他放弃青丝,转战嫩得出水的小脸儿,轻轻捏了捏,美好的触感令他十分满足,磁性的嗓音难得染上愉悦,他道:“说得不错,继续。” 容卿皱眉感受着脸颊上的不适应,抬手抓住赵枭作乱的手,将之扔开,继而端坐身子,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的一番举动在身后男子得眼中,是何等暧昧。 莞自继续道:“既然你打破常规,来了翰林书院。容卿猜测有两点缘由,一则你确实无事可做,尊为第一庄庄主,庄内的大小事宜理应都有专门的人解决处理,以至于你这个庄主本身太过闲散,故你便来翰林书院,玩笑一般变成了赵夫子。” 顿了顿,沉了沉嗓音,容卿继续道:“二则你此番作为并不简单,其目的乃是有所图。诸国只知有天下第一庄,鲜有人知天下第一庄山庄建在何处,许些知情人因为贪图第一庄的财富,皆已带着秘密葬送黄泉。如若第一庄不在燕国,身为庄主的你却置身燕国翰林书院,授教一群不知所谓的年少儿女,怎能令人不生疑。你在燕国逗留多日,仍不见离开,当是谋的东西还未到手。你武功高强,若谋人命很简单,何况这几日金陵城的皇族世家中,不曾有哪家走过白。如此种种,容卿猜测你谋的当是一物,你或许已经找到了它的所在,却因对方也有武功高强的人看护,所以在等待一个契机。亦或者你还没有找到它的所在,所以迟迟不曾有所作为。比之猜测你闲散无事,容卿更愿意相信你的出现是因为后者。” 随着容卿最后一字落下,整个雅间霎时变得安静,仿佛在那一瞬间连呼吸都静止了,茶几上,冰镇的葡萄放久了,凝结在表皮上的水珠悄无声息的滑落,砸在另一颗葡萄的表皮上,汇成一颗更大的水珠,摇摇欲坠。 容卿挺直脊背坐在赵枭怀中,腰肢被大手死死圈住,刚劲有力的臂膀似乎要将她的腰肢碾碎,旧伤未愈的后腰因为他的发力传来钻心的疼。极度的不适促使她推了推那只臂膀,纹丝未动。她仰头回首看着他,霎时撞进那双杀机四伏的深邃凤眸,容卿心中徒然一冷,这人对她起了杀意!四目相对,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知晓你聪慧过人,不曾想,竟是这般敏锐。”男子笑得邪魅,瞧着容卿,犹如有情人间的凝望,显出缠绵的姿态,两唇距离之短,仿佛他微微向前倾,便能吻到一起一般。 目光似有痴缠,容卿却清醒的明白眼前人真正的心思,肩膀处被大力握住传来的刺痛,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能做得出的。这是一个比虎豹还要危险的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绝对王者的气息。与生俱来的容貌和气度,是吸引猎物的本钱。愈是外表美貌的东西,愈是能使人致命。容卿两世为人的本能叫嚣着让她远离。 ------------ 第一百一十二章:赵枭目的 避开那双狭长的凤眼,容卿微微垂眸,将目光放在他肩膀处红黑相间的衣料上,盯着面前绣工精致的服饰,她道:“并非容卿敏锐,容卿的猜测,全然建立在已经知晓你第一庄庄主的身份上。若我一无所知,自然不会有此一番猜想。” 容卿话音刚落,便听赵枭冷笑一声,语气莫测道:“呵,你不提,爷还差点忘了。爷行事向来缜密,怎么就让你瞧去真容。你且说说,是何时在何地瞧见过爷?” 容卿心中一紧,这要她如何回答?前世得见赵枭真颜,完全是一个偶然。燕墨珩心机深沉,自结识谢却后,便明白了江湖势力对朝堂莫大的影响。故而登基为帝后,第一件事不是犒劳众将,而是广发英雄帖宴请江湖各大门派。江湖势力和诸国皇族表面上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实则许些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名门大家暗地里都与皇族有往来。燕墨珩的英雄帖无非是一个名正言顺让他们踏入楚皇宫的契机。 赵枭抱着何种心思前去的她不懂。她只记得那日宴会上,她醉了一壶桃花酿,独自去御花园散步解酒,迷迷糊糊间走错了道,恍惚间去到一片翠竹园,便瞧见一人红衣似火矗立在漫漫翠竹中,那人手执一张银色面具,垂眸看着旁边的一棵翠竹,似在沉思,似在缅怀。那人站了多久她便看了多久,怨不得她如此傻楞,试问,谁人见到貌若潘安,惊为天人的绝美男子还能不多看几眼,何况她当时还饮了酒,浅浅醉了一糊涂,错将他当作了仙人。 然今生已不是前世,今生的赵枭与前世的赵枭毫无瓜葛。翰林书院那日是他们今生的第一次会面,她如何叙说真相? 不言。 男子看着眉目微动的女子,深知对方此刻心中定然又是一番思量,等不到小家伙的言语,凤眸云雾缭绕,声音慵懒肆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收起你这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爷瞧不上。” 赵枭扯了扯嘴角,挂起一抹邪笑,继而又道:“爷天大的秘密被你知晓,偏偏爷又不想动手杀了你,可是就这般放过你,爷又觉得心有不甘,不如你来替爷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又能令爷愉悦。” 面对赵枭的无耻要求,容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是低估了赵枭无耻的程度,让她说的人是他,觉得她说多了的人也是他。喜怒无常的大爷当真惹不起,惹不起! 容卿语气平淡道:“赵庄主,容卿不愿与你绕弯,你若觉得心有不甘,大可取走容卿的性命,再不济你也可以拔去容卿的舌头。只是若你这般做了,赵枭二字在江湖上便真真没有任何信誉可言了。” “呵,你当爷会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赵枭冷笑一声,凤眸微微眯起,嘴角的邪恶笑意愈发放肆。 容卿忍耐着后腰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不耐的推了推赵枭坚固的臂膀,嗓音淡淡,语气冰冷刺骨带着浅显的怒气,道:“你既不在乎虚渺的名声,又何必为难容卿寻得所谓两全其美之法。你若要杀便杀了,你若要留便留了。哪来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赵枭垂首看着怀里愤怒的人儿,芊芊细细,小小一只,说不出的柔弱玲珑,少女瘦弱的肩膀许是因为气愤,微微颤抖,小小的娇躯也在他怀中紧绷。 赵枭勾唇笑得惑人,炸毛的小家伙总能令他愉悦,懒洋洋道:“瞧着是个聪明的,不想关键时刻却是个不顶用的。罢了,爷便勉为其难得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吧。”他唇角带着得恶劣笑容,更加邪气轻佻:“你同爷之间,不光互相知晓对方秘密。今儿你还欠下爷的一个承诺,且此诺须无拘无束,你可应?” 容卿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气,既然是互相知晓对方的秘密,为何她却要答应他的一个承诺。且还是个看不到后果的承诺,不满道:“无拘无束意义非同凡响,倘若是伤天害理之事,亦或是有损自身之事,莫不成容卿还要赴汤蹈火?” 赵枭自顾自揉搓着容卿的青丝,瞥了一眼怒火中烧的容卿,邪气的嘴角一扯,十足嫌弃道:“倘若真要做伤天害理之事,以你的资质还不够格。至于你所言的有损自身的事,爷相信没有什么能比拿走你性命更为重要。” 容卿闻之暗暗思索了片刻,须臾方才偏头看着赵枭,没有卸去一身的防备,她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同赵枭多走几个来回,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快远离这个不确定的危险,她道:“你的要求容卿应下,庄主可否放开容卿了。” 见赵枭邪笑着不言,默了默,又道:“容卿上来已经有些时候,兄长还在楼下等着容卿,若再晚了时辰,怕是要来寻容卿了。” 赵枭似笑非笑的瞧着容卿,小家伙还真懂得顺着杆子往下爬,邪气磁性的嗓音依旧,带着暧昧的语气,似笑非笑道:“等你兄长找上来,看到你我这般缠绕姿态,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容卿怒目瞪着他。 燕国男女风气虽不十分严谨,却也不能大刺刺搂抱在一起,何况她如今年纪尚幼,若没有重生而来,还属于对情爱懵懂的年纪。前世悲惨过往刻骨铭心,所谓情,所谓爱,于她而言不过纷纷乱世中的一缕鸿毛。她虽不屑情爱,却也爱惜自己的身子,方才一番反抗虽没有半点作用,她却到底不能再与赵枭这般亲密的靠在一起,且不论自个儿的意愿,若是让阿兄看到她与赵枭如此姿态,真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后果。这般想着,容卿扭了扭身子,再欲从赵枭的禁锢中抽离。 赵枭又怎会让她如愿,少女越是妄想起身,男子的大手便愈发用力。终于少女的脊背和他的胸膛紧密的靠在了一起,不留丝毫缝隙。 ------------ 第一百一十三章:又被点穴 “嘶~”后腰钻心的疼痛终于忍耐不了,容卿倒抽了一口气。 赵枭手上一顿,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不清眸中情绪。只是那好看的眉毛却轻轻皱了皱,彰显着主人不愉悦的心情。 容卿正为腰间的手变得松动开心,却突如其来一阵天旋地转,腰间被一双大手握住,猛地向上一提一个翻转,待到回过神来,她已经脸面朝下的趴在了软榻上,而身后的男子正面对着她的后背,坐在软榻边缘。 出乎意料的变换使得容卿微微错愕,却只片刻便烟消云散。欲弓背起身,肩部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压住,使她动弹不得。容卿心中一紧,这人是想作何?费力偏过头瞥向恶劣的男子,平淡冷漠的桃花眸子此刻染上温怒,一瞬不瞬盯着赵枭,语气中微微夹杂着与生俱来的戾气道:“赵庄主,男女有防,容卿这般委实不妥,若庄主无事,容卿便离去了。” 容卿双手撑着软榻欲再次起身,奈何赵枭力量之大,她只觉肩膀千斤重,分毫不能从软榻上抽身。 容卿忍住恼怒,言说也十分客气。她只想速速远离这个危险的男子,然却低估了赵枭本身。 “男女有防,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应遵纪的。何况你与爷搂抱在一起时,可不见你道所谓男女有防。”赵枭笑得邪魅妖艳,说出的话语终究带着些讽刺的意味,只是不知他讽刺的是男女有防本身,还是容卿所言的男女有防。 容卿怒气横生,桃花眸子似有烈火熊熊燃烧。 她从来不是随意的女子,无论是清高傲冷的前世,亦或是重生而来的今朝。除了亲人以外,她只在前世钟爱过燕墨珩一人,却因身体缘由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并无床第之欢。 今生为复仇而来,情爱二字自她醒来的那一刻便与她无缘,无论是在清风亭亦或是今日的琼华楼,她都非自愿与赵枭搂抱在一起。赵枭既说出这番羞辱的她的言论,若她乖巧听话,趴在软榻上没有动作,岂不承认了自个儿是个随便女子。 容卿挣扎着起身道:“若非容卿无用,没有能与赵庄主匹敌的气力与武功,岂会被你一而再禁锢于怀中。你……”话音戛然而止,容卿怒目盯着视线只能触及到的,笑得一脸邪恶的赵枭,恼羞成怒道:“赵枭!你卑鄙无耻,快将我的穴道解开!” 没错,一如上次,她又被赵枭点穴了。如果目光能杀人纵火,容卿面前的赵枭,早被她凶狠的目光看出一个窟窿来。 赵枭嘴角邪魅一勾,不去理会容卿恼怒的低吼,大手一扬, “嘶拉”,一声清脆的衣物扯烂的声音响起,破烂的衣物随之轻飘飘的落在软榻前的地上。 容卿后背一凉,整个脊背霎时赤裸裸的暴露在赵枭眼中,桃粉烟罗裳连着里面的中衣全部被扯烂,除了两片衣衫袖子可怜兮兮的挂在手臂上,便只剩下后颈和要背上,两根桃粉肚兜的束带。 初始容卿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复又眨了眨,方才察觉到不对劲,反应过来赵枭的无耻作为,容卿气得牙齿打颤,俏丽的脸庞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红彤彤一片。 容卿盯着赵枭的眼睛杀意迸溅,杀气与戾气具现的话语从那张小嘴中迸发:“你……你混蛋!你若敢动我一分一毫,我一定会杀了你的!绝对会杀了你!赵枭!我绝对会杀了你的!” 毋庸置疑,容卿怕了,她是千真万确的怕了。赵枭粗暴的将她衣服扯破,任谁都会顺着想下去,想到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她再没有满腹心机的沉着模样,惊慌失措,全然一副小女儿家的害怕恐惧。 赵枭看了容卿一眼,只是玩世不恭的邪笑着。 愈是这般玩味的笑容,容卿心中愈发没底,瞪眼盯着赵枭,忍耐着心中的担忧与害怕,凶狠道:“你若现在将我放开,此事我便当做没有发生过。你若欲行不轨之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 眼下困身不由己,迂回术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面对的是莫测的赵枭,迂回注定不好用。 “肤如凝脂,貌如皎月。爷怎舍得放开。”赵枭笑得邪恶,言语也是欠揍的。见容卿气得发红的眸子,甚是愉悦。继而竟俯下身去,用宽大的胸膛压在容卿光滑的背上,将她压在软榻之上,深深的,密不可分的用力将容卿挤在软榻与他之间。 脊背没有衣料的隔阂,赵枭的红黑锦袍又穿得随意,领口处大开,肌肤相贴,激得容卿的心为之一颤,她可以更加清楚的感觉到赵枭胸处的跳动,强健的体魄,结实的胸膛坚硬非常,犹如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她狠狠的,紧紧的,禁锢其中。 赵枭如玉的手触上温柔润滑的脊背,白皙如凝脂,冰肌玉骨,滑腻似酥,堪比世间任何美好的存在。阳光徐徐而入,斑驳于雪白如莲,羞而粉艳的明媚处,光华夺目,令人移不开眼…… 艳阳透过琉璃顶照射进琼华楼,照进雅间,春光一室,美不胜收。 “混蛋!你咳咳…你放开我!咳咳咳……”容卿桃花眸子睁得大大的,一半是恐慌,一半是恼羞成怒的大声呵斥。不知是气急亦或是别种缘故,心口处骤然紧闷,言语间气息不顺,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越咳越厉害,到了最后,竟然“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骤变,使得赵枭都有一瞬间的慌张。凤眸一缩,眸滴涌上一抹复杂,怪异的情绪。转瞬即逝,眸中邪气冰冷依在,恍如一场错觉,却又到底不是一场错觉。 赵枭猛地一个起身将容卿从软榻上抱起,解开穴道搂在怀中,怀中娇躯柔若无骨,如同死了一般,原本灿若星辰的桃花眸子紧闭着,脑袋软趴趴的耷拉向一边,苍白的脸颊看不见血色,唇边因为那一口吐血,残留星星点点。若非胸口处微弱的起伏,和浅薄的呼吸,赵枭当真以为怀中人儿没了生息。 ------------ 第一百一十四章:毒醉三更 这一番惨烈景象,着实令赵枭措手不及。他眉头紧皱,俊美惑人的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笑意,大手一挥将身上松垮的外袍脱下,罩住怀中人儿耀阳的风采。冷着声音冲门外吼道:“来人!” “爷。“玄参寒水推门而入,见此情形皆愣了一愣。 只见自家爷月白里衣徐徐,薄唇微微抿起一抹弧度,好看的眉眼黑雾浓浓,看不出其中情绪。似火红袍将怀中少女紧紧包裹,少女了无生气,无声无息躺在自家爷的怀抱中,倾城绝色都不足以形容她之容貌的俏脸苍白无色,恍如死去。 寒水表情怪异,自家爷的习性何时骤变,今时往日天渊之别白驹过隙。要知道他自小在爷身边服侍,从小到大二十余年里,但凡有哪个不长眼的妄图近身,无论男女老幼,都逃不过血溅三尺,白骨凄凄的下场。傲骨入梅,冷如极地冰,寒如三尺青锋剑。这样的爷,何故对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搂搂抱抱?不但不不嫌恶,反倒神色紧张。 寒水憨厚的抓了抓脑袋,眼中满满不解。 赵枭若知晓寒水心中所想,恐也会被自己紧张神情吓到,他自出生便身居尊位,地位崇高,权势滔天。女人在他眼中从来不值一提,姿容貌美也好,武功高强也罢,典雅,俏皮,可爱,迷人……各式各样都无可取之处,既无男子魄力,韧劲,还喜拈酸吃醋。除了妒贤嫉能,争风吃醋,一无是处。今日,他却偏偏就因为一个女人,几乎失去冷静自持,一改杀伐果断霸气,心浮气躁。 “去将……”霸道的嗓音戛然而止。玄参和寒水两人面露不解的看着自家爷。赵枭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凤眸微微眯起,缓缓低头看向怀中人儿,刹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却在酷暑天气令人冰冷刺骨的桃花水眸,微微一怔,抱着少女的双手鬼使神差的紧了紧,再紧了紧。 气若游丝的容卿不知何时睁开双眼,苍白的绝美小脸蒙上一层戾气,正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嘴角撤出一抹嘲讽凉薄笑意,唇瓣一开一合,平平淡淡语气却是杀机四起,她道:“去死吧。”与此同时,快速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向赵枭。 容卿猛地用力一蹬,跳出赵枭怀抱,将他的衣袍紧紧裹住娇躯,瑶瑶落地,红衣素裹,旋转间青丝飞舞,美不胜收。美人如诗如画,又似妖似魔。瞧着赵枭的桃花眸,流光暗暗,冷漠嗜血,杀戮四溢。 没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之身,容卿也不例外。哪怕两世为人她的年纪加起来已是老妇。面对男子的轻薄之举羞愧之余,更多的却是想要抹杀对方。任他赵枭风姿卓越,容颜盖世;任他深不可测,足智多谋;任他权势滔天,地位非凡。她也想要将之抹杀! 赵枭何许人也,武艺高超,盖世无双,普天之下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容卿心思细腻城府高深,却无绝世武功傍身,偷袭倒是手到擒来,却无论如何奈何不了赵枭…… “爷!” 寒水有些目瞪口呆,玄参神色不定,或许是容卿胆大妄为的作为令他们有些心惊,亦或是受到攻击,自家爷却没有第一时间将容卿掌杀而感到诧异。 容小姐当真与众不同! 不理会容卿朝自个儿洒出的药粉。赵枭眸子半眯,凤眸涌上一抹黑雾,危险讯息愈发浓烈。 惯会演戏的小家伙,果真没令他失望,险些将他都蒙骗了,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怕也不过如此!明明被他点穴不得动弹,软硬兼施不成,不再让他主动解穴,反其道而行,欲以一招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把戏。只可惜遇上了他,将八百伤轻松化解,独留她自损一千。 赵枭嘴角的邪邪笑意愈发夺人心魄,指间上容卿嫩滑的触感尚在,隐在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轻轻揉 搓了一番。眸光幽光划过,妙趣横生的小家伙,若杀了便真真是太可惜。 赵枭道:“装得不错。” 意味不明的语气说着意味不明的话。 “多谢夸奖。”容卿幽幽眸光暗沉涌动,染上一抹畅快。 看着赵枭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那份畅快更显风华。勾唇百媚丛生,不同于往日浅淡凉薄的笑容,这笑更具活力,更加张扬,也更加嗜血无情。 她道:“此毒唤作‘三更睡’,毒性比之鹤顶红有过之无不及,凡中此毒之人,半个时辰后毒素就会侵入五脏六腑,不到三更便会要了你的命。你若答应我,在此立下誓言,从今往后你我归为陌路,不再阻挠我沐川城筹谋,违背誓言天打雷劈,永坠地狱,我便将解药给你。” “嘶——!” 玄参两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容小姐当真不要命了!不仅胆大包天向爷放毒,还敢言语上威胁爷,逼爷立下恶毒誓言。爷的身份何等高贵,岂是小小女子能随意激将的,何况爷的脾性随心所欲,心思常人捉摸不透,即便对她有所不同,却也容不得这般放肆,这番激将必已惹爷不快!玄参心下感叹,可惜容小姐倾城之貌,奈何她胆大妄为,挑起爷的怒火,怕是在这雅间中免不去上演一场血溅三尺了。 想到眼前天仙人儿命不久矣,玄参没有来的一阵心疼。生怕自家爷一个暴怒,便将容卿击杀掌下,这般风华绝代的小儿人若溘然长逝,委实可惜。踌躇一番,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句,他道:“爷……” 赵枭淡淡瞥了一眼玄参,俊美面容瞧不出情绪,玄参却仿佛掉进冰窟,想要求情的话如鲠在喉,他怎能一时冲动将爷的脾性忘了,爷是何等高贵之人,行事作风哪容得他指指点点。此番逾越作为在爷眼中那便是肖想他独有。若爷怪罪下来,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杀!不光如此,许容小姐也会因为他一时失言受到迁怒,爷的怒火又岂是她能承受得住的……这般想着,玄参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 第一百一十五章:绝世武功 赵枭狭长的凤眸殷红点点,眸中闪过一抹凌厉,一闪而逝。看着容卿,见她神情未动,平淡无波。嘴角勾起一分邪笑,似嘲,似怒,似寒,似随意,似认真。 他缓缓开口道:“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觉得区区‘三更醉’便能奈何得了爷,嗯,容卿?” 赵枭看着全身戒备的少女,她那样纤弱瘦小,囫囵裹着他的衣袍,好似顽劣心性的稚嫩孩童偷穿大人的衣物,双手娇小白皙,腰肢在宽大衣袍下仍显瘦弱,不盈一握,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她掰断。妖媚的桃花眸子在她脸上更显清冷,清冷中带有疏离,疏离深处藏着冷漠和嗜血,如枫山云雾须得层层剥开,才能看清其中内容,正如她的人一般。 他自问浪荡江湖,浩游诸国,识人千万。洞察人心,识人断物的本领无人可比。偏偏他就是驻足在了眼前这只小家伙面前,她好似一座云雾飘渺的山峰,又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她的机警,她的冷漠,她的防备,她的执着,和她的胆大妄为,以及她的神秘,藏在心底的神秘,点点滴滴,都令他不由自主想要逗趣她,惹怒她,玩笑她,认识她。 好在她果然没令他失望,无论是心机城府,还是胆量心境,亦或是才智谋略都让他分外满意。手法不错,只可惜毒药过于寻常,比不得他身体一半的毒素,如若不然,堪称完美。 容卿眸子一凝,俏脸冷若冰霜,道:“庄主无须扰乱容卿心境,‘三更醉’毒素如何,容卿还是明白的,你硬要这般无动于衷,那便等死吧。” 容卿看似理直气壮,怎会不明白“三更醉”无法真的毒死赵枭。第一庄人才倍多,精通岐黄之术的能人比比皆是,医毒不分家,懂医固然识毒。何况“三更醉”不是珍惜的毒药,一般高门大户,贵族世家都会将此毒药备在库房,丞相府自然也不例外。 自清风亭那日之事,她深知没有武功傍身的不足,然而如今她已过了孩童年纪,习武练功也是晚了。故几日前她便将“三更醉”从丞相府的库房中找出,带在身上以防万一,方才在来雅间的路上,偷偷将包裹“三更醉”的油纸包同琉璃珠一起放在衣袖中,防身之举,不曾想赵枭竟禽兽不如扯烂她的衣服!虽然胸前和两只胳膊处的衣料完好,可脊背赤裸一片也是徒劳,委实可恨! “三更醉”虽毒,却不是最毒之物。小打小闹固然奈何不了赵枭,然她的目的本就不在这儿。忽然她面露讶然,似明了又似才恍然,扬眉道:“第一庄人才济济,回春之术定然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容卿怎将这事忘了,区区‘三更醉’确实奈何不了庄主。也罢,你我今日都未有善果,也算扯平了,容卿这便告辞。”言罢拱手作辑,转身疾步朝外走去。 这便是她的目的,她赌赵枭不会杀她,若要杀那日在清风亭便杀了;她赌赵枭不会阻碍沐川城谋划,若要阻止不动声响便能阻止,任平安天生神力,力大无穷修得高深武学,也敌不过赵枭手下千百武功高强者,何故一而再用沐川城筹谋威胁她,何故还将她留在今日。 清风亭那日她底气不足,不敢妄动;方才她示敌以弱,骄兵之计,试探赵枭对她的态度,也不敢妄动。如今笃定赵枭存着一颗看戏的心思,不会轻易将她沐川城谋划毁于一旦。比之摧毁她的筹谋,她相信,赵枭更愿意看她如何一步步精彩的走下去。 既然不再受赵枭要挟,无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索性她就胡闹一番,迂回之术,好声好气的言说赵枭不放她离去,那她就自己制造离开的机会,说她宫于心计也好,善于伪装也罢,总归她不愿再与赵枭这个危险,邪恶的人多呆一刻。 桃花眸子动了动,她的衣袍被赵枭扯坏,如今裹着赵枭的红袍,心中尤为不是滋味。红袍上残留着属于赵枭独有的淡淡梅花香,香而不俗,雅而不淡。极好的味道在她看来却如同一张巨大的囚网,偏偏此刻她还不能舍弃这张网。 容卿嘴角有些发苦,这番装扮若让阿兄看见,恐又是一场麻烦,但是比起赵枭这个天大麻烦,她宁愿承受阿兄的怒火。 容卿疾步朝外走去,路过呆愣的玄参寒水两人,雅阁的门槛就在眼前,容卿喜上眉梢,只要她踏出雅阁,她便赢了一半。 眼瞅着离门槛只有半步之差,突然一道无形之力猛地朝容卿后背扑来,玄参,寒水见自家爷为阻止容小姐离开,竟然动用内力,大骇,忙出声阻止道:“爷,不可!” 赵枭充耳不闻,内力暴涨,千丝万缕无形无色的气朝容卿而去,密不可分的将她包裹,容卿心下一沉,俏脸阴寒,也不顾包裹娇躯的红袍囫囵,抬脚欲朝雅阁外跑去,刚要踏出雅阁,身体一轻,便寸步难行,四肢好似被铁链牢牢锁住,难动一分一毫。 “赵枭!” 容卿俏脸寒霜,整颗心都提到咽喉处,她就知道赵枭不会轻易放她离去。他分明是想戏弄她!先让她走到门口,故而放松警惕,满心欢喜。然后再在她距离门外只有半步之差,堪堪离去的最后一刻,将她抓了回来!此一番戏弄,对于迫切想要离去的她而言,无疑是突然将她从天上扯到地上,折磨着她那颗警惕的心。 容卿脚不沾地,整个人悬于空中,身不由己向后移去,直至落入一个充斥着淡淡梅香的怀抱,鞋尖碰地,方才停下。 玄参和寒水见自家爷对自己的内伤置若惘然,心急欲上前,气息有些慌乱的唤道:“爷!” “滚出去!”赵枭看也没看二人,目光从始至终落在怀中娇俏人儿身上,冷声呵斥。 玄参和寒水身子一颤,看了自家主子爷一眼,见他动用内力后并无不妥,这才点头称是,退出雅阁外。 …… ------------ 第一百一十六章:逍遥王爷 楼上容卿同赵枭斗了几个来回,楼下“春”字雅间中,容渊、燕愈修和南宫司音三人已等待许久,绿奴沏好的龙井喝了一壶又一壶。龙井虽好,喝多了却也苦涩。随着桌上的芙蓉糕食去一半,琼华楼凑热闹的客人走得干净。偌大得琼华楼一改方才人声鼎沸,寂寥无声静得出奇。 容渊眉头紧皱,频频朝门口看去,次次未见容卿那抹娇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对绿奴道:“绿奴姑娘,家妹已离开半个时辰,为何还迟迟未归?” 不待绿奴说话,门外妙语踏入雅间,婀罗多姿,巧笑盈盈,欠身一礼,浅笑道:“诸位有礼。”一礼作罢,看着容渊道:“容公子勿要着急,容小姐正与那位‘老农’交谈甚欢,片刻便会来寻各位。” 妙语到来时机巧妙,不早不晚,于容渊急躁时款款而入,像是巧合,又像是刻意为之。 “家妹脾性桀骜,竟能与旁人相谈甚欢?”容渊半信半疑。 虽然容卿自重生以来,目中无人的脾性是改了,然清高傲骨的本质却无多余变换。对于不相熟的人,虽不似往常那般桀骜难驯,仍安安静静,不多言多语。容渊身为容卿的兄长,自小看着容卿长大,容卿脾性如何,他一清二楚。故听到甚欢二字,对妙语的一番话,容渊不得不心生疑惑。 “呵呵。”妙语笑得一脸真诚,她道:“容小姐确是个话少的,与‘老农’交谈时,多是‘老农’自个儿絮絮叨叨,容小姐偶尔搭上一两句罢了。容小姐玲珑心思,便是猜到你们会担心,这不,妙语特意前来带个话。” “原来如此。”容渊了然点头,这确实是自家妹子的行事作风,与人交谈时少说多听,安静平淡,少言少语。 如此这般,容渊便信了妙语的一番说辞,不疑有它。 “怀故,咱妹子大智若愚,九转心思,你何须这般忧心。总归你我安心等着便是,还能等到天黑不成。”燕愈修摇头晃脑,颇为有趣。 妙语闻言看向燕愈修,眸中赞赏一闪而逝,身于皇室,却能保留赤诚之心,委实难得。一母同胞的燕樊业已经同一众王爷公主离去多时,燕愈修不但没跟着离开,反倒陪容渊在这雅间里等待许久,果真不愿与和那至高之位混为一谈。 淑人君子,探扇浅笑,当之无愧逍遥闲散王爷一说! “修王殿下莫非耳朵不好使?容卿是我的妹子,不是你的,少沾亲带故。”容渊斜眼瞧了瞧燕愈修,毫不留情道。 燕愈修撇嘴,胳膊一伸拽住容渊的衣袖,不满道:“好你个容怀故,仅凭你我的兄弟情分,你妹子为何不能是我妹子!” “不能便是不能,没有为何不为何。”容渊得了容卿消息,悬着的心随之放松,持扇拍掉燕愈修的抓住他的手,全然不将修王尊贵放在眼中。怡然自得端起一旁的茶盏,幽幽品了一口。 燕愈修气急,颤巍巍握住被容渊碰到的手指,明眸皓齿,佯装恼怒瞪着容渊,温柔和煦的俊脸佯装痛苦,控诉道:“重妹轻友,我怎会有你这么个好友,真真伤我心,伤我心呀!” 欲哭无泪的造作模样,欲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且知却不达效果,惹人发笑。 “噗嗤~”南宫司音和妙语皆忍不住笑出声来,只道是燕国修王殿下性情温和,温文尔雅,品貌非凡。又有谁知道私底下的修王殿下却是另一番模样,心思灵动,热情爽朗,生气勃勃,全然不像皇宫中,勾心斗角,步步惊心的楚家人。 燕愈修见状,知晓自己玩闹过头了,到底贵为一国王爷,过分轻佻浮躁总是不妥。这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正襟危坐重现风度翩翩姿态。 “呵呵。”妙语掩唇一笑,继而道:“三位许是还要等上一会儿,眼下正值午时,也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三位若是不嫌弃,今日的午膳便由琼华楼做东,备一桌酒菜,边吃边等容小姐如何?”美人暖心,巧笑晏晏,一番话动听有理。 容渊思索片刻,心道南宫司音与他们一起等了许久,若让人饿着肚子,倒是他没替妹妹照顾好人家。便道:“唠叨了。” 妙语点了点头,冲绿奴道:“酒菜厨房已经备下,你同我去招呼厨房上菜。”又对容渊几人道:“如此妙语先行退下,若是有其他事,三位可唤绿奴来寻妙语。” 容渊等人微微颔首。 ……… 楼下妙语一番动作,楼上容卿一无所知,她与妙语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何曾知会她楼下寻容渊等人。无疑,妙语的这番动作固然是受赵枭指示。真相如何,容卿不知也无从得知,因为此刻她正被赵枭禁锢在怀中,不得动弹。 “将我放开!”容卿俏脸漆黑,桃花眸子烈火熊熊,盯着赵枭冷声开口道。心中不解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为何如此不知礼法,一而再再而三搂抱禁锢她。 赵枭搂着怀中娇躯,本该软软柔弱的身子僵硬无比,形如玉弓,圆满不可弯曲。微微仰着头朝他看来,眸光复杂,是愤怒,是不敢置信,是惶恐,是慎重,是无情,也是冷漠。 赵枭挑眉笑得邪气,一只手捏着容卿的下颚,手指在她发白的唇瓣上细细摩擦,玩世不恭道:“何须急着离开,你既朝爷洒下‘三更醉’,爷若轻而易举将它化解,岂不错付你的心意。” 容卿面色瞬间一沉,对赵枭的话嗤之以鼻。寒声道:“再一再二不再三,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且将我放开。” “容学子软糯舒人,爷爱不释手,如何舍得将你放开?”赵枭邪气一笑,搂着容卿的手又紧了紧,眸中似有情绪倾泻。 闻言容卿眸子微微一缩,看着赵枭绚烂邪气的俊容,心中的寒意一寸寸淹上来,冷漠的桃花眸子染上一层更深的冷冽。重生而来,她无数次痛恨自己为何不曾修行武学,若有匹敌赵枭的武功修为,也不会三番五次被赵枭限制,囚于泽,困于笼。 在前世,她一生安于丞相府,居于凤来宫,游于义渠,亡于长乐宫,与武学二字全无瓜葛,与天下第一庄庄主毫不相干,半丝联系也无。谁曾想重活一世,困难重重反倒增多。 ------------ 第一百一十七章:你走不了 前世她安于丞相府时,心思独寒,冷傲孤清,无人愿意与她为友,她不曾与除燕墨珩外的其他男子接触,更不曾被人以武学欺负;居于凤来宫时,她尊为一国之后,盛气凌人,雍容华贵,母仪天下,普天之下除燕墨珩再无男子入她眼,燕墨珩国事繁忙,后宫嫔妃凡多,她不喜争宠,安居凤来宫。皇宫重地,侍卫层层保护,武学二字到底用不上;游于义渠时,她忙于保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锦瑟皎月为了护她不被轻薄,大义献身,凄惨无比。除了那时迫于无奈学会的马背功夫和射箭,真正的武学于她难于登天;最后亡于长乐宫时,她心灰意冷,古井无波,短暂凄苦一生草草结束。 凄苦一生,何曾两次三番被男子搂抱怀中。而今事态发生,她竟寻不出解决赵枭恶劣习性的法子,委实可恨! “赵庄主莫要告诉我,你是喜欢将陌生女子抱在怀中之人,若赵庄主当真爱喜搂搂抱抱,醉月楼有的是姑娘,貌美如花,明艳动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定然不会满足不了赵庄主。”容卿有些狂躁的蹬了蹬腿,眉间染上一抹烦躁,哪有往日冷静自持,雄山崩于眼前而神色不变的淡定模样。 碰上赵枭这般难缠的对手,便是冷心冷情,好脾气如容卿都招架不住了。 “若不想再被点穴,容学子还是乖觉些,莫要乱动的好。”赵枭饶有兴致的看着怀中炸毛烦躁的小家伙,凤眸含笑,笑意发暖,如玉的脸色一片愉悦,衬得本就美如冠玉,顾盼神飞的绝色更为妖孽,惑乱人心。捏了捏容卿发寒的小脸,一边抱着容卿坐在软榻上,一边道:“醉月楼的姑娘确实美妙不凡,奈何爷偏偏爱喜逗弄张牙舞爪的小家伙,着实提不上兴趣流连别处繁花。” 闻言,容卿顿时一怒,乱踢的小脚霎时不敢乱动,死死的看着赵枭,恼怒道:“赵庄主几次三番使点穴手段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委实是将脸面丢到了无边之地!” 赵枭盯着容卿,忖度片刻灿然一笑,笑意懒懒,舒适自然。与平日邪魅惑人的笑截然不同,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像个纯真孩童。颇为无奈道:“若非容学子不乖觉,爷又怎么会几次三番施展点穴。” 容卿俏脸冷若冰霜,咬牙道:“如赵庄主所言,你几次三番点容卿的穴道,实为逼不得已了?” 赵枭咧嘴一笑,大掌揉了揉容卿的青丝,赞道:“孺子可教也。” “赵庄主的脸面当真不值钱。”容卿冷声讽刺,见赵枭面上笑意不减,冷哼一声,双手抵住赵枭胸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然腰肢被他紧紧搂住,丝毫不得动弹,不似美人榻上时那般强硬,难得的她的后腰处疼痛没有增加。 “容学子是将爷的话当耳旁风了吗?亦或是容学子还想尝尝爷的点穴功夫?”赵枭搂住容卿的胳膊纹丝不动,另一只手从容卿的青丝上移开,抓住容卿裹在身上的红袍,大手一挥,欲意扯掉。 容卿一惊,如何也想不到,赵枭竟色心不死,还欲行不轨之事!小手慌乱的打掉赵枭伸过来的大掌,桃花眸子对上赵枭的凤目,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赵庄主何须这番作为!” “爷哪番作为了?”赵枭嘴角挂起玩世不恭的邪恶笑意,装模作样似是不明白容卿话中之意。 面对赵枭的无赖容卿已然习惯,无视那张欠调教的俊逸面容,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丞相府,亦或是整个金陵权贵的府邸中,你到底想要筹谋什么东西?只要你答应与容卿划清界限,从今往后陌路而行,容卿便是赴汤蹈火也将你要的东西找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第一庄名声卓越,有钱有势。赵枭为人变化无常,深不可测。与之为敌可谓自断其路。容卿不愿自断其路,却也不愿纠缠不清。世道永存,强者为尊,固然她有城府,有心计,也改变不了作为身为弱女子的本质。 既然斗不过,示弱也未尝不可。 容卿话音落地,赵枭却突然猛地松开手,将容卿推开怀抱,月白衣袖拂出一道弧度,眸光闪过,脸色阴沉,似有滔天怒火风雨欲来。勾唇冷笑着盯着容卿,嘲讽道:“你以为爷需要你相助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吗?容卿,你莫要太高看自个儿!” 赵枭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凤眸深邃如潭,瞧不见尽头。眸底殷红点点几乎要将容卿吞没。酷似一只即将暴躁的野兽,瞅着眼前的猎物,稍有风吹草动便化身怒火本身,将猎物湮灭。 赵枭心中怒意横生,普天之下他赵枭想得到的东西何曾得不到过!这只该死的小家伙,把他当作什么人了?靠近她便是意图从她身上筹谋什么吗? 委实笑话! 容卿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眼便对上赵枭风雨欲来的凤目,那里面一如她初次看到的冷血无情,只是如今多了几分暴怒,风平浪静的湖面突然狂风四作。那一汪带着殷红的九幽寒池,映着她红袍囫囵,弱不禁风。 本是衣冠楚楚来,而今却衣履不堪。 容卿冷笑一声,眸光幽寒,声音清冷平淡,似笑非笑道:“容卿也不愿高看自个儿,奈何赵庄主不留余力将容卿逼在这份上,容卿怎能让赵庄主失望!” 见赵枭冷眸盯着她不言,容卿桃花眸子一凝,带着与生俱来的戾气,和绝对严肃且笃定的气势,射向赵枭阴沉骇人的如玉面容上,凉薄道:“莫要再装了,金陵城达官显贵,王孙贵胄比比皆是,赵庄主不去招惹他们的子女,偏偏几次三番愚弄容卿。女子清白何其重要,赵庄主是男子便可不屑一顾吗?赵庄主若饥不择食,生冷不忌,醉月楼大把的姑娘等着你临幸,何苦戏耍容卿!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你当爷在戏耍你?”容卿话音未落,赵枭突然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邪气磁性的声音发冷。凤眸半眯,眸底殷红逐渐涣散开来,幽黑中透着殷红,殷红中缠绕幽黑。寒意透骨,似乎要将容卿活活冻死。 ------------ 第一百一十八章:戏耍戏弄 “戏耍?”容卿看了一眼赵枭,似乎没有察觉赵枭风雨欲来的怒意。沁水的桃花眸子不解的眨了眨,忽而眉目一扬,浅笑盈盈道:“容卿言错了,赵庄主对容卿几番作为不叫戏耍。” 默了默,容卿展颜一笑,笑靥如花,风情万千,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绚烂。 她道:“叫戏弄!” 赵枭眸光刹那殷红吞噬黑色,席卷整个眼眸。嘴角勾起邪恶笑意,不屑道:“戏弄?你也值得爷戏弄?!” 容卿笑意不减,愈发凉薄,明亮温和的雅阁都被这凉薄笑意刺得发寒。看着赵枭道:“赵庄主所言极是,容卿确实配不上赵庄主戏弄。既然如此,容卿便唠叨赵庄主了。”话落,拱手作揖,转身欲离去。 “你走得了吗?”少女决绝的背影碍眼之至,赵枭猛地从榻上起身,气息凛冽,月白衣袖狠辣一挥,一道无形之力,顷刻间从容卿的耳边掠过,割掉容卿耳畔处散落的缕缕青丝。落在她前面的万里青山绿水图屏风上,屏风轰然倒塌,化作一地碎屑。 邪魅狂肆的声音冰冷刺骨,像是从极地冰渊中传出来的一样。 “爷万不可再动用……”门外玄参急切推门而入。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嘭”的一声,玄参被震飞砸在廊道上。寒水惊骇,见雅阁内自家爷气势磅礴,杀意四溅,忙单膝跪地,请罪道:“爷恕罪。” “滚!”赵枭冷声呵斥。 “是。”寒水如释重负,忙伸手将雅阁房门关上,转身将玄参扶起来。低声道:“爷此刻是大怒,你莫要再去冲撞爷了。爷的伤势他自个儿比我们明白,哪容得我们时时刻刻提醒着。” “咳咳,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玄参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担忧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雅阁门。 雅阁内容卿冷眼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幕,摸了摸耳畔处被削断的青丝,思绪万千。所谓内力果真非同凡响,无色无形,仅凭一股真气便能削断她的发丝,便能将人震飞。若她也有内力傍身那该多好呀,只可惜今生怕是不可能了。 “容卿!你走得出去吗?”赵枭见容卿脊背笔直,呆愣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丝毫没有转身的打算。当下怒意更甚。该死的!不怕死的小家伙,竟敢在此刻神游天外,当真不怕他将她杀了吗! “呵,赵庄主此言既出,莫不是想将容卿囚禁于此。”容卿收回思绪,漠然转身。看着赵枭冷笑出声,不甘示弱反唇相讥,秀眉冷傲成冰,甜润嗓音愈发冷清。 赵枭薄唇紧紧抿着,凤目深邃看不出情绪。半响,忽然轻嗤一声,磁性嗓音低沉,听出不喜怒,他道:“有何不可。” 容卿微微皱眉,觉着赵枭似乎有些不对劲,却瞧不出哪里不对劲。她收回视线,俯身扯了扯被赵枭弄乱的红袍,方才抬眼瞧着赵枭,淡淡道:“赵庄主既言容卿不值得你戏弄,此番又是为何?” 没有忿然作色,没有怒火中烧。少女倾国绝世面容冷冷淡淡,嗓音平和,突如其来的过分沉静,却不觉得假模假样,做作不堪。仿佛与生俱来便云淡风轻,便让人捉摸不透。 这就是容卿。 是冷静自持,心机叵测的容卿,是才华横溢,谋略大成,助燕墨珩夺得尊位的容卿,也是曾端庄雍容,风华绝代,母仪天下燕国皇后容卿! 这便是她的底蕴! “你想知道为何?” 赵枭凤眸划过一闪而逝的惊艳,妖孽脸庞寒意不减,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邪恶笑意,缓步朝容卿走去。 “你要做什么?”容卿心下一颤,连连向后退了数步,直至脊背撞上房梁柱,退无可退。好看的秀眉不由自主微微皱起,警惕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赵枭,脚步微转,欲朝宽阔地方移去。 “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吗?如你所愿。”赵枭凤目殷红划过,眸底冷意盎然,带着讽刺与嘲笑。 随话落,人已经到了容卿面前,大手一伸,容卿小小的身子猛地撞击进他的怀里。赵枭一手狠狠捏住容卿白嫩的下颚,迫使她微微向上仰起。一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的双手和娇躯锁在怀中,抵在房梁柱和他之间。俯身下去,妖孽倾世容颜愈发靠近。 容卿身子一僵,险些惊呼出声,即便两世为人,也不曾见过这般阵仗。一双桃花眸子蓦然睁大,直直的看着赵枭,眸底慌乱稍纵即逝,却被赵枭看了个正着。 赵枭看着容卿故作镇定的模样,嘴角冷笑愈发愉悦,显然容卿的慌乱取悦了他。他再微微倾了倾身,两张绝世倾城,各有千秋的如玉面容离得愈发的近。 一是妖孽傲然、魅惑冷冽,绝世而独立的冬日梅花;一是芳艳迷人、娇美可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春日桃花。 两人咫尺之距,细看生趣,喘息着,炙热着,越来越近。 感受到赵枭霸道的呼吸喷 洒在脸上,妖孽面容逐渐放大,那双总是噙着似笑非笑嘲弄情绪的狭长凤眸殷红涌动,惊得容卿身心戒备,如临大敌。 容卿奋力扭动瘦弱的娇躯,刚要抬脚向旁边撤开,腰间蓦然紧致,身体一轻脚尖离地,竟被赵枭整个提起,犹如一只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小玩 物,轻而易举便能控制她的行动。 对容卿而言,这无疑是赤 裸裸的羞辱,羞辱她的反抗之力微薄,羞辱她的身量! 一时间容卿面色沉得似乎能滴出墨来,微启唇瓣,怒不可及,就要恼怒出声道:“你……” 言语未出,鼻间先是一股梅香充斥,紧接着唇上一凉,两唇相碰,突如其来,密不可分。 清凉的触感灼烧容卿心房,灼烧容卿冷静淡然的理智。容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眸中除了恼恨,还有绝对不能接受的屈辱。 “放……开……我……”容卿俏脸涨得通红,小脑袋后仰意图逃离。口齿不清的反抗道。 赵枭如何会全了她企图,腰间大手愈发禁锢,擒住容卿下颚的修长玉手变换位置,改做扣住她的小脑袋,强硬的按压她的后脑勺,让她仰头的同时不容逃离。薄唇狠狠蹂 躏她柔软的唇瓣。 ------------ 第一百一十九章:强迫一吻 唇上陌生的触感侵入感官,容卿心中发冷,从没有过的屈辱感蔓延开来。容卿鼻间发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容卿不明白自己明明两世为人,便是燕墨珩都不曾这般亲吻过她,今日却一而再被不想输的人得寸进尺。委实可恨至极! 美眸微沉,容卿一不做二不休,猛然张口欲咬在施 暴者的唇上。 赵枭似乎早就察觉到她会有此动作,事先防备了她这一招,薄唇狠狠贴合她的唇瓣。辗转反侧,突然用舌尖撬开容卿紧闭的贝齿,含 住她退却的小香 舌,狠狠的吮 吸着,不断掠夺其中香涎源泉,唇齿相连,辗转吮 吸,银丝交错。 容卿死死的看着赵枭,眸中冰冷愤恨一览无遗。桃花眸子冰寒如铁,似要将赵枭千刀万剐。 赵枭也看着她,狭长的凤眼眯成一条极细的缝隙,唇上吮 吸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勾起容卿香甜的舌 尖,迫使她的香 舌与自己的灵动交织在一起,一进一退,好不热闹。 梅花香与桃花香暧昧缠 绕,堪比世间任何情 药。这一吻,绵绵无期。 容卿的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自持,淡然平和全都不翼而飞,她的冷静,她的愤怒,她的嗜血,她的仇恨,全都夹杂在这一道铺天盖地的深 吻中,分不清什么该是什么。她的胸腔似乎被铅块堵塞,令她无法喘息,无法挣脱。四肢恍如棉花一般,气力尽失,软做一团。若非有赵枭坚固的臂膀紧紧禁锢,她恐会滑落在地上。 良久,唇分。 赵枭低头看着怀中软作一团,神情恍惚的小人儿,胸腔处似乎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涨得满满,他感受唇齿间尚存的桃花香,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眯。轻扯嘴角,邪魅勾唇。 缓缓松开怀中禁锢,小心翼翼扶着小人儿的腰肢,将她靠在梁柱上。倾身上前附在小人儿耳边,吐气如梅,带着些调笑意味,幽幽道:“这便受不住了?”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狂傲霸气,如同一个惊雷砸在容卿耳畔。容卿猛地一回神,从神晃中清醒。她眸中迷 情恍惚的情绪逐渐消逝,取而代之是绝对的冷漠。 对上赵枭眉目如画,妖孽倾城的绝色容颜,和那容颜上一抹显而易见的似笑非笑,袖中玉指猛的一缩,怒意横生,一张顾盼生辉的俏脸涨得通红,忽然袖中素手高扬,“啪!”紧接着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起。 门外一直全心全意注意着雅阁里动静得玄参和寒水两人,突然听到清脆响亮得掌掴声,顿时心下一沉,暗叫一声不好,朝雅间中担忧出声道:“爷?” 寂静无声,雅阁内没人理会他们的担忧。 赵枭如玉的脸庞沉得吓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摸了摸面容上被打的地方,盯着容卿得凤眸殷红一片。 风雨欲来,恐怖骇人。本是炎热夏日,容卿仿佛置身隆冬腊月,冷风飕飕,刺骨寒冷。明知不可为她却偏偏为之,明知赵枭脾性难测,武功高深,取她性命犹如踩死一只蚍蜉一样简单。她却仍旧控制不住心中怒火,掌掴了面前这位尊为天下第一庄的庄主。 容卿浅浅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红彤彤一片,可想而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再看赵枭妖孽面容上逐渐清晰的五指印,容卿心中一颤,今日怕是不得善终了。 然而不得不说,她还是很解气的。 “胆子不小。”正于容卿心思百转之际,赵枭突然嗤笑一声,看着容卿,扯开嘴露出一抹危险笑意。 “登徒浪荡子。”容卿冷哼一声,拂袖狠狠擦了擦被赵枭吮 吸得嫣红得唇瓣。 “这便浪荡了?”赵枭嗤嗤一笑,猛然攥紧容卿的玉碗,调转身姿,将容卿拉向破碎的屏风后——赫然是一张精雕细琢,金贵华丽,造价不菲的檀木黑桌。 檀木黑桌面一览无遗,尚有淡淡黝黑光泽划过,本该摆放在桌上的茶具没得踪影。不待容卿反应,赵枭便出手扯掉容卿裹住娇体的红袍,红袍崩腾,由高到低软趴趴飘向地面,强硬有力的大掌将容卿娇容朝下压在檀木黑桌上面,一如在软榻上被禁锢的模样,想来是完全了解了容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脾性,赵枭将无赖行径进行到底,第三次点下定身穴。 容卿桃花眸子气得充血,此刻咬牙切齿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怒火和恨意,比起憎恨赵枭的胡作非为,一而再的羞辱。她更恨自己的无可奈何。如若不是被点了穴,此时她定是在全身发抖。 她想怒吼、想痛斥赵枭的恶俗行径,想将赵枭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可她该死的做不到!只因为她自重生识得赵枭以来,她从来都是受限制的那一个。 “如果你今日不杀了我,明日我便杀了你!” 容卿说完决绝的一句话,近乎绝望的闭上了那双本该绚烂夺目,此刻却古井无波的桃花眸子。明明互相抓住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偏生她的顾虑太多,弱点也太多,几番斗法都是由她的惨败收场,而赵枭自始至终都两袖清风,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如同逗弄一只宠物,招之则来呼之则去,随意摆弄,没有尊严,没有底线! 容卿戾气杀意十足的警告并没激起赵枭的杀意,反到是她那番暴露在赵枭眼下一览无遗的要死不活,暮色沉沉的模样令赵枭眉心微皱。 “想杀爷?呵,爷甚是期待。”赵枭轻佻嘴角,语气嘲弄。随话落那双狭长的凤眸底深沉涌动,与那深沉一同迸发的还有周身涌现的冷冽气势,冷冽中夹杂复杂怒意,这怒意不是单纯的暴躁的愤怒,更多却是像极心疼中带着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的愤怒。 若此刻赵枭面前有一枚铜镜,能映出铜镜中他脸上显露的,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情绪,定会在心中翻涌一场惊涛骇浪;若此刻容卿没有被点穴,能回首与赵枭对望,定会惊心骇目他眼中的复杂情绪。然铜镜无影,容卿亦在定身穴的禁锢下老实的趴在檀木黑桌上。 ------------ 第一百二十章:小怂小怂 清冷雅间里原本剑弩拔张,针锋相对的两人,十足默契皆安静了下来。 容卿没再开口去接赵枭前一刻浪荡挑衅的言语,赵枭也没有因为容卿缄默火上浇油,再而挑衅她的底线。 容卿几乎笃定自己凄惨下场,那一巴掌着实爽快,但也着实是老虎头上拔毛。 心如明镜下容卿戾气灼灼的气势乍一感觉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仍是凶狠霸道,嗜血泛泛。但是若仔细去感觉的话,便会发现,她的凶狠实则徒有其表,内容空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弱,一丝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软弱。 容卿确实没有察觉,但却不妨碍赵枭的察觉。 一向张牙舞爪的小家伙突如其来的脆弱虽让人觉得恨铁不成钢,却又总能令人心生怜悯,赵枭心中如是的想。 抬手摸上灼热的脸颊,赵枭觉得自己是疯魔了才会觉着小家伙的滋味美妙,几次对上他都是小怂小怂的人儿,这一巴掌果真是被逼急了。戏弄心思慢慢歇下,赵枭默默移动脚步走向檀木黑桌的另一侧,面向一堵毫无破绽的墙面,五指微动,“咔擦”一声,一道暗格随之出现,赵枭探手从暗格里摸出一个精致的蓝白小瓷瓶,没在理会城门大开的暗格,脚步一转,行回容卿身旁,一言不发拔下用沉香木制作而成的瓶塞扔在一边,将瓷瓶倒扣在容卿腰背处。 容卿迫于无法抬头,只能退而求其次暗暗倾听赵枭的动作,听到赵枭走开以及打开暗格的响动,心中猜度赵枭的所作所为,哪曾想腰背处突然传来一股异样,似水一般清凉的药水刺激得容卿猛地瞪大桃花眸,膛目结舌问道:“你……你将什么洒到我背上了?” “呵。”赵枭冷笑一声,继而玩世不恭的语调响起,玩味道:“总归只有片刻性命,你又何必多此一问。”似笑非笑的嗓音冷如寒冰,端是一番惹人发凶的揶揄不屑态度。然那一双狭长的桃花眸子在容卿看不见的背后,却沾染上与玩味语气截然不同的淡淡不满,只因凤眸的主人看到“老老实实”趴在檀木黑桌上的少女那腰背上碍人眼的淤青。 赵枭怎会不知这淤青归根结底是他一手造成的,那日欺负完小家伙他分明顾虑到她的伤势,将活血化瘀的冰肌膏给她了,冰肌膏药效极好,每日涂抹只需三日便能去浴活血,无疑小家伙压根没有好好擦药。心下嗤笑女子果真无用至极,一番磕碰便留下这么大块淤青,淤青的遍布之大,竟能堪比他手掌展开大小。 赵枭心中不屑容卿脆弱娇嫩的身体,手上的动作却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愈发轻柔,细细抹匀药水,淤青沾染水渍像极日光照耀在粼粼水波之上,与后背上别处未曾受伤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构造一副别样美景。 五指流连在少女如玉洁白,如丝绸般滑顺的脊背,赵枭狭长的凤眸暗暗殷红深沉。世间女子在及笄前大多天真,言行举止、行事作风,性格种种皆彰显不知所谓,只有少数世家女子在家族的教导下会小有心机城府,懂得用计谋谋划猜度些后宅琐事。小家伙这番无头无尾的机警劲实属特立独行,到底是何缘由呢? 赵枭沾染药水的手指拢在一起搓了搓,凤眸噙着危险的暗光一瞬不瞬盯着容卿裸露的肌肤,诱惑的薄唇勾起一抹淡淡邪恶笑容,不管是何缘由,他都好想弄清楚怎么办!呵呵。 容卿无视赵枭挑衅的言语,强压下因为暴露在外的后背心中的不适,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气,尽可能心平气和的出声问道:“你,你方才撕毁我的衣物便是想给我上药?” 若是一般女子历经此番,被这男子盯着裸 露的肌肤瞧着,怕也不会过分恼怒,反而羞涩非常。毕竟赵枭生得一张妖孽惑人的脸面,赞为天下之最也不会夸大其词。 到底是重生一世的人,又被情爱二字伤得透骨透心,容卿的稳重足以应对赵枭绝世面容和不俗气质带来的引诱,从进入这间雅间的那一刻起,接二连三尴尬的境况带来的只有屈辱,即便猜度赵枭撕毁她衣物的真正缘由,也无法压下对赵枭毫无底线作为的愤怒。她有自知之明,同时也不可否认了解了赵枭的为人,软硬不吃,人命在他眼中尚且不值一提,何况区区女子名节。撕毁衣物也好,强迫吃嘴也罢,他想如何便如何了。 她之所以会问上一问,实则是想给予赵枭她服软的错觉,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走出这间雅间,往后小心谨慎,远离赵枭这个危险人物千万里。 赵枭不急回答容卿的问题,耷拉着凤眼,懒洋洋、慢悠悠的将手上沾染的药水擦拭到容卿破烂的衣物上,直至手中的水渍无踪无迹。状似无意扫过擦拭了药水的后背一眼,尔后食指中指并拢解开禁锢容卿的穴道,不待容卿反应,大掌便已擒住她的后脖颈一把将她从檀木黑桌上提起,十足嫌弃的往旁边一丢。 许是赵枭的动作迅速得令人乍舌,许是赵枭用上的力道确实有些大,总而言之小小一只的容卿被他这么一丢,冲劲使她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坐在地。容卿堪堪稳住身形,方才抬眼看向赵枭。 赵枭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派邪气肆意模样,见容卿差点跌倒,不禁有些疑惑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将人丢开,竟能令面前的小家伙连连退去好几步?他分明没用上一丁点内力。又见小家伙持着一双微微发红桃花眸子朝他看来,霎时收起不知所谓的心思,勾唇挂起显而易见的冷笑,嘲弄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就凭你这碍眼的干煸身子能得爷欢喜?”言罢,还不忘用嫌弃的目光将容卿从上到下略略扫视一遍。 后背传来的凉意提醒容卿此刻衣不蔽体,两世为人受到的良好教养,警醒她女儿家的清白金贵,她迫切的希望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但此时她却不能表露出来,不能自乱阵脚,不能让赵枭瞧见她慌张的一面。所以哪怕这一刻心底焦灼,也必须淡然面对。 何况…… ------------ 第一百二十一章:泛泛女子 容卿看了赵枭一眼,她也笃定自个儿得不了天下第一庄庄主的青眼。 “容卿虽是泛泛女子,自知之明却还是有的。” 容卿忽视赵枭打量的眼神,语气淡漠答话道。眸光触及赵枭如玉面容上她的五指痕迹醒目,心下估量方才愤怒之下用了多大气力扇下那一巴掌,又见赵枭似发现她目光停留处,玩味的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的邪恶笑意徒添了几分嘲弄,容卿默默收回目光,垂首扫了眼凌乱的衣物,秀眉微不可察的皱了皱,慢条斯理拂去松垮衣袖上的灰尘,见无不妥后便垂落手臂藏在袖中。 闲云野鹤之态,仿佛前一刻因为赵枭无耻行为恼羞成怒的人不是她一般,淡漠得让人心寒。 “呵,泛泛女子,你倒是不由余力的想同爷划清关系,你可知……”锋利的目光犹如利剑刮向容卿,慵懒的气息霎时变得寒气透骨,凤眸邪气的半眯着,闲庭散步般一步步走向容卿,薄唇随着懒散步伐的韵律一张一合,继续没有说完的话语,他道:“你可知,你愈是自以为是,就愈能惹起爷的兴趣。爷便愈发想要看到它被摧毁瓦解后的样子。” 赵枭前进一步,容卿便后退一步。赵枭厌烦小家伙冷淡坦然的模样,冷心绝情的眸子比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天年间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情绪。 赵枭默默摩擦着手指,温润滑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烦躁的心情似乎得到舒缓,赵枭眯了眯眼,果然,小家伙就该有小家伙的模样,张牙舞爪才足够可爱。 压迫的戏码一如既往,容卿甚至觉得有些腻味了,她只想离开为何就这般难呢? 双耳听着赵枭冷意盎然的警告言语,双眼看着赵枭眼底邪傲肆意的不屑,鼻间嗅到从赵枭身上蔓延开来的梅花香,容卿烦躁梅花香也如他的主人一般不羁。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站定,目光与随着她站定也停住脚步的赵枭的目光碰撞,一字一句认真道:“第一庄地位非凡,诸国推崇。赵庄主武功高强,聪明绝顶。容卿只是一介闺阁女子,无权无势,谈不上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没有武功傍身,唯有文采尚可。容卿与赵庄主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原本你我二人就不应该有交集,阴差阳错造成现下局面,赵庄主许是不愿看到的,容卿亦然。然交集已经产生,容卿不愿云州谋划竹篮打水。即便无法与赵庄主互利互惠,容卿也不愿与赵庄主为敌。” 她的立场,从始至终都很简单,只要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便可。 听完容卿一席话,赵枭半眯的凤眸缓缓睁开,原本寒冽的目光仿佛又凉了几分,薄唇勾起的弧度变浅,变寒。没有大红衣袍压制,白色中衣雪上加霜将他衬得愈发冷酷。 四目相对瞧着容卿无畏的桃花眸子,赵枭突然猛的上前一大步,一把钳住容卿的下颚迫使她朝自己靠近,直至两人的呼吸能喷洒在彼此脸上。 果然又是暧昧的戏码呢,容卿心中冷笑,若翰林书院的女学子们知晓赵枭交谈时的怪癖便是与人咫尺,怕都迫不及待,趋之若鹜凑上来。也不知是从哪里习来的癖好,委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他难道不知这般暧昧姿态是有情人间的互动吗?容卿甚是无言。 赵枭若知道容卿心中所想,怕会难得羞恼一番,他比容卿年长七岁怎会不知情人间如何相处,即便认真询问他三番四次对容卿暧昧之举的缘由,赵枭自个儿怕是也回答不上来。然赵枭不是容卿肚中蛔虫,所以容卿的腹语赵枭注定无法得知。 赵枭垂首看向容卿,凤眸先是快速划过容卿饱满小巧的唇瓣,后才对上容卿凉薄的桃花眸子,看着她固执倔强且有些无奈的眸光,赵枭微微眯了眯眼,邪气一笑道:“你倒是将自以为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与爷为敌,你有这能耐吗?” “赵庄主的能耐容卿自然比不上。”对上赵枭邪肆的凤眼,容卿极力压抑再来一巴掌的冲动,淡淡道。 “若不是爷知晓你是个惜命的,爷又当认为你这是在求死了。”赵枭薄唇笑意不见,语气意味不明嘲讽道。幽暗的凤眸紧盯着容卿瞧不出喜怒,钳住容卿下颚的拇指狠狠搓了搓那抹夺人眼球的红唇,似发泄一般毫不怜惜。 “……我自己会擦。”容卿觉得赵枭擦嘴过分猛烈,唇瓣酥麻之余火辣辣更甚,心道赵枭怕是回过神来嫌弃她的唇承了他的唇蜜,所以欲将她唇瓣上属于他的滋味擦个干净。 “……”赵枭闻言停下手中动作,认真去瞧容卿晶亮的眸子。片刻后,忽然咧嘴一笑,收回禁锢容卿下颚的手,甩袖转身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往雅间门口走去,待踏出门槛的前一步又突然停住脚步,偏头瞧着呆愣中的容卿,狭长的凤眸中愉悦更甚,磁性嗓音难得没有沾染冷嘲或是玩味,说道:“末世琉璃珠是个不错的小玩意,你且好好留着,莫要失掉。”言罢,也不待容卿回话,嘴角勾起的慵懒笑意深了深,回首抬脚踏出雅间。 男子说走就走,突如其来。 容卿自重生以来难得糊涂一把,赵枭何时这般善解人意了?容卿暗暗摇头,这定是赵枭又一诡计,其实他人根本没有离开,此刻正在雅间外等着她满心欢喜踏出雅间,再用所谓武功将她扇回来。 真真是可恨的用心!容卿心中嗤笑不已,俗语有言吃一堑长一智,何况单是今日,她便吃了好几堑,以为她会毫无警戒踏入他错漏百出的圈套吗? 容卿撇了一眼被赵枭带上的雅间门,提步朝面对楼下看台的窗户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被赵枭随意扔在地上的红袍,思虑了片刻,终是抵不住后背裸露在外,不得不将赵枭的衣袍捡起遮羞。 赵枭身量高,又习惯着宽大衣袍,是以容卿裹上他的衣袍全然一副孩童偷穿大人衣袍的可怜模样。容卿垂首瞧着因为长过她身量而垂落在地的衣袍,幽幽叹了口气,认命弯腰将衣摆捡起,小手飞舞将衣摆叠上几层裹在腰间。 ------------ 第一百二十二章:意欲翻窗 待一切看似妥当,容卿方才行至窗户口,伸手将窗户推开,容卿微微倾身探头向下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楼大堂高台,眸光微扫,四楼的高度足以一览琼华楼所有景观,视野堪称完美。容卿好看的眉毛皱起,显然眼下不是欣赏景致的时候,只一眼便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窗台下约一尺宽的雕花窗檐,窗檐精雕细琢,用料琉璃青瓦配上上等梨花木雕边,即美观又结实。 容卿目测隔壁的雅间窗户与此距离,思量小心谨慎扶墙过去,危险应当不高,于是当机立断,搬来一张凳子踏上去,尔后一脚踏上窗台一手扶着窗边,正欲使力将另一只脚也迈上窗台,突然“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人推开。 “……”玄参手里捧着崭新的衣衫,愕然看着红袍囫囵加身,正欲翻窗走人的少女。许是从不曾想过身为大家闺秀,举止做派规模规矩的少女竟有这般“豪放”行径,玄参鲜少的呆愣无言了。 玄参推门的刹那,容卿便回首看向门口,见玄参端着放有女子衣物的托盘,知晓这衣物定然是给她送来的,当下便扶着窗边举步小心翼翼回到地上。理了理因为她一番动作愈发凌乱的衣袍,方才看向仍处于呆愣中的玄参,扫了一眼托盘上的衣物,提醒道:“公子手里的衣物是送来给容卿的吗?” 云淡风轻,坦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前一刻爬窗之人不是她一般。 “呵呵,容小姐衣物破损,自然需要重新换上一件的。”玄参尴尬的笑了两声,知晓自己直愣愣盯着人看的行为唐突,忙快速行两步将托盘放在檀木黑桌上,笑着嘱咐道:“容小姐待会儿将衣物换上,妙语便会前来领容小姐下四楼与容小姐的兄长会合。” “赵夫子呢?”容卿看了一眼玄参身后半开的房门,问道。 “欧阳山长早先约了爷吃茶,爷去赴约了。”玄参脸不红心不跳说着假话,将此刻正在隔壁雅间吃茶的人胡诌到了别处。 容卿心中郁积一口浊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委实气了个面红耳赤。被赵枭几次三番戏弄,使得她下意识草木皆兵,结果罪魁祸首早就离开了,只剩她自己吓自己,战战兢兢想出爬窗离开的下下策。 后槽牙发出几不可查的磨牙声,容卿极力压下心中几欲暴走的火气,放松紧绷的脸皮,嘴角扯了一个似笑非笑无比僵硬的弧度,问道:“可否劳烦公子寻一块屏风,亦或是领容卿去别的房间换衣物?” 被撕烂衣物的经历,除了前世在义渠为婢时被那群野蛮人以鞭笞之,鞭痕入骨,衣物千疮百孔。便再不曾有过。 有前世在义渠猪狗不如的生活经历在前,燕墨珩绝情在后,容卿自重生以来便常觉冷风飒飒,心中惶惶不安。白日里,四面八方有无限冰寒将她包裹;黑夜中,黑漆漆的夜空仿佛深渊巨兽将她吞噬。她心境强大,即便怕,也强迫自己克服心中恐惧。惶然又如何,她照样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攥紧拳头坚定行走。 是以即使在陌生的屋舍中更换衣物,容卿也能坦荡行之。 前提是这一切都不要与赵枭搭上丝毫关系! 对上赵枭,身处赵枭的领地,容卿的冷静自持,坦然自若皆不管用,她的确是怕了赵枭的难以捉摸和软硬不吃。哪怕赵枭此刻不在,容卿仍满身戒备,仍放心不下。如若不是身上衣物破损,又怕被秦渊瞧见。容卿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玄参送来的衣物,更不会在陌生之地更换衣物。 “容小姐还是就在这儿更换衣物罢,屏风寒水已经去库房取了,稍后便会送来。” 玄参似乎没有瞧见容卿的咬牙切齿。面上笑容洋溢,轻飘飘的拒绝了她另一个提议。心下腹议,笑话,没有主子的吩咐,他怎敢随意应答容小姐的要求。方才他的冲动已经令主子不满了,可不能在此时自作主张。 容卿秀眉狠狠皱起,桃花眸子噙着冷光,扫了眼有些狼藉的雅间,比之在这间充斥着独属于赵枭的梅花香味道的雅间更换衣物,她是更愿意重新寻一间雅间的,奈何人家明确拒绝了,她便只能听从安排。然心中却愈发坚定往后与赵枭划清界限的心思。 明是因为墨色琉璃珠走的一遭,偏生她与赵枭都没有将琉璃珠引出,她不谈,是因为她能看到琉璃珠上涌现血色纹路,知晓琉璃珠定有不同寻常之处。但赵枭又为何临走时才道出一话,若赵枭知道琉璃珠怀有秘密当不应该让鬼谷子拍卖才对,反之如果赵枭只当琉璃珠是个普通玩物,又为何走前特地提点她一番? 委实猜不透赵枭所作所为的真正意图,容卿微微颔首,隐去眸中情绪,眸上睫毛微微耷拉,犹如花蝶羽翅停靠,撒下一波迷人剪影,垂着目光,对玄参言谢道:“如此,便有劳公子了。” 容家小姐是世间少有的绝色,自翰林书院惊鸿一瞥时玄参便知晓。但比起与平日里别无二般淡然典雅的静美人模样,玄参觉着还是方才咬牙切齿鲜活的怒美人更好看。然无论哪番姿态好看,他既不能多看,也不能多言。只因面前的少女是自家爷看上的人儿,而自己只是区区随从罢了。 暗暗收起不知所谓的心思,玄参面上笑意不变,回道:“容小姐无需客气。”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寒水爽朗的声音,他道:“容小姐,瞧瞧这面屏风你可喜欢。” 容卿愕然的看着寒水马大哈一样顶着一扇屏风进来,屏风的样式和方才被毁坏的屏风一模一样,甚至更精致了一些。而且显而易见的,寒水的态度格外怪异,殷勤得令人不自在。 容卿裹着赵枭的衣袍,忽视掉心里的那点不自在,淡淡道:“这并非是我的物品,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寒水几乎立刻回答道:“怎会不重要?你喜欢就是最重要的!” 若不是看出容卿此刻面色不善,寒水都想直言:就凭爷对你的态度,你一定是爷心里最特别的存在。 容卿面露诧异,看向寒水:“为何?” 寒水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玄参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拖着寒水往外走,边走边冲容卿道:“容小姐见谅,他惯会胡言乱如,说的话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你且先在此更换衣物,我们便退下了。” 说完不给容卿反应的机会,拉着寒水就离开了。 徒留容卿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第一百二十三章:沐川之城 沐川城,知府大牢 昏暗的北大牢里,左右两排牢房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囚犯们或坐或趟遍布诸多牢房,关在一间牢房的囚犯们各自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唠叨些说了千百遍的英雄史,谁杀了三五个人,被朝廷张贴告示,通缉了好些年,派了数十官兵才将他抓住;谁又放火烧了哪位大臣的府邸,只因看不惯那大臣纳了十三房妾室,而自己却连个知冷知热的婆娘都没有;谁曾占山为王,靠守一条官道捞取钱财养活百而八十个弟兄…… 许些看起来便是牢中“前辈”的囚犯,嘴里叼着一根茅草优哉悠哉半躺在茅草堆上,由一些满脸献媚的囚犯阿谀着捶腿揉肩,卑躬屈膝的狗腿模样,仿佛他们伺候的人不是和他们相同身份的囚犯,而是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 与其它牢房热闹氛围迥然不同,廊道最深处正对廊道的这间牢房却安静如水。这间牢房的位置在廊道最深处,整间牢房又隐匿在黑暗中,若是不特意去看,谁也不会去注意这间牢房的存在…… 比起左右两排杂乱肮脏的牢房,这地显然洁净得多,地上没有散落遍地的茅草,角落恭桶的四周也没有污秽肮脏之物,这里没有像其它牢房那般充斥着阵阵恶臭,只有淡淡干枯茅草的朽木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几块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挨墙放置在最里面的角落,床下一双黑色半筒靴一丝不苟的摆放着,床上平安盘腿端坐在铺着茅草的简单床板上,面容有些苍白,身上的藏青衣袍带着破损,肩部和背部几道鞭痕清晰可见,青色衣袍上蔓延晕染开伤口溢出的血液,血液干涸留下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若不是伤痕明显,就他端坐着挺得笔直的脊背而言,瞧不出受过伤。何况他还能心无旁骛的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吐字清晰有力的将大悲咒循过一遍又一遍。 大牢里关押的囚犯向来是些无恶不作的三教九流,平安虔诚念经的清流行径,着实独特了些。即便同处一方黑暗天地,却因为这间牢房关押的的人不一样,他此刻做的事不一样,独显几分超凡脱俗。 “嘿,假和尚,你念叨个啥玩意儿呢。大牢都进来了,你在这儿求神拜佛有个屁用呀!” 说话的是斜对面牢房里那个人高马大裸着上身,脸上有一条从左额头到右脸下颚的刀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壮汉。壮汉双臂环胸背靠墙挨着牢门坐在地上,左腿叠在右腿膝盖上高高翘着,嘴里含着一根从地上捡来的茅草,伸长脖子看着平安所在的牢房,扯着嗓子冲隐于黑暗中的平安嚷嚷道。 平安闻言睁开眼朝壮汉的方向看来,也不知到底看没看清说话的人,默了一默,方才开口回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并非假和尚,贫僧乃是小庙修行的俗家弟子。”久未逢甘露,嗓音都带了些干涸的沙哑。 人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平安未识得容卿前确实不曾说过假话。然临行前容卿一再嘱咐,若德荣寺因他入世,等待德荣寺的将是一场浩劫,说谎与保护德荣寺,孰重孰轻平安分辨得很清楚。 “嘁,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尚进大牢的。”与大汉同一个牢房的矮个男子听完平安言语,立马讥讽出声道。 “呸。人进大牢关你丫屁事。”大汉偏头吐掉嘴里的茅草,一脸凶相朝矮个男子吼道。 矮个男子显然怕极大汉,见大汉恶狠狠盯着他,吓得双腿发颤。全然没有嘲笑平安时自称老子的嚣张气焰,一边干笑着上前为大汉捶腿,一边阿谀讨好道:“龙爷教训得是,龙爷教训得是。” “滚滚滚,怂 包 蛋一个。”大汉不耐烦的将矮个男子踹开,他龙三最瞧不上的就是溜须拍马屁的软 包 蛋,欺软怕硬毫无脾性。 嫌恶的瞪了一眼矮个男子,龙三转头继续看向平安的方向,问道:“你说你是真和尚,那你怎么被关大牢了?是不是打着秃驴的幌子做恶事被抓住了?” “阿弥陀佛,贫僧没有做恶事。”平安皱了皱眉,反驳龙三。 平安问心无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他又自小受教于主持,明辨善恶,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一清二楚。施主小姐交代的事他的确不明缘由,但是主持曾告诫他入世后要听从施主小姐安排,何况他也相信施主小姐是良善人,定不会做出有害苍生的事情。 “他 娘 的,没做恶事怎么会被抓进来,你骗谁呢。”龙三眉头皱起,显得有几分不耐烦。龙三心下腹议,人都进大牢了,还说没做恶事,秃驴就是秃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平安见问话的人颇有一番追根究底的架势,暗暗思量今日念经的时辰也够了。便作势弯腰准备穿上短靴,不曾想背后刚刚结痂的鞭伤,因为这一拉扯又裂开了。背后的刺痛令平安微微一顿,反手朝背后摸了一把,收回手一看果然有血溢出,平安盯着手上的血液沉默了片刻,须臾在衣摆处扯下一块布料,慢慢擦去手上的血,做好这一切,方才继续将短靴穿好。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被老 子说中了?”龙三左等右等不见平安回话,咄咄逼人问道。 平安行至视野开阔牢房栅栏处,终于看清一直问话的人的面貌,双手合十规规矩矩的立在胸前,认真道:“这位施主,贫僧说的是实话,贫僧不曾做过恶事。” 平安被关进北大牢是三天前的晚上,北大牢是用石头堆砌建成,每间牢房只有一个碗大的通气口,白日里如果不点灯整个大牢也如夜晚般昏暗,平安是受了鞭刑后才被拖进来的,晚上光线不足,人又是受罪晕过去的,通过廊道时一路耷拉着脑袋被两个狱卒架着拖进最里面这间牢房。哪怕一众囚犯见新来的是个和尚,个个瞧稀罕的伸长了脖子去看这和尚是个什么模样,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 第一百二十四章:平安受苦 三日下来,平安因鞭伤引发蛊毒陷入昏迷,狱卒放了两次饭见没人吃便乐得轻松没放了。因而整个北大牢无论是囚犯亦或是狱卒,几乎都忘记这间牢房里还关押着一个新犯。直至今日一早平安从昏迷中醒来,一直安静的牢房突然发出嗡嗡的念经声,龙三这才突然想起这间牢房里还关了一个和尚。 平安生得俊秀,不是那种一眼看去温文尔雅的俊俏,也不是那种如沐春风的秀美,而是一种与生俱来便散发着干净清爽气息的俊秀。这股子气质里便蕴含的俊秀,配上他那一双明亮的,仿佛世间所有污秽都沾染不了的眼眸,令他更耀眼夺目了几分。 龙三哪曾想过和他说话的和尚生得这般俊朗,这不,直勾勾的盯着自成一方天地站在那儿的平安愣住了…… 平安和龙三的交谈早就引起大牢里其它囚犯的注意,众人突然想起北大牢三日前被狱卒架着拖进来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和尚,一个个默契十足的结束交谈,偏头侧耳听着这边的动静。 地痞李程老早就将半个脑袋伸出栅栏瞅热闹,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档口,突然怪叫一声,嚷嚷道:“他 娘 哟,这哪是和尚呀?生得眉清目秀的,比杨春楼的姑娘都好看,怎么看都是个兔儿爷呀!” 众人闻言霎时来了兴趣,有样学样将脑袋卡在栅栏缝朝平安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好家伙,小和尚的皮囊可比“雅楼”里的小倌倌亮眼得多,这等姿色若是兔儿爷,岂不令人快 活得欲 仙 欲 死! 在大牢里待的能有几个正派,这些个囚犯十之有七八都是青 楼、雅楼的常客,如今被关在大牢里没了机会寻花问柳,春 宵一刻的风 流韵事更是想到了骨子里。有些在外时就专顾雅楼的囚犯们龌 龊事 干 多了,即是是在满是男子的北大牢也能想方设法做些快 活事。而今瞧见平安生得一张俊俏面容,污 言秽 语更是响绝于耳。 “他 娘 的,都给老子闭嘴!”龙三在李程一声怪叫时便回过神来,转眼瞧着一个个因李程的放 荡言语满面淫 笑的囚犯们,霎时黑了脸,他敢笃定,如果不是被锁在自个儿的牢房,这群恶心人的家伙肯定会迫不及待的冲上去。 “龙三,你什么意思。”李程见众囚犯因为龙三一吼调笑声渐渐减小,扬起卡在栅栏缝中的脑袋看向龙三,语气不满的问道。 龙三警告的环视了一圈逐渐安静下来的众囚犯,随后将恶狠狠的目光放在罪魁祸首李程身上,阴沉着脸道: “李程,你他 娘 的皮子松了不是?” “龙三,他王沟子怕你,我李程可不怕你。你想打老 子也要看你打不打得到!”李程梗着脖子回嘴道。 “狗 东西,你无非就是仗着现在在牢里老 子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且等着,过几日你我刑满释放,老 子再取你狗 命。”李程的嚣张显然激怒了龙三,龙三黑着脸阴测测的盯着李程,一字一句慢慢道,脸上本就狰狞可怕的刀疤因为杀气横生的话更加慑人。 “你……你敢!”李程瞠目结舌,活像被钳住脖子的鸭子,挣扎着哑着嗓子道。 若是在外面,李程是断然不敢这般同龙三起争执,不似他坑蒙拐骗被抓进北大牢,龙三是真真切切犯了人命才被抓进来的。虽然知府大人最终判定龙三杀的人生前坏事做绝,恶贯满盈,故死有余辜,龙三免去杀头罪服刑两年。但是龙三杀过人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他的名头在整个沐川城也算响当当了。如今龙三放话不会放过他,李程自然是怕极了。 龙三冷冷道:“敢不敢你且试试。” “你别以为我李程是吓大的,你不就是看上那个兔儿爷了吗?何必在这装腔作势!”李程心知出了北大牢龙三定然不会放过他,虽然他心中怕极,此刻却也不愿意落了下乘,双手死死攥紧栅栏,强装镇定瞪着龙三反唇相讥。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北大牢,众囚犯皆睁大眼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李程牢房前的少女和落她一步走过来的师爷一行人。李程也没想到会突然被人扇一巴掌,呆愣着看着眼前的少女。 “啪!啪!啪……” 不等他们回过神,少女又左右开弓连扇李程十几个巴掌,直将李程扇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你他 娘 的找死!”李程后知后觉踉跄着将脑袋从栅栏缝中缩回牢房,一只手捂着发肿的脸,一只手指淡然站在牢门外的少女,双眼瞪大几乎脱框而出,破口大骂。 “住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辱骂我家小姐。”皎月上前一步,微抬下颚瞪着李程,泼辣十足的骂道。 平安直愣愣看着朝他缓缓而来的少女,张了张嘴,没发出一言,又张了张嘴,半响,才有浅浅的沙哑声响起:“施主小姐?” 许是没想到本该在金陵的人突然出现在这儿,平安的语气中带了些不确信的疑问。 “怨我思虑不周,平安你受苦了。”容卿扫了一眼平安破烂的衣服,秀眉微皱,转身看向师爷唤了一句:“云师爷。” 容卿眼中的不悦云升自然看在眼里,但他与眼前这个少女既然达成合作,今后免不了要听从少女的差遣,说得难听点,他现在已经是少女的半个奴才了。 “来人,把平安小师傅放出来。” 云升招手让狱卒开门,牢里的众囚犯瞠目结舌,云升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沐川城说一不二的主,被他抓进监狱的囚犯,也就龙三情有可原得了他关照,对待其他人,那叫一个铁面无私,手下无情。 现在,这个响当当的铁面师爷竟然对一个小小少女点头哈腰,还要把刚刚才抓紧牢里没几天的假和尚放出来,这天怕是要下红雨了。 容卿亲自打开关押平安的牢门,伸手欲扶他踏出牢房。 平安连连摆手,苍白的脸色霎时涨红,语无伦次道:“使不得使不得,施主小姐,男女有别,万万使不得。” “你莫要糊涂了,害你受苦之人是我,如今你遍体鳞伤,若还计较男女之分,我定会被天打雷劈。”容卿一贯固执,不容拒绝的扶住平安的手臂,助他行走。 ------------ 第一百二十五章:出发之前 平安无奈,只得言谢道:“如此,那就有劳施主小姐了。” 容卿扶着平安路过龙三的牢房,顿了顿,偏头看向龙三,言语诚恳:“龙三公子,你于平安有言语维护之恩,便是对我容卿有恩,对我容家有恩必报,龙三公子可有所求?” “小姐唤我龙三就成,我是个粗人,什么公子少爷的跟我无关。”龙三大掌一挥,颇为豪爽,继续道:“恩情就不要讲了,小姐快把这假……呵呵,这和尚带走吧,他可伤得不轻。” 容卿漂亮的桃花眼闪了闪,看向云升问道:“云师爷,龙三的刑期还有多久?” 云升撇了一眼龙三,答道:“龙三犯下杀人罪,刑期两年,再不足一月便可刑满释放。” 容卿颔首,再次回首看向龙三,道:“龙三,眼下我急需带平安出去包扎,便不同你多说了,这段时日我都会在沐川城,倘若你出狱后改变主意,可直接同云师爷寻我,容家人说话算话,你且记牢了。” 说罢不再多言,扶着平安出了沐川城大牢,大牢外,苦樊可怜巴巴站在树下,如同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宠,全然看不见集考那日清冷优雅的姿态。 “施主小姐,这位是?”平安看着凑上来扯住容卿衣袖的苦樊,皱眉问道。 “……说来话长。”容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三日前—— 琼花楼拍卖会结束后,容渊虽然对容卿会面赵国老农的时辰过久有所怀疑,但容卿不愿让至亲阿兄忧心,回程的马车上解释了衣衫被茶水染湿,以及胡编乱造了赵国老农学识渊博,两人一见如故,天南地北聊得好不投机。容卿奋力得掩饰得了好结果,容渊姑且信了她的一番言语。 容卿战战兢兢提着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桃园后,立即瘫软在软榻上,好一番时辰才调整过来,可把锦瑟这丫头急坏了。 容卿此刻恨惨了赵枭,也不知他老人家到底与她有何冤仇,变着法的逗弄于她。 赵枭折磨人的手段非同寻常,即便重活一世,容卿也受不住接二连三被赵枭刻意找麻烦。 然沐川城之行迫在眉睫,容卿没有多余的时间调节被赵枭恐吓后的心情。 与南宫司音约好的第二天,容卿起了个大早去给诸葛婉儿请安,容舒培因为上早朝的缘故,早早离府进了宫,好在容卿这次没有像上次去德容寺那般先斩后奏,前一晚就向自家爹爹求了个同意出行。 “娘亲,女儿过几日回府给你带庄园里的果子赔罪可好?”容卿搂着诸葛婉儿的手臂左摇右晃,红唇微微嘟起,娇俏可爱。 诸葛婉儿故作生气,伸出食指点了点容卿的额头,假意恼道:“小没良心的,娘亲忧你身子骨弱,想着法时时刻刻看顾着你,你倒好,自个儿去庄园还不让娘亲同行,真真伤了娘亲的心。” 容卿桃花眼雾蒙蒙,一副小可怜样把头埋在诸葛婉儿怀里,嘟囔道:“娘亲,窈窈知错了,娘亲陪窈窈同去庄园可好?窈窈离不开娘亲。” 诸葛婉儿爱女心切,千百个愿意与女儿一同去城外庄园,奈何容卿邀了同窗好友同行,诸葛婉儿也不想女儿扫兴,此番也是故意做做样子,见女儿泪眼朦胧,当下心疼得不得了,柔声哄道:“你这小哭包,娘亲是在与你说笑呢。你自小性子清高,常年只得与书本药石为伴,娘亲巴不得你多些闺中密友,如今你有了朋友同行游玩,娘亲高兴极了。” “娘亲~”容卿软软撒娇在诸葛婉儿怀里,心中对家人的愧疚更甚,以往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糊涂,才会让娘亲如此担忧。 “远远便能听到窈窈的撒娇声,怎么着,舍不得阿兄不是?”容渊一袭青竹秀纹窄袖白袍,领口和衣袖特意用蓝色水布封口,腰间配着一条镶玉同色腰封,风度翩翩,俊雅非凡。 “窈窈才没有舍不得阿兄呢,窈窈便是一个月不见阿兄都不会想念,哼哼。”容卿吐出半截小香舌对着容渊做了个鬼脸。 容渊被自家妹妹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吓了一跳,自家妹妹何曾这般欢快过?委实令他大吃一惊。 “娘亲,你瞧,阿兄一副傻样。”容卿颇为满意自己作乱造成的结果,指着容渊毫不留情损言一番。 “呵呵~”诸葛婉儿眸子含笑,用手帕捂嘴笑出了声。 “你这丫头,看我今天不叫你好看。”容渊撩了撩衣摆,故作凶狠的朝容卿走来。 “呀~”容卿惊叫一声,慌忙起身左躲又藏,嘴上也不住开口求饶道:“阿兄,好阿兄,饶了窈窈吧。阿兄是世间最风度翩翩的好儿郎,谁都比不上。” 容渊被容卿胡乱夸赞了一番,心情圆满了,弯起手指轻轻在容卿小巧的秀鼻上刮了两下,好不得意道:“你且记住今天的话,往后可不要让阿兄听到你口中有别的儿郎比阿兄强。” 容卿讨好卖乖拉住容渊衣袖,软声道:“阿兄定是世间最好的,窈窈才不会夸赞他人呢。” “阿兄便信你一次,今天阿兄告假送你去庄园,可欢喜?”容渊轻抚容卿的墨发,问道。 “千万分欢喜。” “娘,你瞧窈窈最近可是蜜糖食多了,怎么这小嘴儿吐出的话这般甜。”容渊摇头晃脑,好笑的对诸葛婉儿说道。 诸葛婉儿嗔了他一眼,笑道:“胡说,我家窈窈的小嘴儿从小就甜。” 容卿羞恼的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跺了跺脚,道:“娘亲你不要再说了。”说罢推着容渊往屋外走去,边走边说,:“娘亲你不送窈窈了。阿兄我们该出发了,司音还在城门口等着我们呢。” 容渊笑得畅意,故意把身子的重量压在容卿纤弱的肩膀上,两人你推我靠,打闹着出府上了马车。 镇远侯南宫黎从南宫司音口中得知她受容家嫡女邀约同游庄园,震惊过后便是一再嘱咐南宫司音不要闯祸,南宫司音一一应下,隔天一早就率先坐上马车到与容卿约定好的城门外等着。 ------------ 第一百二十六章:庄园摘桃 容渊将容卿和南宫司音送到庄园后便离开了。他是男子,不宜和南宫司音这等未出阁的闺阁女儿久待。嘱咐好容卿的衣食住行,容渊便策马扬鞭,潇洒远去。 容卿与“桃”之一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桃花眸勾魂夺魄不说,口味也极是偏心桃,自小嗜桃,爱极桃果的可口多汁。故容舒培特意高价寻了不少种植桃树的能工巧匠,养在庄园,这番大肆举动,只为让捧在心上的爱女有一口水桃儿吃。 能耐的老农领着足够的饷银,卯足气力培育果树,堪堪几年时光,庄园便让他们种满各种品种的桃子,毛桃、蜜桃、油桃,季节不同,口感也不同。 久不曾落雨的金陵,一日热过一日,庄园的奴仆们早早备好歇凉的冰块,就怕小主子走一遭改明儿回府落了病,各个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服侍着。 容卿为了方便行事,刻意简单着装,只一件上好料子制成的简单天青色齐腰襦裙,便是大步向前也是可行的。 南宫司音飒飒英姿刻入骨髓,不爱红妆爱武装。容卿瞧着她利落的穿着暗暗点头,心道她也当这般打扮才是,骑马定是方便,她也当去寻这么套衣服备着。 庄园管家低眉顺眼上前来,道:“小姐,现下不到正午,正是凉爽之际。老奴早前已差了粗使婆子去桃林打落晨露,免得沾湿小姐们的衣物,不如现下进林摘果可使得?” 容卿私心倒是希望早些前往沐川城,然,既然她将南宫司音带了来,自不能让她扫兴而归,遵照她的心愿乃最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容卿掩下眸中的思量,偏头问坐在身侧的南宫司音:“司音觉得呢?” 倒也巧了,南宫司音兴致高昂,只恨不能立刻飞入林中,摘它个盆满钵满。她迫不及待点头道:“甚好,不如我们即刻动身吧。” “那便走吧。” 两人相携去桃林摘桃果,身后呼啦啦跟了好些奴仆,唬得南宫司音的丫鬟小梨一愣一愣,锦瑟瞧着好笑不已。 南宫司音花蝴蝶一样的年纪,活泼好动,鲜艳多姿。入了桃林那便是她的天地,上蹿下跳,比猴儿还要灵活几分。若不是跟随的仆人太多,身为镇远侯府嫡女不能失面,她恐会爬上那桃树,好一番胡闹。 容卿同她全然不同,前世秦皇后端庄婉约的气势融入骨血,做不出开阔心境的趣味姿态。 “呀!”锦瑟捂嘴惊呼一声,指着某棵桃树的顶端,惊叹道:“小姐,你瞧那儿,那颗桃可真大呀。” 容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头道:“果然是颗大果儿。” 足有碗口大的桃子颤巍巍立在枝头,火红的颜色可见日头照得足,此刻毛茸茸的表皮上还有清晨的露珠,个头喜人,鲜艳欲滴,瞧着甚觉好入口。 看顾果园的老农见状,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这满果园的果树都经由他照料,能被主家夸赞成果,说是天大的荣誉也不为过。 老农忍耐不了,搓着手上前一步,自告奋勇道:“小姐,奴才去帮您把那颗桃子摘下来吧?” 容卿瞧那桃子实在大得很,一时馋虫上瘾,竟是同意了老农的话,“你且小心些,莫要摔下来了。” “放心吧小姐,奴才自小在林子里长大,参天大树都能爬得上去。”老农被烈日晒的黝黑的面皮泛着自信的光芒,露齿一笑,白森森的牙齿晃得人眼花。 容卿这边守着老农爬高摘果,那边南宫司音和她的小丫鬟也是眼厉,满园飞来窜去,摘的桃子不单种类多,个个又大又粉,饱满多汁。 南宫司音挑出让她最满意的——一颗比拳头还大两圈的桃子,兴致勃勃走到容卿身边,递给她道:“容卿,你瞧这桃子又大又水灵,定好食不过,喏,给你食。” 南宫司音目的单纯又简单,容卿是她的恩人,也是她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和追随的对象,但凡能对她好一分,她能不管不顾,把自己有的、最好的,统统叫出来。 “给我作甚,这满林子桃果还不够我食的吗?”容卿不接,掩面笑道:“你喜欢便好,且多多摘上些许,带回府中给你娘亲尝尝。再者这桃儿要洗过放凉方好食,即便我拿在手,一时半会也无法入口。” “倒是我糊涂了。”南宫司音开怀一笑,把桃果收进篮子里,颠了颠重量,满足道:“有这些便足够了。”她仰头看了看天,道:“日头高升,待会儿定是燥热,我们回去吧。” 南宫司音记挂府里娘亲,虽不愿与容卿分开,但也不得不提前回城了。 庄园外,容卿吩咐庄园管家将今日采摘的桃果装了一部分到南宫司音的马车上,当然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家人,所以另外还选了一些可口的命管家派人送去丞相府。 仆人往马车上装载的功夫,南宫司音对容卿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年的日头好似比往年热了许多。” 容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这不是你的错觉。” 在被丫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前,南宫司音突然拉住容卿的手,告诉她:“容卿,我真的很开心,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轻松的一天。但是因为你,我的世界仿佛破开了云雾,让我感受到了灿烂和明媚。” 南宫司音的一席话令容卿陷入沉思,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除了她秦家,她对任何人都不会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帮助,南宫司音的感谢让她觉得汗颜,她在利用她宽慰爹爹娘亲的担心,南宫司音却以为自己在真心诚意的对待她。 容卿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她道:“司音,你要记住,能让你灿烂的人永远只有你自己。” 南宫司音愣了下,笑着点了点头。 简单的告别后,容卿目送马车滚滚而去。夕阳下,远处的金陵城仿佛云上天城,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中,金陵城又显得那么渺小,人在城中不知,此时此刻,身处城外,容卿突然有一种笼罩鸟入林的自由之感,这感觉迅猛又莫名其妙,她不愿深想,转身吩咐锦瑟让车夫把安排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从驱赶过来。 ------------ 第一百二十七章:惊天秘密 沐川城远在千里之外,容卿不保证自己从庄园离开后,丞相府的爹爹娘亲会一直不知情。事实上,容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许她前脚刚从庄园离开,后脚阿兄就突然来到庄园。但这些意外之事并不能让她停下脚步,相反,因为有太多不确定的存在,容卿认为自己的动作要更快才行。 容卿的担忧不多余,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切行动,其实尽在亲人们的掌握中。 此时,丞相府—— 容卿永远不知道的事实,当她不在丞相府时,丞相府的气氛便会变得古怪异常,丞相府大公子容渊从不会主动到母亲诸葛婉儿跟前请安,而丞相容舒培对这样的情况也视而不见,并非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反之他对自己的家人都是真心实意的爱护,所以越是这样真诚的情感,越让他无法插手妻子和儿子之间的事。 所有人都在默契的瞒着容卿做出和睦的假象,让她沉浸在温和的环境中幸福长大,她一无所知平静表象下的风波。 榕安苑,诸葛婉儿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正亲手缝制着荷包,从荷包上栩栩如生的桃花可以看出她的刺绣功夫属实不赖,即便算不得顶尖,却也比很多绣娘的技巧要高深。 这时,丫鬟看到越来越近的人影,低声提醒诸葛婉儿:“夫人,大公子来了。” 诸葛婉儿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对丫鬟说:“你带人先下去。” 丫鬟福了福身,带着守在周围的一众丫鬟们迈着小碎步快速离开了凉亭、 容渊冲诸葛婉儿拜了拜,道了声:“夫人安好。” “先坐吧。”诸葛婉儿亲手为容渊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道:“一转眼,已经过去十四年了。怀故,你可恨我?” 容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紧,看着眼前渐渐染上岁月痕迹的女人,容渊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要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曾经也是有一张这样的绝色容颜,只是可惜的是,他母亲的命不好,早早离开了他,甚至连身份都不能表露。明明死了却被人认为还活着。 但容渊很清楚,母亲的死和眼前的女人并无关系,他不应当恨她。 容渊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淡声道:“母亲的死和你无关,我又有什么理由恨你呢?” 诸葛婉儿微微一怔,她以为这些年容渊对他冷淡相对的原因便是因为亲生母亲离世的迁怒,没想到,他竟然不恨她! 可容渊越是如此大度明理,诸葛婉儿便越发觉得自己行事卑鄙。她苦笑一声,说:“即便你不恨我,也是我鸠占鹊巢伤害了你的母亲,我欠你和你母亲一句道歉。怀故,我知你从小懂事,当初我会借机占用你母亲的身份实在是逼不得已,有朝一日我会亲自去向你母亲道歉,但在这之前,我想先请求你的原谅,原谅我当初的自作主张。” 容渊觉得有些好笑,“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的歉意我一直都感受得到。何况如果你不是一个好人,你觉得这些年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安然无恙的在丞相府和父亲相亲相爱吗?而且,我也很感谢你的出现,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有容卿这个可爱的妹妹了。” 这么多年,这是诸葛婉儿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容渊坦诚相见,虽然她的出发点仍然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听到容渊这般说,不得不承认,她原本忐忑的心放下了许多。 容渊把茶杯放回桌上,对诸葛婉儿道:“您今日找我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自己的心思轻而易举被察觉,诸葛婉儿苦笑一声,说:“确实有一事需要怀故你的帮助。” 容渊蹙眉:“什么事?” 诸葛婉儿摇摇头,道:“在这之前,我想先将一些往事告诉你。” 容渊愈发不解了,但他并不会直接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来,而是等待着诸葛婉儿为自己解惑。 果然,诸葛婉儿见容渊没有说话,便开口道:“就像你知道的那般,十四年前,我占据了你母亲的身份。我名叶扶倾雪,原本是隐世家族叶扶一族的人,我的父亲是叶扶一族的前任族长,我们的族人生活在南疆和赵国之间三不管地带的逐鹿平原上。世人只知南疆擅蛊,殊不知,真正控蛊的高手皆出自隐世一族。南疆自来忌惮隐世一族的存在,也是我叶扶一族内部不稳的缘由,使得歹人有机会挑拨离间,害了叶扶一族……” 忆起亲人们曾经的下场,诸葛婉儿悲从心来,如果他们都还好好活在世上,那该有多好。这些年来,她看似生活幸福,可谁有知道她日日夜夜灼心难安,她担心自己的女儿渡不过劫难,又害怕自己没有机会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想起此刻的女儿,诸葛婉儿心痛不已,这些年她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料到最坏的结果竟然已经发生了! 容渊第一次听这样的内幕,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位“母亲”气度不凡,不是寻常人物。但他没想到,她的身份竟然是鼎鼎大名的隐世族人。谈到隐世一族,诸国没人不对他们的神秘感到好奇,传说他们是最被上天庇护的存在,他们拥有普通人触及不到的神秘力量,他们的能耐远远超过常人。 而且据说隐世一族之所以隐世,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的东西太过不同寻常,引得诸国觊觎,不得已才选择隐世生存的。 “你们叶扶一族已经灭族了?”容渊一时竟感到无比的可惜,要知道隐世一族乃是被上天眷顾的种族,他们的存在无疑是世间的奇迹,若奇迹泯灭,那该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呀。 容渊惋惜的表情太过浅显,一时间,诸葛婉儿竟不由得感到好笑。 她道:“世人将隐世一族传得神乎其神,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同你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我们世代掌握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没错,但我们是人,也会有人该拥有的七情六欲,也会有人想要权势和财富。” ------------ 第一百二十八章:回溯时空 诸葛婉儿告诉容渊:“据我得到的消息,叶扶一族如今仍然存在于世,只是其中的内涵早不如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当年叶扶内乱,叶扶一族的正统血脉也只有我逃了出来,而我逃出来的代价便是父亲、妹妹和夫君的性命。为了我和我肚子里的窈窈,他们几乎倾尽全力送我离开叶扶族,我从南疆逃到燕国,机缘巧合躲进了德荣寺碰到了你的母亲,彼时你的母亲和我一样身怀六甲,我们在同一天生产,我拼尽全力生下窈窈,你的母亲却因为身体柔弱难产而亡,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个柔弱的女子善良大方,如果可以,诸葛婉儿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好好活在世上。 诸葛婉儿拿手帕抹去眼角的泪花,继续道:“怀故,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母亲很爱你,她离开人世前,最后放不下的便是你,嘴里念叨的一直都是你。”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对我的爱。你放心吧,我真的不曾怪过你。若你当初没有直接向我表明身份,或许在有一天我知道真相后会怨恨你,但你没有那么做不是吗?那个没有来到世上的孩子……”容渊看向诸葛婉儿,轻轻一笑,道:“她和窈窈一样,都是我的妹妹,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改变不了。” 诸葛婉儿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反倒是我没有你看得清。” 容渊嘴角挂起和容卿如出一辙的微笑,对诸葛婉儿说:“既然如此,母亲便不用左右试探我了。” 烈日虽西下,酷暑却并未减缓一份,此时此刻,热风拂过落在人的脸上,带来一抹令人讨厌的汗津津黏腻之感。凉亭里备下的冰块不知何时已经融化殆尽,只余下一盆盆有着丝丝凉意的水。 诸葛婉儿不禁又露出一抹苦笑,叹息道:“果然不出你父亲所料,怀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便应该听你父亲的话,直截了当的告诉你眼下的情形。” 容渊坐直身子,问道:“连父亲都惊动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是父亲都慎重对待的事,容渊决不相信是一件小事。事实上,这些天容渊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玄之又玄的直觉根据是哪里,但是他就是有那样的感觉。也许……容渊想,也许是在发现妹妹突然变得不一样的那一刻,他便已然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诸葛婉儿道:“窈窈的改变我想怀故你心知肚明。” 容渊恍然:“您和父亲也知道了窈窈做的那个梦?” “梦?”诸葛婉儿看向容渊,问:“她是这般告诉你的?” “没错,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 诸葛婉儿摇头:“不,那不是梦。” 听到这句话,容渊突然感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窜上后背,使得他四肢都在发凉,他有一种直觉,自己即将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将会推翻他从小到大的认知…… 诸葛婉儿声音低沉:“怀故,我只能告诉你,那是窈窈亲身经历过的真实事实,那不是梦,也不可能是梦。” “不,这不可能!” 容渊猛地站起来,他蹙着眉,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激烈的情绪凸显出来,他在凉亭来回踱步,一遍遍在脑海里回顾自己亲耳听到的话,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可怕的言论,这分明已经超过了人的范畴。 诸葛婉儿坐在凳子上不动如山,她道:“我知道,在你听来这的确是个荒谬的言论,但我告诉你,这就是事实,为何隐世一族会被诸国推崇、忌惮。这就是原因。” 容渊不可置信的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质问诸葛婉儿:“如果,如果那全都是事实,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现在的一切也是事实。”诸葛婉儿抬手重新为容渊的茶杯续上茶水,然后才道:“你还记得你琼华楼的墨色琉璃珠吗?那是窈窈亲生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很久很久以前,隐世族只单指一族,便是子桑族,窈窈的亲生父亲是子桑族最后的族人。现在的隐世一族比起当年的子桑族,不过是烛火和日月的差距。你一定会觉得我言辞夸张,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看窈窈,她因为身负子桑族的血脉,便能打开时空通道,回溯时空,这样的能力,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做到了。” 容渊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他问诸葛婉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怕来不及了,我在昨日才发现窈窈开启了时空回溯,窈窈今日离府绝不是为了避暑那么简单,她应该有其它的谋划,可她的血脉并不纯粹,强行开启时空回溯只会带来巨大的隐患,我不能出现在她身边,所以我想请你去保护她。我曾听窈窈的亲生父亲说过,时空回溯乃是他们一族的禁术,只有仇怨滔天之人以自己的灵魂为契才能打开时空通道。窈窈能开启禁术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不得而知她遇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那一定与我们有关。怀故,我请求你一定答应我去保护她。” 容渊一脸严肃道:“窈窈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理所当然会保护好她,我这就让执棋去准备马匹,立刻前往庄园。” “我有预感,窈窈现在一定已经不再庄园了,此行你们短时间定是回不来金陵城了,左右不在这点功夫,你还是准备妥当些更为保险。” 容渊摇头:“我还是先找到窈窈为上。” “也好。”诸葛婉儿点点头,又嘱咐道:“怀故,我此言并非危言耸听,昨日窈窈带回的墨色琉璃珠并没有生命的气息,那本是子桑族的蛊王珠,是开启时空的钥匙,因此当我发现它不再具有生命气息的时候才猛然发现,窈窈已经开启了回溯时空的禁术。禁术已经开启,带来的后果我不知道会是怎样,但她竟然拼着灵魂之力也要回溯时空,我便不愿阻拦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怀故?” 容渊点点头,最后问道:“若我有机会和她坦白,母亲可允许我这般做?” 诸葛婉儿深吸一口气,沉沉道:“可!” ------------ 第一百二十九章:晚了一步 容渊的马很快,出了城门后一路快马加鞭,此行他只带了执棋一人,执棋是他父亲亲自为他培养的左膀右臂,表面上看似书童,实则武功高强,一直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执棋不知道公子为何会突然急着赶往庄园,明明他们上午才刚去过。难道是为了那些水灵灵的桃果?执棋暗暗摇头,也不对呀,小姐亲自采摘的桃果也已经让庄园的人送到府上了,哪用得着再亲自跑一趟。 不管执棋怎么想,两人快马加鞭也用了一个时辰才抵达庄园,一进庄园,容渊便急着寻找容卿,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庄园管家告知容渊,早在两个时辰多前,小姐就已经离开了庄园。 容渊沉着脸,表情冷得可怕,他问管家:“小姐可有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大公子赎罪,老奴只知道小姐朝西南那边去了,具体是哪里老奴也不敢问,问了小姐也不会告诉老奴呀。”管家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西南?”执棋思索了一下,道:“公子,凉州、沐川城和锦城都在西南,不如我们派人先去这几个地方找一找?” 容渊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马上休书一份,管家你亲自拿着信件去丞相府交到我母亲手上。” 管家连连点头:“老奴一定亲自交到夫人手上。” 容渊很快写好信件,将信交给管家后,一再嘱咐他务必要交到夫人手上,管家本以为发生了小姐失踪的大事,就算自己不死也会脱一层皮,眼下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哪敢糊涂了事,可不得花十二分的心思办事。 管家去送信了,容渊也不敢耽误,和执棋两人又是快马加鞭往最近的凉州赶,可惜他并不知道容卿的目的地是沐川城,凉州和沐川城虽然都在西南方,但凉州在南,沐川城在西,两城相聚甚远且并不同路。 那边容渊急得满头冒火,这边容卿也正经历重生后的惊险一刻—— 容卿万万没料到,柯媛媛竟然和燕芯联手了,两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不惜花大价钱请杀手阁的人追杀她!容卿此刻狼狈不已,她没料到柯媛媛和燕芯会动手,所以并没有安排武功高强的人在身边保护,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柯媛媛和燕芯的险恶用心,以至于现在落得弃马车逃命的狼狈险境。 好不容易逃到一处山坳处,锦瑟拉住容卿,一边喘息一边道:“小姐,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快和奴婢交换衣服。” 容卿按住自己剧烈跳动几乎要爆炸的心脏,喘着粗气道:“别说傻话了,快,我们赶紧走。” 一朝轻敌,落入九死一生的险境,容卿恨死自己的愚蠢,她不甘心!不甘心被柯媛媛和燕芯的阴谋打败! 容卿按者胸口,坚决不同意锦瑟的调虎离山之际。锦瑟自己不知道,但前世锦瑟的付出容卿历历在目,哪怕是死,她也不能让锦瑟再次为她付出性命。 容卿的坚定让锦瑟无计可施。两人只得相互扶持,一路跌跌撞撞躲避追兵,漫无目的的在山林中逃窜。 眼看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跑到了末路的断崖边,心中的绝望更是让容卿喘不过气来。 数十个杀手犹如鬼魅从林中窜数来,其中的领头人走上前,举刀对着容卿道:“束手就擒吧,你们逃不掉的。” 容卿将锦瑟挡在身后,浑身的狼狈并没有减弱她的风姿,相反,凌乱的头发和被刮破的衣服还给她带来了不一样的脆弱美感,像是坠入凡间的云上仙人迷路在林间,因为太过稚嫩和无措,连树枝都忍不住想欺负她。 定力差的杀手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咽起了口水,他们用眼神肆无忌惮的扫视容卿,试图透过刮破的衣服看到里面的美好。 顶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容卿死死瞪着领头人,问他:“燕芯买凶杀我,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丞相府找她报仇吗?” 领头人呵呵一笑,道:“我们杀手阁只负责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至于后续如何那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了。” 容卿试图寻找一线生机:“既然是拿钱办事,她出多少钱?我出三倍买我们活命。” “这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容小姐,实在抱歉,你没选对好时候。” 有觊觎容卿的杀手出声道:“别这么说嘛,首领,如果容小姐愿意屈服于我们身下……” “无耻!”这般羞辱的言辞,令锦瑟气得浑身发抖。 “哟,这小娘皮的性子还挺辣,别急别急,大爷一会就让你知道无耻的妙用。” “小姐……”锦瑟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悬崖,又看了眼逐渐围过来的杀手们,此时此刻,她无比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小姐。 “别怕。”容卿握紧锦瑟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勇气。 领头人油盐不进的态度着实棘手,容卿只能拼命回忆前世对杀手阁为数不多的记忆,试图从里面找出今天破局之法,但是很可以,无论她怎么回忆,也没找到能够打动对方的筹码。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容卿捏紧拳头,一时竟苦笑着呐呐了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赵夫子手里。” 说罢,她拉着锦瑟转身,一步步朝悬崖边走去。如果实在逃不出去,她宁愿从这儿一跃而下! 突然,林中想起一道慵懒的声音:“现在知道本夫子的好了。” 容卿脚步一顿,猛地转身看向林中,那双原本暗下去的眸子亮得惊人。 “什么人?!”领头人面色凝重的盯着林子,心中惊疑不定,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可见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 脸上戴着面具的赵枭慢慢悠悠从林中走出来,仍然是一件耀眼的红色衣袍,在翠绿的山林间,显得格外突兀。玄参和寒水也都有面具遮面,他们一左一右跟在赵枭身后,像两个最忠诚的守护者。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声尖锐嘹亮的叫声,紧接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鹰隼从天而降,锋利的爪子比最顶级的暗器更为毒辣,一瞬间,刚刚还对容卿出言不逊的杀手便成了它的爪下亡魂,甚至于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急发出。 ------------ 第一百三十章:绝处逢生 鹰隼利爪勾杀一人,得意不已的重新翱翔于天空。杀手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面前,偏偏罪魁祸首长了翅膀,眨眼便飞得无影无踪,令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只得将目光放在赵枭等人身上,个个提起气势,举剑蓄势待发。 领头人眼睛一眯,左手抬起,制止他们冲动行事。 有杀手不甘心:“首领!” 领头人充耳未闻,目光落在赵枭脸上的面具上,不确信的问道:“阁下莫非就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 赵枭冷嗤一声,道:“王不留行真是好样的,安逸日子过太久了,竟然把生意做到本座头上来了。” 领头人原本还不敢肯定赵枭的身份,此时一听对方将阁主的名讳都叫出来了,心中再没有一丝怀疑。要知道杀手阁在诸国也是赫赫有名的所在,因为做的是杀人的买卖,为了防止仇家复仇,所以阁主的身份非常神秘。而眼前的人显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领头人心惊不已,连忙道:“庄主恕罪,此事与阁主无关。这笔生意的买主乃是燕国公主燕芯和燕国光禄寺少卿之女柯媛媛,她们是主动与杀手阁做的交易,我们阁主对这笔生意并不知情。” 赵枭恍若没有听到领头人的示好,看向容卿:“小家伙,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小姐……”锦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紧张的拉着容卿的手。 容卿拍了拍她的手:“不要怕,我们先过去。” 在一众杀手的注视下,容卿牵着锦瑟的手,一步步朝赵枭走去,赵枭戴着半片面具,似笑非笑的看着容卿靠拢,明明是危机四伏的场景,他却一派怡人自得的模样,半点不将这些杀手放在眼里。 “赵夫子。”走近赵枭身边,容卿在没有以前对赵枭不满的心态,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对赵枭心生感激。 赵枭斜睨了容卿一样,没好气道:“不好好待在金陵城,若不是本夫子来的及时,怕是想给你收尸都找不到地方。” 容卿一直紧绷的心此刻徒然轻松下来,她膝盖一软,竟是有些站不住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赵枭眼疾手快将人捞起抱在怀中,许是真的被容卿经历的危险吓到了,赵枭大掌拍在容卿挺翘浑圆的臀部,教训了一声:“逞能!” 容卿原本惨白的小脸,“唰”的通红一片。从小到大,容卿从来没经历过被人打那个位置,何况她还是女子,被男子这么……这么一动作…… 容卿只觉得脸烧得慌,依照她原本的脾气,她铁定二话不说一巴掌呼过去,但是赵枭刚刚才救了她的命,她无论如何也打不下手,但她心中的羞耻和恼怒却一点不少,她挣扎着:“你!你放我下来!” 可惜赵枭并不会让她如愿,赵枭抱着人在手臂里上下掂了掂,道:“老实待着。” 容卿羞得更厉害了! 锦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脑袋都转不过来弯来。难道刚刚九死一生的逃命都是假的吗?怎么突然小姐就被登徒子抱在了怀里?虽然这个登徒子貌似是小姐的相熟之人,但是……但是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拍,拍小姐的那处那?! 锦瑟跺脚,真是羞死个人了! 比起暴走的锦瑟,寒水和玄参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们甚至还有心思交换一个悄悄揶揄主子的眼神,谁都没说话,但谁都知道主子这次是真的栽了。天知道在收到容小姐遭遇追杀的消息时,主子脸上的慌张是他们从来没看见过的。甚至不顾身体的极限,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一路飞驰过来。 领头人见赵枭对容卿的动作后也是心惊,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们真的伤害了容卿,杀手阁能不能承受住第一庄的怒火。领头人无比庆幸他刚刚没急着取容卿的性命,否则后果他不敢想象。 领头人几乎是硬着头皮打断那边“情意绵绵”的氛围的,他道:“既然容小姐安然无恙,庄主大人,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赵枭没说话,甚至没再看一眼杀手阁的人,他坦然自若的抱着在怀中挣扎的容卿转身离开,锦瑟抬脚想追,却被极为有眼色的寒水拉住衣领,可怜的锦瑟原地跑了数下才发现玄机,气得她恨不得跳起来捶寒水一顿,只可惜她打不过! 没得到赵枭的回答,领头人不敢轻举妄动。 玄参道:“诸位也都看到了,这位是我们庄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我们晚来一步的后果相信各位也都心知肚明,诸位该明白,这事可不能轻飘飘的放下,否则,对我们庄主夫人就不公平了。” 领头人心下一沉,这是不能善了了。 杀手阁的杀手们心中气愤不已,但他们又没有勇气反驳,天下第一庄可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派,得罪了他们,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领头人一再放下姿态:“不知大人想怎么解决?” 玄参笑道:“瞧你这话说得,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杀手阁接了生意从来都是不死不休,总不能让生意亏本不是。” “大人的意思的……” 领头人自认为理解了其中的意义,但他还想得到确实的答案,否则到时候事儿他杀手阁做了,天下第一庄却有反过来咬杀手阁一口,那就得不偿失了。 领头人的那点心思玄参哪会不知道,按照主子的意思,现在不是清算总账的时候,所以他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冤有头,债有主!” 领头人这回把心放回肚子里了,于是他恭恭敬敬的和玄参几人道了告辞,带着一众杀手呼啦啦的往金陵城赶。 冤有头,债有主。 谁买凶杀人,谁就要承担被杀的后果。 要说燕芯和柯媛媛也是好日子到头了,两人因为一个男人联起手来买凶杀人,杀手阁接手的人命从来就没有失手的时候,两人几乎笃定了容卿的惨烈下场,因为心中开怀,所以这些日子谁都没窝在府上,而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结伴出游,昨日赏花,今日游湖,在清波荡漾的湖上度过了整整一天,夕阳西下也不归家,直到夜幕降临才有余力打道回府。 今日理所当然又是一番悠然自得的出游。 ------------ 第一百三十一章:双双殒命 柯媛媛和燕芯乘船荡漾在湖上,面对面坐在桌边。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柯媛媛幽幽叹了口气,道:“就是在这处,当初宁王殿下不顾自身安危,毅然跳下水中救起容卿。谁能想到容卿不但不感激宁王殿下的救命之恩,还倒打一耙,怀疑宁王殿下别有用心!” 燕芯冷哼一声,表情冷酷,全然不似在翰林书院表现出的善解冉义的模样,她道:“容家在燕国一家独大,便是本宫父皇都要礼让容舒培三分,容卿可不是有底气糟践皇兄。这次请了杀手阁的人出马,本宫不信她能毫发无损!” 柯媛媛得意一笑:“杀手阁的规矩,不死不休,公主殿下,我们只需安心等好消息了。” 燕芯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 两人都在臆想容卿被杀手阁缠上的结果,金陵城第一才女又怎样?马上就会成为刀下亡魂,届时没了这个人,谁又会一直记得当日翰林书院发生的一切呢。 太过得意的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此时她们乘坐的这艘船正在将她们带入死亡的惨境、 平静的湖面不知何时荡漾出一个个不易觉察的旋涡,伺候燕芯的宫女正巧站在船栏边,她若有所察的瞥了一眼湖面,只觉得眼睛仿佛被湖水里闪着光的东西刺了一下,她不禁闭了闭眼,然后又重新睁眼看去。这一看便瞧见黑衣人从湖水中冒出,手举程亮的大刀,直直的向她砍来。 “啊——!”宫女将将尖叫一声,便丢了性命。 数十个黑衣人从湖水里跃到船上,柯媛媛和燕芯目光惊恐的看向这些来者不善的人。 燕芯到底是皇室中人,胆量不是柯媛媛能比拟的,她掐着手心,大声道:“本宫乃福康公主,尔等若是伤了我,父皇一定不会饶了你们的。本宫劝你们速速离开,只要你们现在离开,本宫答应你们,本宫会既往不咎。” 领头人阴冷一笑,道:“这才几日功夫,公主就忘了我们了吗?” 燕芯双目睁大,不可置信道:“是你们!杀手阁的人!” 领头人坦然:“没错。” “既然是杀手阁的人,不去取容卿的命跑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你们可是收了本宫的钱,难道你们要出尔反尔不成?!” 柯媛媛想到一种可能,心中一喜,忙开口问道:“难道容卿已经被你们杀死了?!” 燕芯被柯媛媛一提醒,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两人不约而同忘掉了那个被杀死的宫女,都愿意相信杀手阁的人出现是为了告诉她们世上已经没有容卿这个人了。 毫不掩饰脸上高兴的神情,燕芯表情倨傲的对领头人说:“你们做得很好,本宫重重有赏,待本宫回——” 一句话戛然而止,燕芯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还没落下,头颅便和身体分离了。 滚烫的血飙到柯媛媛身上,她呆呆的看着燕芯倒下去的尸体,又呆呆的看着手上沾到的鲜血,突然瞪大眼睛,嘶声力竭的尖叫起来:“啊—” 可惜她的尖叫声才刚刚蹦出喉咙,便被冷酷无情的铁剑削掉了脑袋。圆滚滚的脑袋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和燕芯的脑袋撞在了一起,那双瞪大的眼睛还充斥着无边的恐惧。 刀光剑影,几声兵器噼里啪啦的碰撞声响起又消息,眨眼睛,突然冒出来的数十个黑衣人又用他们出现的方式迅速离开。 杀手阁的杀手来去无踪,只留下弥漫着浓浓血腥味,毫无任何生命的船静悄悄的飘荡在湖面上,一艘画舫从远处飘来,眼看两艘船就要撞上,画舫上的小厮站在船头大声道:“对面的有人在吗?我家主人想去那头,能否请你们绕开些?” 喊了几声没得到回答,反倒是船越来越近了,小厮见状心中冒火,不由得踮起脚尖大喊:“有人吗?有人在……”突然,他惊恐的瞪大眼睛,浑身发抖的看着对面的船,猛地尖叫起来:“死人了——!” 石破天惊的一吼,使得整个金陵城都沸腾起来了。 堂堂一国公主被杀死在船上,且是身首异处的凄惨死法。 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燕皇宫 御书房 满脸阴沉的燕皇坐在龙椅上,斜下方坐着哭得双眼通红的皇后,皇后身侧站着燕雄和燕墨珩两兄弟,其他王爷则站在他们正对面。而在他们下方,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 “混账!在朕的金陵城,天子脚下,一国公主被残忍杀害,你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查到!朕要你们有何用?!有何用!” 大臣们胆战心惊:“陛下息怒!” 燕皇怒喝:“朕如何息怒?!福康乃朕的女儿,她在朕眼皮子底下被人杀死,凶手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让朕如何息怒?!” 皇后悲从心来,哭得好不伤心:“本宫可怜的女儿呀,到底是哪个恶人取了你的性命?” 燕皇更生气了,怒道:“你们看看!福康虽不是皇后亲生,却被皇后宠溺着长大,现在她突然遭难,可不是要了皇后半条命。” 众大臣心有戚戚,他们也没有办法呀,公主是在湖上被人杀害,那里不着村不着店,也没个过路人,若不是被别的船碰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道公主遇害的消息。 燕墨珩上前一步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就福康的尸首而言,此凶手定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 燕皇蹙眉:“江湖中人?江湖武林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福康一介公主怎会惹上江湖中人?” “都说江湖中人害人性命从来不讲道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买凶杀人害我福康性命呢!”皇后眼角发红,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却又意料之中的没有哭得狼狈,就像被雨轻轻拍打过的花朵,艳丽不该,反而增添了些楚楚可怜的气息。 这番柔弱姿态果然惹得燕皇心疼了,他道:“皇后你身体本就不好,切莫因为伤心亏了身子,朕会心疼的。” 皇后柔柔一笑,道:“陛下莫要担心,臣妾省的了。” ------------ 第一百三十二章:杀人凶手 燕皇满意的点点头,看向下面的大臣,道:“皇后所言也有道理,福康一介公主被人害了性命,凶手武艺高强,如果是武林中人,定是有人花钱害命,福康一向善解人意,朕在宫中又知晓不多,现在朕问你们,你们可知谁和福康有过节?” 众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正在这时,燕樊业突然站了出来,他道:“启禀父皇,儿臣知道。” 燕愈修心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燕皇垂着眼皮看着燕樊业,道:“哦?业儿既然知道,便说来听听。” 燕樊业得意的瞥了一眼坐立难安的燕愈修,道:“回父皇,据儿臣所知,整个金陵城和福康和柯媛媛两人都有矛盾的人,除了丞相府的大小姐,儿臣想不到别人。” “业王殿下,虽然你贵为王爷,说话也是要负责任的。”容舒培本是看戏的一员,万万没想到这火苗子突然烧到他身上来了,他朝燕皇俯身一拜,道:“陛下,小女容卿只是一个闺阁女儿,且不说她性子高冷不爱与人交际,便是出府游街都少有。业王殿下将矛头直指小女,其心之狠!还请陛下还小女一个公道!” “丞相稍安勿躁。”燕皇抬手对着容舒培压了压,随后又问燕樊业:“业儿,既然你会说到容爱卿的嫡女身上,可是有什么证据?” 燕樊业此时几乎算是破罐子破摔,他自来就是心胸狭窄的自私之人,原本他还想靠着同胞兄长和丞相府打好关系,以便夺嫡之路得到丞相府相助,但他没想到,丞相容舒培对他的拉拢视而不见不说,连容渊也对他不假辞色!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区区贵族子弟,也跟给他这个王爷脸色看!燕樊业心中嫉恨容渊,连带着容卿也受到了波及。所以当听到燕芯和柯媛媛被杀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想把矛头引到容卿身上。 燕樊业的恶毒心思简单而直接,此举他想的是,就算扳不倒丞相府,也要恶心他们。 燕樊业满怀恶意地道:“父皇有所不知,前一阵子翰林书院集考,容小姐可谓出尽了风头。当日在集考上,福康与柯小姐二人数次和容小姐对上,又数次落了下成,甚至于福康连骑射都没来得及考核便被六皇兄送回了宫中,而容小姐依然大展神威,赢得了不少好名声;当然,柯小姐也没在容小姐手上落得好。集考结束后,好一阵子金陵城都是当日的流言,福康和柯小姐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启禀父皇,业儿所言只是主观推断,当日翰林书院儿臣也在场,事实并非业儿所说的那般。”燕愈修知道自己如果再不站出来,燕樊业的脏水定会成功泼到丞相府头,所以这次他不再顾及手足情深,出言反驳了自己的同胞弟弟。 有时候燕愈修觉得自己很难理解燕樊业这个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什么都想争,什么都想要。为了那个尊位,不但算计自己的亲兄长,偏心境还不够宽阔。容丞相是何许人也,道一句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也不为过,就因为他与容渊交好,他这胞弟便以为自己占尽了先机,能通过他拉拢丞相一族,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燕愈修不止一次警告燕樊业,不要把自己的野心明晃晃的袒露出来,偏生对方永远听不进去他的警告,永远都是自命不凡的态度。 燕愈修知道,如果这次燕樊业真的将容家拖下水了,那他与容渊以后见面就真的是仇人了,这决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可惜燕愈修处处退让并不能让燕樊业收手,反而他还觉得自己站在有理的一方,听燕愈修为容卿开脱,燕樊业当即不高兴了,他道:“五皇兄说的可不对,当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纵使福康有过错,但容卿打的可是皇室的脸面。而且现在父皇追查的是杀害福康的凶手,整个金陵城,除了容卿,本王可想不出福康还得罪过谁。” 皇后也道:“到底福康也是公主身份,容丞相,你的女儿在翰林书院的所作所为委实过火了。” “爱卿,你怎么说?”燕皇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说他多看中燕芯,那还真没有,否则便不会对翰林书院集考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说到底,他只关心自己的权势和皇位,女儿从他这里分不到多少目光,但若能拿女儿的死压一压容相这个老狐狸,燕皇还是非常愿意看到的。 容舒培不疾不徐:“陛下明鉴,臣之小女性子清高,自小不喜惹事,更不爱凑热闹。集考日翰林书院发生的事臣早有耳闻,欧阳山长当日曾亲自替小女说话,他乃一介山长,盖不会明理不分。常言道,天子方法与庶民同罪,小女为求自保方才唐突了福康公主。但小女的行动在业王殿下口中,却是话里话外将福康公主的死带到小女身上,恕臣直言,这不过是业王殿下的一己私欲。臣问心无愧,还请陛下明鉴。” 容舒培没给燕樊业留半点脸面,对这个王爷,他是一向看不上的,没什么能耐不说,偏偏心还比天高。 停了容舒培一席话,皇后忍不住了,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冷笑一声,问:“容丞相果然巧舌如簧,那你说福康的死是怎么回事?” 容舒培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且不说微臣的小女自幼身体柔弱养在府中不得出,根本没机会接触什么江湖中人,而且数日前她便出城避暑了。” 燕皇见自己的儿子、妻子都在容舒培这儿落了下风,心中好不气愤,但他作为一过皇帝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装作大度地说:“哦?诸位大臣可知容爱卿所言属实?” 有大臣就道:“回陛下,容相所言属实,三日前,臣在西城门确实见过丞相府的马车,当日丞相府大公子也骑马在侧。” 燕愈修也道:“父皇,儿臣也可以佐证。” 燕皇看了眼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心里说不出的不痛快,脸色阴沉了一瞬,他道:“光禄寺少卿在哪儿?出来让朕看看。” ------------ 第一百三十三章:表明心迹 死了一个嫡女让柯辉很难受,但再难受他也不敢在燕皇面前表现出来,所以一直龟缩在一众大臣后面,屁话都不敢放。现在被燕皇单独指出来,就算有想躲的心思也躲不了了,只得站出来。 柯辉俯身一拜:“光禄寺少卿柯辉,拜见陛下。” 燕皇道:“爱卿,你府上的嫡女也同福康一样不幸丢命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柯辉也是会装的老狐狸,听燕皇这么一问,立刻眼含热泪道:“启禀陛下,微臣别无所求,只求早日寻得真凶以慰小女在天之灵。” 燕皇见自己都把话递到柯辉嘴边了,结果这老东西竟然还畏畏缩缩,半点不敢找丞相的麻烦!一时间他也没心思在追究下去了,便摆了摆手,道:“也罢,老六,福康遇害一事便由你全权负责查找真凶,还你皇妹一个安宁。” 燕墨珩拱手道:“儿臣遵旨。” 看似一国公主遇害这般天大的事,在当权者眼中却不足轻重。 死去的燕芯恐怕也没想到,自己贵为公主,死后却没在父皇心中激起一点浪花,轻飘飘的就翻过了这件事。 金陵城的风起云涌对快马加鞭赶往沐川城的容卿而言毫无瓜葛。 赵枭做的好事并没有瞒着容卿,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不求回报、默默付出之人。无论是救了容卿的性命,还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对付燕芯和柯媛媛,他不但毫不隐瞒全部告诉了容卿,还舔着脸让容卿出言夸赞他。 容卿是个很矛盾的人,之前和赵枭一来二去的打交道,每次都被赵枭压得死死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和赵枭是不是天生不对盘,所以才会在重生后遇到这么大的劲敌。因为忌惮赵枭天下第一庄庄主的身份,哪怕容卿对赵枭的一举一动恨得牙痒痒,也没真想过与对方为敌,最多最多,也是抱着和赵枭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与之相交。 但这次她历经九死一生,本以为在杀手阁的追杀下在劫难逃,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她忌惮的赵枭出现救了她的性命。 不得不承认,听到赵枭声音的那一刻,容卿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仅仅是因为性命逃过一劫所以喜悦,还有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言喻的其他情绪,但到底是什么,容卿也说不清楚。 赵枭把刚收到的飞鸽传书递给容卿,语气饱含得意:“看看吧,现在金陵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容卿接过信件仔细看了看,上面说了因为燕芯死状残忍,金陵百姓还以为是某个弑杀的杀人狂魔所为,现在家家户户拦着家中子女不让出门,就怕自己的孩子遇害。而皇宫里掌权的那群人,却不如百姓混乱,说到底还是不在乎燕芯的性命,所以并未在他们心里掀起什么情绪。 看到最后,容卿微微蹙眉,重复了一句信上看到的内容:“燕墨珩负责调查燕芯之死?” “怎么?”赵枭斜睨了容卿一眼,语气有些意味不明的说:“燕皇亲自任命。” 赵枭阴阳怪气的调调太过明显,容卿又好笑又好气,她没好气的瞪了赵枭一眼,说:“快收起你这副模样。我只是想告诉你,燕墨珩身为一国王爷,他不可能不知道杀手阁的存在,燕皇让他来调查燕芯的死,十有八九会查到杀手阁头上,届时杀手阁会如何选择?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听到容卿一番分析竟是担心自己的安慰,赵枭还真有些不可置信,他与容卿交手几次下来,哪次不是这个烈性女子让他无计可施,赵枭心想,早知道英雄救美这般管用,他早就用了。 赵枭心里美滋滋,面上硬是半点不显,他轻咳一声,道:“你不必担心,杀手阁阁主王不留行是个有分寸的人,他还没那个能耐惹到我天下第一庄头上来。” 这不是赵枭自得,三教九流的江湖门派,天下第一庄无人能及,其它门派要想找天下第一庄的麻烦,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又道:“何况就算王不留行把真相告诉燕宁王,本座可不信他会为了区区一个公主和本座的天下第一庄作对。” 容卿没好气道:“你倒是自信。” 赵枭慵懒一笑,道:“若不自信,哪敢三番五次招惹你。” 容卿一噎,再次被赵枭没脸没皮的态度打败。 这时,马车外传来玄参的声音,他道:“主子,刚收到消息,那边乱起来了,我们需得尽快出发。” 赵枭蹙眉,道:“本座知道了。” 容卿见赵枭一改方才懒洋洋的气势,徒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时有些不习惯。 忽略心中那丝淡淡的不舍,容卿蹙着眉看向赵枭,问:“你要走了。” 容卿不是问赵枭是不是要走了,而是肯定他要离开了。赵枭也听出了容卿话里的深意,他眸光闪了闪,突然一把揽住容卿的肩将人拉进怀里,手臂用上了几分力气,将人紧紧抱住。 “小家伙,你知道的,本座舍不得你。” 这是赵枭第一次坦言自己的心声,以往虽然他对容卿的心思确实不一般,但都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是自私的人,喜欢就想紧紧捏在手里,谁也别想觊觎。可是面对容卿,赵枭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过火,否则便会失去她。所以对容卿,赵枭从来没想多强取豪夺,顶多只是逗弄逗弄她,让她像炸毛的猫儿,睁着咕噜噜的大眼睛瞪着他。 容卿此刻也很不自在,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赵枭,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心中有不舍。 容卿张了张嘴,想说话:“我……” “嘘。”赵枭轻轻的打断她,埋首在容卿的脖颈处深深吸了口气,道:“本座要去很远的地方做很重要的事,此事九死一生,或许本座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见面了,小家伙,本座答应你,一定会竭尽全力回来见你,你等着我可好?” 直白的话语是赵枭最真挚的内心,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感情能得到回馈。 容卿抬头看向眼前人,终是问出了口:“你心悦我?” 赵枭不由得笑了起来,抬手刮了刮容卿的鼻尖,嗔道:“我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明显?虽然我之前吸引你的方式用错了,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特别。我心悦你,小家伙。或许在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心悦你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等我回来 容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心房处胀胀的,酸酸的,有些想哭,更想就这样赖在对方怀里再也不分开,这样陌生的感受是她从来没有过,她害怕却也期待。 终于,容卿抬手环住赵枭的腰,声音闷闷地告诉他:“我等你回来。” 赵枭霎时笑开了,他抬起容卿的下巴,慎重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说了句:“等我!”下一刻,便飞身出了马车,容卿赶紧撩开帘子往外看,但外面只有赵枭安排来保护她的马夫和锦瑟和车道两边不断消失的景色。 容卿知道,赵枭已经离开了。 看着马车滚滚而去,站在树枝上的赵枭浑身气势阴沉的可怕,他既喜悦,又忧心,不知道此次一别何时才会再见自己的珍宝,他对玄参吩咐:“在安排些人保护她,告诉莫弈,如果她伤了一根汗毛就让他提头来见。” 玄参心中一凛,道:“是,主子。” …… 赵枭离开后,容卿心情低落了好几天,做什么斗殴提不起劲,她知道自己在思念赵枭,这对她而言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就算前世对燕墨珩她也没有这样的心情。 一直到接近沐川城地界的时候,容卿的情绪在变得高涨。主要还是因为她来的时间正是伏旱已经出现苗头的时候,一路走来,容卿亲眼看到越接近沐川城地界,马车外的景色就越发萧条,气候也变得更加炎热,即使在马车里,容卿也被热得汗流浃背,空气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罩子禁锢了,又沉又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容卿单手支着额头,正靠在桌边昏昏欲睡,马车突然停下,毫无准备的容卿差点被掀翻了。 锦瑟连忙扶住容卿,道:“你没事吧小姐?” 容卿没什么力气的摆摆手:“别担心,我无碍。” 见容卿确实没被上着,锦瑟这才气呼呼的掀开帘子,冲外面驾马车的人嚷嚷:“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也不只会一声,害得小姐差点撞到头。” 驾车的马夫涨红着脸,他不怎么善于言辞,只道:“小姐恕罪,是车前突然闯来一个人拦住去路,属下怕出事,这才勒住了马。” 舟车劳顿,容卿本就没什么力气了,但马车差点撞伤人是大事,她也不可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容卿冲锦瑟道:“锦瑟,扶我出去看看。” 锦瑟一脸忧心的把容卿扶下马车,嘴里不住的唠叨着:“小姐,索性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先休整一下吧,这些日子奴婢眼瞅着你的精神愈发疲惫,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出问题了。” 容卿摇头:“时不待人,我们还是早些赶到沐川城再休息吧。” 下了马车,瞧着被车夫扶到路边树下的那个人,容卿着实诧异了一番,她委实没料到竟然会在距离金陵城千里之外的地方遇到熟人。 容卿神情不明,问道:“苦樊,你怎么会在这儿?” 没错,这个突然出现冲撞马车,不要命的人正是本该远在金陵城的苦樊。 此时苦樊只一个“狼狈”能形容,穿在身上的粗布麻衣不知道遭受了什么,不单破破烂烂,还脏得令人发指,在酷暑六七月,哪怕不需要劳作的人也需一天换一次衣袍,方才不会有异味散发出来。毫无疑问,苦樊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已经有数天了,容卿甚至从他身上闻到了隐隐的酸臭味,不过这味道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具体是哪里奇怪,容卿也不知道如何形容。 “容卿?!”苦樊似乎对容卿的出现也很诧异,他瞪眼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卿没急着回答他,见他脸色发白,嘴皮也结壳了,转头吩咐锦瑟:“去马车上拿些吃食和水来。” 锦瑟点了点头,脚步轻快的转身回了马车。容卿则走到你苦樊稍有一点距离的大树下躲日头,见苦樊意味不明的看过来,她毫不愧疚地说:“抱歉,我身子弱,闻不得你身上的味道。” 苦樊摇了摇头,苦笑道:“没事,我已经快三日没洗漱了,我自己都嫌弃身上的味道。” 容卿点点头,又道:“你不是在金陵吗?怎会大老远跑到这儿来?” 苦樊不太自在的拍了拍破烂衣服上的灰尘,缓缓道:“此时说来话长,想必你也知晓,我家境贫穷,能入翰林书院也是靠欧阳山长一片好心,但即使如此,也被书院的贵族子弟们看轻,唯有一人愿意和我来往。” 容卿明了:“许自危心境赤城,交朋友并不看中身世。” “你说得对,许兄胸有丘壑,和其他人很是不相同。”苦樊笑了一声,继续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也才算是惹上了王翰。因我与许兄相交,王翰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许是不知道吧,前几日金陵发生了大事,福康公主和柯家小姐被人杀死在了船上,王翰爱慕福康公主成痴,听闻福康公主的死讯后整个人仿佛疯魔了一般,原本他虽然看我不顺眼,却因为自持身份并未怎么对付我,但这次不同,似乎因为福康公主的死带走了他的理智,他毫无缘由的针对于我,可恨我家世简单,被他一再相逼,不得不离开金陵另谋出路。” 说到这儿,苦樊摊开双手看了看,苦涩一笑后,才又道:“本以为天大地大,即便不在金陵我也能活得好好的,到底是我自命不凡了些,谁曾想刚路过分离山就被拦路匪徒洗劫一空,他们虽没取我性命,身无分文,我却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便是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说来可笑,我晕倒在你马车前,便是因为腹中饥饿难忍的缘故。” 端着吃食过来的锦瑟听到苦樊一番坦白,免不得心生同情,容卿看她眼眶都红了一圈,好生无奈。 容卿道:“既是久未进食,便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苦樊弯腰做了个礼,感激道:“容小姐一再相救,苦樊没齿难忘。” “赶紧吃吧,我家小姐心地良善,你记着就好了。”锦瑟把托盘递给苦樊,道:“也是巧了,这么远也能让你撞上我们,也算你命不该绝。” 容卿无奈:“行了锦瑟,你就让他先吃饱吧。” 这般,苦樊的耳朵才勉强逃过锦瑟的碎碎念。 ------------ 第一百三十五章:救人一命 由着苦樊吃东西的功夫,容卿便在此处稍作休整,车夫也卸下了马车让马儿松快松开,锦瑟自个儿燥热得慌,却也不忘拿一把扇子为容卿扇风,容卿一再让她顾着自己,她也不听,执拗的帮容卿扇着风,生怕容卿受了热。 苦樊吃得很快,一盘糕点很快被他吃完,水也喝了个精光。饶是如此,他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些,没有像刚刚一样,青白青白的,好似离死不远了。 吃饱喝足,苦樊有了精神,容卿见他身上属实狼狈过头,便让车夫将他的衣衫借了一件给苦樊,苦樊也不嫌弃,当然,他也没资格嫌弃,车夫的衣衫再怎样也比他身上这破破烂烂的要好许多。 苦樊拿了衣衫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被车夫带到远一点的树下换衣服,也是巧了,离那处不远的地方竟然还有一条小溪,虽然溪水已经见底,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河床。苦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解开衣衫就跳下水把自己好一顿搓洗,直搓得肉皮子都泛白了才从水里起来。拿着车夫放在一旁的衣衫床上,褪去狼狈,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儿郎。 车夫已经回了容卿身旁,此处只有苦樊一人,他慢条斯理的缠上腰带,动作不疾不徐,全然不似刚刚在容卿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手忙脚乱。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无声无息靠了过来,苦樊淡声道:“将追着容渊的人叫回来,本王已经确认了,东西在容卿手里。” 影子声音沙哑的道了一声:“是。”紧接着,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苦樊整理好衣服,慢慢朝容卿所在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脸上淡漠的神情便隐去一分,等出现在容卿几人面前时,他又变成了那个有几分傲骨却又没有任何心机的寒门子弟。 苦樊在离容卿距离不远的地方盘腿坐下,这才开始打听她们的行程。 “容小姐这是打算前往沐川城?” “没错。”容卿点点头,随意打量了一番苦樊此刻的模样,这套简单的衣衫穿在他身上仿佛突然就变得不普通了,到不是苦樊的身形有车夫强健,而是他单薄的身形会比车夫更惹人心疼,虽然这个心疼他的人里面绝对不会有容卿,但即便如此,容卿也不得不承认,苦樊此人格外会引起旁人的同情心。 “往日在翰林书院,我常听别的学子谈起容小姐身体柔弱一事,沐川城与金陵相距千里之外,容丞相怎会放心你独自一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苦樊面带疑问,全一个不懂就问、毫无城府的简单人儿。 可惜了了,他做出的这副模样倒是能骗骗锦瑟,想骗过容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向前经过赵枭的几次三番的纠缠,容卿对旁人的警戒心已经达到了最高。且不说她有没有相信苦樊离开金陵城的那一番说辞,便是她相信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难不成从此她就会相信苦樊的任何一句话?毫无疑问,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容卿对苦樊自始自终就没有相信过。 容卿不知道苦樊找上自己的真正缘由是什么,索性她不曾掉以轻心,便道:“你也说了我身子柔弱,天知道能活到哪一天。眼下集考已过,我可不得为自己的心意忙活一通。往常我最羡慕的便是那些精彩纷呈的游记撰写者,世间之大,各处风土人情千奇百怪,风景美不胜收。我想着自己来到世上一遭,与其困局一偶还不如看看外面的天地,于是便有你今日看到的简装出行了。” 苦樊手指摩挲了一下,笑道:“原是这样吗?哈哈。” “若不然你以为是为什么?”容卿笑道:“倒是你,沐川城距离金陵甚远,你竟然兜兜转转跑了千里,倒是不得了。” 苦樊眸子一缩,很快又恢复如初,他道:“可不是奇也怪也,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来了这处的。” “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说话的同时,容卿把手伸向锦瑟,锦瑟识趣的将人扶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苦樊,容卿道:“此处荒郊野岭,留你一人恐会遇到危险,我便好人做到底将你带进沐川城,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城里,你便需自己去谋活路。” 苦樊忙起身弯腰一礼:“容小姐大恩,你放心,到了城里苦樊会自行离去。” 容卿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苦樊因为是男子,不便和容卿共处一车,于是便和车夫一起坐在外头,总归比他深一脚浅一脚赶路要强。 容卿本身也没甚精神,上了马车后一路都在昏昏欲睡,中途连吃食都没吃几口,锦瑟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刻将人带回金陵城,可惜容卿性子说一不二,绕是她再着急也没办法。好在沐川城很快就到了,直到进了城,锦瑟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落地了。 一下马车安排好客栈后,锦瑟便马不停蹄去请大夫,她忙得是晕头转向,连苦樊这个活生生的人都给抛到脑后了、容卿倒是记得,但她不想管,说起来,比起性格强势霸道的赵枭,苦樊的性子才更讨人喜欢,但容卿就是对苦樊生不起好的心思,每次面对苦樊,不知为何,心底就会生出一股抗拒之感,仿佛对方是她天生就互相排斥的存在。 苦樊阴沉着脸站在客栈外,自从度过了那段时期,再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苦樊突然咧嘴一笑,喃喃了一声:“很好。” 等锦瑟忙忙碌碌安排好一切才后知后觉想到了苦樊,找到店小二一问,原来地她们到达客栈后没多久,苦樊就自己离开了。 锦瑟把熬好的药端到容卿床前,容卿伸手接过大口喝完。 收了碗,锦瑟还在感叹:“没想到那位苦樊公子那么听话,小二说我们到客栈没多久他便自行离去了。也算他识相,没有巴巴留下来给我们添麻烦。” ------------ 第一百三十六章:谢却出诊 容卿漱了漱口,察觉到锦瑟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不客气,但是面上却有几分不忍心。便道:“你莫要被他一番说辞惹的心软。此人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锦瑟大惊:“小姐何出此言?” 容卿道:“我们一路从金陵过来,哪怕乘坐舒适的马车也受了一番苦,他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见他除了衣着狼狈些可有别的不妥?” 锦瑟一回忆,可不是嘛!苦樊除了衣着狼狈,身上没受一点伤,连原本青白的面色也因为几块糕点变得正常。这哪像颠沛流离,糟了难的人! 锦瑟蹙眉:“小姐的意思是,他是装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谁知道呢。总归我们离他远点就行了。”容卿扯了扯嘴角,不打算继续说苦樊的事,她问锦瑟:“你出去一遭可有皎月的消息了?” 锦瑟为容卿掖了耶被子,道:“奴婢去回春堂找大夫的时候找人打听了一下,不出意外的皎月就在小梨家所在的赵家村,我已经让人去送信了,相信很快皎月收到消息就会赶过来了。” “你让掌柜多注意点,皎月来了立刻让她来见我。”容卿说完便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轻手轻脚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锦瑟,道:“你说你去回春堂找的大夫?” 锦瑟点头:“是呀,掌柜的说回春堂有位谢神医,医术很是高超,可惜奴婢去的时候谢神医出诊了不在回春堂,不过奴婢留了钱告诉药童,等谢神医回去了就来通知奴婢,届时奴婢便去将谢神医请来为小姐你把把脉。” 回春堂呀回春堂,容卿只叹时光无情,不知不觉间,她几乎忘了谢却的存在。 容卿摇摇头,对锦瑟道:“没事了,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吧。” 锦瑟不明所以,只好点点头,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原本的睡意被突然出现的故人打断,容卿睁大眼睛看着床罩,突然发觉前世的一切是那么遥远…… …… 近日天气炎热异常,回春堂因此越来越没了清闲,许些受不得热的孩童和身体羸弱的女子都因为酷热的天气患了暑热之症,这病对体魄强健之人而言并无大碍,但是对孩童和一些女子而言就不再简单了。短短十日不到,谢却已经听到不下十起被暑热之症带走性命的案例。 听闻这些活生生的人丢了性命,医者仁心,谢却心中悲痛,所以一向不出诊的他也开始出诊救人了。 今日一上午他都在四处奔波没有得闲,光是朱家村就有两起暑热之症,其中一个病患还是个先天不足的孩童,瘦弱的身体温度超乎常人,手放在上面甚至有些烫人,谢却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控制住病情,把孩子的命捡了回来。午膳时辰过了大半个时辰,谢却才在患病孩童爹娘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谢却前脚回到回春堂,打杂的药童便急匆匆的前去客栈找人,也亏得锦瑟给了不少,不然药童可不会这般麻利。 药童暗地里的动作谢却一无所知,他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前,阿绝早就将饭菜摆上了,就等着谢却赶紧来吃两口。 “少谷主何需这般来回奔波,依属下看,回春堂大夫大有人在,也不一定非要少谷主出诊。”阿绝双手捧着筷子递给谢却,蹙眉语气颇有些不赞同。 谢却已经习惯阿绝的性子了,只道:“阿绝,救人性命乃医者本分。” “但也要力所能及才是呀。”阿绝忧心忡忡:“属下真应该拿面铜镜过来让少谷主你自己看看,你此刻的面色还不如那些患病的人呢。再这样下去,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如何向谷主交代呀。” “放心吧,我已经去信和父亲说明了情况,他不会怪罪你的。” 阿绝气短:“这是怪罪不怪罪的问题吗?少谷主,属下求求你了,你就听听我的吧,我们回神医谷,不要再留在这儿了,你的情况耽搁不起了!” 和阿绝的急切不同,谢却不慌不忙夹了两筷子菜吃完后才道:“我的情况不是药石能治的,就算回神医谷也改变不了什么,与其回去让族人担忧,我宁愿留在此地。” 说完谢却看着阿绝,认真道:“阿绝,你就不要在劝我了。” “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都怪那该死的梦魇,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找上少谷主你了呢?!”阿绝急得嘴里都起了泡,眼看着这些日子少谷主的情况越来越坏,原本出谷时候做的衣袍现在穿起来越来越松松垮垮,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他深怕哪一天少谷主就一睡不起了。 有时候阿绝都不由得想,是不是少谷主前世欠了他梦魇里面那个女人的债,以至于今生要以噩梦的方式来折磨少谷主,让他活着都不安生。 “你莫要想那么多了,世间之人何其多,又有谁一生都能如愿呢?”谢却淡然一笑,道:“何况我并不觉得累,梦中的女子……” “是谢神医吗?” 谢却耳朵发红,正因为想到梦中的女子而羞涩,突然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谢却颇为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才看向来人,温声道:“正是在下,请问这位姑娘有何事?” “抱歉打扰谢神医用膳了。”锦瑟先是福了福身表达歉意,随后才道:“是我家小姐因为舟车劳顿卧病在床,锦瑟想请谢神医移步前去为我家小姐探探脉。” 谢却还没答话,阿绝便不客气地赶人道:“去去去,你找别人去吧。我家主子刚回来,午膳都还没用完,这会儿没功夫出诊。”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锦瑟蹙眉瞪着阿绝。 阿绝叉腰:“我怎么无礼了?你家小姐是人,我家主子就不是人了?没看到他连午膳都没时间吃吗?时间不全花在治病救人上面了。” 锦瑟摇摇头,看向阿绝道:“和你这等人说不通。” “我这等人是哪等人?你看不起谁呀你?!”阿绝近日憋了不少的气,当下便有些不依不饶。 谢却揉了揉眉心,呵斥道:“阿绝!” 阿绝一怔,旋即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谢却崩溃 阿绝上蹿下跳,若前来请大夫的是皎月而不是锦瑟,两人定会来一场昏天黑地的口舌之争。 锦瑟性格沉稳,加之心系容卿的身体,所以并不愿意和阿绝多说什么。故锦瑟看也不看阿绝一眼,又对谢却行了一礼,言辞恳切道:“谢神医,我家小姐因先天不足所以身体比旁人羸弱了些,今日初来乍到沐川城,锦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大夫了,谢神医声名远播,还请千万你随锦瑟走一趟。” 谢却本就是心善之人,加之锦瑟态度又十分诚恳,所以他并没有打算为难锦瑟的想法,于是便让阿绝拿出药箱答应亲自走一趟。锦瑟自是喜不自禁,连忙在前面带路。 常言道:有人欢喜有人愁。锦瑟是高兴了,阿绝却一点都不开心。因为担心少谷主的身体,阿绝现在看谁都不爽,只觉得那些来求诊的人一个个都是刽子手,他们只想着自己生病了需要大夫,却不知道以少谷主现在的状况,比他们更需要休息! 阿绝痛恨自己没能力改变少谷主的固执,只能气鼓鼓的背起少谷主的药箱和他一起出诊,以便减轻些少谷主的负担。 几人步履匆匆来到沐川城最大最贵的福来客栈,在锦瑟的引领下,谢却和阿绝一路来到客栈二楼。 到了一间客房门口,锦瑟敲了敲门,对里面道:“小姐,谢神医到了,奴婢带他进来了。” 容卿正靠在床榻上翻看书籍,听到门外的声音,眸光微微一闪,道:“进来吧。” 推开门,锦瑟对谢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谢神医请进。” 谢却点点头,提步进入房间。 甫一进入,看到床榻上年轻稚嫩的女子,谢却便猛地瞪大眼睛立在了原地,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就那样牢牢的看着床榻上的容卿,一会儿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一会儿又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和显而易见的狂喜。 他像个行走在沙漠中马上就要渴死的疯子,突然看到绿洲出现在眼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了,谢却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想宣泄,想大吼,但更多的是想永远看着眼前的人。 谢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梦魇中的女子,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伤害的梦魇主角。他一遍遍看着梦中之人经历的痛苦,从开始的不理解到后面的心疼。虽然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但他就是没原因的一直相信梦中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他想和她见面,想触碰她,想和她同生共死,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很可笑,知道自己的很贪心,但那又怎么样呢? 心之所想,心之所声,心之所向。 这一刻,谢却感谢老天待他不薄,能让他真的在有生之年真真切切的看到梦中的女子,和她四目相对,同处一片屋檐下。 “咳。”阿绝用力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谢却:“主子!” 谢却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而他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这才刚见面,便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小姐,这位便是谢神医。”锦瑟颇有眼力见的打断古怪的气氛,她对谢却道:“谢神医,请你帮我家小姐号一号脉。” 容卿放下书籍,伸手搭在床边,冲谢却点点头,道:“麻烦谢神医了。” 比起谢却明显的情绪变化,容卿显得格外淡定,淡定得不像历经前世的人。面对谢却,她没表现出一点仇恨,仿佛就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容卿不知道,就是她这样的态度,才更伤人。 谢却以为做梦的不止自己,所以见到容卿的瞬间,他没有掩藏任何情绪。可是容卿的表现又实实在在告诉他——她不认识他! 谢却觉得自己的心在一跳一跳的痛,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靠近床榻,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近乎乞求地问道:“你,你认识我吗?” 容卿挑了挑眉,摇头道:“不认识。” “你再看看,你仔细看看,真的不认识我吗?”谢却急切的、迫切的把自己的脸凑到容卿面前,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他想听到的答案。 “放肆!你干什么?”锦瑟气急了,她手忙脚乱挡在容卿前面把谢却推开,怒火中烧道:“谢神医,我们不看病了,请你们立刻离开!” 阿绝也被少谷主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少谷主情绪波动如此自大。他赶紧扶起被锦瑟推倒的少谷主,抬首怒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请我们来,还出手伤人是何道理?!” “伤人?!”门突然被从外推开,皎月和小梨大步走了进来。皎月瞪眼看着谢钰和阿绝,大声问:“谁伤人?谁伤了谁?” “皎月!”锦瑟喜极而泣,指着谢却道:“就是他们言行过火,差点伤到小姐。” “谢神医?”皎月蹙着眉撇了一眼谢却,随后撸起袖子走向阿绝:“惹事惹到你姑奶奶头上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诶!皎月你干什么?!误会!这都是误会呀!”阿绝一拳打倒,抱着眼睛连连鬼叫,可惜皎月并不打算放过他,把人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毒打,打得阿绝哭天抢地。 容卿见人教训得差不多了,才出口制止:“行了,皎月。”说完又转头看向谢却,道:“谢神医,世间之大,人有相似不足为奇,我想你兴许是认错人了。” 谢却完全无视了被打得凄惨的阿绝,只呆呆的看着容卿,道:“我不可能认错的,你就是她,你就是她!你应该认得我的,你应该认得我的!” 谢却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容卿曾臆想过很多种方式对付谢却,但她绝对没料到谢却现在这种情况。 容卿拧眉,谢却的表现分明是认得她的,难道他也是重生回来的?不,容卿不认为谢却是重生回来的,她和谢却前世是仇敌,如果谢却重生了,那他看到她的心境是不会变的,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说一句不死不休也不为过。 但此时的谢却显然不是与她为敌的那人,甚至……甚至他似乎还喜欢着自己…… ------------ 第一百三十八章:结局之前 容卿决定按兵不动,再观察一段时间谢却的变化。 容卿道:“我不知道你为何那么笃定我的身份,但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从小长在金陵,这是第一次离开金陵城。” 说完容卿对锦瑟道:“我的身体不要紧,你们请谢神医离开吧。” 锦瑟早就想叫谢却离开了,当下虎着个脸,冷声对谢却道:“谢神医,请吧。” “你,你叫什么名字?”谢却张了张口,他想说自己不想离开,但是他的脑子现在乱糟糟的一团,仿佛下一刻就像要爆炸了。谢却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是他的双腿就像失去了控制权,牢牢地黏在地上。 皎月和锦瑟见谢却如此没脸没皮,小手一插,就想破口大骂了。 容卿抬手制止了两人,对谢却道:“告诉你名字可以,但是你必须马上离开,初来乍到我不想闹到官府。” 谢却定定的看着容卿,半响,他点了点头,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容卿。”容卿说完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淡笑道:“请吧。” 谢却走了,来时他是声名鹊起的神医,离开时却像个八十岁、死气沉沉的老头,他不再有活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整个人都垮了下来。鼻青脸肿的阿绝忧心忡忡的扶着谢却,他猜测大概和那个梦魇有关,可是他又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关联。他想帮忙都帮不上。 回到回春堂,谢却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由阿绝怎么呼唤他都不理会。 阿绝等呀等,等了足足两天,终于等到了谢却出门,可是,谢却疯了。 回春堂的谢神医疯了。 这对相见郡的人而言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 阿绝面色灰败的跟在疯疯癫癫的谢却身后,此时此刻,他对那个叫容卿的女人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谢却围着一棵大树,嘴里疯疯癫癫的嘟囔着:“嘿嘿嘿……卿儿……卿儿……” 谢却身上再也看不到神医的风采,他如同一个稚嫩的孩童,脑子里除了“卿儿”什么都记不住了。他只知道“卿儿”,他是被自己活活折磨疯的,因为他又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不再朦胧,它变得清晰无比,在梦里,他设身处地的经历了痛彻心扉的一切,他看着心爱的女人被算计被折磨,看着心爱的女人一步步变得疯魔,看着她被辜负、被期盼,最终走向了死亡…… 所以他疯了,因为他记起了前世的一切,记起了那个可悲的女人可悲的一生。 谢却是被自己逼疯的,但是阿绝不知道,他的仇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容卿,他想杀了容卿,然后带着谢却离开相见郡,回到神医谷也好,周游列国也好,以后都陪着他。 容卿不知道阿绝的打算,她去县衙大牢里把平安后,就打算开启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了。 容卿的计划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很难,他和师爷云升做了交易,说来这云升,前世也是闹得纷纷扬扬,云升原名叫沈云,是沐川城上一任城主的嫡子,城主还有一个嫡次子和嫡女,嫡女沈沉鱼乃名动天下的美人,后来嫁给了沐川城的县令。 沐川城紧挨寿王燕堪的封地,燕堪曾道沐川城游玩时,见到沈沉鱼惊为天人,县令是个人精,见自己的妻子被寿王看中,便自作主张给沈沉鱼灌了药送到燕堪床上,燕堪得了好,县令也因此升到了知府。 沈沉鱼是个烈性女子,她被自己的夫君如此对待,心中恨极。城主疼爱自己的女儿,知道女儿被侮辱后更是怒火中烧,并扬言势必要让寿王和县令付出代价。寿王从探子口中得到消息后怕事情闹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了城主府。知府和寿王同流合污,城主府灭门一案不了了之。世人都以为城主一家死光了,殊不知城主的嫡子和嫡次子被几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冒死送出,只是后来两人走失,云升因为年纪大记得灭门惨案,所以一心要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他也没放弃寻找自己的弟弟,但是当初他们老奴分头送走,所以至今都没找到消息。容卿知道云升弟弟的消息也是来自前世燕墨珩告诉她。不得不说燕墨珩手中也是大有人才,分别十几年的兄弟都能被他找到。 容卿和云升的交易内容便是他弟弟的行踪。云升虽然只是一个师爷,但他其实已经控制了整个县令府,不得不说这为容卿省去了很多麻烦。 “……我的计划就是这样,赵家村地下我已经派人建立了地下蓄水池,那里的水资源用来救急。”容卿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云升意味不明的看着容卿,蹙眉道:“你早就知道旱灾会来?” “这些与你无关,你只要记得我们的交易内容便可。” “你说得没错。”云升没揪着这些深究,只道:“什么时候告诉我他的消息?” 容卿放下茶杯,道:“宁王抵达沐川城的那一日。” …… 容卿亲身体会了沐川城越来越热的气候,天上的太阳不知疲惫,时时刻刻散发最大的热量,旱灾来临的流言从一开始的无人相信变成现在人人笃定,许多有家财的商户开始囤积物资,只待旱灾愈演愈热后保证自己的同时再大赚一笔。容卿从云升那儿得到消息,靠近禹城的些许村落井已然干涸,用不了多久就会断水了。 容卿站在窗边,热气滚滚而来拍在脸上,仿佛置身火山熔浆。 门外响起敲门声,容卿说了声:“进来。” 来人是一直留在容卿身边的车夫,他将手里的信递给容卿,恭敬道:“夫人,主子的信到了。” 容卿没来得一噎,瞪了眼车夫,道:“告诉了你多少遍,不要叫我夫人。” “可你就是夫人呀。”车夫故作憨厚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待容卿再说,便识趣的退出了房门,看得容卿又是一阵气节。 车夫离开后,容卿打开手里的信封,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这些日子,她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泰然自若,一大部分的缘由都是因为赵枭厚颜无耻的一封封信件,信件内容缠绵悱恻,每每能将容卿看得面红耳赤。 ------------ 第一百三十九章:不负来世 这次也不例外,前面一大部分都在诉说他的相思之情,容卿羞得手指头发紧,待看到后面,却又惊慌得面色发白,只因信上面告诉他,阿兄也来了西南!容卿心都提起来了,眼下西南情况不明,之后更是会爆发瘟疫,阿兄的安全该如何是好?!正待容卿心急时,又看到信件最后,赵枭告诉她已经派人将她阿兄平安送回了金陵,让她勿要担心。 容卿将信件压在心口,面带微笑喃喃:“原来被人惦记的心情是这样的么……” 半月时间眨眼而过,沐川城的旱灾已经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哀鸿遍野的景象随处可见,那些缺水缺粮的难民们从一开始的坚持到后面偷偷摸摸易子而食,容卿不是不知道,她白日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夜里一遍遍祈祷燕墨珩到来的时机。 终于又过了两日,云升告诉她接到朝廷的消息,宁王燕墨珩已经在来赈灾的路上了。 容卿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 与此同时,容卿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这是一种很悬的感觉,哪怕没看大夫,可容卿就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的四肢逐渐没了力气,脑袋昏昏沉沉,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她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要坚持住。 没人知道容卿正经受着什么,连锦瑟和皎月都不知道,她们只当容卿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像往年一样打不起精神,殊不知她的生命里正在逐渐流逝。 这日,容卿将平安的解药配置了出来,支开锦瑟和皎月后,容卿叫来云升和平安单独谈话。 房间里,几人围着桌子坐下。 云升率先道:“今日叫我们前来是为何事?宁王明日便会抵达沐川城,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告诉我阿风的下落。” “既然答应你了,断没有食言的道理,今日叫你来仍是有个交易与你谈。”容卿亲自为云升和平安倒了一杯茶,分别递给对方后,道:“云升,救世主的名头你想要吗?” 云升一怔,想到了什么,道:“你什么意思?” 容卿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并不开云升,只是道:“就是你猜的那样,难民也好,接下来发生的瘟疫也罢,救世主的名头,你要是不要?” 云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道:“瘟疫?!沐川城还会有瘟疫?!” 平安也不可置信:“施主小姐怎知接下来会发生瘟疫?” 容卿看了眼平安,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又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有药方,瘟疫随时可以遏制。云升,你只管告诉我,救世主的名头你要不要。” “我当然想要,可是,为何你自己不做?”云升不解。 容卿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由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燕墨珩的性命。” 云升蹙眉:“你……” 容卿打断他:“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天高皇帝远,又是难民又是瘟疫,燕墨珩就算死了也不会牵连到你头上。如果你担心我反咬一口,那大可不必,杀死燕墨珩的方式绝对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我想咬你也咬不到。” 云升到底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没有直言了当的答应容卿,只道:“你想怎么做?” 容卿从袖中拿出两个盒子,一个递给了平安,道:“这是你师傅给你求的东西。”又把另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颗小小的药丸。 云升不解:“这是?” 容卿轻笑道:“这是一种毒,名唤‘昙花现’吃了它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你想毒死宁王?这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容卿道:“这毒不会一击毙命,会让中毒的人看起来就像患了瘟疫。” 云升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容卿将毒药递给云升,道:“明日宴请宁王时,你将这个放在他的酒水里。之后你的报酬我会让平安给你送过去。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没有任何关系了,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云升毫不迟疑收起毒药,苦笑道:“如今说这些作何,我们早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阿风的消息只有你知道,你没有威胁我却和我做交易,如此我又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云升起身,冲容卿拱手一礼,道:“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房间的门开了又关了,平安看着手中的盒子,轻声道:“施主小姐,我们非要如此吗?” “这是我和他的仇怨,谁都阻挡不了。”容卿起身行至窗边,看着昔日热闹的街道此刻萧条凄惨,淡淡道:“我做的一切都会付出代价,我不求你帮我,只愿你不要妨碍我。平安,明日之后,你便回德荣寺吧。” 平安猛地抬头,问:“那你呢?” “我呀……”容卿抬头望向天空,轻声道:“我怕是要留在这儿了……” …… 翌日,燕墨珩带领的赈灾人员很快抵达沐川城,县令在县令府设宴招待了他们,那颗“昙花现”轻而易举被云升放进了燕墨珩的酒杯里,一无所知的燕墨珩举杯痛饮,席间,他大肆扬言自己的到来会结束可怕的天灾。云升淡笑着看着那些溜须拍马的富商围着燕墨珩打转。酒过三巡,燕墨珩醉得不省人事,县令让女儿亲自将燕墨珩送回房内,后续将又是一段佳话。 宴会结束前后脚的功夫,平安便出现在了云升面前,他递给云升一个木匣,里面除了他弟弟的行踪,还有遏制瘟疫的方子,容卿一点没有私藏,把前世这场大难会用到的一切都送给了云升。 云升今后会何等劳累容卿不知道,此刻她一身枷锁全部解脱,整个人宛若心生。 突如其来的,容卿想要去街上走一走。 锦瑟和皎月见自家小姐这么有精神,都非常高兴,当下准备了一番便出了门。 此时沐川城的街道早没了她刚来时欣欣向荣的景象,街道两边的铺子都紧闭着,小贩小商也不知道躲到了何处。远远的,容卿看到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直至走近,容卿才认出来那人是谢却,那个在疯魔前将“昙花现”送到她手上的人。 看到容卿,阿绝眸光一闪,故作嚣张的走了过来,道:“看到我家主子疯疯癫癫,现在你高兴了吧?” 皎月气急:“你主子疯癫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阿绝大步往前靠近容卿,恶狠狠的瞪着她,道:“你知道我主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都是因为你!就算装作不知道也骗不过我!” “你——!” “噗——” “小姐——!” “小姐!!!” “卿儿!!!” 容卿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匕首,眼前一阵天花乱坠,她四肢发软慢慢倒了下去。 疯疯癫癫的谢却猛地抱住容卿,手忙脚乱的将她嘴边溢出的鲜血接回嘴里,他疯了,却也知道悲伤,嘴里呜咽着胡乱哭泣,眼泪一滴滴落在容卿脸上,和她的血混合在一起,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花朵。 “小姐!小姐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小姐!小姐!”锦瑟推开谢却,将容卿抱紧怀里,一遍遍呼喊着容卿。 容卿微微摇了摇头,喉咙里不断有鲜血冒出来,此时此刻,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已经提前留了书信,她看着锦瑟,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告……告诉……赵……赵枭,不……赫……不负……来世。” 话落,容卿缓缓闭上了眼睛。 千里之外的赵国,赵枭心口猛地一痛,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快!立刻——”一句话没说完,他眼前一花,猛地栽倒在地。 三日后,赵枭从床榻上醒来,睁眼便瞧见床前跪着的人。 赵枭蹙眉,“你不是在燕国保护夫人吗?怎么回来了?” 车夫重重往地上一磕头,哑声道:“主子,夫人她……没了。” “噗——!” 赵枭猛地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床榻上…… ————————本书完